精致而獨到的微型小說-介紹蒲松齡《聊齋志異·狂生》(1)

1、  精致而獨到的微型小說介紹蒲松齡聊齋志異·狂生(1)   聊齋志異是一部搜奇抉怪的文言短篇小說集，又是作者蒲松齡觸時感世的孤憤之書。全書共八冊，近五百篇。就體裁而言，一般分為短篇小說體、散文特寫體和雜記寓言體三大類，就內(nèi)容而言，有的是抨擊封建社會政治黑暗，揭露科舉制度弊端。更多的則是表現(xiàn)人民群眾愛情婚姻的美好理想。我們這里所要介紹的狂生篇，是一篇抨擊封建政治黑暗的短篇小說。全文總共341個字，除去“異史氏日”的部分外，敘事部分只有241個字?？煞Q得起短小精悍。用我們今天小說劃類的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這是不折不扣的“微型小說”。聊齋志異中短小的篇章居多

2、，在近500篇中，400字以內(nèi)的不下200篇，其中有的只百十來字。在這些微型小說中，有一些是瑣聞筆記，稱不上是完全的小說，它們類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志人、志怪小說，屬殘叢小語類。而狂生篇雖然篇幅短小，但卻具有一定思想內(nèi)容，又有生動的人物刻畫，既能發(fā)人思考，又能給人以藝術(shù)感染，在很大程度上達(dá)到了思想和藝術(shù)的統(tǒng)一。這篇故事的內(nèi)容是這樣的：濟寧有個狂妄的書生，家貧如洗，但很愛喝酒，并且結(jié)識了新上任、也特別善飲的刺史。兩個人經(jīng)常在一起喝酒，成了朋友。狂生依仗和刺史的關(guān)系，凡是有來打官司請他幫忙的，他就吃點賄賂，在刺史面前替他們說說情。開始的時候刺史也都答應(yīng)，時間一長，刺史有些討厭他了。有一次刺史有意在公

3、堂羞辱了狂生，狂生火了大鬧公堂，刺史大怒，下令捉拿狂生，并聲言要治他滅門之罪。不料狂生并無田宅，與妻子住在城墻上。因狂生無門可滅，只好把他放了，但不準(zhǔn)再住城墻?？裆鷧s因禍得福，朋友們愛他的狂勁，為他買了一塊地，又買了一間小屋。但是從此狂生那“狂”勁兒也沒有了。因為他有門可滅，害怕當(dāng)官的了。以上是作品的敘事部分。下面有一段“異史氏曰”。聊齋志異中大多數(shù)篇目的前后都有一篇“異史氏曰”，它猶如司馬遷史記中的“太史公曰”，是作者直接發(fā)表議論的部分。這里的“異史氏曰”是蒲松齡針對狂生的故事而發(fā)的議論，原文是這樣的：    “士君子奉法守禮，不敢劫人于市，南面者奈我何哉！然仇

4、之猶得而加者，徒以有門在耳，吏至無門可滅，則怒者更無以加之矣，噫嘻！此所謂貧賤驕人者耶，獨是君子雖貧，不輕于人，乃以口腹之累，喋喋公堂，品斯下矣。雖然，其狂不可及?！边@段話的意思是，讀書人中的君子，尊禮守法，不敢在世上干非法之事，當(dāng)官的拿他有什么辦法呢？但是仇視他的還能給他加個滅門之罪，是因為他有個“門”；到了無門可滅的時候就無法給他加罪。哎！這就是俗話說的“貧賤驕人”哪！但君子雖然貧寒卻不肯輕易向人索取。而狂生竟然為了吃吃喝喝，在公堂上喋喋不休，品格是低下的。不過他的狂勁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這段“異史氏曰”揭示了作品的主題，表現(xiàn)了作者對黑暗現(xiàn)實的深刻認(rèn)識，并且借“貧賤驕人”的事實，揭露、抨擊了

