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簡樂之百之贛之試解

1、復(fù)旦大學(xué)出土文獻(xiàn)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站論文鏈接：楚簡“樂之百之贛之”試解方建軍天津音樂學(xué)院1994年河南新蔡葛陵發(fā)掘的一座楚墓，出土有一批戰(zhàn)國中期的竹簡，書寫內(nèi)容主要屬于卜筮祭禱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蔡葛陵楚墓，大象出版社，2003年。在這批竹簡之中，有一部分記錄了祭禱時的用樂，以及有關(guān)的儀式活動。概括起來，就是簡文中出現(xiàn)的“樂之、百之、贛之”等文字。葛陵楚簡的這幾個字詞，曾經(jīng)引起學(xué)者的熱烈討論，但異說紛呈，迄無定論?！皹分保庵缸鄻帆I(xiàn)祭，各家并無不同看法。簡文有時以“延鐘樂之”代替，寫明演奏的樂器是編鐘。其中的“延鐘”，陳偉和宋華強(qiáng)先生認(rèn)為，應(yīng)是李家浩先生所釋信陽楚簡和江陵天星觀楚簡的“

2、前鐘” 李家浩：信陽楚簡“樂人之器”研究，簡帛研究第3輯，廣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即“棧鐘” 爾雅·釋樂：“大鐘謂之鏞，其中謂之剽，小者謂之棧”。，也就是編鐘 陳偉：新蔡楚簡零釋，華學(xué)第六輯，第97頁，紫禁城出版社，2003年；宋華強(qiáng)：新蔡簡“延”字及從“延”之字辨析，簡帛網(wǎng)（。徐在國先生認(rèn)為，“延”字不讀為“前”，而應(yīng)為“延”的本字，但可以與“?！毕嗤?徐在國：新蔡葛陵楚簡札記（二），簡帛研究網(wǎng)（/admin3/list.asp?id=1069），2003年12月17日。楊華先生也釋為“延”，但認(rèn)為與“前”可通 楊華：新蔡簡所見楚地祭禱

3、禮儀二則，丁四新主編：楚地簡帛思想研究（二），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修訂稿見簡帛網(wǎng)（。何琳儀先生則釋“延鐘”為“縣（懸）鐘” 何琳儀：新蔡竹簡選釋，安徽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4年第3期。羅新慧先生同意釋為“延鐘”，認(rèn)為與“行鐘”、“走鐘”相類 羅新慧：釋新蔡楚簡“樂之，百之，贛之”及其相關(guān)問題，考古與文物2008年第1期。“百之”的“百”，何琳儀先生釋為“百鐘” 何琳儀：新蔡竹簡選釋，安徽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4年第3期。楊華先生以為“百”即周禮·春官·肆師的“表貉（貊）”，“應(yīng)當(dāng)是一種動作，即以十百倍之虔誠進(jìn)行祭禱，而求十百倍之神佑” 楊華：新蔡

4、簡所見楚地祭禱禮儀二則，丁四新主編：楚地簡帛思想研究（二），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修訂稿見簡帛網(wǎng)（。范常喜先生讀“百”為“柏”，意為“焚柏以祭”范常喜：戰(zhàn)國楚祭禱簡“蒿之”、“百之”補(bǔ)議，簡帛研究網(wǎng)（/admin3/2005/fanchangxi005.htm），2005年8月24日。宋華強(qiáng)先生釋“百”為“各”，“百之”即“請神靈來享受祭禱” 宋華強(qiáng)：新蔡簡“百之”、“贛之”解，簡帛網(wǎng)（。何有祖先生將“百之”讀為“祓之”，指“在娛神的同時向神祈福以消除災(zāi)咎” 何有祖：新蔡簡“百之”試解，簡帛網(wǎng)（。羅新慧先生釋“百”為“白”，意為告白，“指向先祖、神

5、靈稟告并祈禱” 羅新慧：釋新蔡楚簡“樂之，百之，贛之”及其相關(guān)問題，考古與文物2008年第1期?！摆M之”的“贛”，竹簡整理者原釋“貢”，指貢物獻(xiàn)祭。宋國定、賈連敏和宋華強(qiáng)先生釋為“竷”，并據(jù)說文對此字的釋義，理解為以歌舞娛神 宋國定、賈連敏：新蔡“平夜君成”墓與出土楚簡，新出簡帛研究，文物出版社，2004年；宋華強(qiáng)：新蔡簡“百之”、“贛之”解，簡帛網(wǎng)（。袁金平先生釋為“侃”，以為具有“侃喜”之意 袁金平：新蔡葛陵楚簡字詞研究，安徽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論文，2007年。今在上述研究成果基礎(chǔ)上，提出一些陋見，向大家請教。為敘說方便，還是先選擇較具代表性的簡文，將其抄錄于下：戠牛，樂之。就禱戶一羊，就禱行一

