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漢代不奉詔的類型及其內(nèi)涵

1、論漢代“不奉詔”的類型及其內(nèi)涵隨著皇帝制度的建立，皇帝頒下的文書，被冠以“制書”、“詔書”等尊美之稱，以顯示其至尊地位。君主專制制度要求臣子對皇帝的詔書必須無條件地貫徹執(zhí)行?！爸敺钤t”成為常見的文書用語（注：如漢書卷二十三刑法志載：漢文帝下詔議廢收孥相坐之法，丞相陳平、周勃回奏：“臣等謹奉詔，盡除收律相坐法?！笨梢?，“謹奉詔”才是臣子對皇帝旨意應持的基本態(tài)度。），因為它體現(xiàn)了合乎規(guī)范的君臣倫理。臣子“不奉詔書”、“奉詔不謹”、“奉詔不敬”，則是相關(guān)政令、乃至于國家法律明文規(guī)定的罪名。在漢代的歷史記載中，類似材料可以說不勝枚舉。漢武帝設(shè)置十三部刺史，規(guī)定其執(zhí)掌為“以六條問事”，其中的第一條是針對

2、“強宗豪右”而設(shè)，而第二條就是整肅吏治的首要規(guī)定：“二千石不奉詔書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詔守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保▽O星衍等輯：漢官六種，漢官典職儀式選用）顯然，郡守一級地方大員“不奉詔書”是監(jiān)察制度的重點所在。上至朝廷大臣，下至地方大員，以此坐罪者，皆可能被免官。（注：西漢后期，翟方進彈劾政敵司隸校尉陳慶“奉詔不謹，皆不敬，臣謹以劾”。結(jié)果是陳慶“坐免官”。（漢書卷八十四，翟方進列傳）另外，輔政大臣王鳳指令他人劾奏潛在的政敵馮野王“奉詔不敬”，雖然期間有人為馮野王出面求情，馮野王還是難免被罷官的厄運。（漢書卷七十九，馮奉世列傳附子野王傳）東漢末年，名臣鐘繇在自劾文書中列舉自己的失職之罪，

3、就有“輕慢憲度，不畏詔令”、“不承用詔書，奉詔不謹”之說。（三國志卷一三魏書鐘繇傳注引魏略）漢律對“奉詔不謹”有懲治的規(guī)定，還有其他文獻可證，如晉書卷三十刑法志有“舊典有奉詔不謹、不承用詔書”之說，從其上下文判斷，此處所謂的“舊典”，就是指漢家法典。）漢武帝時期，還有如此規(guī)定：“不奉詔，當以不敬論?！保h書卷六，武帝紀）事涉“不敬”之罪，就可能被逮捕下獄。甚至朝廷出動大軍征討半割據(jù)的邊境大藩，也可以借“不奉詔”的罪名而行事。（注：淮南王劉安上書諫阻武帝出兵征討閩越，就有如此表述：“越人名為藩臣壹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后兵革無時得息也?！保h書卷六十四上，嚴助列傳）漢代的思想家董仲舒，還曾經(jīng)借解

4、釋“公羊?qū)W”的原理而對懲治“不奉詔”的合理性加以闡述，有“臣不奉君命，雖善，以叛言”（春秋繁露卷十五，順命）之說。 可以說，在漢代，不論是國家的政令，還是法律條文以及政治理論，“不奉詔”都構(gòu)成了犯罪。但是，在具體的政治運作中，往往存在著與規(guī)定、理論相悖卻可以獲得“合理化”生存空間的情形。漢代的“不奉詔”也是如此。本文將致力于條述其不同類型，并借以探索其背后的社會內(nèi)涵。 一、“軍中權(quán)宜”型 臨敵決戰(zhàn)，往往有戰(zhàn)機稍縱即逝、勝負決于須臾的時刻，由軍中將帥獨立地作出判斷，對于爭取勝算而言是十分必要的。特別是在信息交流極不便利的古代，如果君主對前敵指揮干預過多（即所謂“兵自上御”、“兵自內(nèi)御”），往往會

5、貽誤戰(zhàn)機、甚至造成全軍失利。因此，“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不僅是兵家受命統(tǒng)兵時所堅持的前提要求（注：孫子對吳王闔廬說：“臣既已受命為將，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币闳粚㈥H廬的兩位寵妃斬殺以立軍威。（史記卷六十五，孫子吳起列傳），也是專制君主不得不“割愛”放權(quán)而必須接受的特殊原則。請看漢代名臣馮唐對漢文帝論君主御將之道：“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閫以內(nèi)者，寡人制之；閫以外者，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于外，歸而奏之。此非虛言也。”（史記卷一百二，馮唐列傳）所謂的“閫內(nèi)、閫外”之制，是司馬遷感嘆“馮公之論將率，有味哉，有味哉！”的精華之所在，但自秦漢以下的專制君主是沒有人可以真正做到的。因

