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文學作品中的女性意識探究16

目錄

TOC\o"1-3"\h\u

16669

中文摘要

蕭紅文學作品中的女性意識探究

中文摘要

蕭紅是中國現(xiàn)當代著名女作家，被譽為“20世紀30年代的文學洛神”，著有《生死場》、《呼蘭河傳》、《商市街》等作品。蕭紅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大多為女性，她通過對女性形象的塑造，揭露出了廣大農村婦女的生存困境和精神折磨。本文試圖通過對蕭紅文學作品中的女性意識進行文本分析和探究，并將其與同時期的女性作家進行對比分析，來加深對蕭紅文學作品中女性意識的理解，從而探討出蕭紅在整個中國文學史上的獨特地位和價值。

關鍵詞:蕭紅女性意識女性形象

Abstract

XiaoHongisafamouscontemporaryChinesefemalewriter,knownasthe"1930sgoddessofliterature",authorof"Thefieldoflifeanddeath","TalesofHulanRiver","MarketStreet"andotherworks.Herworksaremostlyforwomen,throughtheportrayaloffemaleimages,exposedthemajorityofwomen'slifedifficultiesandmentaltorture.Inthispaper,ItrytoanalyzeandexplorethefemaleconsciousnessinXiaoHong'sliteraryworks.Bycomparingwiththefemalewritersinthesameperiod,inordertoobtainanin-depthunderstandingofXiaoHong'sfemaleconsciousness,andtoexploretheuniquepositionandvalueofXiaoHonginthewholeChineseliteraryhistory.

Keywords:XiaoHongfemaleconsciousnessfemales

緒論

蕭紅，1911生于黑龍江呼蘭河縣內的一個鄉(xiāng)紳地主之家，她一生漂泊貧困，年僅三十一歲便早逝，但她在近十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留下了近百萬余字的經(jīng)典文學作品，由此奠定了自己在文學史上的地位。蕭紅是中國現(xiàn)當代繼冰心、丁玲之后的著名女性作家，她天資聰慧、極具天分，她用自己的獨特視角創(chuàng)造出了非凡的女性形象，展現(xiàn)出了獨特的藝術魅力。兒時封建家庭的剝奪和壓迫、不幸的婚姻和情感生活、多病多難的坎坷經(jīng)歷使得蕭紅很早就意識到了男權社會對女性的不公和壓迫。蕭紅的作品始終關注底層女性的生活，用她敏銳的筆觸揭示農村社會的黑暗和壓迫，她與作品中的人物同生同死，同受難同抗爭，她自覺地將自己融入文本，通過女性視角的運用，表達出自覺的女性意識。

蕭紅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前期受到了左翼文藝思潮的影響，并且投身于其中，但是后來蕭紅逐漸獨立了出來，甚至可以說蕭紅是有意識地主動遠離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她開始尋求自己獨特的藝術表達與呈現(xiàn)，蕭紅是個思想獨立且深刻的作家。但是，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蕭紅的作品曾受到男性的批評和曲解。有人批評說蕭紅的散文看不懂，也有人批評她的作品陰暗低沉，與抗戰(zhàn)無關。茅盾在《呼蘭河傳》序中認為蕭紅“感情富于理智”[[]章海寧.蕭紅印象·序跋叢書[C].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第12頁

]，被“狹小的私生活的圈子”[[]章海寧.蕭紅印象·序跋叢書[C].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第12頁

]所困，但在筆者看來，蕭紅非但沒有被狹小的私生活圈子所困，她反而是將其視角投身于最廣大的底層人民，關注人性冷暖及其生命體驗。這樣的視角來源于蕭紅獨特的女性洞察與思考，她以女性尖銳、深刻、豐富的思考去審判和反思歷史，最終達到對國民靈魂的大徹悟，表達出她對光明的思考和向往。