6、犬，就禱門（甲三：56）鐘樂之。舉禱子西君、文夫人各戠牛饋，延鐘樂之。定占之曰：吉。是月之（甲三：200）樂之，百之，贛之。祝（甲三：298）璧，以禱大牢饋，延鐘樂之，百之，贛。盬占之曰：吉。既告，且（甲三：136）舉禱于昭王大牢，樂之，百，贛。（乙二：1）百之，贛，樂之。辛酉之日禱之。（甲三：46）禱于文夫人，牢，樂且贛之。舉禱于子西君，牢，樂（乙一：11）昭王大牢，百之，贛。壬辰之日禱之。（零：40）文夫人，舉禱各一佩璧?；蚺e禱于盛武君、令尹之子，各大牢，百（乙一：13）從上揭簡文可以看出，“樂”、“百”、“贛”三者的出現(xiàn)有五種不同的形式：一、僅有“樂之”或“延鐘樂之”，無“百之”、“贛之

7、”。二、“樂之”、“百之”、“贛之”依次出現(xiàn)?！皹分庇袝r為“延鐘樂之”，“百之”、“贛之”或簡寫為“百”、“贛”。三、以“百之”、“贛”、“樂之”為序出現(xiàn)，如簡甲三：46，第一字“之”前應(yīng)為“百”，但屬上一簡。四、僅有“樂”、“贛”，無“百之”，如簡乙一：11“樂且贛之”，實(shí)即“樂之”、“贛之”的合稱。五、只有“百之”、“贛”，無“樂之”。上引最末一簡（乙一：13），僅有“百”，其后所缺一字應(yīng)為“之”。但由于簡文未完，不知與此簡相聯(lián)的下簡內(nèi)容，所以還不能認(rèn)定它就是只有“百”或“百之”，而沒有“樂”或“贛”。因此，僅有“百之”的簡文形式是否確實(shí)存在，尚需有關(guān)竹簡的編聯(lián)研究。通觀各簡，可知祭祀與

8、占卜是并存的。簡文既包括祭禱對象，如昭王、文夫人、子西君等；也有祭祀用牲，如羊、犬、牛等，且為規(guī)格較高的“太牢”；還有舉禱儀式時的用璧?？梢韵嘈?，“樂之、百之、贛之”，都是祭祀儀式中的行為，必有其自身的特定功能。但是，這三者在儀式中出現(xiàn)的先后順序并無嚴(yán)格規(guī)定，而且不一定同時出現(xiàn)，有時還會缺少其中的一項(xiàng)。比較而言，“樂之”出現(xiàn)的頻率最高，表明祭禱時基本都有奏樂。“樂之”或“延鐘樂之”，其中的“樂”為動詞，“之”為代詞，用來指代致祭的對象。天星觀楚簡云：“與禱巫獵靈酒，前鐘樂之?！?滕壬生：楚系簡帛文字編，第1002頁，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蛞詾椤扒扮姟钡摹扒啊?，與“延鐘”的“延”為同一個

9、字 羅新慧：釋新蔡楚簡“樂之，百之，贛之”及其相關(guān)問題，考古與文物2008年第1期。，是有道理的。如此看來，“前鐘”就是“延鐘”。詩經(jīng)·周南·關(guān)睢“窈窕淑女，鐘鼓樂之。”樂記·樂本：“比音而樂之”?！皹贰钡挠梅ňc葛陵楚簡相類。從簡文內(nèi)容看，“樂之”即以音樂表演作為祭禱儀式中的程序和行為，并以此為媒介，來娛悅神靈或祖先等。繹讀簡文，可知“樂之”只是一種概稱，而“延鐘樂之”則具體到所奏樂器?！把隅姟钡摹把印弊?，應(yīng)訓(xùn)為“陳”。爾雅·釋詁上：“延，陳也。”國語·晉語七：“使張老延君譽(yù)于四方”，韋昭注云：“延，陳也。”因此，“延鐘”就是“陳鐘”。楚辭&

10、#183;招魂：“陳鐘按鼓，造新歌些?！背o·九歌·東皇太一：“陳竽瑟兮浩倡”，王逸注：“陳，列也?！笨梢姟瓣愮姟本褪菍㈢娪枰躁愒O(shè)編列，“陳竽瑟”就是將竽瑟這兩種樂器安置陳設(shè)?！瓣悺钡倪@種用法并非僅限于楚國，如周禮·春官·典庸器說：“及祭祀，帥其屬而設(shè)筍虡，陳庸器。饗食賓射亦如之?！庇纱俗阋姡把隅姌分?，就是將編鐘陳列編懸，以便在祭禱時奏樂。需要指出，“延鐘樂之”，并不一定說明祭禱用樂只奏編鐘，這里尚不能排除演奏其它樂器的可能。毋庸置疑，編鐘確實(shí)是祭祀用樂的重要樂器，有時或許僅演奏鐘類樂器即可。如中國南方出土的青銅樂器鏞，多單個發(fā)現(xiàn)于山川丘嶺地帶或河谷