6、為對于軍權(quán)的控制，始終是君主夢寐以求的。但是，當大戰(zhàn)在即、君主既然已經(jīng)命將出兵時，他就不得不承認前線高級將領(lǐng)的臨機決斷的權(quán)力“陣前不奉詔”就成為“君命有所不受”的具體內(nèi)容。 在平定“吳楚七國之亂”的用兵過程中，大將周亞夫就有過一次“不奉詔”之舉。當時，梁孝王劉武是漢景帝的弟弟，在諸侯王中抵御叛軍的態(tài)度也是最為堅定的。梁國又地處叛軍的必經(jīng)之地，因此受到吳軍主力的圍攻。梁國形勢危急，先向大將周亞夫求救。周亞夫卻根據(jù)自己的用兵方略，搶占要地，而后“深壁而守”，對梁國的遣使求救，“亞夫守便宜，不往”。梁孝王劉武只好直接上書向皇帝求救，景帝下詔給周亞夫讓他盡速發(fā)兵救援梁國，但是“亞夫不奉詔，堅壁不出，而

7、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絕吳楚兵后食道。吳楚兵乏糧，饑，欲退，數(shù)挑戰(zhàn)，終不出。”經(jīng)過三個月的攻防戰(zhàn)，周亞夫的預期目標實現(xiàn)了，吳楚叛軍被平定。諸將紛紛贊賞周亞夫當時“不奉詔”的做法是高明的決策。但是，“由此梁孝王與亞夫有隙”（漢書卷四十，周勃列傳附子周亞夫傳）?？峙聺h景帝對周亞夫的疑忌，也未嘗不是開始于此。 如果說，漢景帝對周亞夫軍中“不奉詔”的行為，表現(xiàn)出的態(tài)度是一種不得不然的寬容；那么，東漢初年的光武帝劉秀對待部將王梁的態(tài)度，則要嚴峻得多了。 建武二年（26年）春，發(fā)生了漢軍鎮(zhèn)壓“檀鄉(xiāng)”軍事集團的大戰(zhàn)。（注：“檀鄉(xiāng)”之號及東漢對之鎮(zhèn)壓的過程，后漢書卷二十一任光列傳的記載簡明扼要：在徐、兗交界擁兵自重

8、的力子都，歸降更始皇帝，受拜為徐州牧。稍后，力子都為其部曲所殺，“余黨復相聚，與諸賊會于檀鄉(xiāng)，因號為檀鄉(xiāng)。檀鄉(xiāng)渠帥董次仲，始起茌平，遂渡河入魏郡、清河，與五校合，眾十余萬。建武元年，世祖入洛陽，遣大司馬吳漢等擊檀鄉(xiāng)，明年春，大破降之?！保┕馕涞蹌⑿忝畲笏抉R吳漢“率大司空王梁，建義大將軍朱祐，大將軍杜茂，執(zhí)金吾賈復，揚化將軍堅鐔，偏將軍王霸，騎都尉劉隆、馬武、陰識，共擊檀鄉(xiāng)賊于鄴東漳水上，大破之，降者十余萬人?！保ê鬂h書卷十八，吳漢列傳）從漢軍參戰(zhàn)將領(lǐng)地位之高、數(shù)量之多以及受降人數(shù)之眾，都可以看出，這是一場大戰(zhàn)、惡戰(zhàn)。此役對于劉秀政權(quán)的穩(wěn)固意義重大，據(jù)后漢書卷二十六伏湛列傳，伏湛在上疏中有如下

9、文字：“陛下承大亂之極，受命而帝，興明祖宗，出入四年，而滅檀鄉(xiāng)，制五校，降銅馬，破赤眉，誅鄧奉之屬，不為無功?！贝颂幜信e的均是與劉秀“受命而帝”直接相關(guān)的重大戰(zhàn)役，“滅檀鄉(xiāng)”赫然居其首位。 參與此役的漢軍將領(lǐng)，除了統(tǒng)帥吳漢之外，地位顯赫而且貢獻特殊的就是王梁了。王梁“從平河北，拜野王令”，又擢拜為大司空，封武強侯。劉秀對他有特殊的倚重之心。在進擊“檀鄉(xiāng)”之時，劉秀特意下詔：軍事指揮權(quán)完全歸屬大司馬吳漢，而王梁為了取得戰(zhàn)爭的主動權(quán)，既不稟報大司馬吳漢，也不向朝廷請命，多次征發(fā)野王境內(nèi)的軍隊參戰(zhàn)?！埃ü馕洌┑垡云洳环钤t，敕令止在所縣，而（王）梁復以便宜進軍。帝以（王）梁前后違命，大怒，遣尚書宗廣持

