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詩集宗族圖》中的蘇詩論蘇詩林子仁注

《江西詩集宗族圖》中的蘇詩論蘇詩林子仁注

李子仁，真名尹功，子仁出生于霞春，年齡不詳。他住在北宋嘉佑和宣和之間。有詩才,一生隱逸。南宋章定《名賢氏族言行類稿》卷三十三載林敏功“年十六,預鄉(xiāng)薦,下第歸,嘆曰:‘軒冕富貴,非吾所樂?！砰T不出者二十年”之事,又載元符末蔡卞舉薦子仁,子仁遁于山間,卒不奉詔。政和間郡守林震再度向朝廷舉薦子仁,賜號“高隱處士”。阮閱《詩話總龜》云:“癸未(崇寧二年,1104)正月三日徐師川、胡少汲、謝夷季、林子仁、潘邠老、吳君裕、饒次守、楊信祖、吳廸吉見過,會飲于賦歸堂,亦可為一時之盛。”呂本中《紫薇詩話》載宣和末林子仁《寄夏均父倪》詩,可見林子仁于宣和年間(1119~1125)仍然在世。據(jù)魏慶之《詩人玉屑》、胡仔《苕溪漁隱叢話》、趙彥衛(wèi)《云麓漫抄》等文獻記載,林敏功是呂本中所撰《江西詩社宗派圖》二十五人之一。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著錄其《高隱集》七卷,《宋史·藝文志》著錄《林敏功集》十卷。上述作品大多亡佚,《全宋詩》錄其詩八首。除詩歌創(chuàng)作之外,林敏功還撰有編年體的《蘇詩注》,原書已佚,部分注文保存于《集注東坡先生詩前集》與題名王十朋編撰的《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以下簡稱為“類注本”)之中。因后者收錄林敏功注時常以“子仁曰”稱之,因此本文概將林注稱為林子仁注。林子仁注是出現(xiàn)較早的蘇詩注之一,在類注本中,林子仁注的成就僅次于趙次公,可與趙夔并列。林子仁注整體雖不及趙次公注,但林子仁作為江西詩派的重要成員,是宋代蘇詩注釋者中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最高者,以詩人的眼光注蘇軾詩,有過人之處,其中亦有趙次公所難及者。本文擬在考證林子仁注成書與流傳的基礎上,探討林子仁注在注釋典故、探析東坡詩法、注釋時事及糾正舊注之誤等方面的貢獻。一、子注的編纂與目錄學現(xiàn)存最早的蘇詩注,是北宋末年的程縯、李厚、宋援、趙次公等四注。林子仁針對四注作了補注,連同四注一起刊行,是為五注本?，F(xiàn)存古籍中,有兩處保存了五注本的殘帙:一是清人馮應榴所見宋刊五家注《東坡后集》七卷,馮指出,這個五注本的部分注文為《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所無,并將其收入《蘇文忠公詩合注》當中;一是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宋刊《集注東坡先生詩前集》殘帙四卷,此書前三卷為十注本,第四卷為五注本。無論是十注還是五注,都包括了程縯、李厚、宋援、趙次公與“新添”,以該書與類注本相對照,可知“新添”即林子仁。楊幼云詩云:“五注原從四注分”,也證明五注從四注擴展而來是可信的。四注、五注都是編年注本,關于四注、五注產生刊行的時間,清人阮元在《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序》中提出:“其后坡公北歸,有前后集編年注,則趙次公、宋援、李德載、程縯四家也。