第1章蕭紅女性意識的形成過程

蕭紅的女權思想是在現(xiàn)代語境的社會思潮發(fā)展過程中一步步形成的，這些女性意識與她個人的親身經(jīng)歷和整個社會的大背景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蕭紅生于男權和父權思想極其濃重的家庭，“女兒”的身份注定了蕭紅在家庭里的命運，她非但沒有享受到來自雙親的疼愛，反而嘗盡打罵和冷漠。封建愚昧的家庭成長環(huán)境，促使接受了新社會文化思潮的蕭紅開始了早年的反叛，她以出走反抗包辦婚姻，開始了追求愛與自由之路。然而，沖出父權統(tǒng)治走向社會僅僅是蕭紅反叛斗爭的開端，她的女性主義實踐艱難而漫長。蕭紅一生的情感經(jīng)歷也是痛苦而壓抑的，每一個她以為可以解救她脫離苦海的男人，到最后都成為了為她帶來更多壓迫不公和苦痛創(chuàng)傷的人。蕭紅臨終前寫下：“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盵[]章海寧.蕭紅印象·序跋叢書[C].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第62頁

]這個“娜拉”式的人物在嘗盡了孤獨和苦痛后，最終隕落，令人嘆惋。

第1.1節(jié)現(xiàn)代語境中的社會思潮與女性意識

自一九一九年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社會掀起了一股改革和啟蒙的社會文化思潮，人們開始呼吁人性解放?！拔逅摹边\動的先驅們通過演講、文章等形式呼吁婦女解放，并通過塑造被損害被侮辱的婦女形象，向人們揭示出婦女的悲涼境地。人的發(fā)現(xiàn)和女性意識的覺醒，以及西方女權主義理論和女性作家作品的引入開闊了作家的視野，這一時期涌現(xiàn)出了一批新女性，近代第一女英雄秋瑾是中國婦女解放的先驅，她創(chuàng)辦《中國女報》，宣傳婦女個性解放、人格獨立、男女平權等觀念。之后又出現(xiàn)了一大群女性作家，如冰心、廬隱、凌淑華、蕭紅、丁玲等，女作家們雖然政治傾向不盡相同，但都具有現(xiàn)代主義女性主體意識，并具有反抗舊婚姻制度和男性法權的反叛精神。

九一八事變后，日本陸續(xù)侵占了東北三省，國家局勢動蕩不安，大批愛國學生舉行游行示威活動，他們高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口號，在全國掀起了救亡圖存的高潮。讀中學時的蕭紅就熱衷于學生愛國運動，經(jīng)常參加游行示威活動，這一時期，她閱讀了大量國內外左翼文學作品，接受了先進的解放思潮和女性意識，這股解放文化思潮對蕭紅思想的改變和沖擊很大，尤其是魯迅這個導師對蕭紅的影響十分巨大。五四以來的現(xiàn)代語境下，離家出走是現(xiàn)代知識女性的普遍行為方式，中學時代就已經(jīng)讀過魯迅《吶喊》、《彷徨》和郁達夫《沉淪》、《春風沉醉的晚上》的蕭紅也以出走家庭開啟了她反抗男權的社會道路。東北的淪陷，國家的風雨飄搖以及自身的顛沛流離，使得蕭紅深深感受到了底層人民生活的不易，也更加體會到了女性在封建社會和男權壓迫下生活的艱辛。一步步的社會實踐中，蕭紅的女性主義實踐也具有了鮮明的個性，從追求自由平等的愛情上升到徹底反抗男權、遠離主流意識陣營，蕭紅以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進行著女性身體寫作，表達出了女性意識的覺醒。

第1.2節(jié)父權專制下的成長經(jīng)歷與女權萌發(fā)

成長在父權思想濃厚的家庭環(huán)境中，蕭紅的童年是極其孤獨和痛苦的?！逗籼m河傳》是蕭紅帶有自傳性質的作品，蕭紅以兒童的視角回顧了自己童年的生活，這其中有很多她生長的家庭環(huán)境的描寫，從她的描寫中可以看出，蕭紅的父親對人吝嗇疏遠、無情冷酷，有著極重的男權思想。在蕭紅初中畢業(yè)前后父親要求她婚配，逼迫她中止學業(yè)，然而已經(jīng)接受了現(xiàn)代學校教育、受到女權文化熏陶的蕭紅并不愿意放棄學業(yè)，更不會屈從于父權而嫁人，她開始反抗和出走家庭，盡管她此后的半生顛沛流離、屢遭磨難，但蕭紅卻始終沒有回歸家庭。

