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批評的復義理論看李商隱的《錦瑟》

1、從新批評的復義理論看李商隱的錦瑟內(nèi)容摘要：錦瑟雖然篇幅短小。但思想意蘊十分豐富，將這首朦朧模糊，甚至充滿歧義 的詩作為新批評的分析文本非常合適。復義理論是新批評派的代表理論，復義的使用可以大 大增強詩歌的表現(xiàn)力。李商隱的錦瑟詩并未對具體的人、事、地、時作出交待，而是以 婉轉的典故、細美幽約的隱喻，表達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創(chuàng)造出若隱若現(xiàn)、似是而非卻又渾然 一體的意象組合。錦瑟詩中。語境的模糊引起主旨的復義、詞語的含混引起情感的復義、 隱喻和意象組合引起的復義，將詩人個人的、一時的體驗變成了普遍的、永恒的經(jīng)驗，產(chǎn)生 出超越時空，任人再創(chuàng)造的無窮美感魅力。關鍵詞：新批評復義李商隱錦瑟提及李商隱的詩作，讀

2、者往往因其內(nèi)蘊的深婉、情感的沉厚、用字瑰麗、色澤凄艷、情 調(diào)迷離而感動。李商隱的詩，常令人置身于氳氤溫婉的審美氛圍中。但也會由于其詩作朦朧 的語言而難求甚解。臺灣學者龔鵬程先生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李商隱的一些詩或就題敷陳，或依 體裁格式構撰，或干脆以文字開玩笑，詩中敘述某事.未必就真有其事。這些詩如果再以傳 統(tǒng)的“知人論世”方法解說，循環(huán)互證，無異于水中撈月。因此，對中國古典文學中一些作 品的解讀需要采用“新批評”的方法。復義理論是新批評派的代表理論。燕卜遜在1947年再版的復義七型一書中給“復義” 所下的定義是：“任何語義上的差別，不論如何細微，只要它使同一句話有可能引起不同的 反映”。1他認為在

3、詩歌中，復義現(xiàn)象是普遍存在的。因為所有的詞都是具有多重意義的整 體，復義的使用可以大大增強詩歌的表現(xiàn)力。在中國古典詩歌中.由于大量活用現(xiàn)象、典故 的再創(chuàng)造和句法關系的松散，復義現(xiàn)象更為普遍?！耙黄\瑟解人難”（王漁洋論詩絕 旬：），李商隱這首二十八字的錦瑟，由于其復義效果，千百年來仍然引起人們解讀的 興趣。一、語境的模糊引起主旨的復義錦瑟雖然篇幅短小，但思想意蘊的豐富性，對個詩主旨的理解歷來意見參差，莫衷 一是?！霸姼枰饩车膭?chuàng)設依賴于詩中的事語與景語的信息傳遞及其與心語的相互融介”。2 如果語境提供的信息比較隱蔽，語義就具有了模糊性，因此讀者的接受空間拓展了，讀者對 同一事物不同的解讀也隨之出

4、現(xiàn)。錦瑟全篇中關于人、時、地、事等具體信息幾乎都是 空白，通讀全詩，感受到的不是具體的情事，麗是彌漫在詩中的迷?；秀焙桶г骨榻Y。也許李商隱的作意并不確定，也是由多種復雜的情感交融一體而觸發(fā)的。因此，從全詩 的語境來看，對于讀者，李商隱作詩的原因就更加模糊：作者所思的“華年”是什么？ “思 華年”的具體展示為何要由“一弦一柱”引發(fā)，是否與錦瑟的樂曲有關？為何是“錦瑟”繁 弦勾起作者的回憶，而不是別的弦瑟？而這份回憶為何如此悠長，竟如抽絲引發(fā)？莊生夢蝶、 望帝杜鵑、滄海珠淚、藍田玉煙這些典故和意象與“錦瑟”是否存在某種關聯(lián)？ “此情”是 哪種情感，是愛情、親情、友情，還是自懷心事的悲哀之情？為何“

