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文學(xué)研究論文：史詩《瑪納斯》的家族傳承

民族文學(xué)研究論文：史詩《瑪納斯》的家族傳承、口頭敘事傳統(tǒng)柯爾克孜族史詩《瑪納斯》是中國三大英雄史詩之一。中國約17萬柯爾克孜族人口，80%以上分布于新疆天山西南邊境的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包括阿合奇縣、烏恰縣、阿克陶縣與阿圖什市。此外，在喀什、阿克蘇及天山以北的伊犁哈薩克自治州，也有部分柯爾克孜人分布。2006年，《瑪納斯》被列入中國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2009年，新疆《瑪納斯》又被UNESCO列入《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作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千百年來，《瑪納斯》在柯爾克孜民眾中口耳相傳，廣泛傳唱，是一部“活態(tài)”的口傳史詩。在史詩口頭傳承的三要素——史詩歌手、史詩聽眾、史詩演唱語境(史詩演唱的相關(guān)活動)中，史詩歌手的角色尤為突出，他們往往在保持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即興創(chuàng)作，對史詩不斷進(jìn)行創(chuàng)編?！冬敿{斯》演唱大師居素普·瑪瑪依(JusupMamay,1918—)曾唱道：人民創(chuàng)造出英雄，人民創(chuàng)造出歌手，他們演唱《瑪納斯》,邊唱邊增加內(nèi)容。我繼承了別的歌手的唱本，演唱中我也是邊唱邊增加內(nèi)容。我盡我所知演唱《瑪納斯》,請各位不要責(zé)怪我。通過一代代史詩歌手的演唱、傳承與創(chuàng)編，史詩《瑪納斯》逐漸根深葉茂，由第一部《瑪納斯》發(fā)展到第二部《賽麥臺依》和第三部《賽銥鐵克》。阿合奇縣的居素普·瑪瑪依能夠完整演唱出八部《瑪納斯》,除剛剛提到的三部外，還包括第四部《凱涅尼木》、第五部《賽依特》、第六部《阿斯勒巴恰與別克巴恰》、第七部《索木碧萊克》和第八部《奇格臺依》。因而，他被國內(nèi)外譽(yù)為“當(dāng)代荷馬”。20世紀(jì)60至80年代是《瑪納斯》演唱活動的繁盛時期。那時，會演唱三部以上《瑪納斯》的史詩歌手很多。進(jìn)入21世紀(jì)后，老歌手依舊在演唱《瑪納斯》,但是沒有誰能像居素普·瑪瑪依那樣完整演唱八部《瑪納斯》。值得欣慰的是，中青年歌手不斷涌現(xiàn)，他們通過家傳、師傳及書面?zhèn)鞒械确绞綄W(xué)唱《瑪納斯》,進(jìn)步很快，已能演唱《瑪納斯》的一些重要篇章。二、柯爾克孜族社會以家庭、家族和牧村為基本單元。史詩歌手在成長中，與父親、叔伯兄長等關(guān)系密切，父系家族傳承產(chǎn)生舉足輕重的影響。在我采訪的史詩歌手中，通過父系家族傳承的占有相當(dāng)比重。本文選取其中三位《瑪納斯》演唱大師為例，其父系家族傳承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被譽(yù)為“當(dāng)代荷馬”的居素普·瑪瑪依，出生于一個民間藝術(shù)家庭，其父酷愛《瑪納斯》,其母是當(dāng)?shù)赜忻拿窀枋帧Ｆ湫职屠胀咭馈が敩斠?BalvayMamay,1892—1938)記錄并加工整理了阿合奇縣史詩演唱大師居素普阿洪·阿帕依(JusuvakunApay)和額不拉音·阿昆別克(EbrayimAkunbek)演唱的史詩《瑪納斯》,使之成為完整的八部《瑪納斯》文本。