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年輕一代格薩爾說唱藝人

1、尋訪年輕一代格薩爾說唱藝人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史詩發(fā)展的規(guī)律，許多優(yōu)秀的僅 憑大腦記憶史詩的文盲藝人逐漸離我們而去，扎巴、次旺俊 美、阿達爾、卡察扎巴、昂親多杰、卓瑪拉措等老藝人相繼 辭世，這是否標志著史詩格薩爾的口頭傳統(tǒng)正在從興旺 走向衰退？近年來陸續(xù)得到來自藏區(qū)發(fā)現(xiàn)新藝人的信息，我感到有 必要開展對年輕一代藝人的調(diào)查研究。為此，自 2006 年至 2007 年間，我先后在青海、西藏進行了三次調(diào)查，前后共采 訪了年輕說唱藝人 21 人。這些藝人大多來自偏遠的牧區(qū)，如青海玉樹州的藝人多 居住在三江源頭（長江、黃河、瀾滄江） ，玉樹州治多縣就 位于長江源頭的治曲河地區(qū)，雜多縣則位于瀾滄江源頭的雜

2、 曲河地區(qū)； 青海果洛州藝人來自瑪多、 甘德、久治及班瑪縣， 均處于遠離大城市西寧的黃河源頭地區(qū)；斯它多吉來自扎巴 老人的家鄉(xiāng)西藏昌都邊壩縣，交通十分閉塞；那曲地區(qū)藝人 大多出生在那曲縣偏遠牧區(qū)，個別藝人則出生在遠離那曲鎮(zhèn) 的申扎縣、班戈縣、比如縣及安多縣。他們的說唱在繼承傳 統(tǒng)的同時，又有發(fā)展，顯示了藏族民間傳統(tǒng)文化在新時期的 發(fā)展趨勢以及格薩爾口頭傳統(tǒng)發(fā)展的獨特規(guī)律。神授”依然在延續(xù)藝人達哇扎巴大多數(shù)年輕藝人述說他們是在童年做夢，夢醒后開始會 說唱格薩爾的。夢的內(nèi)容大致包含了幾個主要的母題， 如見到格薩爾大王；見到騎白馬的人或白人騎白馬；被要求 選擇物品；被要求“閱讀”或“吃”格薩爾的書等

3、。28 歲藝人達哇扎巴的夢最有代表性， 他出生在玉樹州雜 多縣莫云鄉(xiāng)。在他 13 歲時做了一個夢，夢中一位老僧人問 他，在三樣?xùn)|西中他要什么，一種是學(xué)會天上飛禽的語言， 一種是學(xué)會地上走獸的語言，第三種是會說唱格薩爾的 故事。當時他想，說自己能聽懂動物的語言，別人也不會相 信，格薩爾比較好，于是選擇了格薩爾 。從此慢慢地 會說唱格薩爾的故事。在他大約 16 歲的時候，他又做 了一個夢，夢見一個騎白馬穿白衣的人帶他去見格薩爾大王， 而這位白衣騎者叫魯珠，是來自龍界的人，也是叔叔晁同的 兒子那察阿登前世的化身， 在夢中， 他被帶到一座大帳篷中， 見到了崇敬的格薩爾王。他想向格薩爾王做供養(yǎng)，但是自己

4、 什么也沒帶來，于是用自己前世及今世所做的一切善事及善 緣做供養(yǎng)獻給了格薩爾王。他還看見許多帳篷，鮮花盛開的 草場以及許多穿著鎧甲的武士。達哇扎巴被總管王告知自己 是那察阿登的化身。達哇扎巴回到家大病了三天三夜。病好以后，總是想到 野外去，在曠野上又想跑到山上去。從那時開始，眼前老是 浮現(xiàn)嶺國山、水的情景，看到這些又很激動，很想哭眼淚自 然就流出來。這樣開始說唱天界篇 ，后來誕生篇 、霍 嶺等一部部增加。 13 至 17 歲那幾年他經(jīng)常跑到山上偷偷 地說唱，不讓別人知道，一天不說心里就不舒服。17 歲時到拉薩朝佛，途中經(jīng)過那曲，遇上一位藝人，當 他說唱霍嶺上部的時候，達哇扎巴的故事也降下來了，

