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鎮(zhèn)西25年后的證明

1、李鎮(zhèn)西：25年后的證明 【編者的話】樂山一中高90屆1班，讓李鎮(zhèn)西內疚了25年這個班，是他教育生涯中唯一高考不怎么樣的班級。是“汲取教訓”，轉而狠抓分數(shù)，研究應試技巧，最后讓學生成為應試教育的高手？還是繼續(xù)走自己認定的正確的教育之路？他選擇了后者。時間沖淡甚至過濾了在某一人生節(jié)點上“至關重要”的色彩，學生們用25年的經歷證明并告訴他，什么是真正的教育，什么是幸福一2015年7月18日上午，我趕到樂山一中校門時，早到的學生和其他老師已經站好隊列準備合影。照完相，我們在校園里植樹。植樹時，我和羅永昌老校長聊天。對羅校長我一直心懷敬意與感激。20世紀80年代的我，年輕氣盛，行為任性，但羅校長對我一直

2、很寬容，當然也有嚴肅批評和誠懇忠告的時候，但更多的時候是鼓勵、支持和保護。我常想，在我的年輕時代，如果不是遇到了像羅永昌校長、林祥康校長、陳嘉永校長、吳忠中校長這樣開明的領導，以我的個性，能夠走到今天嗎？班會課上，我一下就回到了當年的課堂。接下來，是一個五分鐘的紀念視頻。屏幕上，一開始是2015年到1990年的“倒計年”，最后定格在“1990”，然后是“滴鈴鈴”的上課鈴聲，緊接著是眼保健操的音樂：“為革命眼保健操現(xiàn)在開始，閉眼”畫面是樂山一中的老校園，那一排排老房子，還有一幢幢老教學樓?？粗@些照片有一種特殊的親切，因為每一張照片都是我拍攝的。以學號為序，同學們上臺發(fā)表感言。每一個同學上去時，

3、屏幕上便打出該同學高中畢業(yè)時的黑白肖像照。他們當年交證件照時，我特意多收了一張，然后保存至今。屏幕上青春稚氣的那個人，看著已經人到中年的自己，真是有趣。第一個上去發(fā)表感言的是黃櫻，她一開口就說不出話，她流淚了，然后捂著臉轉過了身接下來，是老師們發(fā)表感言。二我是最后一個發(fā)言。這一刻我盼了25年。但此刻，我卻想到了1995年6月是的，我沒有寫錯，是“1995年6月”而不是“1990年6月”。1995年6月，高考一天天迫近。作為班主任和語文教師，我率領學生奮力沖刺的同時，還擠出時間在辦公室里為即將畢業(yè)的高95屆1班編撰班級史冊恰同學少年。在序言中，我特意寫了這樣幾段話常說“不以成敗論英雄”，但這話在

4、中國似乎從來就未真正做到過。就目前中學教育而言，“成”的標志，從理論上講，是學生德智體的全面發(fā)展；但事實上，“成”的唯一標志只是學生們的升學分數(shù)以及學校的升學率。這使許多有志于教育改革的人，雖然胸懷教育科學與教育民主的頑強信念，卻不得不在“升學教育”的鐵索橋上冒著“學生考不上大學一切都是白搭”的輿論“彈雨”，艱難而又執(zhí)著地前行！這是一種很不正常的教育評價：假如某位班主任的工作富有特色，盡管在當時就可以判斷出這些做法是符合教育規(guī)律的，但周圍輿論仍然會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幾年后的高考：“工作倒是蠻有新意的，可萬一高考滑坡怎么辦？”“哼！就會搞一些花花哨哨的東西，到時候高考可有好戲看了！”幾年后，假

5、若學生高考成績不錯，人們會齊聲喝彩：“你看，人家的班級管理那么放手，而且又搞了那么多的班級教育活動，高考成績仍然這么好，他確實有兩下子！”相反，若高考成績不理想或低于人們的期望值，同樣的人也許會說：“班級管理那么松散，還搞了那么多與高考無關的活動，高考當然會砸鍋我早就料到了！”于是，在當代中國，幾乎任何一位“優(yōu)秀教師”“優(yōu)秀事跡”的輝煌大廈，都必須以其班級大大高于所在年級、所在地區(qū)平均水平的“升學率”作為支撐的主要棟梁，否則，他的一切教育思考、探索與創(chuàng)新都等于零！每一個字都凝聚著無言的悲壯。寫這段文字時，我心里一直裝著五年前樂山一中高90屆1班的高考成績，這是五年來我心中一直揮之不去的陰影。我

6、所寫的“若高考成績不理想”所面臨的輿論壓力，正是我五年前的遭遇。要命的是，寫這段文字時，又一次高考即將來臨，等待我的是什么？不能說我一點都不緊張，但我還是充滿自信地期待著，因為我堅信，我的教育沒有錯！所幸那次我贏了。成都市玉林中學高95屆1班的高考堪稱輝煌。我也因此而“出名”了，而且所受到的贊譽幾乎是我預見過的那樣：“你看，人家的班級管理那么放手，而且又搞了那么多的班級教育活動，高考成績仍然這么好，他確實有兩下子！”三然而1990年暑假，我所面臨的也是我描述的那樣：“搞了那么多與高考無關的活動，高考當然會砸鍋我早就料到了！”說實話，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想通這個班為什么高考沒考好。是師資力量不強嗎？科