10、節(jié)軍中斬梁。廣不忍，乃檻車送京師。既至，赦之。月余，以為中郎將，行執(zhí)金吾事?！保ê鬂h書卷二十二，王梁列傳）因為王梁在一役之中多次“不奉詔”、“前后違命”，光武帝劉秀對其惱怒到遣使斬首的程度。幸虧所派使者宗廣意存寬恕，王梁才逃過一劫。筆者還有一個猜測：劉秀對王梁的“痛下殺手”，可能有安撫統(tǒng)帥大司馬吳漢的用意。“有詔軍事一屬大司馬”在先，王梁的擅自調(diào)兵在后，首先冒犯的就是軍前統(tǒng)帥吳漢的權(quán)威。假設(shè)王梁是此次戰(zhàn)役的最高統(tǒng)帥，劉秀必定會容忍他的“不奉詔”而擅自行動。所以，劉秀的“天威難測”，應該同時含有伸張君權(quán)、伸張統(tǒng)帥之權(quán)的兩個意義。而在“天威”得以彰現(xiàn)之后，王梁不僅被赦免，還繼續(xù)得到重用。 由此看來

11、，軍陣之中的“不奉詔”行為還是容易得到寬赦。其原因如前所言，主要不在于君主的“開明”，而在于指揮戰(zhàn)爭所需要的特殊權(quán)力，在于君主對統(tǒng)兵將領(lǐng)的依賴與籠絡并存的心態(tài)。 二、“拒絕任命與賜予”型 皇帝任命某位臣子出任某一官職，通常情況之下必須應命赴任，即便是對新任命有所不滿，也不能有所表露。反之，即便是用委婉的方式表達不愿意就職的想法，也就成為需要說明的“問題”了。例如，漢宣帝認定時任少府的蕭望之“材任宰相”，為了考查其政事能力，任命他為左馮翊。蕭望之根據(jù)一般慣例，認為從少府出為左馮翊屬于貶職“左遷”，推測自己有不合皇帝心意之處，立即移書稱病。漢宣帝得知，猜透了蕭望之的心事，派人前來解釋本意，蕭望之這

12、才放心地就職視事。（漢書卷七十八，蕭望之列傳）這個事例說明，如果沒有特殊原因，臣子是不能拒絕皇帝所任命的新職務的。 如果有臣子公開表示拒絕接受新職，那么，在行為的定性上，就屬于“不奉詔”了。漢武帝時期的耿直大臣汲黯，就是此類不多見的代表性人物。 在創(chuàng)立五銖錢之初，民間的“盜鑄”現(xiàn)象嚴重，其中尤以楚地為甚。漢武帝以為淮陽是楚地的要害之處，必得名臣就職才可以有所作為。于是，召拜汲黯為淮陽太守。不料，汲黯并不了解武帝的用意，也以為由朝臣改任地方官是外放受貶，所以出現(xiàn)了汲黯抗命的一幕：“（汲）黯伏謝不受印綬，詔數(shù)強予，然后奉詔。”在殿上，君臣二人還有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武帝寬慰汲黯：“君薄淮陽邪？吾徒

13、得君重，臥而治之?！保h書卷五十，汲黯列傳）汲黯這才到淮陽郡赴任。兩漢時期，以隱士身份而抗命于皇帝征召的名士不在少數(shù)，但是身入仕途之后，敢于抵制皇帝任命者，確實不多。汲黯此舉，不應該簡單地視為留戀中央官職，更重要的是，他表達了這樣的信息：在改變大臣的職務時，皇帝也應該對臣子的意愿有一定程度的尊重。 按照常規(guī)，皇帝賞賜臣子禮物，不論價值高低，均是表示欣賞、信任、寵幸，是一件榮耀的事情，被賜予者是要感恩戴德的。偏偏漢代就有面拒皇帝賞賜的大臣，這就構(gòu)成了一種特殊的“不奉詔”行為。漢文帝時期的名臣衛(wèi)綰，以謹慎守禮而得到皇帝的信任。文帝決定賞賜他寶劍。不料，質(zhì)樸的衛(wèi)綰卻直截了當?shù)鼐芙^了：“先帝賜臣劍凡六

