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論與中國地理學的近代轉身

文明論與中國地理學的近代轉身自從文明的概念出現(xiàn)之后，形成了一個新的世界史的大的概念，而同時也出現(xiàn)了一個世界地理的大的概念。

這是整個世界觀上的一次全面的更新，是一個“大事件”。出現(xiàn)一個全新的世界的觀念。

當然，地理學不滿足于說說現(xiàn)象而已，它還要找到解釋這些現(xiàn)象的原因。特別在那樣一個時代，同樣有一個東西也在轟轟烈烈地興起，就是科學。

對文明的地理上的差異一定要給一個科學的解釋，這樣對現(xiàn)代地理學來說才算是完整。

許多學者找到了這樣的解釋，即從地理學上來解釋文明的差異，這種解釋就是我們很熟悉的“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中國人在那個時代覺得西方強大，也認為西方的學術強大，要向西方學習，也要學習西方的學術，那當然要學習西方的地理學。但學習西方的地理學，中國人有一個非常難受的東西。因為中國是一個弱國，一個被打敗了的弱國，屬于次等文明，中國是以這樣的身份來學習西方現(xiàn)代地理學的。西方現(xiàn)代地理學告訴中國人，有一個環(huán)境決定論，你們的國家之所以軟弱，是因為你們有一個不怎么樣的環(huán)境。這個東西直接對應到中國人對自己國家地理的重新解釋。

在中國古代有一個系統(tǒng)的地理學，中國有這么漫長的歷史，這么大的疆域，實際上有一個對疆域做解釋的一套學問，主要是圍繞王朝體系所形成的一套地理學。但是這套東西在西方現(xiàn)代地理學進入中國之后基本上被否定了。

三十年代的時候，商務印書館組織編寫中國各種學科的歷史，其中有一本是地理學史，這本地理學史是請王庸來做的。他接受了西方的現(xiàn)代地理學的概念，用這個概念回過頭來整理中國古代地理文獻的時候，他感到中國古代原來沒有像樣的地理學。在書的前言里他說，這本書雖然用的是“中國地理學史”，但說實話，在中國古代找不著地理學。其實，他找不著的是那個西方概念的地理學。

總講弱國地理學，大家還是不甘心，于是在地理學里又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思潮，“救國地理學”。

一種是從現(xiàn)實出發(fā)，做資源開發(fā)、實業(yè)建設，趕緊重新建設中國的經(jīng)濟體制，原來那套王朝體系沒有用了，完全要用西方資本主義時代的這套新的經(jīng)濟地理重新來設計中國。這在經(jīng)濟上是沒有問題的。

另外還有一種思想上的“救國地理學”的表現(xiàn)，那就是不承認中國古代的那套東西不行。按照西方的標準回過頭來在中國幾千年的經(jīng)驗里、文獻里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和西方地理學一樣的東西。《徐霞客游記》就是最好的證明和代表，徐霞客對喀斯特地貌的解釋也很有名。他的確有一些西方現(xiàn)代地理學家的特征。到了李約瑟那里，也認為徐霞客類似西方現(xiàn)代地理學家，李約瑟也給了徐霞客非常高的地位。這是一種從學問上找出我們中國也“行”的方式?；氐轿拿鬟@個問題。給予“文明”概念以極大支撐的是西方同時出現(xiàn)的“科學”。“科學”這個東西，當時誰都畏懼這個東西。所以“科學”這東西一來，也要重新收拾中國的地理學。這一下讓中國古代地理學的確無話可說，因為我們善于“五行”之說。相反，它加盟環(huán)境決定論、進化論，告訴中國人環(huán)境決定論是“科學”，是鐵的定律，中國的貧弱乃是科學定律決定的?？茖W的勢頭加重了決定論的分量，在中國人的心上壓了一塊大石頭。

當然，也有從科學的角度重建中國古代地理學史的。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有一群地理學專家做了系統(tǒng)的嘗試。

他們從徐霞客的發(fā)現(xiàn)開始，認為我們應該有這種學術上的自信，我們可以找到我們中國古代科學的地理學。

有一本書，是自然科學史研究所編的《中國地理學史》，作者在書中說，他們是要嘗試找出中國古代科學性的東西。近代地理學中，“自然”的東西在當時備受重視。中國的地理學和西方現(xiàn)代地理學接軌的時候，“自然”這一塊很容易就拿來了，用西方的詞匯講述中國的山脈河流，沒有問題。而人文這一塊不好接，除了文化詞匯的差異外，還有一條，人文不夠科學。我們后來的地理學的發(fā)展，越發(fā)展越忽略人文的方面，1949年以后，人文地理的東西幾乎都被拿掉了。人文的東西，文化的東西被拿掉，直接產(chǎn)生的結果，就是對中國大地的文化、社會這些東西的忽略，把這些東西的價值看得很低。本來，中國大地的文化積淀十分豐厚，古代有非常發(fā)達的山水審美、帝王江山這一套東西，還有我們的城市文化景觀等等，基本被忽略了。于是地理學便喪失了一個功能，即對于中國大地文化的論證，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解釋和捍衛(wèi)。由于缺乏對社會人文地理問題的思考、解釋，對中國特有的社會地理結構也沒有得到充分的認識。我們的政區(qū)體制、我們的邊疆形態(tài)、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