他將這一文本傳給了小自己27歲的弟弟。從8歲開始，居素普就在兄長的指導(dǎo)下學(xué)習(xí)演唱史詩，至16歲時，已基本掌握23萬行的八部《瑪納斯》。兄長的教導(dǎo)對他日后成為《瑪納斯》演唱大師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如今，居素普·瑪瑪依又將他的技藝傳給了家族中的年輕成員。他的女兒、孫子、孫女、外孫、重孫都在他的指教下學(xué)習(xí)演唱《瑪納斯》，尤其是他的孫女阿克拉依·木卡西(AklayMukaxi,1984—)，從4歲開始跟爺爺學(xué)唱，作為年輕女歌手，在阿合奇縣已小有名氣。烏恰縣的艾什瑪特·曼拜特居素普(1880—1963)是一名文盲歌手。他憑借敏銳的聽力和超凡的記憶力學(xué)會了演唱多部史詩。他演唱的《瑪納斯》異文在情節(jié)和風(fēng)格上別具特色，明顯不同于國內(nèi)外同時代的歌手唱本。其語言質(zhì)樸，通俗易懂，程序化敘事及固定套語的大量重復(fù)使用，具有鮮明的口頭詩歌特點。為了聽到他的演唱，氈房內(nèi)外總是擠滿了人，以致發(fā)生擠塌氈房的事件。新疆阿合奇縣的史詩歌手毛勒代克·加克普(Maoldak

Jakep，1920—2008)，從小生活在史詩歌手輩出的家族，年輕時開始在民眾中演唱《瑪納斯》，直到去世前一年仍堅持登臺，算得上是一輩子演唱《瑪納斯》的歌手。在采訪中，他告訴我們，他家族的《瑪納斯》傳承已有五代。他的曾祖父、父親和叔父都是著名的史詩歌手，尤其是他的叔父買買特居瑪(Memetjuma)，雖目不識丁，但能演唱《瑪納斯》,講述部落傳說，在當(dāng)?shù)孛麣夂艽?。在叔父的指?dǎo)下，毛勒代克從小學(xué)唱，他悟性好，加之刻苦努力，逐漸成為有名望的史詩歌手。他的兩個兒子受父親影響，也學(xué)會演唱《瑪納斯》，其中二兒子居瑪洪·毛勒代克(JumahonMaoldak,1947—)的技藝更佳，他的兒子蘇來曼·居瑪洪(SuraymanJumahon,1984—)在祖父與父親的影響下，現(xiàn)已成為頗具潛力的青年《瑪納斯》歌手。上述三位《瑪納斯》演唱大師，是父系傳承五代的代表性人物。在柯爾克孜族中，通過父系傳承成為著名史詩歌手的還有多位。他們基本上分布于阿合奇縣和烏恰縣。阿合奇縣、烏恰縣是柯爾克孜族人口最密集的兩個縣，擁有悠久的口頭史詩演唱傳統(tǒng)，杰出史詩歌手輩出，《瑪納斯》史詩的“活態(tài)”傳承，在這里依然延續(xù)著。《瑪納斯》歌手的父系傳承比較普遍，但有些知名史詩歌手是通過母系家族傳承的。

阿合奇縣著名的史詩歌手穆塔里甫·庫爾曼阿勒(MutalipKurme'ale，1945—)是母系傳承的典型。其外祖父特尼別克·賈皮(TenibekJapi，1846—1902)是吉爾吉斯斯坦的大師級史詩歌手，許多著名《瑪納斯》歌手都出自他的門下，如居素普阿洪·阿帕依和艾什瑪特·曼拜特居素普。穆塔里甫的母親從小受其父熏陶，成了一名了不起的女性史詩歌手、故事講述家。歷經(jīng)30多年的耳濡目染，穆塔里甫從母親那里學(xué)會了演唱《瑪納斯》《庫爾曼別克》《艾爾托什吐克》《阿勒帕米斯》《加芮什與巴依什》《克孜吉別克》等多部史詩?