14、，不敢奉詔?！保h書卷四十六，衛(wèi)綰列傳）此舉使得漢文帝十分意外。 此類的“不奉詔”，主要表現(xiàn)出當事人的謙遜自守、處事有度，在意外降臨的“皇恩”面前，保持著難得的清醒。它以個人的道德修養(yǎng)而引人注目，但在政治運作方面卻不具備太多的意義，故存而不論。 三、“為國持正”型 自戰(zhàn)國以降，“尊君卑臣”不僅凝化為制度規(guī)定，同時也熔融為政治倫理?，F(xiàn)實的問題在于：如果群臣必須惟君主的意旨是聽，一旦君主的決斷出現(xiàn)失誤而群臣不加以阻止，那么國家的利益豈不是要遭受損害？明于治國大道的政治家和思想家，確實在這一方面頗多匠心設(shè)計。于是，出現(xiàn)了輔政制度、職在諫諍之官、草詔與封駁之制等等，其用意都在于防范皇帝個人的錯誤意旨破

15、壞國家的根本大計。然而，在皇帝（特別是有雄心、有能力而又敢于獨斷專行的皇帝）執(zhí)意要做某件事情、并且?guī)в小凹磿r”性質(zhì)的場合，上述預設(shè)的制度就會失效。當皇帝敢于置制度于不顧而強行發(fā)號施令時，好像只能仰賴有大臣挺身而出，大喊一聲：“不奉詔！”形勢才有可能得以扭轉(zhuǎn)。這是地地道道的“觸逆鱗”之舉，其危險性戰(zhàn)國時期的法家代表人物韓非就已經(jīng)說得十分透徹了。如果沒有為了國家利益而不惜犧牲身家性命的境界，是做不了這樣的事情的。因此，這種類型的“不奉詔”，是最具有社會意義、從而最值得研究的，當然也是最令人欽佩的。 試舉漢代的幾個顯例，借以展示當事人的錚錚鐵骨、大丈夫氣概。 漢初的耿直大臣周昌，可當?shù)闷鹬敝G第一人之

16、稱。漢高祖劉邦欲廢太子，而改立戚姬所生之子如意為太子，“大臣固爭莫能得”，其中以周昌的面折廷爭最為激烈。周昌為人口吃，又在盛怒之下，他對劉邦聲明：“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漢書卷四十二，周昌列傳）好一個“期期不奉詔”！為此，劉邦對他油然而生敬意。稍后，劉邦不得不改變初衷，保留太子地位而封如意為趙王。為了保證自己身后趙王如意不至于被人殺害，劉邦留意為趙王尋求一位可以信賴的丞相，結(jié)果周昌當選。在劉邦死后，大權(quán)在握的呂太后開始了她的復仇舉措，囚禁了戚夫人，隨即宣召趙王入京。傳宣詔命的使者多次往返，趙相周昌拒不應命，他對使者說：“高帝屬臣趙王，趙王年少，竊聞太后怨

17、戚夫人，欲召趙王并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詔?！保ㄊ酚浘砭?，呂太后本紀）呂太后大怒，只好先征召周昌入朝，她的計劃才得以實現(xiàn)。周昌先后兩次聲明“不能奉詔”，公開對抗?jié)h高祖與呂太后兩位專制統(tǒng)治者，是冒著相當風險的；從他的用意而言，不帶有任何利己的因素，他比在位的最高統(tǒng)治者更在乎國家的根本利益。 漢景帝時期的大臣竇嬰，也以“不奉詔”之舉而贏得了聲譽。梁孝王劉武是景帝的胞弟，也是竇太后的少子。竇太后不脫老婦人常態(tài)，因為喜愛少子的緣故，欲令梁王為景帝的繼承人，即按照“兄終弟及”的方式安排繼統(tǒng)序列。一次，景帝與梁王按照家人之禮，共同奉陪太后宴飲，景帝可能是出于安慰母親的考慮，對梁王說：“千秋萬歲