5、可待”的情感卻成為一 生的“追憶” ？詩人在苦苦“追憶”什么，又是對什么充滿了深深地無奈？ “當時”是什么 時候，為何在“當時”已經(jīng)成為惘然之事？這些內(nèi)容在詩中都無交待，造成語意的模糊，比 如詩中“此情”中指示代詞“此”相當于“這種，應為確指。而實際上這種指代在錦瑟 中是不明確的，給讀者留下猜測的空間，最后句中“當時”，也因缺乏具體明確的語義上的 關聯(lián)，指稱的作用明顯虛化，呈現(xiàn)出復義的效果。據(jù)統(tǒng)計，自北宋至于清末民初，對李商隱錦瑟解讀共有七十余家、一百多條箋釋文 字。其詮釋大抵有“自傷生平”說、“悼亡”說、“政治寄托”說、“詩序”說、“寄托不明” 說、“自寓創(chuàng)作”說等等。錦瑟主旨的多義性，引起

6、歷代詩家的紛紜眾說.就連金代大詩 人元好問也發(fā)出過：“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的慨嘆。作家王蒙認為，像錦 瑟這類詩“沒有定解也就是可以有多種解?！彼J為：“情種從錦瑟中痛感情愛，詩家 從錦瑟中深得詩心，不平者從錦瑟中共鳴牢騷，久旅不歸者吟錦瑟而思鄉(xiāng)垂淚， 這都是賞家與作者的合作成果。”李商隱詩作語境的模糊.必然給讀者帶來閱讀上極大地想 象空間，根據(jù)主觀情感進行再創(chuàng)造。但錦瑟由多種情感復合構成，全詩追憶感傷的主題 和詩的模糊、迷離的意境創(chuàng)造則是公認的。二、詞語的多層意義引起的復義一般說來，詩的字面意義是客觀的，確定的，而暗含的意義則要對詞語進行深層次的解 讀，從整個語境中去理解把握。因此

7、，詩的復義具有一定程度上的主觀性和不確定性?！耙?方面詩人運用詞語本身的意義狀物敘事。并運用藝術手乎法改變或增加詞語的意義以構成藝 術的意象和意境，期待在讀者心中產(chǎn)生種種聯(lián)想和情感共鳴。另一方面，不同的讀者，因心 理氣質、生活經(jīng)驗、文藝修養(yǎng)的不同，對同一句或一句詩中同一詞語的意義，會產(chǎn)生不同的 體會和認識，即使是同一讀者。在不同時候因心境的不同.對同一首詩的品味也不會完全一 樣?！?3首句“錦瑟”兩字，周禮樂器圖云：“雅瑟二十三弦，頌瑟二十五弦，飾以寶玉者 日寶瑟，繪文如錦者曰錦瑟?！笨梢?。錦瑟是樂器中十分精美的。漢書郊祀志云：“泰帝 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弦為二十五弦。”可見

8、，五十弦瑟又是樂器中極 端悲苦的，如此珍美的樂器，卻發(fā)如此悲苦的聲音，那么“五十弦”的“錦瑟”？比起琴、 箏等樂器，承載著更為悲切的情愁，“錦瑟”二字，給了讀者一個美好但幽怨的情感體驗。錦瑟有弦“五十”，音節(jié)最為繁富，節(jié)奏最為緊湊，常令聽者難以忘懷。有的評論者依 據(jù)李商隱的生平情況，探究“五十”的內(nèi)涵，而實際上，詩人絕沒有讓人們死摳這個數(shù)字。 而是要表達：聽錦瑟繁弦，思華年往事，思緒繁亂，難以言說。五十弦正為“制造氣氛”。 可見往事千重，情感綿延?！盁o端”二字是虛字，然而全詩的悲慨基調(diào)正是通過這兩個字表達出來。薛雪在一瓢 詩話中說：“此詩全在起句無端二字，通體妙處，俱從此出。意云：錦瑟一弦一柱