女權意識已經(jīng)萌發(fā)的蕭紅曾與父親激烈爭吵，“當時我過于氣憤了，實在受不住這樣一架機器壓扎了那時我是在他的手掌下倒了下來，等我爬起來時，我也沒有哭?？墒歉赣H從那時起他感到父親的尊嚴是受了一大挫折，也從那時起每天想要恢復他的父權。他想做父親的更該有尊嚴些，或者加倍的尊嚴著才能壓住子女吧？”[[]蕭紅.商市街[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4：第63頁

]可以看出，蕭紅對她專制殘酷的父親深惡痛絕，她和父親的不合使她對中國“父權至上”的傳統(tǒng)以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制度十分不滿，她已經(jīng)深刻地認識到了封建父權下女性受到的壓迫和不公，并且開始逐漸成長為具有主體意識和抗爭意識的現(xiàn)代女性，這些意識在她之后的文作《生死場》和《呼蘭河傳》中都有體現(xiàn)，如勇于反抗的王婆、金枝，不屈于強權壓制的小團圓媳婦等。蕭紅甚至在《呼蘭河傳》中明確表達過對封建禮教的譏笑嘲諷、對男權至上的強烈不滿和對女性自主反抗意識的肯定與贊揚。

第1.3節(jié)男權主導中的艱難探索與女性自覺

盡管勇敢出走逃避了包辦婚姻，蕭紅卻在初陷情網(wǎng)后遭遇了男性的欺騙與拋棄，以致身懷六甲獨身被困東興順旅館，甚至有被賣入妓院的危險，飽嘗艱辛。此后雖然遇到蕭軍獲得了一段幸福的生活，但二人在性格和身體素質上有很大的區(qū)別，蕭軍還是一個性格粗暴的大男子主義者，這與蕭紅所追求的女性主義人格理想和愛情平等的理念相沖突。蕭軍不僅在心理上對蕭紅忽視和輕視，還在身體上對蕭紅粗暴地動手，甚至屢次對蕭紅不忠產(chǎn)生婚外戀，蕭紅一度非?？鄲灪屯纯?，飽受蕭軍的大男子主義所帶來的粗魯傷害[[]葛浩文.蕭紅傳[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第14-20頁

]。對蕭紅來說，走出情感危機就是從戕害女性人格的男權專制下解放出來。在二蕭之間，大男子主義和英雄主義的蕭軍占有更多的社會優(yōu)勢，男權主導的社會中，蕭紅始終處于被貶抑和被壓迫的狀態(tài)。艱難探索后，蕭紅在懷了蕭軍的孩子的情況下仍然分了手，這是反對性別壓迫、追求自我的蕭紅的必然選擇，也是其女性自覺意識的深刻體現(xiàn)。

但是放棄粗暴者蕭軍而選擇怯懦者端木蕻良并沒有給蕭紅帶來理想生活，生活能力很差的端木蕻良并不懂得如何呵護和關愛妻子，挺著大肚子又身染疾病的蕭紅非但不能得到應有的照料，反而要為端木出面解決問題，這使蕭紅深刻認識到了一個男性的怯懦、自私和無能。對于認清了男權社會真面目的蕭紅而言，她找丈夫只是為了給自己找個庇護所，她需要一個平靜安穩(wěn)的地方進行創(chuàng)作。借端木離開男性主導的文化陣營，這是她對女權自由的一種探索，她清楚的明白自己需要和適合的是什么，所以她毅然選擇遠離主流意識形態(tài)，將她的筆觸伸向廣大被壓抑的女性群體，為最底層受壓迫女性發(fā)聲，甚至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為女性的解放而呼吁。

蕭紅的情感歷經(jīng)波折，永生追求愛與自由卻始終不得，男權主導的社會中，她始終在艱難探索，也在此過程中形成了女性自覺意識。蕭紅短暫的一生充滿孤獨與屈辱，飽受拋棄與歧視，受盡壓抑與鄙夷。她認識到了女性追求獨立與自由的道路十分艱辛：“你知道么？我是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而多么討厭呵！女性有著過多的自我犧牲的精神，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章海寧.蕭紅印象·記憶叢書[C].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第50頁

]，蕭紅不愿意做一個怯懦的女性，她知道她唯一能做就是用筆去書寫女性的生活和經(jīng)歷，用自己的生命體驗和特殊視角去展現(xiàn)女性的自我意識與獨特追求。

