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谷城《中國通史》在歷史編纂學上的成就(1)

1、  周谷城中國通史在歷史編纂學上的成就(1)   【內容提要】周谷城中國通史力圖寫出完整統(tǒng)一的中國歷史，從體裁的確定到資料的取舍、文字的表述、篇章節(jié)的安排，都貫穿著這一撰述宗旨。其結構嚴謹，觀點鮮明，自成體系，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繼承和發(fā)揚了我國古代的“通史家風”。【摘 要 題】史學史研究【關 鍵 詞】周谷城/中國通史/中國通史編纂【正 文】20世紀初，梁啟超、章太炎等積極倡導以進化史觀為指導重新撰寫中國歷史，并提出了新型中國通史的寫作框架。20世紀3040年代，形成了中國通史編纂高潮，出版了不少的中國通史著作。周谷城的中國通史（注：1939年上海開明書店出

2、版，至1957年再版了13次，1957年修訂后，又多次重印。） 以其獨創(chuàng)的通史編纂理論和嚴密的體系，成為這一時期中國通史代表作之一。當年開明書店重版中國通史的廣告（見1948年出版的中國通史下冊）曾自豪地宣稱：“書中有任何其他中國通史著作中所未曾運用過的史學理論，未曾采錄過的新鮮材料，未曾使用過的編制方法?！敝芄瘸堑耐ㄊ肪幾肜碚摷捌浞椒?，是20世紀中國通史研究和編纂的珍貴史學遺產，對當代中國通史的編纂仍有參考價值（注：張志哲中國通史與周谷城教授（上海社會科學1984年第4期）、楊志剛略論周谷城研究中國史的特點與成就（社會科學，1998年第11期）、孔繁敏縱論古今，橫說中外周谷城史學成就述略（歷

3、史教學問題2001年第2期）等文章對周谷城的“歷史完形論”及中國通史的成就，有一定的研究。）。一、維護“歷史自身之完整”的編纂旨趣新型中國通史的編纂發(fā)展到20世紀3040年代初逐漸走向成熟。這一時期，不少中國通史編纂者形成了各具特色的通史編纂理論。錢穆研究歷史著眼于“能于國家民族之內部自身，求得其獨特精神之所在”，認為中國通史著作，一方面要寫出國家民族以往文化演進的真相，找出國家民族永久生命之源泉，民族之精神；另一方面要指出國家民族最近病痛之征侯，為有志于改革現(xiàn)實者所必備之參考1(引論)。張蔭麟關注于通史著作的可讀性，重視選擇史實的標準、統(tǒng)貫史實的范疇、文字表達方式，要將所纂之中國史綱寫成一部

4、人人喜歡閱讀的史書2(自序)。呂思勉以為人類的一切現(xiàn)象無不與文化有關，其呂著中國通史分上下篇，上篇中國文化史，分門別類敘述各種典章制度、學術文化，下篇中國政治史，敘歷代之治亂興衰3(自敘)。周谷城中國通史則旨在寫出統(tǒng)一整體的中國歷史，顯示出歷史的有機組織和發(fā)展規(guī)律。他曾說：“我著中國通史時曾力求得到通史的統(tǒng)一整體，其初版導言曰歷史完形論，意在指出歷史事情的有機組織和必然規(guī)律?！?(我是怎樣研究世界史的) 這里的“歷史完形論”就是所謂中國通史所運用的其他中國通史著作中未曾有的史學理論，其核心是如何寫出統(tǒng)一整體的中國歷史。后來周谷城又將歷史完形論貫穿于其世界通史之中，編著世界通史時，他首先考慮的也

5、是“統(tǒng)一整體問題”。若干年后，他依然強調：“今后編纂世界通史在認真審核史料的同時，務必力求有統(tǒng)一整體和有機組織，以便得出歷史的規(guī)律性?！?(我是怎樣研究世界史的) 這表明，寫出統(tǒng)一整體的歷史是周谷城通史撰述的追求和目標。周谷城認為，史料只是歷史的記錄或歷史留下的痕跡，史觀則是人們對歷史的看法，二者都不是歷史自身，歷史自身是客觀獨立存在的人類過去的活動?！笆妨鲜酚^都非歷史，然則獨立存在，不因吾人之知識而始存在之客觀的歷史，究竟是什么呢？這很易回答，即人類過去之活動是也。”5(p.4) 所以，歷史研究的對象既不是史料，也不是史觀，而是人類過去的活動。而人類過去的活動是完整統(tǒng)一的，其全體與部分的關系