7、任教師中有兩位副校長；是班風不好嗎？我們班可是樂山市優(yōu)秀班集體??！唯一似乎可以解釋的理由，是當時的樂山市指導高考復習的有關部門可能有所失誤那年不只是我校高考沒考好，整個樂山市的高考都滑坡。當然，這也是我的主觀推測。我雖然不知道什么是高考失利的原因，但我知道什么不是原因所謂“搞了那么多與高考無關的活動”絕不是高考失利的原因?！澳敲炊唷北蝗嗽嵅〉乃^“與高考無關的活動”是什么呢？中秋晚會、元旦聯(lián)歡、街頭調查、農舍走訪、峨眉山看雪、瓦屋山探險、一分鐘演講、模擬性辯論，社會問題論壇是的，這一切的確是高考不考的，“與高考無關”，但我們教師難道僅僅是高考的“奴隸”嗎？難道教育的全部內容和最終目的僅僅是高考

8、嗎？唯一覺得對不住的，是那個班的學生們。畢竟他們唯一的高考敗在了我任班主任的班里。25年來，我一直對他們心懷內疚。雖然至少表面上沒有學生怪我，或者說至少絕大多數(shù)學生對我很寬容；但我自己很難抹去心中的歉意尤其是對包括寧瑋等同學在內的一大批來自農村的同學。四自從這個班畢業(yè)，我就盼著有機會再給他們上課。今天這一刻來臨了。正要講話，吳忠中校長站起來說還要補充幾句：“你們畢業(yè)25年了，這25年證明了你們李老師的教育是成功的。我們的教育所要培養(yǎng)的正是你們這樣的人！”于是，我接著吳校長的話開始了我的講話：“吳校長的話，讓我很感動，也讓我臨時決定我的講話換一種方式開頭。吳校長的話其實沒說透，我干脆就把話說透吧

9、！你們這個班，是我教育生涯中唯一高考不怎么樣的班級，當年高考的確沒考好”這樣開頭是很不“喜慶”的，與活動氣氛似乎不太吻合，但我是真誠的，而且所有同學們都理解因而能夠聽懂我的意思。我說：“這么多年以后，你們以你們25年的經歷證明了你們自己，比如今天這個聚會活動的策劃，剛才各位老師和校長都說這次聚會活動非常有創(chuàng)意，是其他年級的同學所沒有的。你們證明了你們很優(yōu)秀！你們用25年的時間填寫了一份優(yōu)秀的答卷！”同學們用掌聲回應我的話。我說：“我并沒有因為這個班的高考沒考好，便汲取教訓，轉而狠抓分數(shù)，再也不搞什么活動，而是全力以赴研究試題，研究應試技巧，最后成為應試教育的高手，讓我的學生上學上課就像坐牢一樣

10、。沒有！我堅信我沒有做錯，我繼續(xù)走自己認定的正確的教育之路。教育是為什么呢？就是讓孩子快樂而有收獲，并給未來留下溫馨的記憶！”翻開花季，我全文朗讀了送李靜的文章，這是我們全班同學共同的記憶。然后我又講了幾個當年發(fā)生在我們班的溫馨故事，講著講著，我即興說出了好幾個同學的生日：“比如林玲的生日是1972年11月21日，你和余潔是同一天生日；又比如景建輝，你是1973年3月7日，對不對這讓同學們感到驚訝，大家不斷鼓掌，叫好?！蔽濉?5年來，你們好嗎？剛才有兩個細節(jié)我說一說。趙瓊上來講完以后，祝黎嘉就對大家說，趙瓊現(xiàn)在是成都中醫(yī)藥大學的教授。我當時就給祝黎嘉擺手，不要他繼續(xù)說。你們知道為什么嗎？后來文

11、方老師給我發(fā)短信，讓我叫每個同學都介紹一下自己現(xiàn)在做什么。我也沒轉達這個要求。為什么？我想，不管你是局長，是教授，還是董事長，現(xiàn)在都是同學！畢業(yè)25年來，我從來不主動問任何同學你在做什么，你要考慮別人的心理感受。除非他主動告訴你，當然私下也可以問一問。但公開場合，不要主動問別人。就這是尊嚴，這就是平等。我經常在想，無論是哪個學生，不論做什么，只要你善良、正直、勤勞，就是最優(yōu)秀的學生！25年來，你們已經證明了你們是最優(yōu)秀的！我以楊嵩、趙偉、李岷、趙建、寧瑋等同學為例，他們在人生的道路上一樣揚眉吐氣，一樣事業(yè)有成！我們?yōu)樗麄兒炔剩　闭坡曉俅雾懫??！皹闼刈蠲?，幸福至上，這也是我送給你們的話。不管你是