第2章蕭紅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與性別意識

蕭紅一生近百萬字的文學作品中，有過不少女性形象，這些作品中的女性意識主要就體現(xiàn)在她的女性形象塑造上。加之蕭紅很多作品帶有自傳的性質，她本人的女性意識有很多也都反映在她的作品中。蕭紅筆下的很多女性沒有自己的名字，只是簡單地被稱作“王阿嫂、翠姨、老王婆、麻面婆、李二嬸子、五姑姑”等，她們往往是作為社會的附庸品而存在的。這些女性人物是蕭紅關照底層女性所刻畫出來的，她們每一個人身上都有男權封建社會所打下的烙印，通過這一系列的女性形象，蕭紅向我們展示了在男權社會中貧病、困頓又有著反抗精神的真實農村婦女。在這些女性身上，可以看到她們有著或多或少的女性意識，其中包括女性對自己身體和性別的認知，對悲劇和死亡的認識，以及她們的抗爭和反叛意識。

第2.1節(jié)女性的身體與性別意識

不同于其他作家，蕭紅對女性的身體有著獨特的藝術表達，她用異于常人的細膩筆法來進行身體寫作，這種獨特的藝術呈現(xiàn)使得讀者對女性有了更明確的認知。女性的身體決定了女性有著不同于男性的生命狀態(tài)，從青春期到絕經(jīng)期，女性的每一個重要生命階段幾乎都會伴隨著血的付出，尤其是在女性的妊娠時期，這些特殊的經(jīng)歷所帶給女性的獨特體驗是男性永遠也無法體會的，這也使得女性形成了敏感細膩的性別意識。蕭紅的作品多次表現(xiàn)出了女性獨特的身體與性別意識，從第一篇小說《王阿嫂的死》、第一篇散文《棄兒》到中篇《生死場》再到長篇《呼蘭河傳》，蕭紅在作品中都有對女性生育的描寫。

《棄兒》中芹是一個對自己身體有著敏感認知的女性，她的身上體現(xiàn)出了新時代女性的獨立意識。盡管她懷了孕卻被愛人拋棄在旅館，但是她并沒有因此自暴自棄，而是勇敢地追尋新愛。芹更是一個在時代泥濘中勇于探索新道路的女性，在被男人拋棄并飽受妊娠折磨后，她深刻認識到女性在男權社會下的苦痛，并開始走上女性自覺反抗的道路。蕭紅在文中著重描寫了芹痛苦的生產(chǎn)過程，“芹聽不清誰在說話，把肚子壓在炕上，要把小物件從肚皮擠出來，這種痛法簡直是絞著腸子，她的腸子像被抽斷一樣。她流著汗，也流著淚?！盵[]蕭紅.商市街[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4：第12-13頁。

]從文章的描寫可以看出，妊娠對女性來說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因此生產(chǎn)后的芹從來沒有感受過做母親的歡樂，當同一個病房里其他的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露出不可抑止、新奇的笑容時，只有芹在說著“不要！”，她像折鋼絲一樣把母子之情親手折斷[[]蕭紅.商市街[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4：第12-13頁。

]。芹是個時代的女人，芹的時代性表現(xiàn)在她勇敢地突破傳統(tǒng)父權和夫權的壓迫，不受男權社會的捆綁，她不會為一個拋棄自己的男人養(yǎng)個“沒有用處”的孩子。在送走孩子后的產(chǎn)婦室里，芹“一個人享受窗上大樹招搖細碎的月影”[[]蕭紅.商市街[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4：第19頁。