李敬齋載在《古今黈》,謂之四注本。繼有林子仁者復附益之,改四注為五注?？甲尤视谡椭匈n號‘高隱處士’,而自政和上溯建中靖國,僅一十七載,注已兩刊。德洪親見黃魯直,而謂坡公海外詩中朝士大夫編集已盡,可為崇、觀時刊行四注、五注之證。”阮元說四注在于建中靖國元年(1101)就已出現(xiàn),不知有何根據(jù)。阮氏又因林子仁于政和年間被賜“高隱處士”之號,就認為五注本在政和年間已經面世,也過于武斷。此外,即使黃庭堅在世時,蘇軾的海南詩已編入集中,也不能因此斷定崇寧、大觀年間已刊行四注、五注?？梢钥隙ǖ氖?四注、五注的編寫、刊行應當在北宋末年,至遲不過南宋初年,具體年代已不可考。阮元之論,姑且可備一說。蘇詩的四注、五注本,及其后產生的八注、十注本,皆已失傳?，F(xiàn)在能看到的林子仁注,主要靠一些蘇詩集注本保存下來。保存林子仁注文最多的是類注本,共600余條。此外,宋刊《集注東坡先生詩前集》殘存的前四卷,有些林子仁注為類注本所無。類注本題名王十朋的序稱,這部書是在八注、十注的基礎上,“搜索諸家之釋,裒而一之,劃繁剔冗”卷首而成的。以《集注東坡先生詩前集》現(xiàn)存的四卷與類注本相應篇目相對照,不難發(fā)現(xiàn),趙次公、林子仁等人被刪除的注文,真正稱得上苛冗繁蕪的寥寥無幾,卻包含了各人注釋的主要成就。就林子仁注而言,《正月二十一日病后述古邀往城外尋春》“試呼稚子整冠巾”句下,五注本有新添云:“杜詩:有客過茅亭,呼兒正葛巾。”卷四類注本卻無此注。此外,《渼陂魚》“黃魚屢食沙頭店”、《出潁口初見淮山是日至壽州》“楓葉蘆花秋興長”句下的林子仁注都被類注本刪節(jié)?？梢?類注本對林子仁注雖有保存之功,但亦有妄刪之過。林子仁注的原貌不可復睹,可謂是一大憾事。除此之外,《集注東坡先生詩前集》所保存的林子仁注也未必是原貌。這存在以下兩種情況:第一,原屬林子仁的注文,被冠以他人之名。最突出的問題是,該書的編者將原屬于趙次公、林子仁等八位注者的部分注文抽出,分別冠以“傅、胡”之名,從而擴充為十注。后來類注本的編者將其中一部分又改回趙次公、林子仁等注者名下。如《樓觀》“門前古碣臥斜陽,閱世如流事可傷”句下注文:“劉禹錫《宿誠禪師山房》云:閱世甚東流?！笔⒆鳌案翟啤?類注本作“子仁曰”。又如《記所見開元寺吳道子畫佛滅度以答子由》“隱如寒月墮清晝,空有孤光留故躔”句下注文:“李白《擬古》云:明月看欲墮,當窗垂清光。古人謂‘墮’字為工。杜子美詩云:哀壑無光留戶庭。先生用此句法也?！笔⒆鳌昂啤?類注本作“子仁曰”。除了傅、胡二注之外,另一些注文也存在爭議。如《中隱堂詩》其一“堂在昔人非”句下注文:“丁令威云:城郭雖故人民非。古詩云:山川長是昔人非?！笔⒈咀鳌把a注云”,歸于趙夔名下。類注本作“子仁曰”。第二,原不屬于林子仁的注文,卻被歸入林子仁名下。如:《臘日游孤山訪惠勤惠思二僧》“無人鳥相呼”句下注文:“太白詩:清風動窗竹,越鳥起相呼。又,杜詩:水宿鳥相呼?！笔⒈咀鳌靶绿碓啤?類注本作“任曰”,將其歸入任居實名下。同樣,《次韻孔文仲推官見贈》“作駒已權奇”句下注文:“《前漢·禮樂志》:郊祀歌:太乙貺,天馬下。沾赤汗,沬流赭。志俶倘,精權奇?；H浮云,掩上馳。”五注本作“新添云”,類注本亦作“任曰”。