5、 就跟著一起說。后來他又唱米努綢緞宗 ，大約唱了 5 個 小時，等他唱完了，一看，那位藝人已經(jīng)離開了。來到下曲卡，住在旅社里，當天夜里，達哇扎巴在夢中 又自然地說唱起來，一直說到第二天太陽升到山頂。當他清 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很多人在門口、窗口看熱鬧，而他說得口水流 到前胸的衣服上，自己竟一點都沒有察覺。那時唱的是卡 契玉宗，一起去的有表弟 （雜多縣的松扎， 也是說唱藝人） 和其他同鄉(xiāng)。達哇扎巴會說唱格薩爾的消息不脛而走， 1996 年他 被玉樹群藝館聘用。他說自己可以說唱 170 部，目前完成錄 音 19 部，記錄整理了 3 部，出版了 1 部（亭牟尼神宗 12 盤磁帶， 2006 年由金花整理完成

6、， 得到中國西藏文化保護與 發(fā)展協(xié)會贊助后出版。 ）如今達哇扎巴與父母住在結(jié)古鎮(zhèn)的家中，作為一名國家 機關(guān)的合同工繼續(xù)他的說唱，享受 1700 元的月工資，開始 步入現(xiàn)代化生活的他， 開上了小奧拓汽車， 戴上了金色手表， 但他頭腦中的格薩爾故事仍然不斷涌現(xiàn)。2003 年，在格薩爾千周年紀念活動中舉行的第五屆 格薩爾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上，他被邀請為國內(nèi)外代表演唱 格薩爾，得到與會學(xué)者的一致好評，并于 2005 年夏天來 到北京，接受了我的采訪。達哇扎巴沒有上過學(xué)，完全是用大腦記憶、保存史詩， 當演唱時，精力的全部投入使他常常達到忘我的境地，而打 斷他的說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他的說唱語速很快，一小時

7、的錄音磁帶可以容納老一輩藝人說唱內(nèi)容的三倍。雖然他認 為自己頭腦的格薩爾故事是神授予的，但是他并不否認 自己曾經(jīng)聽過身為說唱藝人的伯父的演唱。在談到自己說唱 的霍嶺比伯父說唱的同一部短時，他說：一般有三種說 唱的方法：長的、短的和一般的，說唱前祈請神靈決定說長 的還是短的。如祝古國宗 ，如果要唱長的可以有 200 盤 磁帶。最長部的有祝古國宗 、霍嶺之戰(zhàn)、蒙古馬宗 ， 霍嶺之戰(zhàn)可以達到 250 盤磁帶，短的三四盤，中等的約 有 50 盤。一般不說短的，說短的對自己生命有害（對格薩 爾王不敬）。比達哇扎巴小一歲的表弟松扎也是一位說唱藝人，在雜 多縣的幾位藝人中是一名佼佼者，與其表兄不同的是，他可

8、以完全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說唱。扎巴老人的家鄉(xiāng)出了個小藝人斯它多吉在新一代藝人中，由于他們生活的地理、人文環(huán)境依然 處于藏族傳統(tǒng)文化的氛圍之中，在老一輩藝人說唱傳統(tǒng)的影 響及格薩爾流傳定式的制約之下，他們的說唱形式、說唱內(nèi) 容以及得到故事的方式等都繼承了格薩爾口頭傳統(tǒng)，使傳統(tǒng) 的史詩說唱得到延續(xù)，人們?nèi)匀豢梢詮哪贻p一代藝人的表演 中看到老一輩藝人的縮影。繼承傳統(tǒng)形式說唱的藝人依然存在：邊壩縣最年輕的藝 人斯它多吉（ 17 歲）就是一個典型，由于他出生在著名說唱 藝人扎巴的家鄉(xiāng)， 所以當人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 都叫他仲堪 （藝 人）扎巴，盡管他并沒有見過扎巴老人。但是他的說唱形式 與曲調(diào)卻與傳統(tǒng)的說唱，

9、尤其是扎巴老人的說唱極其相似。 所不同的是他可以自如地說唱，在開始說唱一部之前，腦子 里首先浮現(xiàn)出那個地方的情景，然后就可以說唱，當需要停 頓時，他也能夠控制自己， 即刻停下來。 老一輩藝人如扎巴、 桑珠等當他們進入說唱狀態(tài)以后，很難打斷他們的說唱，因 為在他看來，說唱格薩爾是一件很神圣的事，當沒有完 成一個段落的說唱，就停下來是對格薩爾王的不恭。斯它多吉的說唱吐字清晰， 詞匯豐富， 帶一點地方方言，但大部分還是書面語。在繼承傳統(tǒng)的同時，他的說唱也有自 己的特點，如他把每一部戰(zhàn)爭篇均分為上部和下部，他說： 上部是征戰(zhàn)部分，下部是取得勝利以后分財寶部分。在他說 唱的章部里，分為上下部的就多達 1