9、， 已足令人悵望年華，不知何故有此許多弦柱。令人悵望不盡；全似埋怨錦瑟無端有此弦柱， 遂致無端有此悵望“無端”，意謂沒來由、無緣無故。加上感情色彩，可以釋為“好沒來由”， 隱隱有悲傷之感，奠定全詩情感基調(diào)?！盁o端”一詞使錦瑟有了生命，這抑郁的感嘆像是在 說并非瑟情愿有五十根弦.而是天生這么多，無可奈何。“錦瑟之珍美與五十弦之悲不可止， 在此無端二字的結合下，形成了一種悲劇之感。于是以錦瑟之珍美乃就命定了要負荷此 五十弦繁重之悲苦。正如以義山心靈之幽微深美。卻偏偏有如彼不幸的遭遇和如彼沉重的哀 傷，這都同樣是無端的命定的悲劇，所以說錦瑟無端五十弦也?！?4從字面意義來說， 用“無端”這個詞，就是

10、平白無故地理怨錦瑟，從深層意義上說。“無端”實際上是以作者 無緣無故.沒來由的話語表現(xiàn)出詩人的心境。它不僅暗含了作者的情緒和處境，更把詩人無 法言說的復雜心情表現(xiàn)出來?！耙幌乙恢既A年”，“柱”是弦底下的支柱，五十根弦，每根弦都有一個支柱才能彈響。 每一根弦的觸動，帶出來的聲音都是對過去的“華年”的追思，牽引著藏埋在詩人心底的一 段傷痛?！跋摇?、“柱”承上一句“五十弦”而來，兩個“一”字。更加強了 “五十弦”繁多 的感覺。暗示了悲哀的沉重纏綿?！叭A年”二字與前面的“錦瑟”相應。既見“華年”之美 好。更見今日回思時的惆悵哀怨。三、隱喻和意象組合引起的復義維姆薩特認為，隱喻不僅體現(xiàn)在語言細節(jié)上。有

11、的詩整體就是一種不明顯的隱喻結構。 按他的看法。李商隱的錦瑟從整體來看就是一個復雜的隱喻結構。詩歌用了大量迷離惝 恍的意象共同營造出了一個感傷的詩意氛圍.字面上看似凌亂，但在整體上又表現(xiàn)出了一個 統(tǒng)一的情感世界。錦瑟的隱喻性在于其大量的用典，這些典故不僅有它的出處和本身的意 義。更為重要的是。典故在這里作為一種象征性的意象。直接參與了詩歌意境的營造。王富 仁說該詩最難解的頷、頸兩聯(lián)，敘述的不是要追憶的具體事實，而是構造了一種象征性結構， 四句詩按其抽象意義可以概括為四個詞，即幻夢、寄托、失意、元為。也是四種象征性符號。 很多人生現(xiàn)象都可以納入這樣一個結構來理解，構成復義的效果。頷聯(lián)上句，用了莊

12、子齊物論中莊周夢蝶的典故，本意在于闡述一種“均物我，外 形骸”的道家哲理，李商隱此句則是寫：一曲錦瑟，驚醒睡夢中的詩人。“迷”含迷失、離 去等義。李商隱在秋日晚思中說：“枕寒莊蝶去”，“去”是離、逝的意思，與迷同義。所 以，曉夢蝴蝶，雖然典故出自莊子，但經(jīng)李商隱的運用，已經(jīng)不單單是齊物論問題，而包涵 著美好的情感，但又是虛緲的夢境。頷聯(lián)下句，引華陽國志蜀志中的傳說：記載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望帝杜宇，禪位 退隱，不幸國亡身死，死后魂化為鳥，暮春啼苦，至于口中流血，其聲哀怨凄悲，動人心腑， 名為杜鵑?！按盒摹笔亲非?、向往、執(zhí)著之心，與杜鵑的悲鳴聯(lián)結在一起，實際上也包含了 傷春的意蘊?！巴鄞盒耐卸霹N

