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俊與江浙流日詩

邢俊與江浙流日詩

章學誠的《與邢會稽》是現(xiàn)在網(wǎng)絡上可以看到的。他寫了一封單封信給當時的會稽縣法官邢樹。邢澍,字雨民,一字自軒,號佺山,清甘肅階州(今甘肅省隴南市武都區(qū))城關鎮(zhèn)人,乾嘉時期著名的金石學家、方志學家、藏書家、書畫家和詩人,室名守雅堂、桓上草堂。張舜徽先生《清人文集別錄》稱他和武威張澍為隴右人倫領袖。關于邢澍的生卒年,至今未有定論。據(jù)邢澍的學生嘉興張廷濟《桂馨堂集·感逝詩》注,邢佺山生于乾隆二十四年己卯六月二十八日,即公元1759年7月22日。馮國瑞先生《邢佺山事跡考》同。但近人吳文英所輯的《清代名人手札》甲集收錄的嘉慶十九年(1814)邢澍給一位同年好友的一函手札,其落款為“仲冬生日”;又嘉慶二十三年(1818),張廷濟曾贈送洮硯為老師邢澍祝壽,并在《清儀閣題跋·洮河石硯》一文中記述說:“因奉此為先生六十壽,嘉慶戊寅冬日事也?！备鶕?jù)這兩條材料,我們可以斷定邢澍當生于農(nóng)歷十一月二十八日,而非六月二十八日?！傲迸c“十一”豎寫時大概形近而誤。但不知何故,張廷濟自己的兩處記述竟然相互矛盾。邢澍早年失去父親,由一位商人資助,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在西安鄉(xiāng)試中舉,乾隆五十五年恩科進士。歷任浙江永康、會稽、長興知縣,江西饒州、南安府知府。嘉慶十三年(1808)因病寓居嘉興丁家橋,與朱彝尊故居相鄰,嘉慶二十四年(1819)返回故里?；乩霞液?沉靜寡營,以著述自娛,大約卒于道光十年(1830)左右。關于邢澍的卒年將在他文專節(jié)論述,此處不贅。邢澍在山清水秀的南國,度過了他人生最輝煌的時光,江浙豐厚的文化底蘊為他學術研究提供了良好的人文環(huán)境,也奠定了他在中國學術史上的地位。邢澍鴻才碩學,并未因做官而荒廢學問,一生勤奮好學,學術視野十分廣闊。其著述有明文記載的多達16種,曾刊刻印行11種,目前大陸能夠看到的僅有5種《南旋詩草》1卷、《守雅堂文集》1卷、《關右經(jīng)籍考》11卷、《金石文字辨異》12卷、《寰宇訪碑錄》(與孫星衍合著)12卷、《長興縣志》(與錢大昕合纂)28卷,其余著作如《兩漢希姓錄》6卷、《全秦藝文錄》80卷、《司馬法輯本》5卷和不知卷數(shù)的《十三經(jīng)釋天》、《舊雨詩譚》、《金石札記》、《尸子輯本》、《孫子輯本》、《宋會要》、《晉書辨惑》等6種。民國時期,甘肅省參議長張維曾在《隴右著作錄》中說他“嘗道出浙蘇,盡得瀏覽其圖書館所藏舊籍,迄未發(fā)現(xiàn)先生遺稿。過武都訪之,亦竟無所得”。1989年冬,我整理邢澍詩文時,曾到北京圖書館和北京大學圖書館查檢有關文獻,并致函國內(nèi)有關省市地縣圖書館、方志辦、博物館及大學圖書館,也沒有發(fā)現(xiàn)新的材料。2004年11月初,我在參加紹興章學誠學術討論會期間,曾到南京、杭州、上海等地圖書館查閱訪求有關邢澍的資料,亦無所獲。邢澍不僅是學者,而且是清代著名的藏書家。他一生生活簡樸,資財除捐助地方文化教育等社會公益事業(yè)外,主要用于購置金石書畫文物古籍。同年好友洪亮吉在《自吳江歸取道宜興舟次值同年邢大令澍話舊即席賦贈》中稱贊他說“君馱萬卷歸秦階,可做隴右藏書家”,并云“官齋聚書至三萬卷,多有藏書家所無者”。他收藏的書籍有不少是宋元善本,錢大昕、黃丕烈曾給予很高的評價。可惜晚年從嘉興返回故里時,因仕途失意,心緒傷感,又加路途迢迢,將部分書賣給了江南書商,沿途又大量饋贈。馱回老家的只有40馱,藏在武都縣城嬸母家蹇家樓。20世紀30年代初,川軍鄧錫侯和隴南回軍馬廷賢激戰(zhàn)武都,駐軍將書柜用作馬槽,將書籍鋪在地下隔潮,馬踏人踐,一片狼藉。親戚怕被人笑話,索性將書籍和草料、馬糞堆在一起,一縷青煙將邢澍的一生心血送上了天空。