10、1 部：如霍嶺 、姜 嶺、門嶺、大食財宗 、阿扎瑪瑙宗 、察瓦箭宗 、漢 地茶宗、牡古騾宗 、卡契松石宗 、米努綢緞宗 、祝 古兵器宗。此外，他也有自己風(fēng)格獨特的說唱部，如： 囊 嶺之戰(zhàn)和斯布塔之王 。他介紹說：在昌都一帶有這樣 的說法，昌都人不喜歡說唱或聽霍嶺大戰(zhàn)的上部，而那 曲人不喜歡說唱或聽霍嶺大戰(zhàn)的下部，那是因為，在上 部，霍爾入侵嶺國， 殺了晁同的兒子和賈察， 又搶走了珠牡， 所以康巴人認為這是不祥之兆；而那曲一帶是霍爾國的地方， 在下部中嶺國打敗了霍爾國，為此那曲人不好意思說唱或聆 聽自己恥辱的事。一個奇特的夢使斯它多吉開始說唱格薩爾 ，這個夢 的情節(jié)與老藝人扎巴 11 歲時做的夢

11、十分相似： “那是在沙丁 區(qū)上小學(xué)時，一天下了晚自習(xí)，我回到宿舍就睡下了，做了 一個夢。夢中我東游西轉(zhuǎn)，來到一個有山、有水、有花、有 草、有牛的地方。這時有兩個騎馬的人走過來，看上去這兩 個人很高大，身上穿著鎧甲，我覺得自己很矮小，心里很害 怕。他們來到我的面前，下了馬，作自我介紹，一個說自己 是辛巴，一個說自己是丹瑪。辛巴給我獻了一條哈達，說： 格薩爾大王說要給他帶回一個人，那個帶走的人就是你，于 是我被帶到一個白色的大帳篷旁邊，我上看下看，這個地方 有很多人，有帳篷。辛巴對坐在帳篷里的格薩爾大王說：你 要的人已經(jīng)被帶過來了。 格薩爾王說：今天是個吉祥的日子。 我看見他那里有很多書，格薩爾王

12、給了我一本書，說：一定 要吃下去。我很害怕，心想：這本書怎么吃得下去？這時丹 瑪把這本書給我往嘴里塞了進去。格薩爾王說：在這個吉祥 的日子里，你要到天上去！然后只見格薩爾轉(zhuǎn)了過去，突然 在我面前出現(xiàn)一道彩虹，我一只腳剛搭上彩虹就走了。當我 醒過來時，我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我左看右看，一看 是在宿舍里。想了一下，騎馬的人和書上的字就在眼前閃過。 我走出宿舍，來到一個乒乓球臺上，坐在上邊想，我做了一 個好奇怪的夢呀！夢中的情景總是浮現(xiàn)在眼前，覺得自己悶 得很，好像胸中裝滿了東西?！薄俺栽顼埖臅r候，同學(xué)們都在吃，可我想吃又覺得肚子 里塞得滿滿的，吃不下去。上第一節(jié)課的時候，老師在前邊 講，我心里

13、悶得慌，聽不進課，我眼前出現(xiàn)的都是夢里見到 的情景，嘴里又說不出來，心發(fā)慌，我覺得很奇怪。同學(xué)們 說我不像以前。第二節(jié)課是音樂課，我再不說就憋不住了， 我對一個同學(xué)說，我要說。音樂老師索南群措說；你有什么要說的上來說，我上去就說唱了一段，說唱時眼前又出現(xiàn)了 夢中的情景和書上的文字。 老師說：你原來是要說 格薩爾 的故事呀！我問： 格薩爾是什么？老師做了解答。我想 格薩爾的故事原來是這樣的呀！為此心中產(chǎn)生了無限的 敬仰。從此以后， 格薩爾故事隨時可以講出來。心里怎 樣想，嘴里就怎樣說。 ”斯它多吉說他沒有聽過格薩爾藝人的說唱，但是， 在他的家鄉(xiāng)熱巴村，有一位老人會講故事，他經(jīng)常和小伙伴 設(shè)法拿一

