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值頹暮　將窮山海跡

1、游子值頹暮將窮山海跡關鍵詞：轉折點心靈界域凄苦之音摘要：謝靈運被排擠到永嘉，這是他一生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但是，謝靈運出入佛道，構筑心靈的界域并沒有超脫世間的痛苦與磨難。家族的重任使得他無法深味在陶淵明身上沉潛的靜穆與深邃、渾厚與高古。最終，謝靈運以凄苦之音完畢了鮮活的生命。追蹤謝靈運的心靈軌跡，我們能發(fā)現(xiàn)謝靈運的隱逸思想有著無比豐富的內涵；這足以讓我們解讀他傲岸、曠達、惶惑與驚慌的內心世界。一謝靈運的一生，大致以劉裕永初元年420稱帝為界，分為前后期；之后，謝靈運的命運便陡轉直下，改朝換代帶來的是更為劇烈的震蕩和久久不能抹平的創(chuàng)傷。永初元年420年，“高祖受命，降公爵為侯，食邑五百戶。永初三

2、年，劉裕死后，少帝繼位，又被執(zhí)宰大臣徐羨之、傅亮等以“構扇異同，非毀執(zhí)政的罪名，排擠到永嘉郡。不僅如此，這三年間謝靈運還不得不違心地做了兩件事：一是上?謝封康樂侯表?。本來，降公爵為侯，就已經夠倒霉、傷心的，卻還要反過來“酬恩答厚，以示對新朝的感恩戴德。二是作?武帝誄?，即“敢遵前典，式述圣微，以“諛墓文字來贊頌武帝的功德。為此，滿腔憤懣讓謝靈運的心情滑到了有史以來的低谷。到了永嘉后，謝靈運就大病了一場，一直延續(xù)到第二年的春天?！安∪胄履旮形锶A，臥病在床的客兒，對節(jié)候的遷改表現(xiàn)出分外的敏感，“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這種濃重的節(jié)候遷逝之感，在謝靈運的詩中不時地閃現(xiàn)，甚至成為一生揮之不去的情結。

3、沉潛中，悲哀、憤懣一齊襲來，傾瀉在筆下：未覺泮春冰，已復謝秋節(jié)。空對尺素遷，獨視寸陰滅。?折楊柳行?其二盛往速露墜，衰來疾風飛。余生不歡娛，何以竟暮歸。?君子有所思行?戚戚感物嘆，星星白發(fā)垂。藥餌情所止，衰疾忽在斯。?游南亭?眇然游宦子，晤言時未并。鼻感改朔氣，眼傷變節(jié)榮。?悲哉行?玉衡迅駕，四節(jié)如飛。急景西馳，奔浪赴沂。英華始玩，落葉已希惆悵衡皋，心焉有違。?答謝咨議?述職期闌暑，理棹變金素。秋岸澄夕陰，火旻團朝露。?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發(fā)都?無一例外的，詩都表現(xiàn)出“徂齡速飛電，頹節(jié)騖驚湍。覽物起悲緒，顧己識憂端的凄涼之感。比較之下，陶淵明是“見樹木交陰，時鳥變聲，亦復歡然?與子儼等疏?

4、，這時節(jié)的謝靈運更多的是單獨黯然神傷。張翰“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羹鱸魚燴，曰：人生當?shù)眠m意耳，何能羈官數(shù)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時序變易，本易引人悲思；更何況，人生貴在適意自得，此時的謝靈運卻只能羈宦他鄉(xiāng)、臥床空對林際，幽凄茫然。由此，隱逸的念頭一再閃如今他的詩中：賢相謝世運，遠圖因事止。高揖七州外，拂衣五湖里。?述祖德詩?歸客遂海隅，脫冠謝朝列。豈伊川途念，宿心愧將別。彼美丘園道，喟焉傷薄劣。?九日從宋公戲馬臺集送孔令?辛苦誰為情，游子值頹暮。將窮山海跡，永絕賞心悟。?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發(fā)都?積痾謝生慮，寡欲罕所闕。資此永幽棲，豈伊年歲別。?鄰里相送至方山?久露干祿請，始果

5、遠游諾。宿心漸申寫，萬事俱零落。?富春渚?之所以不厭其煩，一一列舉，就在于它能準確地讓我們看出一個失意者內心掙扎時最真切的顫抖。這些詩歌根本上都寫于謫貶永嘉以后，這足以顯示謝靈運心靈創(chuàng)傷的宏大成了一生中不可抹去的烙櫻謝靈運在?山居賦?中直接聲稱：“尋臺、皓之深意，“愿追松以遠游；之所以這樣，是因“牽犬之路既寡，聽鶴之涂何由。在謝靈運看來，李斯、陸機臨死前才幡然悔悟，不是太遲了嗎？！為此，他“移籍會稽，修營別業(yè)，傍山帶江，盡幽居之美。與隱士王弘之、孔淳之等縱放為娛，有終焉之志。這里，王弘之“恬漠丘園，放心居逸，孔淳之更“茅室蓬戶，庭草荒徑，都是地道的隱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謝靈運與王、孔二人打