二、用典治理的意義林子仁的蘇詩注,將典故作為注釋的重點,原因有二:其一,在詩歌創(chuàng)作領域,自魏晉南北朝以來,用典已成為詩歌最常用的表現(xiàn)方法之一;在詩歌注釋領域,則由李善的《文選注》開啟了以征引典故出處為注釋基礎的傳統(tǒng),宋代詩歌注釋者莫不受其影響。林子仁之前的蘇詩四注成員程縯、李厚、宋援、趙次公概不例外,林子仁作為補注者,順理成章地將目光聚焦到這一方面。其二,林子仁作為江西宗派的成員,自然受到黃庭堅“無一字無來處”、“奪胎換骨”、“點鐵成金”等創(chuàng)作理論的影響,而在典故的運用方面,蘇詩正是黃詩的前驅,因此蘇詩的用典倍受注釋者的關注。值得注意的是,林子仁并非簡單地從前代文獻中尋找蘇詩語句的字面出處,而是尋找意義契合的出處,從而準確地探討蘇軾的用意。如《次韻答章傳道見贈》“一馳難再彀”,五注本新添云:“范傳正《李太白墓碑》云:‘千鈞之弩,一發(fā)不中,則當摧撞折牙,永息機用,安能效碌碌者蘇而復上哉?！松w先生詩意也?！本硭倪@說明林子仁征引典故的出處,以意義為準。用典是古代詩歌中與賦、比、興并列的常用表現(xiàn)方法之一,對用典方法的分析是詩歌研究的重要內容。詩人用典之法,紛繁復雜。宋代詩人與詩歌理論家,對用典之法的探討,往往比較零散,未進行系統(tǒng)的總結。相比之下,趙次公、林子仁等多位注家不僅能夠準確地引出典故的出處,而且還進一步以此為依托,總結蘇軾的用典之法,從而使詩歌注釋帶有詩學研究的意味。林子仁等注釋者強調典故的出處必須與詩句意義相關聯(lián),將典故在原書中的意義與詩中的意義進行比較,根據(jù)兩處意義關聯(lián)程度的不同,總結出不同的用典方法。林子仁補注對蘇詩用典之法的分析如下:第一,暗用:這是指用了典故的意思卻沒有采用其原有字面,有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例如《戲贈田辯之琴姬》“流水隨弦滑,清風入指寒。坐中有狂客,莫近繡簾彈?！绷肿尤首?“此暗用司馬相如琴心挑卓文君事?！本硭谋驹婎}為“戲贈”,戲謔之意顯而意見。蘇軾意在調侃琴姬恐遭狂客之戲,其情境近于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之事,但《史記》或《漢書》中《司馬相如傳》的原文,包括司馬相如、卓文君、琴等關鍵字眼,皆未出現(xiàn)在蘇詩當中。若非林子仁細品詩意,反復咀嚼,斷難得之。第二,借用:可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借其字而用,即借用某字詞的字面,卻將其用于另一含義之中;另一種是借其事而用,將典故中的事件抽離原來的語境,而將其用于另一環(huán)境之中。林子仁較注重的是前一種,如《廬山二勝·開元漱玉亭》“我來不忍去,月出飛橋東。蕩蕩白銀闕,沉沉水精宮?！绷肿尤首?“海中三神山,以白銀為宮闕,而世謂湖州為水精宮。此皆借字用爾?！本砥咛K詩中的白銀闕、水精宮都用來形容漱玉亭側的溶溶月色,月華如水,清景無限,所以借此二詞為用,卻已與原出處的三神山、湖州等原使用對象沒有直接的關系了。第三,合用:將原詩兩句或數(shù)句之意凝縮在一句當中,使詩歌語言更加精煉,避免生搬硬套。如《次韻孫莘老斗野亭寄子由在邵伯堰》“孤亭得小憇,暮景含余清?！绷肿尤首?