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斯哈夫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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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語：舒丹丹發(fā)來她翻譯的丹麥詩人尼爾斯·哈夫的一組詩作，還附上了他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正以淘氣的目光望向我們，嘴角掛著淘氣的微笑。在生活中他一定是這樣：樂觀豁達，詼諧幽默，還有一雙擅長觀測的銳眼，作為詩人他也保存了這種特性，于庸碌的日常中總能捕獲到好玩兒的詩意?！斑@一回我又一次愛上了/五個不同的女人〞，“孩子們叫我爸爸/至于爸爸是什么，/他們有自己的想法，/我盡量與他們保持一致〞等等，讀來令人會心一笑。他寫父親、老人、動物、女人、異教徒、自己與自己的戰(zhàn)斗等，或調(diào)侃，或幽默，或一本正經(jīng)，詞語中夾帶著對生命的省察，體悟和悲憫之心。把詩寫得好玩兒但不短淺并非易事，尼爾斯·哈夫很好地做到了。

尼爾斯·哈夫（NielsHav，1949-），丹麥當代詩人及短篇小說家。1949年出生于日德蘭半島。已出版詩集5部，短篇小說集3部。2022年，在加拿大出版詩歌英譯本《我們在這兒》。曾游歷歐洲、亞洲、北美洲及南美洲;作品被相繼譯成英語、阿拉伯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土爾其語、荷蘭語等多種語言;曾獲多項文學獎項。現(xiàn)居哥本哈根。

孩子們

不知道為什么逐漸地我就有了

孩子，

他們就這樣出現(xiàn)了，

由于和我在一起的女人們

想要有孩子。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習慣了他們。

大半生里我一直被孩子們

包圍著;他們是我

抗爭惆悵的藥。

他不是我的計劃，

但我喜歡。

孩子們叫我爸爸，

至于爸爸是什么，

他們有自己的想法，

我盡量與他們保持一致，

我就是這么跋涉過來的。

還有什么別的可能？

爸爸就是爸爸！

我適應事物的狀況，

盡我最大所能。

無法給出答案

八月末清早的美，

收音機里的海頓。

和簡樸的真理一起，

單獨呆在閃爍的光里。

我該以不同的方式行事，

說起來太簡單。

總是格格不入，

醉心于最瑣碎的事，

陷入對金錢乏味的擔憂里，

或者僅為存在而歡喜。

這就是我消耗時間的方式，

我在塵世的時間，

搜尋每周特價，修理自行車，

讀報，探討時事，或者踢足

球，

看電視。所有準則里

一個可恥的失敗。

往往忽略做更有用的事，

為的是思考神秘，

希望能捕獲一片思緒，

或飛行中那美好的發(fā)聲。

我是在和自己作戰(zhàn)嗎？

在眼里尋覓真理

宛如直視太陽一樣

難以忍受。真正的迷亂

看起來和正常相差無幾。

冬天

1

覆著雪

樹彎下了腰

我沒有

夜被點亮

因白雪嘎吱作響

2

沒有理由對這個事實

保持默然

在這里

霜雪自有奇妙的魔力

站在冰箱和油爐之間

我注意到那只黑鳥

在另一種天命里受苦

靈魂在它的搖籃里起舞

假如這是真的，靈魂

生來即老，

又隨生命變年輕，

那么你我之間

便又老又年輕。

這種融合是危險的。

誠懇些吧：每天

我們聽隨命運生活，

就像住在三角洲的人們

被潮水驅趕。

他們與月亮親近;

我們依命運而活。

心兒自由地騰躍，靈魂

在它的搖籃里起舞。

盲人的虛張聲勢

她們用圍巾蒙上他的眼，

推著他打了個轉，他愛這游戲。

因黑暗而暈眩，他在他的表姐妹間

踉蹌又狂喜，三個格蕾絲

尖聲地笑。她們?nèi)⌒λ呐d奮，

那也是她們的。他逐一抓住她們，

但總猜錯，游戲持續(xù)了

整個下午。他在他的黑暗里開心，

不知疲憊又恣肆，界限已越過，

他摸到她們羞紅的臉;