]，蕭紅用“享受”二字來表現(xiàn)芹在勇敢地做出選擇后的滿足，這也是對其身上女權意識的一種肯定。

《生死場》第六章刑罰的日子中蕭紅對女性的妊娠有著集中的描寫，其中一共寫了四個女性的生產(chǎn)：五姑姑的姐姐、金枝、麻面婆和李二嬸子，每一個人的生育都是一場與死神的斗爭，她們都經(jīng)歷了常人難以忍受的苦痛。其中重點描寫的五姑姑的姐姐和金枝的生產(chǎn)苦痛都與她們的丈夫有著密切的關系，五姑姑的姐姐在自己難產(chǎn)之際還遭遇了丈夫橫沖直撞的打罵，她肚皮里的孩子是丈夫的，滿身的冷水是丈夫潑的，女人不僅要忍受生產(chǎn)的疼痛，更要忍受男權的壓迫。金枝遭遇難產(chǎn)是因為在臨盆前夕還被丈夫逼迫著做性事，男權世界里，男性的欲望永遠大于女人和孩子的生命，女人只是男人發(fā)泄欲望的工具。因為獨特的身體構造，女性需要付出更多鮮血的代價，蕭紅深刻地認識到了女性身體書寫的重要性，女性必須為自己書寫和創(chuàng)作，以此來喚醒女性的自我意識。

第2.2節(jié)女性的悲劇和死亡意識

女性的悲劇和死亡意識是女性在男權時代下性別意識的強烈表現(xiàn)形式。蕭紅筆下的女性幾乎都是悲劇人物，她們在男權社會中生存、受苦與毀滅，尤其是蕭紅筆下貧病的農村女性，她們未曾接受過任何高等教育，不具備先進的思想觀念，長久生活在病痛與壓迫中，這些女性身上帶有了不可磨滅的悲劇意識以及對死亡的麻木意識。這種悲劇與死亡意識本身就是時代下女性意識的最真實體現(xiàn)，它的存在是時代在女性身上打下的烙印，鮮明地展現(xiàn)出了時代的局限性以及女性生命的真實狀態(tài)。

月英是蕭紅筆下最悲慘卻又最觸動人心的女性人物，作為打漁村最美麗的迷人女性，她卻在生活病痛的折磨和夫權社會的壓迫下一步步走向死亡。迷人少女變成了充滿悲劇與死亡意識的絕望婦女：曾經(jīng)從不高聲大笑或吵嚷，而今每夜慘厲地哭著；曾經(jīng)健康快樂，而今臀下腐爛生蛆；曾經(jīng)細心服侍丈夫，而今遭受丈夫無情打罵?！拔沂莻€鬼啦！快些死吧！活埋了我吧！”[[]蕭紅.生死場[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14：第37頁。

],月英對這個社會已經(jīng)不抱有一絲希望，她對自己的境遇完全看清了。月英滿懷悲劇地希望死亡早日到來，因為只有死亡才是她唯一的解脫方式。從月英身上，我們看到了無望的社會讓人變成鬼，無情的男人讓女人變成慘死鬼。

翠姨是《小城三月》里的悲劇人物，窈窕沉靜的翠姨暗戀著“我”的堂兄，然而終究因為沒有勇氣反抗傳統(tǒng)而郁郁而終。沒有買到自己喜歡的鞋就會悲嘆自己的命不好，翠姨本人身上帶著強烈的悲劇意識。曾要求讀書的翠姨遭遇了傳統(tǒng)男權的壓迫，愿望無法實現(xiàn)以致她悲劇地覺得自己的命運是不會好的，只能以悶悶不樂度日，以郁郁而終結束生命。翠姨在結識了我的哥哥以及哥哥的同學們后也曾擁有過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刻，并且開始逐漸接受新思想，萌發(fā)獨立的女性意識，那時的她已經(jīng)認識到了男權社會中女性所受到的不公，然而翠姨終究是悲劇的，她的勇氣不足以支撐她反抗封建家庭，她也沒有能力和途徑去反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死言志，這樣悲劇的生活環(huán)境和無畏的死亡意識促使女性的主體意識更快地建立起來。

第2.3節(jié)女性的抗爭與反叛意識

老王婆是《生死場》中最具有反抗意識的女性，她鼓勵丈夫趙三組織“鐮刀會”反抗地主，并自愿為他們當哨兵。在得知兒子因參加“紅胡子”被槍斃后，她毅然地選擇用自殺向不公的社會和命運抗爭。王婆是一個有著強烈反抗精神和頑強意志的女性，她可以忍受自己的孩子跌在鐵犁上摔死的苦痛，在孩子死后，她沒有暴跳著哭，甚至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但她卻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被人為殺害的苦痛，她不愿意屈服于這個社會的不公和壓迫，在反抗無果后，她便選擇以自殺作為自己最后的抗爭。蕭紅曾在《呼蘭河傳》中對跳井自殺的女子發(fā)表過一段議論，她認為女子跳井自殺是一種勇敢的行為，雖然男子會去奔赴戰(zhàn)場，但有很多男子其實并不敢跳井，因為女子跳井自殺多半一跳就死了，但男子上戰(zhàn)場卻不一定會死，可以活著回來的男子或者還能夠獲得一官半職[[]蕭紅.呼蘭河傳[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14：第47頁