13、”展示的正是一幅哀怨凄迷的圖畫：望帝冤魂化成的杜鵑， 在泣血般的悲鳴中寄托著不泯的情感，作者的春心也寄托于這種哀怨之聲中。此詩的幽婉就 在于詩人對自己的情意不做明白的敘述，而只用種種美好的形象和曲折，宛轉的結構帶給讀 者多種暗示。頸聯(lián)上句的“珠淚”，博物志曰：“南海外有鮫人，永居如魚，不廢績織，其眼泣則 能出珠。”關于珠與淚的民間傳說，珠生于蚌。蚌在于海，每當月明宵靜，蚌向月張開，以養(yǎng)其珠，珠得月華，始極光瑩?！霸卤咎焐?明珠，珠似水中明月；淚以珠喻，自古為然，鮫人泣淚，顆顆成珠。亦是海中的奇情異景” 5如此來說，月、珠、淚在詩人筆下，成為一個難以分辨的妙境。此外，鮫人哭泣，淚變 成珠；詩中云

14、“珠有淚”，則珠還原成淚，究竟是珠還是淚已然難以分明。頸聯(lián)下旬的“藍田玉”，困學紀聞卷十八司空表圣云：“戴容州謂詩家之景，如藍田 日暖，良玉生煙?？赏豢芍糜诿冀拗耙?。李義山玉生煙之句蓋本于此?！彼{田是有名 的產(chǎn)玉之地，傳說，玉埋于地，難為人識，但溫潤的玉氣會在溫煦的陽光下，透過泥土，升 騰在空中，為山增輝。正如陸機文賦日：“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憋@然，李商 隱賦予了這個說法非同尋常的意義：玉埋藏在藍田，常有玉氣升騰，以昭顯其清朗之志。但 美玉的清氣遠觀則有，近看卻無，這代表了一份美好的理想，然而它卻是不能把握、無法親 近、可望而不可及的?？梢哉f，這四個象喻自身都帶有朦朧的多層次性

15、質，邏輯上又是跳躍的，因此才難以確 指。錦瑟的魅力也體現(xiàn)在這種用典的獨特性上，即使明白了典故的內(nèi)涵仍然無法探知詩 旨所在。因為李商隱用典有增殖的現(xiàn)象，詩中的典故具有發(fā)散的特性，能引發(fā)讀者的各種人 生體驗。這四個典故可以各自表達意義，彼此獨立，但四個典故卻在豐富各異的內(nèi)涵之中有著共 同的情致。莊生夢蝶中有迷惘的感喟，杜鵑啼血與滄海珠淚中有悲涼的感傷，藍田日暖良玉 生煙，都深含著渺茫的希望與迷茫的失望?？梢哉f，詩人著重表現(xiàn)的，就是這種深埋于回憶 里的迷惘、悲哀、傷感的整體情緒體驗?？梢哉f。錦瑟在典故的運用上充分體現(xiàn)了詩句 語義組合的朦朧情致。結語：詩歌的魅力在于創(chuàng)造審美幻象以表達對生活的看法和認識，中國古典詩歌文字簡潔而 蘊含豐富。復義的巧妙運用將詩人個人的、一時的體驗變成了普遍的、永恒的經(jīng)驗，使讀者 仿佛身臨其境，產(chǎn)生出超越時空。任人再創(chuàng)造的美感魅力?？梢哉f復義及其模糊性是詩歌的 生命。李商隱的錦瑟詩，言的就是“不可言之事”，抒的就是“不可抒之情”，述的就是“不 可述之理”。李商隱的錦瑟詩并未對具體的人、事、地、時作出交待，而是以婉轉的典 故、細美幽約的隱喻出，表達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創(chuàng)造出若隱若現(xiàn)、似是而非卻又渾然一體的 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