“《選》詩:遠峰隱半規(guī),密林含余清?！本硎帕肿尤首⑺段倪x》之詩,乃謝靈運《游南亭》中的名句,“遠峰隱半規(guī)”指夕陽將落未落之時,被遠處山巒的地平線吞沒了一半,寫景生動,極具繪畫藝術中的線條美?！懊芰趾嗲濉眲t引導讀者將視線從遠處收回,渲染了深山黃昏時的清幽氣氛。蘇軾襲用謝詩之意,但意境營造的重點有所不同。謝詩重在寫景,蘇詩重在寫意,抒發(fā)心中舒愜幽獨之情。先以“孤亭得小憇”點出自己怡然自得的心態(tài),以此作為背景,再融入謝詩之意,卻不象謝詩那樣重在景物線條的形容刻劃,而是以凝煉的寫意之筆營造一種氣氛,啟發(fā)讀者的聯(lián)想,既可能包括“遠峰隱半規(guī),密林含余清”的情態(tài),又可能是另外幾種景象:“暮景”既可包括遠峰峭立之暮景,也可能指一馬平川之暮景,亦可以指平湖無限的暮景;同樣,“余清”既可以是密林之余清,也可能是溪山之余清,或者是田園之余清。這樣,蘇詩之意較之謝詩之意,就有了明顯的變化,而非簡單地襲用原意,是一種成功的用典之法。蘇詩甚至于一句包含了古人四句之意。如《四時詞》“佳人瘦盡雪膚肌,眉斂春愁知為誰”,林子仁注:“李白詩:美人卷朱簾,獨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本砹K詩七言一句不僅濃縮了李白詩五言四句之意,甚至還能施以變化,加一“春”字,女子獨坐傷懷之感因春而濃郁得無法排解。第四,展用:與合用正好相反,即將原詩的句意擴展而用,通過增加修飾成分,以達到變化出新的目的。如《同柳子玉游鶴林招隱醉歸呈景純》“泉底真珠濺客忙”,林子仁注:“杜詩:奔泉濺水沬?！本砦宥旁娭皇敲枥L了泉水飛濺成沫的場景,而蘇詩增加了飛濺的對象——游客,也就是蘇軾與柳子玉,通過擬人的手法,使人感到泉水的親切,從而營造了親近自然、物我合一的境界。第五,反用:即反其意而用,在前人語意的基礎上自立新說,別開生面。如《次韻范淳父送秦少章》“宿緣在江海,世網如予何?！绷肿尤首?“《文選》:陸機詩:借問予何之,世網嬰我身?！本矶憴C詩為名句,感嘆人在仕途,身不由己,進退維谷,道出了古往今來文人內心共同的感覺。特別是陸機本人后來果然逃脫不了這張世網的籠罩,死于八王之亂中,更引發(fā)了后人的無限同情。蘇詩則反用陸機之意,表達了身在魏闕之上、心存江海之下的愿望,希望自己不墮入網中,而能效范蠡飄然而去。上文所述,尚屬用典的一般規(guī)律。用典是宋詩創(chuàng)作的重要方法,江西詩派尤其強調詞造句的“來處”,蘇軾是江西詩派的重要學習對象,而林子仁作為蘇詩的注釋者,又是江西宗派的成員。因此,林子仁的典故注釋,與蘇軾的創(chuàng)作方法形成一種相互影響的關系,客觀上也可驗證蘇軾活用典故、推陳出新的創(chuàng)作方法。蘇詩好用典故的創(chuàng)作方法在宋代常常受到負面的評價,甚至被嚴羽譏為“以學問為詩”,有堆砌典故、賣弄學問的嫌疑。實則蘇軾對前人的語詞典故并非簡單地襲用,而是在繼承的基礎上又有所發(fā)展變化,從而自成一體,富有創(chuàng)造性。林子仁的蘇詩注就能體現(xiàn)這一點。蘇軾用典,常喜化用、變用,即將原詩句更換關鍵詞,達到“以故為新”、“奪胎換骨”的效果?！洞蔚ぴο壬崱贰白詰z無他腸,偶亦得此生。”林子仁注:“陶淵明詩:笑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本硎盘諟Y明一生沉潛不遇,唯以菊、酒自娛。