]。自殺是女性勇敢反抗男權社會的表現(xiàn)，也是她們女性意識的體現(xiàn)，蕭紅在此處表達了對女性反抗男權的肯定，同時也表現(xiàn)出了對男性的鄙夷與不屑。在蕭紅的眼中，女性比男性有著更強的生命力，更強的苦痛忍耐力和承受力，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蕭紅對敢于自殺的女子是贊賞的，因為自殺是沒有功利引導的，這個行為反映出女子的勇敢堅毅。

金枝是《生死場》中另一個有抗爭與反叛意識的女性，她因為愛戀著成業(yè)而敢于與成業(yè)偷嘗禁果，在嫁給成業(yè)后對男人不滿的金枝會和成業(yè)爭辯，她并沒有因為自己是女性，就要屈服在男性的強權下，在日本人來了之后，身為寡婦的金枝又敢于走出農村走向城市，去探索新的生活，她想靠自己的努力去掙錢養(yǎng)活自己。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將金枝帶進了另一個地獄，她仍然無法擺脫男性的壓迫，最終淪落為以身體交易來掙錢的女性。金枝是一個在男權社會中被摧殘迫害的女性的代表，她是男性發(fā)泄性欲的工具，是男性傳宗接代的工具，更是男性用來取悅自己的工具，因此，金枝發(fā)出從前恨男人、現(xiàn)在恨日本人甚至恨中國人的感嘆。金枝身上具有著現(xiàn)代女性的超前意識，她清醒地認識到壓在自己身上的三座大山是男權社會、民族侵略以及封建制度，盡管金枝的女性主義探索會失敗，但她是農村女性反叛與抗爭的杰出代表，代表著女性反抗男權社會的偉大實踐，這也是女性主義意識深入人心的體現(xiàn)。

第3章獨特的女性意識呈現(xiàn)和共時的性別對話

蕭紅是在五四新思潮解放的影響和抗日戰(zhàn)爭的大背景下成長起來的女作家，在這個時期也同樣涌現(xiàn)出了一批知名的女作家，這些女作家也為社會中女性的解放和女性精神世界的探索做出了巨大貢獻，例如前期的冰心、廬隱，中期的丁玲、蕭紅，以及后期的張愛玲等女性。中國的現(xiàn)代女性主義文學形成于“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女性主義的思想內涵是女性的主體意識，隨著社會的大動蕩和思潮的大解放，中國女性開始走進大眾的視野，她們用各具自身特色的方式展現(xiàn)和呼吁著中國女性的解放，并用自己的紙筆文章推動了中國女性文學的發(fā)展，向讀者展示了那個時期女性的真實生活狀態(tài)和心理活動。

第3.1節(jié)貧病的農村女性與反叛的知識女性

丁玲是與蕭紅同時期的女作家，并且是蕭紅的好友，但是二人的創(chuàng)作卻有著很大的不同之處。丁玲是在五四運動落潮后走上文壇的，深受五四中女性主義理性啟蒙的影響，但是她又在左翼文化運動的影響下走出了五四時代而走向了革命，開創(chuàng)了女性主義和革命相結合的道路。1927年丁玲在《小說月報》上發(fā)表了處女作《夢珂》，第二年完成代表作《莎菲女士的日記》，并在文壇引起了強烈反響，由此開啟了她女性主義的實踐。丁玲筆下的女性人物多為反叛的知識女性，她們接受了新的社會文化思潮的洗禮，卻又受制于社會中男女不平等的現(xiàn)實，因而她筆下的人物多用反叛的形式來尋求女性的獨立地位。丁玲處女作中的女主人公夢珂是新一代的“娜拉式”女性，她有強烈的女性主體意識和個性主義意識，追求人生理想和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盡管夢珂最終仍然走向了墮落，但夢珂在墮落過程中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女性主義實踐的新道路——尋求經(jīng)濟的獨立，夢珂已經(jīng)開始探索在隱忍中的自立，這是反抗男權的新嘗試。到《莎菲女士的日記》時，女性的主體意識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進步，在對待兩性關系的問題上有了更加開放的態(tài)度，在追求男女平等和人格的獨立與自尊上也有了更強烈的意識。通過主人公莎菲狷傲、坦率、孤獨又聰敏的復雜個性，我們看到了那個時期女性知識分子內心的苦悶與矛盾，精神的孤獨與迷惘，同時也看到了在絕望中堅守自我，向命運反抗和抗爭的女性意識。