12、做什么的，只要你善良、正直、勤勞，你就是最優(yōu)秀的！就是最幸福的！”我說：“今天，我重新發(fā)現(xiàn)了你們。以前成績不怎么樣的同學，今天表現(xiàn)出讓老師們驚訝的創(chuàng)造能力。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某一個領域的天才！這個觀點你們要告訴你們的孩子，不要讓你們的孩子只在分數(shù)上去追。你們已經用25年的經歷證明并告訴我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教育。我重新發(fā)現(xiàn)了你們，你們也要重新發(fā)現(xiàn)自己。”六我給大家講了我現(xiàn)在的學生的故事，講了我的教育理想?！捌咛柾砩?，我和楊嵩、趙偉等同學在上海聚會。我對他們說，幾天前我剛剛卸任校長，但已經有三家請我去做校長，我沒去，因為我覺得現(xiàn)在我們的教育并不能按我的理想去做，我要做就要做我理想的教育?！睏钺院挖w偉

13、對我說：“李老師，以后我們有了錢，我們來辦一所學校，辦理想的教育！”我說：“太好啦！如果我們要辦一所學校，我們就辦平民教育的學校，收平民子弟，讓他們享受最平等、最公平、最溫馨的教育！我希望25年后，我還能夠參加這個聚會，那時候這個夢已經圓了！”在同學們熱烈的掌聲中，我結束了發(fā)言。但思考并沒有結束。這個班和玉林中學的高95屆1班真是太值得比較研究了，其中的教育意蘊真是太豐富、太耐人尋味了。我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新的未來。再次想到了當年花季中，周強同學在序言中的一段話好吧，朋友，向前走讓這段美好的時光化作燦爛的記憶永存于我們心間，也化作熊熊的火炬激勵著你、我、他，在未來的風雨旅途中劈浪前行！我在心里激

14、勵自己，并真誠地祝福著每一個同學繼續(xù)“在未來的風雨旅途中劈浪前行”。補記：25年來，這個班的許多同學一直和我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無論是當年便考上大學，還是次年復讀之后高考成功，或是落榜之后再沒參加高考的，我也見證了他們后來的人生軌跡有中學教師、有大學教授、有媒體記者、有法官、有律師、有房地產老總、有國家公務員、有餐飲業(yè)老總和其他個體創(chuàng)業(yè)者他們在各行各業(yè)為這個社會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也收獲著自己的幸福。時間沖淡甚至過濾了在某一人生節(jié)點上“至關重要”的色彩。我承認，具體到某一個學生，如果當初高考輝煌，他的人生道路或許會更加順利一些。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豐富，18歲時的高考，對人生的影響越來越淡。

15、比如寧瑋。當年差幾分沒考上大學的她，25年來奔波全國各地，從小餐館服務員做起，經歷過所有打工者的艱辛與挫折，但善良與勤勞，成了她一路的綠燈。在成都某商場應聘僅一個月，她就被老總提拔為經理，一年后任商場總經理。在旁人看來她已經處于事業(yè)的輝煌階段，可幾年后她急流勇退，謝絕了老總的苦苦挽留，辭去了總經理的職務，來到成都一條小街開了一家小飯館，專門為那幾條街的打工者服務。寧瑋說：“我多年打工，深知打工者的不容易，我就想為這些民工兄弟做點事?！睂幀|再次表現(xiàn)出她的善良，冬天的夜晚，她常常給前來吃飯的民工們燒洗腳水，她贏得了民工兄弟的尊敬每年春節(jié)，從家鄉(xiāng)回到成都的民工們都要給寧瑋帶來一些土特產。為了照顧日漸

16、年邁的父母，現(xiàn)在寧瑋回到了彭山老家，繼續(xù)做著她的餐飲。短短幾年，寧瑋的小餐館在當?shù)仡H有名氣。我曾把寧瑋請到我的學校給孩子們講她的經歷，孩子們都被她的故事吸引了。寧瑋真誠地說：“其實我并沒有什么能耐，只是想到要對人善良，不要怕困難。一個人無論做什么都要認真，能夠吃苦，就一定能夠贏得別人的尊敬，也一定能夠找到自己的幸福?！北热鐥钺?。當年的班長兼“學霸”的他，16歲就保送進復旦大學。畢業(yè)后，先在一家公司做營銷，后來轉入一家車企繼續(xù)做營銷。同樣憑著善良與真誠，還有過人的智慧與出眾的能力，他坐上該公司市場銷售總部副總部長的位置，成為國內營銷界著名的“大咖”。去年春天，楊嵩被派往美國擔任該公司北美營銷負責人。今年六月，他突然回國，決定創(chuàng)業(yè)。面對許多朋友的不解，他最近在網(wǎng)上發(fā)布微信：回國這幾個月來，很多朋友都在關心我到底創(chuàng)業(yè)做什么？謝謝關心！近日我的第一個作品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