5、封建制度和封建官僚迫害知識分子的專橫和殘暴；同時對知識分子，身上殘存的疾病也進(jìn)行了尖銳的批評。    矛盾在試談短篇小說中曾說：“短篇小說主要是抓住一個富有典型意義的生活片斷來說明一個問題或表現(xiàn)比它本身廣闊得多，也復(fù)雜得多的社會現(xiàn)象的。”狂生這篇小說就完全具備了這些特點：它篇幅短小，而容量深厚；人物不多，而性格鮮明；情節(jié)簡單，而離奇多變；語言精練，而含蓄豐富，收到了以小見大，以少勝多的藝術(shù)效果。    小說集中寫了兩個人物，濟寧狂生和新上任的刺史。兩個人地位不同，貧富懸殊，狂生窮得家無斗米，房無片瓦，夫妻倆在城墻上居??；而刺史是高貴的

6、州官。這一高一低，一貴一賤，本來是毫無瓜葛的。只因為狂生“善飲”，而刺史是“善飲無對”，他愛喝酒又無對手，因此狂生就成了“招飲”的對象。我們看，這是用“酒”將兩個素不相識而地位懸殊的人連在一起。小說就以酒為契機，展開對兩個人物的性格描寫。作者在刻畫這兩個人物形象時，寫狂生突出他的“狂不可及”。寫刺史突出他的荒唐酷虐。對狂生的“狂”，作者是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表現(xiàn)的。首先寫他的“善飲”，他“家無帽石，而得錢既沽，殊不以窮厄為意?！辟?，是古代家中一種盛糧食的小甕。石，是稱糧的一種計量單位，也指糧食?！凹覠o儋石”是說狂生窮得連一甕糧食也沒有。可是只要手里有一點錢他就買酒喝，不把窮放在心上?！暗缅X輒沽”，

7、飲酒無度，這是舊社會知識分子狂放無羈性格的一個典型特征。在那個時代他們有的是懷才不遇；有的是仕途坎坷，有的是嫉恨社會黑暗又無能為力，于是便把滿腔憤懣寄之于酒，借酒澆愁。蒲松齡這里沒有交代狂生為什么“得錢輒沽”，但從“家無儋石”，其“妻在城堞上住”，足以說明他的窮愁潦倒，他的“善飲”是不得以的生活境況逼出來的?！笆獠恢愿F厄意”，是借酒來麻醉自己而已。    其次是寫他的不甘受辱，狂生雖窮但卻十分珍視自己的人格尊嚴(yán)，當(dāng)刺史在公堂上有意輕漫他，對他送上來的帖子只是“微笑”，不置可否的時候，作品就這樣寫到：“生厲聲曰：公如所請，可之；不如所請，否之。何笑也！聞之：士可殺

8、而不可辱。他因不能相報，豈一笑不能耶！言之，大笑，聲震堂壁?！贝淌返妮p漫態(tài)度使狂生很惱火，對他說：你如果答應(yīng)我的請求，就點頭；如果不答應(yīng)就搖頭。你沒有聽說嗎？士可殺而不可辱。向您求情的人故然不能登堂報恩，難道不能報答你的一笑嗎?說完哈哈大笑，笑聲震得大堂的墻壁翁翁作響。這位狂生狂得幾乎有點忘乎所以，他只管痛快發(fā)泄，卻不把刺史放在眼里?！笆靠蓺⒍豢扇琛笔窃S多知識分子信守的一條崇高原則，他們寧可丟掉性命，也決不可肯讓人格受到損傷。此時這句話從狂生口里說出來，似乎有點小題大做，微言聳聽，但也說明他把尊嚴(yán)看得高于十切，尊嚴(yán)受到侵犯，他雖然是堂堂刺史也要進(jìn)行反抗。狂生面對公堂無所顧及，厲聲申斥，放聲大

9、笑，表現(xiàn)出對權(quán)貴的極度蔑視和嘲笑。    第三是寫他的不畏強暴?？裆目裢袨榧づ舜淌?，“刺史怒曰：何敢無禮！寧不聞滅門令尹耶！”寧不聞，難道是沒聽說。刺史威脅狂生說：“你怎么敢無禮！難道沒聽說州官有權(quán)加你一個滅門之罪嗎?”而狂生聽了這嚇人的話之后，則競毫無懼色，“生掉臂競下”，大聲曰：“生是無門之可滅！”他一甩袖子走了，邊走邊大聲說，秀才我是無門可滅的。在舊社會有誰不怕當(dāng)官的給加個滅門之罪呢？正是這種殘酷的刑罰使千千萬萬的人敢怒而不敢言。而狂生不怕，不僅敢怒敢言，還敢當(dāng)面給刺史以難堪。為什么呢？是因為他無門可滅。談到這里我們不僅為他的“狂”才生幾分敬慕之情，對