18、之后傳王。”竇太后果然面露喜悅之色。當時雖然不是在朝會的場合，沒有形成正式的詔旨，但是景帝一語既出，就應該為“君無戲言”而承荷起許諾。竇嬰也在場，當即對景帝的失言提出批評：“漢法之約，傳子適孫，今帝何以得傳弟，擅亂高帝約乎！”（史記卷五十八，梁孝王世家）此話一出，實際上就是“不奉詔”的公開表態(tài)，也是一種駁議，取消了景帝言論的合法性。景帝以“默然無聲”承認了竇嬰的批評是正確的，也就撤銷了自己的許諾。 西漢后期的名臣史丹，以朝廷公卿“不奉詔”的潛在可能性，阻止了漢元帝晚年廢立太子的打算。竟寧元年（前33年），漢元帝重病纏身，傅昭儀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王皇后、太子劉驁卻難以得到進見的機會。元帝病情稍

19、為緩和，竟然對王皇后、太子產(chǎn)生了更多的不滿。他多次向尚書詢問景帝時改立膠東王為太子的故事，皇帝有廢立太子之心，在宮廷之中已經(jīng)不再是秘密。為此，太子長舅王鳳與王皇后、太子皆憂心忡忡，不知如何應對。說當時的政治高層疑云密布絕非危言聳聽。史丹憑借有元帝的特殊信任而得以伴陪在側(cè)，他在與元帝單獨相處之時，涕泣跪奏：皇太子之立長達十余年，“名號系于百姓，天下莫不歸心”；但是，定陶王得到皇帝愛幸卻廣為人知，近來更有道路流言，以為太子位置有動搖之議。言談至此，史丹極力強調(diào)：“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不奉詔。臣愿先賜死以示群臣！”（漢書卷八十二，史丹列傳）元帝有感于史丹的涕泣極諫，特別是他所分析的改立太子的詔

20、旨一旦公布，就可能出現(xiàn)朝廷公卿共同抗旨的緊張局面，這使得元帝不得不明確表態(tài)：不會有改立太子之舉。一場政治危機得以消弭。史丹所言公卿“以死爭，不奉詔”的局面盡管沒有出現(xiàn)，但從元帝的反應可以想見，一旦形成事實，只要皇帝不是肆行無羈的暴君，就不得不作出讓步。因此，如果官僚集團群體性“不奉詔”見諸實行，對于糾正皇帝個人的錯誤決策，是可以發(fā)揮相當作用的。 還有一種情況：皇帝的言論不屬于原則性錯誤，而只是一時失言，鯁直的臣子也可以用“不奉詔”的方式表示抗旨。東漢初年的循吏任延對光武帝劉秀的駁論，可稱之為一段歷史佳話。建武初年，任延為九真太守四年，深得民心，離任之時當?shù)乩裘瘛吧鸀榱㈧簟?。后轉(zhuǎn)任武威太守，光武

21、帝親自接見，戒之曰：“善事上官，無失名譽。”任延卻毫不客氣地反駁：“臣聞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節(jié)。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詔?！惫馕涞壑?，本來就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為官之道，務實卻難免俗氣，特別是此話出自皇帝之口，更為有失體統(tǒng)，在聽到了任延坦蕩無私的批駁之后，他只好嘆息認錯：“卿言是也。”（后漢書卷七十六，循吏列傳任延） 在以上所舉四例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樣的共性：公開聲稱“不奉詔”、“不敢奉詔”的臣子，其見識均在皇帝之上，他們的態(tài)度一旦表達，就會光明磊落地堅持下去；而皇帝則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或失言，還需要通過尊重抗旨者的方式，借以完成糾正錯誤的過程。 公開宣稱“不奉

22、詔”而抗旨者，也并非都能夠體面“收場”，畢竟這是“觸逆鱗”的行為，萬一“真龍?zhí)熳印眲优?，當事人受到迫害也是難免的。 東漢延光三年（124年），安帝受人蠱惑，下詔命令公卿以下朝官集會討論廢立太子。大將軍耿寶等人秉承皇帝旨意，認為太子當廢。時任太仆的大臣來歷，卻持不同意見。他與太?；秆?、廷尉張皓聯(lián)名上奏，請求皇帝收回成命。安帝在盛怒之下不予采納，是日遂廢太子為濟陰王。來歷認定太子無罪，皇帝的旨意應該糾正，于是邀約了光祿勛祋諷、宗正劉瑋、將作大匠薛皓、持書御史龔調(diào)等十余位大小臣僚，“俱詣鴻都門證太子無過”。他們援引法律來證明，即便是太子的屬官確實犯罪，皇太子也不該坐罪被廢。安帝對來歷等人的舉動極為惱火，派中常侍奉詔威脅他們：“父子一體，天性自然。以義割恩，為天下也。歷、諷等不識大典，而與群小共為讙嘩，外見忠直而內(nèi)希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