11、之畔，一般認(rèn)為它用于祭祀時的演奏，之后便在儀式現(xiàn)場予以埋藏。不過，從考古發(fā)現(xiàn)觀察，祭祀時用來演奏的樂器除編鐘外，通常還有編磬，以及一些管樂器和弦樂器等。即以楚墓為例，如出有卜筮簡的天星觀一號楚墓，雖然遭受盜掘，但還是出土了編鐘、編磬、鼓、笙、瑟等樂器 湖北省荊州地區(qū)博物館：江陵天星觀一號楚墓，考古學(xué)報1982年第1期。葛陵楚墓僅出有一件鈕鐘，如非嚴(yán)重被盜，所出樂器絕不僅此一件。有關(guān)祭祀奏樂的文獻(xiàn)記載也能說明所奏樂器有多種，這里不再詳舉。因此，“延鐘樂之”，當(dāng)是突出了禮樂重器編鐘的顯赫，實(shí)際演奏樂器恐不只此一種?！鞍僦钡摹鞍佟睉?yīng)為動詞，我揣想“百”或可釋為“百禮”。詩經(jīng)·賓之初筵：“

12、籥舞笙鼓，樂既和奏。烝衎烈祖，以洽百禮。百禮既至，有壬有林。”這里的“百禮”之“百”并非實(shí)數(shù)，而是用于表示禮儀的繁多。我們知道，先秦時期禮樂并重，禮和樂相須為用，不可分割。因此，祭祀時與奏樂聯(lián)系在一起的儀式活動便包括禮。由此而看，葛陵楚簡中的“百之”，就是在祭祀時施以“百禮”。按照這樣的想法，“百禮”還可引申為“百神”，即行百禮以祭百神。禮記·祭法：“有天下者祭百神”。國語·周語中：“以供上帝山川百神”。韋昭注：“百神，丘陵墳衍之神也?！蔽髦芙鹞膶乙姟鞍偕瘛?，如宗周鐘銘文云：“惟皇上帝百神”。伯簋銘文云：“其日夙夕用厥馨香典祀于厥百神” 李學(xué)勤：文物中的古文明，第28929

13、4頁，商務(wù)印書館，2008年。所言均與祭祀有關(guān)?！摆M之”的“贛”也是動詞，宋國定等先生釋為以歌舞娛神，頗具啟發(fā)意義。我認(rèn)為，“贛”應(yīng)讀為“干”?！案伞币矊懽鳌扒?、“幹”、“榦”，均與“贛”字形近?！案伞钡纳瞎乓魹橐娔冈?，“贛”為見母談韻，二字雙聲，音近可通。典籍常以“干”、“戚”等舞具來指代“舞”，例如：然后鐘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廟也，所以獻(xiàn)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貴賤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長幼之序也。（樂記·魏文侯）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樂記·樂本）鐘鼓干戚，所以和安樂也。（樂記·樂本）然后發(fā)以聲音而文以琴瑟，

14、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簫管，奮至德之光，動四氣之和，以著萬物之理。（樂記·樂象）干戚之舞，非備樂也。（樂記·樂禮）由此看來，“干”可以是“舞”的代稱，“干之”就是“舞之”。如上所說，簡文“延鐘樂之”，是用編鐘這種重要的禮樂器來表示奏樂。同樣，簡文也用“干”這種重要的舞具來表示舞蹈。以“干”這個字來表示“舞”，與以“百”和“樂”來表示“禮”和“樂”，用法是相同的。先秦時期，有樂即有舞，二者相互結(jié)合，密不可分。在祭祀儀式當(dāng)中，自然也是樂舞并舉。如殷商甲骨文就有占卜求雨時的奏樂與舞蹈：丙辰卜，貞今日奏舞，有從（縱）雨。（合集12818）庚寅卜，辛卯奏舞，雨。辰奏舞，雨。庚寅卜，

15、癸巳奏舞，雨。庚寅卜，甲午奏舞，雨。（合集12819）戊申卜，今日奏舞，有從雨。（合集12828）舞雨，庸。（合集12839） 郭沫若主編：甲骨文合集，中華書局，19781983年；胡厚宣主編：甲骨文合集釋文，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9年。卜辭的“奏舞”，與簡文“樂且贛之”相類。最末一條卜辭，除“舞”之外，還有銅制擊奏鐘類樂器“庸”?！拔琛迸c“庸”并稱，類于簡文中的“贛”和“鐘”。以樂舞應(yīng)用于祭祀儀式，在周代較為普遍，如周禮·春官·大司樂云：以六律、六同、五聲、八音、六舞大合樂，以致鬼神示乃分樂而序之，以祭，以享，以祀。乃奏黃鐘，歌大呂，舞云門，以祀天神。乃奏太蔟，歌應(yīng)鐘，舞咸池，以祭地示。乃奏姑洗，歌南呂，舞大韶，以祀四望。乃奏蕤賓，歌函鐘，舞大夏，以祭山川。乃奏夷則，歌小呂，舞大濩，以享先妣。乃奏無射，歌夾鐘，舞大武，以享先祖。楚國盛行巫樂，樂舞為祭祀儀式所必備。如呂氏春秋·侈樂說：“楚之衰也，作為巫音?！庇志鸥柰跻葑⒃疲骸拔舫羡兀湎嬷g，其俗信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由此可見，將葛陵楚簡中的“贛”讀為“干”，并以之作為“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