6、，也像世界上的其他事物一樣，部分之所以為部分，只因其構成全體；全體之所以為全體，只因其成于部分。“歷史自身是復雜眾多的統(tǒng)一整體，它的各個部分互相聯(lián)系著，互相制約著：既不是空洞的一，也不是散漫的多?！?(史學上的全局觀念) 因此，歷史研究者應從全局出發(fā)，通過對人類活動的各個部分及其相互關系的分析，以獲得對歷史自身的認識?！八^歷史學，也不過是研究人類過去之活動，分解此活動之諸種因素，尋出諸種因素間不可移易之關系，從而明白此活動之自身而已?！?(p.7) 這里所說的不可移易的關系，就是歷史的有機組織和發(fā)展規(guī)律，通過分析人類過去之活動找到其發(fā)展規(guī)律，自然就認識了歷史本身。在這種意義上，歷史科學與自然

7、科學沒有什么區(qū)別?！白匀豢茖W固然要尋出事物之諸現(xiàn)象間不可移易的關系，始得謂之認識了該事物；歷史科學亦必須分析人類過去活動之全體的諸因素，尋出諸因素間不可移易的關系，始得謂之認識了歷史。”5(p.12) 周谷城認為，通過對客觀歷史自身諸因素分析，尋找出了其不可移易的關系，那么編纂通史時就應該將這種關系表述出來，顯示出歷史自身的完整?！皻v史自身既為整個的，則處置歷史自身的史學著作，便不能將此整個的自身，寸寸斷之，使各個成體，如是則有機組織尚焉。”4(中國史學史提綱) 所以，無論是撰寫中國通史還是世界通史，他始終將寫出統(tǒng)一整體歷史的史學觀念貫穿其中。從維護歷史自身的完整出發(fā)，周谷城既要求研究歷史時“

8、便始終應當追隨著維護著它那客觀的獨立存在，不應將客觀獨立存在化為主觀的?！?(p.7) 也主張在中國通史編纂中反映出歷史自身的完整，堅決反對任何破壞歷史自身完整的作法。他指出，歷史編纂中的分類和分朝兩種述史方法破壞了歷史自身的完整性，應予以根除。使用分類敘述方法的史家，只注意到了文字的記錄、個別的史料及典章制度等，并將這些分成世系、疆域、內政、外交、文治、實業(yè)、民生、學術、思想等子目，然后將資料編入其中，沒有認識到其中還有歷史之自身存在。其書編得愈有條理，而歷史自身或活動自身之完整愈被支離，歷史書變成了資料書或歷史辭典。每一個子目均有獨立的意義，而從諸子目的聯(lián)綴上，始終看不出歷史之自身或人類過

9、去活動之自身。分朝敘述的方法，以朝代為敘述對象，一則按子目將一朝大事編排起來，一則將朝與朝之間的歷史一分為二：一半劃入前朝之末，作為其滅亡的原因，一半劃入后朝之端，作為其開創(chuàng)的工作，割裂了朝與朝之間完整的活動。所以，這兩種寫史的方法，都應該予以摒棄。我國史學上源遠流長的以史為鑒的資鑒說，尤其為周谷城所反對。他指出，“資鑒的觀念不打消，歷史之客觀的獨立存在終維持不住?！?(p.9) 這并不是因為資鑒說強調治史的目的， 而是資鑒說者將客觀歷史當作一種可資借鑒的寶庫，任取所需要的部分，割裂了整體與部分的必然聯(lián)系，從而破壞了歷史自身的完整性。資鑒說與完形論的根本區(qū)別在于：“資鑒說不惜破壞歷史之客觀的獨