10、其可憐處境產(chǎn)生幾分心酸之感。作者寫狂生雖然寥寥數(shù)筆，其狂行、狂態(tài)、狂不可及的性格卻栩栩如生，躍然如在眼前?？裆m然如此之狂，但終于不再狂了，因為他有門可滅了。作品作這樣處理是意味深長的，它含蓄而意味深長地表現(xiàn)了知識分子在封建制度殘酷壓迫下的可悲命運。為襯托狂生的“狂不可及”，作品對比寫了刺史的荒唐酷虐。   轉(zhuǎn)貼于 常言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按理說新刺史蒞任，無論如何也要點點火的，給百姓辦點實事，治理一下所轄地區(qū)。但這個“善飲”的刺史卻不理政事，首先關(guān)心的是尋找喝酒的對手，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與他對飲，就是朋友，吃吃喝喝，不分彼此?？梢娊y(tǒng)治者的窮奢極欲到了何種程度。就因

11、為狂生成了他的酒肉朋友，公私不分，不僅允許狂生為打官司的人說情，而且還容忍狂生從中受賄，這是一個多么荒唐、多么昏庸，把官職當(dāng)兒戲的州官。不料時間一長，他對狂生厭煩了，不去依法教育他、處罰他，而是隨意羞辱他。受到反抗以后，他惱羞成怒，濫施淫威，先是以滅門之罪相威脅，接著又把他抓了起來。我們看這樣的堂堂刺史，待人處事，哪里還有一點是非標(biāo)準(zhǔn)？哪里有什么王法?“寧不聞滅門令尹”？這句話出自他的口，并且是用于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窮書生身上，足見他的無能又無恥，足見封建官僚的專橫和殘暴。    我們由狂生與刺史的這種由親到疏，由熱到冷的關(guān)系變化，看出了兩個人的性格變化。刺史始而對狂

12、生“飲而悅之”、“微笑”，進(jìn)而“怒”、“羞怒”，直至“滅門”，寫出他“一調(diào)臉就變”的性格特點。而狂生則是由“狂”到“畏”。他無門可滅時是“狂不可及”，有了家室就不敢再狂了?？梢娝目衽c不狂，是與利害聯(lián)系著的?？v觀狂生的言行，作者并不是對他一味的贊揚，而是有褒有貶，有愛有恨，很有分寸地寫出了一個舊時代典型知識分子形象。他蔑視權(quán)貴，卻又滿足酒欲，和刺史成為酒肉朋友；他生活窮厄，卻不想營生；他因可以“受薄賄”而依附刺史，卻又因刺史的侮辱、嘲笑而大鬧公堂；他狂而不妄，他有自發(fā)的反抗精神而又局限于一時的利弊?？梢哉f這是一個具有變態(tài)心理，扭曲了性格的畸形兒。他有著封建社會里讀書人的共性，他和其它讀書人一樣

13、恪守“士可殺而不可辱”的信條；他與其他讀書人一樣，深受封建思想和科舉制度的毒害，想的是讀書做官，厭惡勞動；爬不上去，便只知狂飲，不能謀劃生活，弄得“家無儋石”。這一點和魯迅筆下的孔乙己的好吃懶做，不會營生，免不了做些偷竊的事，頗有些相似；跟儒林外史中的腐儒范進(jìn)、周進(jìn)中舉前的形象也有相似之處。這是就共性而言的。    但狂生與其他讀書人也有不同之處，孔乙己是站著喝酒唯一穿長衫的人，他爬不上去又不愿與百姓為伍，迂腐窮酸，連一個朋友也沒有，單身一個人孑然而去；可是狂生性格較為放蕩，較少窮酸氣，有妻子，有朋友。范進(jìn)中舉前，膽小、懦弱，是個“爛忠厚無用的人”，因生活依靠丈人