不同于丁玲作品中接受了新思潮和新教育的知識女性，蕭紅筆下的女性都是最底層的樸實農村婦女，并且多貧病纏身。反叛的知識女性是在五四之后廣泛出現(xiàn)的，她們是當時社會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個群體，當大多數(shù)人注目于這個群體人物的生存困境與精神迷惘時，敏感細膩的蕭紅卻將其視角注目在貧病的農村婦女身上，這展現(xiàn)出了蕭紅獨特的藝術理解力和文學主張。盡管蕭紅筆下多是麻木無知、貧病纏身的女性，如麻面婆、五云嫂、五姑姑、王阿嫂等，但其筆下的這些人物卻具有極其頑強的生命力和對苦痛的極大忍耐力。根據(jù)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人基礎的需求是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也即人是先滿足生命存在的需求，其次才會有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xiàn)需求等高層次的需求，蕭紅所關注的正是底層人民最基本的生命存在的需求，蕭紅筆下的女性人物不僅要受到男權社會的壓迫，還要飽受封建地主和帝國主義的殘害，她們首先要追求的是人的生命存在的權利，其次才會有生命存在平等性的要求。蕭紅的創(chuàng)作面對的是廣大的社會生活，關注更多的是在整個社會現(xiàn)實中，底層貧病農村婦女的生存狀態(tài)和精神需求，探討的是人性的冷暖，展現(xiàn)的是血淋淋的社會現(xiàn)實和女性的真實生活處境，她的創(chuàng)作視野是廣大而深刻的，在這點上她比丁玲更貼心生活。

楊義曾在《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比喻丁玲是一座突兀的山，蕭紅是一江明澈的水[[]楊義.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第二卷）[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第557－559頁。

]，丁玲和蕭紅在創(chuàng)作風格上的確有很大的不同，丁玲更加激昂，氣勢更開闊，更易調動讀者的情緒，而蕭紅則較為舒緩，慢慢打入讀者心扉，在一步步深入過程中引發(fā)讀者無盡的沉思。在女性意識的表達上，二人也有著明顯的區(qū)別，丁玲更加直接和激進，使讀者同她的女性人物同吶喊同反抗，而蕭紅的女性意識則更加壓抑，使讀者感到了同樣的壓迫和掙扎，并最終啟發(fā)出讀者的女性獨立與自我意識。

第3.2節(jié)無望的愛與扭曲的愛

蕭紅和張愛玲是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有著相似坎坷命運且才華橫溢的兩位女作家，二人的人生經(jīng)歷和感情道路都十分坎坷。她們都因是女性而受到冷漠和歧視，都有著缺少親情關愛的童年生活，都在婚戀問題上歷經(jīng)波折，又都在戰(zhàn)爭中歷經(jīng)磨難，甚至二人的離世也同樣令人嘆惋。蕭紅和張愛玲的文學作品在風格上也有著相似之處，讀她們的作品可以發(fā)現(xiàn)，她們的作品都有著悲涼寂寞的基調和深沉凄涼的意蘊。