10、立存在，摘取個別的先例，以作今人的訓條；完形論則務須維護歷史之客觀的獨立存在，以明了歷史之自身，以增進今人的知識。一則以治史以受訓，一則以治史以求真；一則把歷史當作一種可供我們摘取先例的寶庫，一則把歷史當作客觀的獨立存在，應當從正面研究的東西。”5(p.9) 因此，以史為鑒的資鑒說不予以根除，歷史自身的完整性難以維護。為了寫出統(tǒng)一整體的中國歷史，周谷城編撰中國通史時，無論是體裁的選擇，還是史料的取舍、文字的表達、篇章節(jié)之標目，都是以維護中國歷史的完整為目標。二、“因事命篇一依歷史事情發(fā)展之次序為常格”編纂史書對體裁的選擇和要求，往往反映了編纂者對歷史的理解和撰述目的。周谷城旨在寫出統(tǒng)一整體的中

11、國歷史，中國通史必然要采用能體現(xiàn)出歷史自身之完整的體裁。周谷城認為傳統(tǒng)史體紀傳體、編年體不適宜于撰寫中國通史。紀傳體以人物為中心，常將一完整之事情分述于紀、傳之中，又常將同一時期同作一事之人分開敘述。這種分類以敘事的方法，必然將歷史自身之完整加以破壞?！凹o傳體之不適宜于編著通史，厥在破壞歷史自身之完整一點。通史所求者為歷史自身之完整；紀傳體則恰恰破壞之?！?(p.19) 編年體按年月之先后排比事情，雖將同時所發(fā)生的許多事情合在一起敘述，但這同時所發(fā)生的事情，并不一定有必然的聯(lián)系，將其并列在一起，并沒有反映出歷史自身的完整。同時，編年體將一件完整的事零碎地分散于不同的年代之下，以致其完整性被破壞

12、。所以編年體也不適宜于編纂通史。比較而言，周谷城認為，紀事本末體較為接近于維護歷史自身之完整的要求。一是其敘述對象比較接近于人類過去的活動。紀事本末體不為人物所拘，不為時間所拘，以歷史事情為敘述對象，較為接近人類過去活動之義。二是破壞歷史自身之完整較少。其因事命篇，自為起迄，能體現(xiàn)所述之事之完整。當然，這種體裁也有缺點，這主要表現(xiàn)在，事情與事情之間或篇與篇之間缺乏聯(lián)系，每篇所述之事，與前后各篇所述諸事的必然關系沒能顯示出來，彼此都是孤立的。同時，對所敘述的事情缺少分析，反映不了其間的因果關系。因而所成之篇，就不是辯證的完整，而是籠統(tǒng)的含糊。由于這兩大缺點的存在，紀事本末體也未能充分表現(xiàn)出人類過

13、去的活動5(pp.2223)。20世紀史學著作，大多用章節(jié)體寫作。這種新史體更為周谷城所反對。他認為章節(jié)體史書，事情縱剖，依門類而分，時間橫斷，依朝代而分，縱橫交錯，可稱之為新體或坐標體。倘若以這種史體編纂中國通史，中國歷史的完整性將被破壞無遺。章節(jié)體中國通史每敘述一朝代創(chuàng)業(yè)的種種情形之后，不接著敘述繼起的朝代，使人明白其發(fā)展變化，而是立刻將典章制度插入，敘述了典章制度之后，又不接著敘述其繼起的朝代，使人明白其演變的趨勢，而立即將經濟民生等插入。這樣縱剖出來的各部門之間的聯(lián)系固不明白，而各部門前后的發(fā)展演變，亦令人茫然無知?！八惺妨现疟?，乃至典章制度之說明，雖井井有條，然都離開了完整的歷史