邢澍在政暇之余,常和江浙文士如章學誠、錢大昕、錢大昭、孫星衍、洪亮吉、阮元、張廷濟、胡虔、秦瀛、吳蘭庭、何夢華、瞿木夫、施希閏等談史論文,詩酒唱和,乘興遨游,魚我相忘,極一時之勝。他們對邢澍的學術思想、治學方法都產(chǎn)生過巨大影響,邢澍的學術成就和他們是分不開的。其中值得一提的是邢澍與章學誠的交往。從倆人的交情來看,邢澍應有書信或詩作題贈給章氏,今詩文集中不見有錄。章學誠給邢澍的文字今天能看到的也只有收錄在《章氏遺書》卷二十八的《與邢會稽》一函手札。內(nèi)容如下:前日趨署叩辭,聞父臺大人玉體違和,匆匆就道,不獲展晤為歉。秋高氣爽,敬想起居萬安。欣聞移居義鄉(xiāng),未識何時起馬?民思慈保,士念明師,為敝邑父兄子弟增系戀耳。猶望循良報最,他日守郡臨司,仍來庇我東邑,所謂引領以望者也。日前兒子核《畢閻書》,其中有所疑介,欲請面裁,是以遲久未送。及弟啟行時,又屢蒙遣取,只合繳上然商榷非旦夕事,當徐為后圖可矣?！度厮囄摹分?雒君先生行后,未知余緒如何。所要諸家著錄,有鈔本未傳于外者,多在揚州行篋,當為檢寄。亦尚有數(shù)種未購集者,方當為畢制軍訪購,不時寄家。如尊處欲用,但遣一介之使,向小兒索取,必可得也。鄙意終以先定《全秦人物表》為主,如《人物表》已有稿底,必須草一副本,交小兒處,由將來《史考》局中,但有所見,即須憑《表》摘錄,易為功矣。弟聞畢制軍仍督兩湖,如楚氛銷靖,即當赴楚一行,年內(nèi)外仍當歸里,大約書局仍不離揚州。長興不遠往返,時可通音問也,雒君先生亦當江南訪之。茲于十九日自杭城解纜,留緘代謝一切。并候升祉,不盡欲言。這封信當寫于嘉慶元年(1796)“秋高氣爽”的九月時節(jié)。乾隆五十九年(1794)秋天,湖廣總督畢沅因白蓮教兵亂降補山東巡撫,章失去靠山,從武昌返回會稽,一直到次年冬天才離家,帶著大量書籍去揚州拜訪退養(yǎng)家中的老師沈業(yè)富,幫助沈修撰家譜。嘉慶元年春天又回到會稽。秋天邢澍接到調(diào)令即將離任,章學誠聽到邢澍有病的消息,前往縣署探視,未能如愿,回來之后寫了這封信。章學誠的書信為我們研究邢澍生平提供了重要史料依據(jù)。過去研究邢澍的學者都被光緒十七年(1891)李汝為編纂的《永康縣志》的訛謬所述迷惑,導致了關于邢澍生平的兩大錯謬。一是邢澍初仕的時間,一是任職的閱歷。關于初仕的時間,《永康縣志》以為在乾隆五十八年,馮國瑞先生《邢佺山事跡考》同?！犊h志·職官列傳》曰:邢澍“乾隆癸丑,由進士知縣事”。癸丑即乾隆五十八年,該年實際是邢澍在永康第二屆任期的開始。邢澍自己在《望益軒記》中說:余“策殿廷,解褐從仕,食祿幾二十年”。此《記》作于嘉慶十四年(1809)。又《硯耕堂記》曰:余“起家科第,解褐從仕,由邑而郡,逾二十年”。此文作于嘉慶十六年(1811)秋。邢澍入仕時間如果從乾隆五十五年(1790)算起,至嘉慶十六年,正好逾20年。邢澍曾在《涼州上士印題辭序》中說:“庚戌秋,余初仕浙中?！备缂辞∥迨迥辍Ａ頁?jù),安維峻《甘肅全省新通志》和支偉成《清代樸學大師列傳》,邢澍曾于乾隆五十七年任浙江鄉(xiāng)試同考官。由此可見,邢澍解褐入仕時間確為乾隆五十五年,而非《永康縣志》所言乾隆五十八年,且初仕之地就在浙江永康?！队揽悼h志》以為邢澍在永康三年任滿后直接調(diào)宰長興,忽略了任會稽知縣的仕歷,導致了關于邢澍生平記述的又一錯謬?！堵毠倭袀鳌氛f“(邢澍)尋以考最,遷長興?！敝コ伞肚宕鷺銓W大師列傳》、柯愈春《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同。大量文獻證明,邢澍確實出任過會稽知縣。章學誠在《與邢會稽》信中云:“前日趨署叩辭,聞父臺大人玉體違和,匆忙就道,不獲展晤。秋高氣爽,敬想起居萬安。欣聞移居義鄉(xiāng),未識何時起馬”,“長興不遠往返,時可通音問也”,“他日守郡監(jiān)司,仍來庇我東邑”。據(jù)新編《紹興縣志·文物勝跡》載,今會稽山大禹陵碑廊《誠敬碑》尾有嘉慶元年七月浙江巡撫覺羅吉慶的題字和紹興知府高三畏、會稽知縣邢澍的跋文。