14、些鼻煙送給老人，請他講阿古登巴的故事以及巖鼠 和老鼠等民間故事，至今他對這位老人還念念不忘。揭開斯 它多吉得到格薩爾故事之謎，還有待進一步調(diào)查研究， 盡管他不承認自己曾接觸過格薩爾 ，但是，他的家鄉(xiāng)邊 壩縣確實有格薩爾流傳，而他從小對藏族民間文學(xué)的愛 好、興趣，受到過民間文化的熏陶是他能夠說唱格薩爾 的一個重要因素之一。2006 年 10 月對斯它多吉進行采訪時，他正在邊壩縣中 學(xué)讀初三。 2007 年，他考上了昌都地區(qū)中學(xué)，開始了他的高 中學(xué)習(xí)。格薩爾演唱廳聚集了一批年輕藝人 在舊社會，作為以格薩爾說唱為生活來源的藝人， 沒有社會地位，他們?yōu)榱松婢捅仨氁岳僳E高原的形式，隨 著朝圣的人群、經(jīng)

15、商的馱隊在途中、在神山圣地為人們演唱 格薩爾，維持生計。正是在乞討流浪的生涯中，錘煉出 一批優(yōu)秀的說唱藝人，他們邊朝拜，邊說唱，高原那氣勢雄 渾的山山水水賦予了他們恢弘的氣魄和坦蕩的胸懷，在與各 地藝人會面交流中， 不斷豐富和錘煉他們的說唱技藝， 為此， 大部分優(yōu)秀說唱藝人都是以流浪說唱為生的。年輕藝人生活在新社會，本來有著穩(wěn)定的牧業(yè)生活來源， 他們更多的還是受到現(xiàn)代化城市生活的吸引，來到交通較便 利的城鎮(zhèn)，以說唱格薩爾或其他手段為生。西藏那曲鎮(zhèn) 是個典型的例證， 20 世紀 80 年代中期，那曲地區(qū)文化局群 藝館率先辦起了格薩爾演唱廳，在固定的時間、地點， 由固定的藝人說唱，觀眾花一、二元錢

16、買一張票就可以聽上 大半天。在那曲群藝館的提倡和示范下，這種格薩爾演 唱廳的形式不斷發(fā)展并商業(yè)化?，F(xiàn)在，在那曲鎮(zhèn)就有三個由 私人創(chuàng)辦并經(jīng)營的格薩爾演唱廳，老板雇傭說唱藝人， 每天上、下午數(shù)小時，每月付給藝人 300-800 元不等的工資， 觀眾來聽格薩爾說唱，同時在演唱廳里消費，如喝茶、 吃飯等等。由于有了市場需求，年輕藝人陸續(xù)從偏遠的家鄉(xiāng) 來到那曲鎮(zhèn)，在演唱廳里找一份固定的工作，租一間房子， 開始了在城鎮(zhèn)的以說唱格薩爾為生的定居生活。如今在那曲鎮(zhèn)定居的年輕藝人就有十多人，如班戈縣的 阿旺巴登、比如縣的仁珠、安多縣的納木色以及那曲縣的瑪 德、扎西多吉、多吉然巴、羅桑、曲桑、普布等，他們都是 近

17、十年左右遷徙來那曲的。這些藝人大部分在格薩爾演 唱廳說唱，個別藝人在外說唱兼做一點生意，如那曲縣藝人 扎西多吉在那曲鎮(zhèn)定居后，既以說唱為生，又靠給別人看病 掙錢養(yǎng)家。由于有了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他開始在那曲鎮(zhèn)蓋房 子，準備長期定居。最早來那曲的是次仁占堆，他 1987 年 從申扎縣來到那曲定居，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那曲群藝館的正式工 作人員，專門負責(zé)組織、管理說唱藝人工作；另一位那曲藝 人巴嘎也在那曲定居，并在群藝館工作。他們有在演唱廳里說唱的經(jīng)驗，再加上有更多的機會與 其他藝人接觸和交流， 使他們成為更加成熟的藝人。 可以說， 那曲鎮(zhèn)格薩爾演唱廳的建立吸引了格薩爾說唱藝人 集中到這里，而越來越多的藝人的到來，使那曲鎮(zhèn)成為名副 其實的格薩爾傳播與交流中心。20 世紀 80 年代開展的對 格薩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