他的手很開心。他只希望

能繼續(xù)下去，當她們殘忍地松開蝴蝶結，

從他的眼上扯掉圍巾。他茫然地站著，

幾乎要掉下淚來，被光線震撼，

一瞬間，那光亮令他完全目盲。

父親的手表

我給父親的舊手表上緊發(fā)條。

30年來，它一直呆在抽屜里，

等著被扔掉。

這是他和牲畜、石頭及泥土一起勞作時

戴在腕上的表。

被他抓握的東西刮花了，

不像今天你看到的任何一只，

被牛糞和汗臭染黃。

被某種質(zhì)樸的東西打動，譬如一種感情。

我從抽屜里拿出這塊表，上緊發(fā)條。

秒針突然活潑地向前。

“防強震〞幾個細小的字

刻在表盤上。我凝眸著指針，

不知怎么，感覺到鼓舞，

看到這塊舊表從死寂中復活。

指針不停地走，時間確切無誤。

當父親在我這樣的年紀，他一天有8小時

呆在教堂墓地里?，F(xiàn)在他永遠地呆在那兒。

身后留下幾道矮石墻，五個孩子，

——和這塊表。

這塊幽靈之表和屋里的現(xiàn)代數(shù)字鐘

歡快地賽跑了75分鐘。

仿佛時間真的可以循環(huán)，可以逆轉。

直到，盡管如此，我父親的表突然

再次中止。一動不動。完全不動。

還能說什么？我把表放回

抽屜里?；蛟S有人可以判定。

在露臺上

年老的人不久就要死去，

在露臺的椅子里眼神清澈。

有人把他們帶到了這兒，

但他們寧靜地聽著車流的喧響。

不再去哪里，

不必提醒我。皮膚枯干，

有些什么在體內(nèi)噬咬，想要出去。

心臟停頓，騰躍，停頓，

像一根有缺陷的秒針。

現(xiàn)實中，此刻他們已經(jīng)抵達。

他們死去的墓石

在紫色山毛櫸的陰影里呼喊：我的名字

已從電話本里消失。

間或，他們用夢和懷舊

偽造一個清早。

但他們寧靜地聽著車流的喧響。

年老的人不久就要死去，

在露臺的椅子里眼神清澈。

有人把他們帶到了這兒。

獾

所有食肉動物里獾最聰明，

離探討會遠遠的。

沒有惡意或不圖報復的話，

就溜回去睡大覺。

整個冬天它就窩在

鋪滿干草和苔蘚的地洞里——

一場一心的睡眠。清冷的霜夜

它聽著高速馬路上的救治車。

對自己的聰慧高唱贊歌，

它比我更懂形而上學，

鐘愛月亮好過太陽。

日光會逼得人人發(fā)瘋！

和暖的天氣里它出來溜達;

在腐葉里翻找蝸牛和甲蟲，

快活地咕噥。帶著一堆死蟲子

鉆進土里，一路小跑回到地洞。

在人人受到歡迎的地方——即使你

和喧囂的晚間廣播，猛踩油門

全速行駛——趕快！

很快救治車就會在這里排成行。

陷阱

貂還是白鼬？一頭野獸的聲音

從母親屋子的廄棚里傳來，

我們看電視時它就在那里喧嚷。

父親布下陷阱——

它逃走了。

我離開了，父親死了。

捕獸器躺在搖搖欲墜的暖房里，

埋在舊物間。舊事已經(jīng)

遺忘，母親對生活

有了新計劃。而我——埋首于紙上……

我的計劃像紙飛機一樣飄落。

我回家看望，穿著父親的夾克四處走動，

本來要離開的，又多待了一天。

我研究他的工具

消磨時間：鏟子，鋼條，夾鉗，

銹蝕的鋸片。松動的釘子和堅果

從抽屜里滾出來，參與

這場探討——

一麻袋破舊的砌磚工具;

他干著自己的活，我的父親。

他修砌的石堤依舊屹立，

咬著風，像那些臉——

一個堅毅家族的男孩和老人們的臉。

當他收工回家，

他容光煥發(fā)，像被風清洗，

他粗硬起繭的手厚厚地涂著凡士林。

為此弄臟了母親的衣裙，

門把手，還有他睡前

要看的報紙。一個幸福的人。

屋外狂風在樹林間吼叫，

10月，11月，12月，

所有荒誕的計劃只能強行壓制，

他要做一個掘墓人，教堂司事，

和這片荒地上的園丁，在這里，即使墓石

也會在一月的風暴里倒塌。

每逢三月，他又將它們扶起。

他還種樹。

只有部分能夠存活——幾乎被鹽堿和砂石毀掉。

貂把它們當成

進入廄棚的跳板。

我是否應當出去，安裝這個捕貂的陷阱，

重新布好，然后待在那兒——

站在風里，像一個混凝土澆筑的人，

或者

只是乘坐汽車，火車，輪船

回家，回到字母表，

在那里

布下一個陷阱？

哥本哈根的女人們

在從尼亞斯街到東橋的40路公共汽車上

這一回我又一次愛上了

五個不同的女人。

這種狀況下一個人該怎樣操縱自己的生活？

一個穿著毛皮大衣，

另一個紅色威靈頓長靴。

她們中的一個正讀著一張小報，另一個海德格爾

——街上雨水泛濫。

在阿曼杰大道一個濕透的公主進來了，

興奮又狂野，

我被她完全迷住。

但她在警察局跳下了車，

取代她的是兩個裹著火焰般頭巾的女王，

在去市醫(yī)院的路上，

她們用刺耳的巴基斯坦話

一路交談，公共汽車在詩歌中

沸騰。她們是姐妹，

同樣漂亮，

所以我對她倆一見傾心，馬上計劃著

拉瓦爾品第附近小山村里的新生活，

那里孩子們在木槿花的香氣里成長，

他們絕望的母親唱著悲傷的歌，

當黃昏掩蓋在巴基斯坦平原上。

但是她們沒有看見我！

穿毛皮大衣的那個在法瑞梅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