14、，或離開了完整的人類活動，成了無聯(lián)系的零碎東西。”5(p.26) 所以章節(jié)體對歷史完整性的破壞更甚于紀傳體。周谷城對各種史體的批評，重在能否體現(xiàn)出歷史的完整性。當然，僅從一個角度評價史體，難免失之偏頗。通過對紀傳體、編年體、紀事本末體、章節(jié)體等史體的分析，周谷城選擇了破壞歷史的完整性較少的紀事本末體來編纂中國通史，同時，盡量克服以往的紀事本末體自身之缺點，以便寫出完整統(tǒng)一的中國歷史。章學誠曾贊揚袁樞通鑒紀事本末“因事命篇，不為常格”，周谷城指出，“應改為因事命篇一依歷史事情發(fā)展之次序為常格”?！皻v史學之對象或人類過去活動有其發(fā)展之次序，歷史學即用之以為常格。袁樞之因事命篇，是有常格的，不過他尚

15、未能完全依循常格耳?！?(p.22) 這是說，依中國歷史事情的發(fā)展次序因事命篇，即是編纂中國通史的體裁。中國通史將從北京猿人到1927年北伐戰(zhàn)爭之間的中國史，分成游徙部落定居時代（周平王遷洛邑以前即公元前770以前）、私有制生成時代（自周平王元年至新莽元年即公元前770年至公元9年）、封建勢力結晶時代（自新莽元年至北宋元年即公元9年至960年）、封建勢力持續(xù)時代（自北宋初至鴉片戰(zhàn)爭即公元960年至1840年）、資本主義萌芽時代（鴉片戰(zhàn)爭以后即公元1840年以后）等5編，即是依據中國歷史之發(fā)展階段，即中國歷史自身發(fā)展之次序來敘述其過程。如將周平王東遷以前作為中國歷史的第一個發(fā)展階段，因為這正是中

16、國歷史發(fā)展的一個自然段落，中國部落從游徙到定居，中國民族的初步形成，皆完成于這一時期?！白匀祟惻c天然戰(zhàn)爭，及人類彼此相互戰(zhàn)爭開始，到次序之建立及生產之發(fā)達告終，恰好成一單元；中國民族生活之初步形成，恰在這一單元之內?！?(p.133) 周谷城認為史家通常以秦始皇統(tǒng)一以前為中國歷史的一個階段，只考慮到政治的發(fā)展，沒有考慮到經濟的發(fā)展，是以政治史代替中國歷史的必然結果。朝代更替之際的歷史，往往被史家分裂為二，一部分作為前朝滅亡的原因，一部分作為后朝所開創(chuàng)的事業(yè)。中國通史對改朝換代之際歷史的敘述，則十分注意其完整性。如第三編第一章社會的劇烈沖突，將西漢的社會矛盾、東漢的建立合在一起敘述，突出了兩漢之

17、際的社會變動；第四編第一章宋帝國的建立，將唐中葉以來的社會變亂與北宋的建立綜合在一起敘述，鮮明地反映出唐宋之際歷史的變化；第七章由蒙古統(tǒng)治之瓦解到大明帝國之樹立，敘述了元明之際的歷史變化。這樣，朝與朝之間歷史的變化就完整地顯示出來。孤立敘事是以往的紀事本末體史書的嚴重缺陷之一，因而未能表現(xiàn)出所敘事實之間的必然聯(lián)系，自然難以充分顯示歷史自身的完整。中國通史注意編、章、節(jié)之間的聯(lián)系，同時也注意分析所敘之事自身之因果關系，盡量克服這一弊端。如第一編第五章宗教在上述諸問題中之地位，與第二章先民怎樣對付自然、第三章諸種部族怎樣相處、第四章社會次序怎樣樹立，密切關聯(lián)，反映出宗教幫助先民征服自然、解決部族間的戰(zhàn)爭問題、進而穩(wěn)定社會次序。第六章新次序下的經濟盛況，與前面四章亦有聯(lián)系，顯示出部族間的戰(zhàn)爭源于生存競爭，戰(zhàn)爭中醞釀出等級的次序，而社會次序的確定，促進了西周社會經濟的繁榮。在這里，不僅顯示了各章之間的聯(lián)系，而且反映了社會整體與各部分之間的關系，這就是西周社會經濟的進步，醞釀著新的歷史變化?！拔髦芙洕陌l(fā)達，恰成了春秋戰(zhàn)國時代政治社會各方面之變動的原因?！?(p.143) 春秋戰(zhàn)國時期，周王室共主地位的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