蕭紅與張愛玲有著相似的審美趣味，她們都是追求個性自由與獨立的叛逆者，但她們筆下女性人物的身上仍然帶有二人不盡相同的女性意識思考。張愛玲生于達官顯貴之家，成長于現(xiàn)代化的都市，她筆下多是描寫南方?jīng)]落的都市貴族的婚戀生活，而蕭紅生于封建的地主之家，成長于閉塞落后的鄉(xiāng)村，她筆下更多的則是北方底層農村百姓的現(xiàn)實人生。為了營造蒼涼寂寞的氛圍，她們筆下的人物在愛的表現(xiàn)上也不相同，張愛玲擅長人物的心理和神態(tài)描寫，敏感于都市物欲生活對人性的壓迫和摧殘，所以她筆下的愛是一種扭曲的愛，充滿了矛盾與掙扎，盡顯了人性的蒼涼與冷酷。而蕭紅則是在深刻地洞察底層女性無知無奈的生活狀態(tài)后，展現(xiàn)出了女性無望的愛，表現(xiàn)出在封建男權與殘酷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女性艱難的生存狀態(tài)。

張愛玲筆下的女性有著對愛情的美好向往和追求，然而她們在追求的過程中又必然要遭遇金錢對自然愛欲的扭曲，最終導致的則是人格的扭曲。小說《金鎖記》里的女主人公曹七巧的人格便是被金錢所扭曲的，曹七巧被套上金錢的枷鎖，她的人格特征所展現(xiàn)的是金錢對人性的異化，她的悲劇則是男權法權和金錢社會對女性精神折磨的結果。七巧的人格是變態(tài)的、愛是扭曲的、心態(tài)是猙獰的，她是悲劇制造者，但同時是金錢至上和男性法權社會下的受害者。作家通過七巧向我們展現(xiàn)了女性的悲劇命運，控訴了男權與金錢社會對女性的戕害。此外，《半生緣》中為了自己的生計和地位，設計讓丈夫強暴了自己親妹妹的顧曼璐，《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為了物欲生活，將侄女葛薇龍作為自己引誘男人誘餌的梁太太，《傾城之戀》中為了獲得一份穩(wěn)定的婚姻，拿青春做賭并甘于自我毀滅的白流蘇，這些人物都是具有女性自我意識的人，然而她們又都屈從于物欲社會，以扭曲的愛換取了所謂的物質生活和地位。

在蕭紅的作品中，她的女性人物沒有張愛玲筆下女性人物鮮明乖戾的性格，她筆下很多女性只是作為一個默默忍受和掙扎的角色而存在，這些女性大多平淡地生活、默默地忍受折磨然后再平靜地死去，在這些女性身上，有生的堅強和死的掙扎以及一種無望的愛。蕭紅筆下的女性并非沒有愛，相反這些女性對一顆植物和一匹馬都有愛與同情，甚至可以為了它們而流淚難過。然而，這些最底層的樸實農村婦女有的只是一種無望的愛，在她們眼中，植物、動物與人都是一樣的，他們對此有愛卻絕不報以巨大的希望，只是任由其生和死，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長大，死了就哭上幾日然后照樣過日子，這就是在男權和封建社會壓迫下底層女性最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沒有接受過教育的農村女性，她們可謂是無知愚笨以及麻木冷酷，譬如她們會在一個泥坑里摔跤無數(shù)次卻不知把這個坑填起來，她們會眼睜睜看著這小團圓媳被折磨致死卻沒一個人出來反對，她們會在孩子被摔死后依然繼續(xù)不變的生活，但是，絕不能因此而否認這些女性生命力的頑強以及對苦難的巨大包容性，王婆會在喝了毒藥后死里逃生并開始抗戰(zhàn)，金枝會在孩子丈夫死去后毅然走向城市謀生，五姑姑會在死里逃生的生產(chǎn)過后依然孕育著新生命，長青媽媽會在屢遭欺詐后加入反抗地主的行列。盡管無知無望，但這些女性都是頑強不屈的，她們擁有著人性中最堅韌不拔的精神品質。

結論

蕭紅是中國現(xiàn)當代歷史上一位獨特的女性作家，無論是創(chuàng)作手法還是藝術主張以及對社會的貢獻上，蕭紅都是獨一無二，不可復制的，她獨特的生命體驗和人生經(jīng)歷造成了她作品中敏感的女性意識。她是一個靠自己天分去創(chuàng)作的作家，不會囿于傳統(tǒng)的文學創(chuàng)作手法，不會受制于她所處社會的文學流派，不會屈服于她坎坷艱辛的人生命運，她始終遵從于自己的女性意識，去創(chuàng)作屬于自己風格的作品。身為一個女性作家，蕭紅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始終用女性視角去關注社會中最廣大的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