6、得熾熱，可見這一時節(jié)他的追求和向往。這種情況，即便以?南齊書?卷五十四?高逸傳論?所說的“假設道義內足，希微兩亡，藏景窮巖，蔽名愚谷，解桎梏于仁義，永形神于天壤，那么名教之外，別有風猷來衡量，又有何本質的差異。也正是這種心態(tài)，謝靈運特意向劉義真推薦王、孔二人：至假設王弘之拂衣歸耕，逾歷三紀；孔淳之隱約窮岫，自始迄今。既遠同羲、唐，亦激貪厲競。殿下愛素好古，常假設布衣，每意昔聞，虛想巖穴，假設遣一介，有以相存，真可謂千載盛美也。東晉南朝，以其能激貪厲俗、鎮(zhèn)靜躁競，高隱一向受到朝廷極高的禮遇。當然，謝靈運并不是以此獲致高譽，走所謂的“終南捷徑；他不需要這樣做。謝靈運這樣做，實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二我

7、們再看謝靈運這一時期的另一些詩句：覽物起悲緒，顧己識憂端。朽貌改鮮色，悴容變柔顏。變改茍催促，容色烏盤桓。?長歌行?鼻感改朔氣，眼傷變節(jié)榮。?悲哉行?述職期闌暑，理棹變金素。?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發(fā)都?跟“凄凄春草生相比，“變字挾帶著更加濃重的遷逝之悲，一如“晚暮悲獨坐，鳴鶗歇春蘭?彭城宮中直感歲暮?，“曉霜楓葉丹，夕曛嵐氣陰。節(jié)往戚不淺，感來念已深?晚出西射堂?。無時無處不在的愁緒，激蕩著靈運內心無可排遣的惶惑與危機之感。對上面所引的?長歌行?，清人吳摯父即評“有死喪無日之感，正可謂切入到靈運的心靈深處，洵為的評。謝靈運的思想駁雜，慧遠即以“心雜來評價謝靈運。黃節(jié)?謝康樂詩注序?也說“康

8、樂之詩，合詩易聃周騷辨仙釋以成之。這一點，除了受玄佛交融的時代思潮影響外，更多的是謝靈運個人經歷的烙?。凰簧葆逵谌遽尩蓝我撇欢?。?詩品?“謝靈運條：初，錢塘杜明師夜夢東南有人來入其館，是夕即靈運生于會稽。旬日而謝安亡，其家以子孫難得，送靈運于杜治養(yǎng)之。十五方還都，故名“客兒。這一段表達雖與史實不無紊亂、相悖之處；然而，其與謝靈運十五歲前一直寄居在醫(yī)術高明的杜子恭靖室的史實，當無疑問。送子入寺觀養(yǎng)育、避難消災是東南一帶慣見的風俗。長期的熏陶潛移，他的思想不可能不打上深深的道家印記。靈運?山居賦?即言：“涉獵兵技醫(yī)日、龜莢筮夢之法，風角冢宅、算數(shù)律歷之書，這非為虛言矜夸，也缺乏為奇；讓人感到

9、奇異的是他對道教中長生求仙的執(zhí)著?！凹礁∏鹬T接，望安期之招迎?山居賦?，一再神往王子晉，甚至想象浮丘公的接遇飛升，自托之辭中看出對“長生久視的強烈期待。對于佛教，謝靈運也有甚深的因緣。湯用彤先生說：“南朝佛法之隆盛，約有三時。一在元嘉之世，以謝康樂為其中巨子，謝固文士兼擅玄趣。大約在任期永嘉前后，謝靈運轉入了對佛的膜拜。這中間值得注意的是謝靈運對凈土的期盼：敬擬靈鷲山，尚想祗洹軌。禪室棲空觀，講宇析妙理。?石壁立招提精舍?望嶺眷靈鷲，延心念凈土。假設乘四等觀，永拔三界苦。?過瞿溪山飯僧?凈土一何妙，來者皆菁英。頹言安可寄，乘化必晨征。?凈土詠?謝靈運在?山居賦?“羨靈鷲之名山下自注：“靈鷲山

10、，說般假設法華處。謝靈運的凈土思想直接源于慧遠，慧遠的人格魅力讓他“一見遠公，素然心服。晉安帝元興元年402年慧遠與劉遺民、周續(xù)之、宗炳等一百二十三人，在無量壽佛像前建齋立誓，共期西方凈土，正顯示出一種堅實、磅礴的信仰。晉宋之際，彌陀凈土以“清、“凈構建了一氣勢磅礴、美妙莊嚴的理想界域。上引諸詩都能看出謝靈運對凈土的心儀與忠誠。這與前面“長生久視的期待正不謀而合。它似乎能說明，靈運出入佛道，借此以求“長生，馳心“神國，構筑心靈的界域來超脫世間的痛苦與磨難。然而，佛道兼采的信仰，并沒有消解他內心無盡的愁緒。創(chuàng)作于這一時期的?初去郡?，清楚地顯示謝靈運內心斗爭的劇烈：戰(zhàn)勝臞者肥，鑒止流歸停。即是羲