，F(xiàn)在，他仍然可以連續(xù)演唱幾天，是一名很有才華的史詩演唱大家。通過母系家族傳承成為大歌手的，比較典型的還有兩位：一位是烏恰縣著名的史詩歌手薩爾特阿洪·卡德爾(SartakunKadir，1942—)。他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都是民間即興歌手，尤其外祖父加曼臺依的成就更高。薩爾特阿洪從小生活在外祖父家，5歲開始在外祖父的指教下學(xué)唱《瑪納斯》和各種民歌。由于家里人都是即興民間歌手，他對于詩歌的領(lǐng)悟能力很強(qiáng)，從小顯示出詩歌演唱的天賦。他演唱《瑪納斯》充滿激情，富于表現(xiàn)力，在2007年阿合奇縣舉行的全疆《瑪納斯》演唱比賽會上獲得了一等獎。2008年，他被評為國家級優(yōu)秀傳承人。另一位是薩特瓦勒地·阿勒(SatwaldiAle，1933—2006)，居住在伊犁哈薩克自治州特克斯縣闊克鐵熱克柯爾克孜鄉(xiāng)。他的外祖父阿克勒別克是有名望的史詩歌手，并收藏有《瑪納斯》手抄本，母親克勒巴拉木也是史詩歌手。從7歲開始，他跟母親學(xué)唱《瑪納斯》。在外祖父和母親的影響下，他憑自身的刻苦、悟性與才華，成長為會演唱多部史詩的大歌手。他除了會唱第一至第四部《瑪納斯》，還會演唱英雄瑪納斯前七代祖先的英雄事跡，是新疆北部史詩歌手的代表。四家傳與師承是歌手獲得史詩演唱本領(lǐng)的基本途徑。但是，夢授說在老一代《瑪納斯》史詩歌手中普遍存在。據(jù)說，特尼別克·賈皮在18歲時做過一個夢，夢中有人把英雄瑪納斯、白須長者巴卡依(Bakay)和瑪納斯的四十勇士介紹給他，并說：“你今天有幸與我們相遇，好好看看這些英雄，你只要為眾人演唱瑪納斯的英雄事跡，生活就會一天比一天好。你會贏得人們的尊敬，英雄瑪納斯的事跡會成為人們永遠(yuǎn)的典范……你明天要投宿的客棧的主人會宰殺一只黑綿羊，到時你要在心里認(rèn)定那是獻(xiàn)給瑪納斯靈魂的犧牲，并誠心地祈禱。你要在那里為眾人演唱《瑪納斯》。”特尼別克從夢中驚醒，從此開口便能唱，成為演唱《瑪納斯》的大歌手。居素普阿洪·阿帕依的夢授說又是另一番景象。一天，他的牦牛跑了，他去追，追到山里累了，就睡著了。夢中，一名白須長者來到他身旁，讓他張開嘴，放進(jìn)去一把粟米。他醒來后，發(fā)現(xiàn)嘴里有粟米，便一口咽了下去，情不自禁地唱起《瑪納斯》。當(dāng)?shù)氐墓賳T聽說此事，支起十幾頂氈房，宰殺了60匹馬，居素普阿洪為民眾連續(xù)演唱了七天七夜。此后，居素普阿洪成為名聞遐邇的《瑪納斯》演唱大師。1917年，吉爾吉斯斯坦最著名的《瑪納斯》歌手薩恩拜·奧諾茲巴考夫(SaginbayOrozbakov，1867—1930)來到阿合奇縣，與居素普阿洪比賽演唱《瑪納斯》，經(jīng)過多日較量，居素普阿洪最終取勝。這場比賽，至今仍是阿合奇縣民眾經(jīng)常談?wù)摰脑掝}。額不拉音·阿昆別克據(jù)說也有夢授之事：他在山坡牧羊時睡著了，夢見瑪納斯、巴卡依等英雄，英雄們親自教他演唱《瑪納斯》，他昏睡多時后醒來，便會演唱《瑪納斯》了。額不拉音在世時，居素普·瑪瑪依稱他為導(dǎo)師，因其演唱的《瑪納斯》后五部史詩源自額不拉音的演唱。有意思的是，父系家族傳承的居素普·瑪瑪依、母系家族傳承的薩特瓦勒地·阿勒也分別堅持夢授說。居素普自稱10歲時夢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