14、接濟，在丈人面前只能“唯唯連聲”，忍受臉上吐滿口水的侮辱；而狂生卻不然，他敢于反抗，面對刺史的侮辱、恫嚇，他敢厲聲說話，敢大笑，敢“掉臂競下”，可見狂生確實比范進(jìn)“狂”?？裆摹翱瘛迸c魯迅筆下的狂人之“狂”又不相同，狂人的“狂”是迫害之狂，是一種精神病態(tài)？這種“狂”可悲的成分占主要的；而狂生之“狂”雖不能排除社會原因，但主要是其狂放性格所致。這種“狂”是當(dāng)時社會不能直言的一種反抗斗爭的方式，是借狂人之口來表達(dá)在通常情況下不宜表達(dá)的思想，可敬的成分占主要的。狂生的“狂”與濟公的“狂”又不盡相同，濟公是表面佯狂，實際清醒，粗中有細(xì)，智勇雙全，以“狂”來對付惡勢力，以狂治“狂”，掃除人間不幸，斗爭目

15、的明確，態(tài)度堅決；而狂生頭腦并不十分清醒。總之，蒲松齡對狂生是有褒有貶，褒的是那“狂不可及”的行止，是他那猖介耿直，不向權(quán)貴屈膝，不脅肩謅媚的骨氣。他的使酒頂撞刺史，這一點倒有點像灌仲儒記中灌夫不肯折腰事權(quán)貴、剛直氣質(zhì)和不屑與統(tǒng)治者同流合污的高尚情操的表現(xiàn)。但蒲松齡對狂生貶的則是他那“得錢輒沽”、“殊不知以窮厄為意”好吃懶做的壞習(xí)氣。對狂生那“以口腹之累，喋喋公堂”“輒受薄賄”的壞品行是不喜歡的，微有貶意。這是說，為了吃飯問題在公堂上爭吵不休，是不大應(yīng)該的，這些狂的卑劣無懶行徑應(yīng)該批評，作者甚至嘆曰“品斯下矣”！斯，卑賤也。是說狂生的品行低賤。    狂生性格的形

16、成有其社會原因。首先是社會制度的黑暗、科舉制度的腐敗，使一些下層知識分子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對前途失去信心，形成逆反心理，不求進(jìn)取，走向墮落，逐漸形成扭曲的性格。本應(yīng)“窮則思變”而狂生卻“殊不知以窮厄為意”。這種變態(tài)心理正是這個腐朽的社會制度造成的。其次，明清之際，由于資本主義生產(chǎn)關(guān)系的萌芽，市民階層的畸形發(fā)展，民間異端思想的崛起，富有積極反抗精神的傳統(tǒng)，追求個性解放的民主思想也影響到了下層知識分子，培養(yǎng)了他們的反抗精神，也可以說是蒲松齡樸素平等思想的一種反映。同時，象狂生這樣的知識分子，又受封建正統(tǒng)的程朱理學(xué)的影響較深，使他們僅有的一點反抗精神還帶有很大的局限性。由此可見，狂生篇的內(nèi)容的確表

17、現(xiàn)比它本身廣闊得多，也復(fù)雜得多的社會現(xiàn)象。    就其藝術(shù)而言，這篇小說除了它的形象生動，詞語雋永之外，最突出的特點就是結(jié)構(gòu)完整而且嚴(yán)謹(jǐn)，情節(jié)簡單而又波瀾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寫狂生“善飲”但家貧，難以滿足，正在矛盾之時，新刺史走馬上任，“招與飲”、“時共談宴”，并且二人酒肉之交極深，狂生甚至可以替刺史處理小的公案，正當(dāng)狂生“習(xí)為?！钡臅r候，文章陡然一轉(zhuǎn)，風(fēng)波頓起，刺史與狂生之間侮辱與反侮辱的矛盾發(fā)生了。當(dāng)刺史要治狂生滅門之罪的時候，因狂生“無田宅”只好“釋之”，使讀者懸起的心隨之放了下來。從表面看刺史大度寬容，實際卻兇殘、陰險、狠毒之極；他對狂生滅門不成，又“逐不令居城垣”，又讓讀者為狂生安身之地而擔(dān)憂?！芭笥褢z其狂，為買數(shù)尺地，購斗室焉?！边@說明他狂得可愛，朋友因憐愛狂生的“狂”勁兒，湊錢為他買地置了房，終于狂生有了棲生之所，讀者也為之寬心了。最后在敘事的基礎(chǔ)上作者借“異史氏”之口，發(fā)表議論，收到“畫龍點睛，破壁而飛”的藝術(shù)效果。作品就是這樣，情節(jié)曲折有致，每到一處，初則“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