11、唐化，獲我擊壤情。黃節(jié)注引?韓子?曰：“子夏曰：吾入見先王之義那么榮之，出見富貴又榮之，二者戰(zhàn)于胸臆，故臞。今見先王之義戰(zhàn)勝，故肥也。外表看，“戰(zhàn)于胸臆的結果是“肥，靈運似乎得到理解脫；實際是欲罷不能、欲休不止。這種哀苦之音一直盤旋在他的詩中，久久不能釋然平靜。釋道思想可以排遣苦悶，其理論的操作性卻不高。這時的謝靈運，想到的更多是遺世隱居，“即是羲唐化，獲我擊壤情。這一點，易代之際，嵇康、陶淵明的生命范式可能給了靈運更多的啟迪。謝靈運后期的詩中有兩處直接提到了嵇康：“凄凄明月吹，惻惻廣陵散。殷勤訴危柱，大方命促管?道路憶山中?，“嵇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殞?臨終詩?，一再回想起嵇康，潛意識中可見前

12、期意識的積淀。謝靈運對嵇康的悲劇命運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史載嵇康“夏日柳樹下居鍛，?世說新語簡傲?載：鐘會要于時賢俊之士俱往尋康?？捣酱髽湎洛?，向子期為佐鼓排，康揚槌不輟，旁假設無人，移時不交一言。鐘起去，康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鐘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嵇康的問話充滿了肆意的挑釁，實不妨視為以隱逸的自由與高潔傲視出仕的羈絆與卑污。劉孝標注引?文士傳?也著意凸現(xiàn)這一詩意的畫面：“康性絕巧，能鍛煉。家有盛柳樹，乃激水以圜之。夏天甚清涼，恒居其下傲戲，乃身自鍛。假設說，“?廣陵散?于今絕矣，以其稀世高絕的清峻之韻，唱出窮途末路的凄涼與哀婉；那么，“柳下居鍛那么凝聚自然靈趣、肆意適性，寫

13、出人生的曠達與愜意。柳葉飄拂的輕盈，就定格為一個蕭散自然、靜謐和諧的畫面長留心間，“柳下居鍛成了遙遠的不可企及的絕響。從文化精神上說，易代之際的嵇康與陶淵明可以作為兩種途徑范式的選擇：嵇康“柳下居鍛，“雖天下之至慎；然而，出于憤激，“過為峻切，訐直露才，最終走向了棄市?！氨涠ブ芸椎穆肥亲卟煌ǖ摹Ｄ敲矗諠撌降臍w園田居、頤養(yǎng)生年呢？顯然，要真正地隱居，承受“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凄苦，恐怕是“烏衣子弟的謝靈運所不能做到的。“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是他最真切的獨白。謝靈運自可凌丘壑，揮翰墨，談古今，獨不可受此苦難。況且，“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陶潛的通脫、曠達，更

14、是孜孜以求“安期術、“彌陀凈土的謝靈運所不能望其項背。“五柳先生，充其量只能是客兒內心尋覓的一個符號、一個象征。它可以在心中泛起、蕩漾，卻難以挪移到生活中理論的層面。陶潛的生活是枯槁的，高門子弟的靈運是無法深味其中沉潛的靜穆與深邃、渾厚與高古。退一步，即便靈運力任躬耕，也不可能像陶潛一樣，欣悅地走向田園。此時的靈運，不得不承擔振興家族的重任。而謝家臺柱子謝混、謝晦相繼被殺，族人凋零，又加劇了這一情形。田余慶先生認為，晉宋時，士族選定門戶繼承人時，往往看重人才而不專重嫡嗣，慎擇人物以圖光大門戶。靈運襲封康樂郡公，就意味著責無旁貸的延續(xù)、振興家族的重任；他也確實做出了“努力：出任永嘉前后，謝靈運求

15、“決回踵湖、岯崲湖以為田，又不停地“行田視地利，俟機占為己有?，F(xiàn)存的詩中，直接標明“行田的，就有?行田登?？诒P嶼山?、?白石巖下徑行田?兩首。之所以如此，就出自對家族整體利益的維護。謝靈運本人在?山居賦?自注中就坦言：“謂人生食足，那么歡有余但非田無以立耳。因此，謝靈運雖然洞達適性悟生之理，卻終究難以棄卻俗累，無法擺脫家族歷史賦予的重任，也就無法獲得悟道者寧靜、純粹之境。這不能不是謝靈運的悲劇。三出入釋道，謝靈運似乎得到理解脫，“將窮山海跡，永絕賞心悟，自可逍遙、徜徉于秀山麗水；實際上遠非如此。謝靈運來不及到暮年，就被宏大的外力強行劃了一個生命休止符，終以凄苦之音完畢了鮮活的生命。一朵驚世絕俗的鮮花就這樣過早地凋零了。恨我君子志，不得巖下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