陶詩此聯(lián)感慨隱居生活,又隱隱有不平之意,因而以“聊復”二虛字感嘆人生的失落,唯有在東軒之下自得為樂。相比之下,蘇軾一生亦坎坷多難,幾度沉浮,但蘇軾比陶潛更加豁達,因此以“偶亦”二虛字表現(xiàn)人生的超脫。二詩內容相似,且皆以虛字為眼,但境界截然不同。又如《新居》“朝陽入北林,竹樹散疏影”,林子仁注:“杜詩:月林散清影?！本砣旁娕c蘇詩一寫月影,一寫日影,皆狀樹叢中光影披散之態(tài),杜詩強調“清”,營造月色清幽之境;蘇詩變“清”為“疏”,重心變?yōu)闃溆捌沛?、明滅變幻之態(tài),于杜詩之外,另立一境。三、土體論治與國內文學注的結合宋代詩歌注釋還形成了重視歷史闡釋的風氣。宋代的孟子學與史學成就都很高。在孟子“以意逆志”、“知人論世”等詩歌解釋觀重新得到重視的前提下,詩歌注釋者重視采用“以史證詩”、考證本事的方法來解釋詩意。對于詩歌注釋來說,有關當代史實的闡釋既是重點,又是難點。以意逆志,所逆之“志”,常常外化為“事”,即觸發(fā)作者創(chuàng)作靈感的具體事由。由于注釋者與作者之間的時代、文化、個性等方面的差距,要準確定位觸發(fā)作者創(chuàng)作靈感的事件,尤其是作者某時某地一時興之所至的感觸,無疑是十分困難的。就蘇詩而言,當代史實的闡釋尤為重要。蘇軾創(chuàng)作的詩歌篇目達2700余首,因具體的“事”而觸發(fā)的詩篇也為數(shù)不少。蘇詩好發(fā)議論,蘇軾本人在《乞郡劄子》中也說過:“臣屢論事,未蒙施行,乃復作為詩文,寓物托諷,庶幾流傳上達,感悟圣意?！背诉@類關乎熙寧變法、元祐黨爭的時政要事之外,還包括一時一地抒發(fā)個人得失之感觸或與朋友的過從唱和、迎送贈答等生活瑣事。無論是哪一種,要詳盡準確地加以考證,對于注釋者來說,都是一種巨大挑戰(zhàn)。因此,當代史實的闡釋是蘇詩注釋的重要問題。蘇詩四注中的趙次公有一定的創(chuàng)作才能,據(jù)南宋林希逸《竹溪鬳齋十一稿續(xù)集》卷十三《題徐少章和注后村百梅詩》稱,趙次公曾經遍和蘇詩全集數(shù)十卷。但趙次公的蘇詩注有一個明顯的弱點,雖長于詩學闡釋,卻不重視歷史闡釋,對時事與人物停留在猜測的層面,而不作嚴謹?shù)目甲C。在趙次公的闡釋體系中,往往局限于利用時事背景點明詩旨,能勾勒詩意大概即可,而不作更深的探索,是一種粗線條的處理方式。相比之下,另一些更加杰出的詩人,因為有豐富的創(chuàng)作經驗,能夠設身處地,推己及人,因而在解釋詩歌時十分重視本事的發(fā)掘與考證。在蘇詩的注釋史上,有兩位著名的詩人曾起了重要的作用。陸游曾撰《注東坡先生詩序》,他指出了蘇詩之本事難以盡言,因而蘇詩之意難以發(fā)明。施宿以陸游的觀點為指導,為其父施元之與顧禧合著的《注東坡先生詩》補充了大量的題下注,這些注釋以考證時事,發(fā)明詩旨為主。后來清代的著名詩人查慎行編撰《補注東坡先生編年詩》,亦以撰述年表、考證編年、史實、人物、地理、職官、名物為主?？梢?杰出的詩人解釋蘇詩,都懂得把握作者的創(chuàng)作心理,通過考證本事以解釋詩意。而在蘇詩注中,導夫先路的無疑是林子仁。林子仁作為江西宗派的成員,除了典故與詩學闡釋之外,也非常重視時事的闡釋,而且離蘇軾的時代較近,因此易于考證蘇詩所涉及的本事,從而探索詩意。