又嘉慶五年(1800),長興縣儒學訓導柴季高《新修同善堂碑記》也記述了邢澍任職會稽的史事?！侗洝吩?佺山先生“以陜右名進士讀萬卷書,握百里符,本儒術為官方,歷宰婺之永康,越之會稽”。另據(jù)新編《紹興縣志·縣政府機構》記載孫鳳鳴乾隆五十七年任、邢澍嘉慶元年任。這說明邢澍在永康任上有五年時間。因為邢澍在永康“為政尚嚴肅,遇盜賊必置重典”,“市井無賴具有名跡者,有犯必痛懲之”,“賞識多名士”,地方風氣為之一變。大概由于考績卓異,邢澍于乾隆五十九年(非嘉慶元年)調(diào)任會稽知縣,此時恰恰前任孫鳳鳴三年任滿。又光緒元年(1875)趙定邦《長興縣志》記載,邢澍于嘉慶元年秋接到調(diào)令,并于十一月正式出知長興縣。章學誠在信中提到,邢澍在會稽任上深受民眾愛戴,曾培養(yǎng)教育了不少門生,學生對他的學識和人品都非常崇敬。他離任時,以致“民思慈保,士念明師”,為當?shù)馗感肿拥芩櫮?。但因文獻記載的缺漏,邢澍在會稽的詳細事跡今天無從鉤稽。另外,我們通過《與邢會稽》可以了解到邢澍編訂《全秦藝文錄》的有關草創(chuàng)情況?！端囄匿洝酚?0卷,是一部較為詳備的關于秦隴學者著述的目錄學著作。張廷濟《感逝詩·序》、吳修《昭代名人尺牘小傳》、支偉成《清代樸學大師列傳》等皆作《全秦藝文志》,其《序》系洪亮吉所作。洪《序》曰:“《全秦藝文錄》者,吾友階州邢君澍官浙江長興縣時所著也……以關中自唐宋以來,迭經(jīng)兵燹,昔賢述作,淪佚者眾,復以二年之力,精心搜采為《全秦藝文錄》一書,始自三代,迄于有明,共若干卷。脫稿后,即郵以示余。余讀之,嘆其搜羅之廣博,類例之嚴整,大致仿歷史《藝文志》等書,而參以近人朱檢討彝尊《經(jīng)籍考》之例,分別門類,條舉遺佚?！焙榱良吹降摹度厮囄匿洝窇斒侨?自先秦到有明完整不缺。張廷濟《宿鑒止亭呈佺山師》“志補全秦編漢魏”注曰:“師補《全秦藝文志》,已得周秦西漢共五冊?！惫烙嫃埻妰H前半部分,大概當時正在編撰之中,尚未完稿。今存《關右經(jīng)籍考》的體例與洪《序》所敘《全秦藝文錄》相同,并且洪亮吉《北江文集》中所存的《序》就是《關右經(jīng)籍考》的序。王重民先生在姚名達《中國目錄學史》的《后記》中說《全秦藝文錄》“這當是最初的名稱,北京圖書館藏有邢澍的《關右經(jīng)籍考》,為嘉慶間刻本,當是后來改定的名稱。初稿本凡八十卷,北京圖書館藏本僅存卷一至十一,不知刻本共若干卷?！蓖踔孛裣壬J為《全秦藝文錄》系初定名稱是正確的,但《關右經(jīng)籍考》估計并非最終改定的名稱。大概這部書,邢澍分兩次刊行,首先把三代到隋編訂比較成熟的部分先期刊行,名《關右經(jīng)籍考》,以別于總集《全秦藝文錄》,也就是說《關右經(jīng)籍考》是《藝文錄》的前半部分。在信中,章氏根據(jù)自己撰著《史籍考》經(jīng)驗,就《全秦藝文錄》的編訂談了自己的意見。章曰:“鄙意終以先定《全秦人物表》為主,如《人物志》已有底稿,必須草一副本,交小兒處,則將來史考局中,但有所見,即須憑《表》摘錄,易為攻矣?！彼蛐箱岢鲆匀私y(tǒng)文的編訂方法,并建議將《人物志》的副本交給其小兒子章華紀,便于自己幫助摘錄有關文獻。可見《藝文錄》的編訂與章的鼎力襄助是分不開的?！度厮囄匿洝返木幱啎r間,從章學誠“《全秦藝文》之訂,雒君先生行后,未知余緒如何”的記述推斷,最晚也應在嘉慶元年。另外,長興官署鑒止亭修建于嘉慶四年,張廷濟《宿鑒止亭呈佺山師》一詩寫作時間可以肯定最早也在嘉慶四年秋冬,而且廷濟看到的《藝文志》是已編成的兩漢以前的部分,并不包括從魏晉到有明的部分。我們可以斷定《全秦藝文錄》成書的最早時間當在嘉慶四年,至少花了4年時間。洪亮吉看到的很可能是初稿,尚未完全編定。因此,孫殿起《販書偶記》以為《關右經(jīng)籍考》約刊于乾隆間的說法,肯定是靠不住的。洪亮吉和支偉成都以為此書“以二年之力”完成,也與實際情況不符。今國家圖書館善本部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