蘇詩有“以議論為詩”的特點,經常采用“賦”體,即“直陳其事”,直接評論、感嘆當時之事。釋“賦”體的關鍵之處在于“印證”,即按照詩句的內容去尋找相應的史料,互相對照印證,就可明白其意義。其次在于“補充”。由于詩歌貴在精煉含蓄,詩人不可能作更多的鋪敘。因此,注釋者應引用史料提供更豐富的細節(jié),讓讀者了解事件的全面發(fā)展過程,從而讀懂作者的意圖。林子仁注在這方面成就突出。如《閱世亭詩贈任仲微》“豈云報仇讎,禍福指絡脈。”林子仁注:“秦少游作《任師中墓表》:元豐中,公知瀘州,使者誣奏公西南乞第過江安時不時掩擊,乃延儒生講書,疑有私謁。朝廷疑之,乃先使下其章于它郡,各窮竟所考,未具而公卒。時當途者以公既歿,欲為使者地。公之子大防三詣闕,上書陳冤狀,獄不敢變,使者竟免。大防即仲微也。”卷九本詩題為“贈任仲微”,實則感嘆任仲微之父任師中宦海浮沉的命運。任師中在瀘州任上因與轉運判官意見不合而遭受的冤獄,尤其是蘇軾議論的重點?！柏M云報仇讎,禍福指絡脈”二句言近旨遠,林子仁引用秦觀所作《墓表》,詳細地展示了任師中遭遇冤獄的來龍去脈,是這兩句詩的最好注腳。又如《送范景仁游洛中》“小人真闇事,閑退豈公難。道大吾何病,言深聽者寒。憂時雖早白,住世有還丹?！绷肿尤首?“按先生嘗志范公墓云:宋仁宗即位三十五年,未有繼嗣。公獨奮曰:‘事有大于此者乎?’即上疏請擇宗室賢者,異其禮物,而試之政事,以系天下心,聞者為之股栗。章累上,不報,待罪百余日,章十九上,須發(fā)為白?！本矶驹姙樗蛣e詩,蘇軾在開篇指出了范景仁去職游洛的事由,然而詩歌語言精煉含蓄,意味深長。對于“道大”、“言深”、“早白”的字眼,讀者雖然明白其字面意思,也大體能了解范景仁的去職之由,卻無法進一步了解其中的細節(jié)。林子仁準確地領會了蘇軾的用意,引用蘇軾本人的著作,詳盡地說明了事由。林子仁還能針對蘇軾的身邊的瑣事作出說明,尤其是林子仁的故鄉(xiāng)及隱居地蘄春離蘇軾謫居的黃州不遠,對黃州地理、風俗及蘇軾在此地的活動甚熟。如《初秋寄子由》“學道恨不早,買田秋已議?！绷肿尤首?“黃州東南三十里地名沙湖,先生嘗買田其間?！本硎秩纭渡纤热张c二三子攜酒出游隨所見輒作數(shù)句明日集之為詩故詞無倫次》“柯丘海棠吾有詩”,林子仁注:“《黃州東坡圖》:柯山四望,直南高丘,故亦名柯丘。東西隅海棠一株甚茂?！蓖姟皩懻嫠乇谇晕琛?林子仁注:“《東坡圖》:柯丘南尚氏家有叢枳甚大,公嘗自為圖之。”卷二十三都能有效地佐證、說明詩意。四、關于元模型的作詩時間林子仁注是對趙次公等四注的補注,因而對舊注也提出了不少質疑,言之成理,價值甚高。如《次韻子由所居六詠》“東齋手種柏,今復幾尺長。知有桓司馬,榛茆為遮藏?！壁w次公注:“桓司馬應是桓魋也,有墓在徐州?！绷肿尤首?“《史記·孔子世家》:孔子適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鬃铀烊?。今詩蓋用此也。趙注妄引桓魋墓在徐州,所種柏在其墓下,誤矣。所謂‘知有桓司馬’云者,恐柏樹遭伐,故遮護之耳。詳味其一篇大意可見也?！本砣驹娝啤盎杆抉R”,指的是桓魋,這一點并無疑義,但趙次公注說桓魋墓在徐州,則失之偏頗。本詩作于紹圣三年蘇詩謫居惠州之時,而非元豐年間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