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展閱讀：鄉(xiāng)音

PAGE4鄉(xiāng)音

丈夫一人在海外，閑暇時間幾乎都在寫信，寫他的孤獨，寫他的苦悶。周圍的喧嘩在他心里像死一般寂靜，滿目的景色在他眼里像沙漠一般荒涼。有一次，在各種語言交織的嘈雜的大街上，突然聽到幾個說中國話的陌生人，不善交際的他，竟主動上前交談。回到宿舍，他細細咀嚼那久違的鄉(xiāng)音，一個人自言自語，激動難眠。他把這一切告訴我，我覺得他神經(jīng)兮兮，不可思議。我倒喜歡聽他說美國的事：它的富裕，它的美麗，它的怪誕等等。一日又接到一封來信，他突然強烈地渴望聽那首《我的祖國》，令我趕緊錄下寄給他，而且一定要郭蘭英唱的，最好到電影局找電影《上甘嶺》的拷貝，從電影里錄郭蘭英最純正的聲音!他那口氣仿佛我是電影局局長，可以到電影檔案館任意調(diào)哪部片子。這特殊任務我當然沒有完成。我覺得丈夫突然變得像個被寵壞的孩子，到了國外整天想家，一會兒要這，一會兒要那，不像一個闖蕩世界干事業(yè)的男子漢。幾年后，我?guī)е?歲的兒子也去了美國，家人團聚的短暫驚喜過后，立刻感到身處異國它鄉(xiāng)的寂寞和失落。在語言不通仿佛是軟禁般的痛苦中，我強烈地體會到了丈夫的心情，我渴望聽到鄉(xiāng)音。常常一個人會情不自禁地哼起“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哼著哼著眼睛就濕潤了。這時，我對沒有為丈夫錄那首歌感到深深的后悔和歉意。那年國慶，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要舉行隆重的中國留學生國慶聯(lián)歡會，聽到這個消息，我們天天盼，掰著手指算，恨不得這一天早點到來。到時，我們可以碰到許多朋友，認識的和不認識的，我們可以盡情地用鄉(xiāng)音聊個天昏地暗!終于到了那天，我早早地在自己學校請了假，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一家人趕到加州大學。只見廣場上、草坪上、禮堂里全是一群群黑頭發(fā)的中國留學生，大家盡情地吃著，談著，笑著，有的在樂曲聲中翩翩起舞。在周圍一片帶著各地不同鄉(xiāng)音的普通話里，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我們有幸領(lǐng)到宴會上最后一塊月餅，三個人坐在草坪上平分，我一小口一小口細細品嘗。這小小的三分之一塊月餅，把我?guī)Щ貎簳r的故鄉(xiāng)：八月十五的夜晚，一陣陣歡聲笑語，伴著醉人的鳥語花香。吃完月餅，我曾經(jīng)站在小板凳上，指揮院子里的花草樹木和我一起唱自編的兒歌……忽然，禮堂里傳來一聲“我家的表叔數(shù)不清”的京劇清唱，把我從回憶中驚醒，起身擠進黑壓壓人群的禮堂，踮著腳尖往臺上張望。每個人的心和著臺上的鄉(xiāng)音跳動，當“都有一顆紅亮的心”在禮堂上空回響時，人群爆發(fā)出一片歡呼聲和掌聲，此時此刻，鄉(xiāng)音征服了每一個中國留學生?！跋旅嬉粋€節(jié)目，男女聲獨唱《我的祖國》?！痹谝魂嚐崃业恼坡曋?，一個飄著黑發(fā)的紅衣少女和一個身著深色西裝的小伙走上舞臺。丈夫朝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我的心激烈地跳了起來?？諝饽塘恕Ｓ茡P的鋼琴樂曲聲中，少女放開嗓門緩緩唱道：“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臺下的我們禁不住一起哼了起來：“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梢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我的聲音顫抖，我的喉嚨哽咽，“這是美麗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到處都有明媚的陽光……”歌聲由輕變響，唱的人越來越多，終于演變成全場大合唱。我們當中，有白發(fā)蒼蒼的訪問學者，有稚氣未脫的留學生，有我們這些經(jīng)過上山下鄉(xiāng)又走出國門的中年學子。也許，剛才聊天的時候我們還在抱怨家鄉(xiāng)的貧窮落后，抱怨某些領(lǐng)導的貪污腐敗，但是，誰會抱怨我們那片土地，那山，那水；誰會抱怨我們的人民，那樣淳樸，那樣善良!眼淚涌上我的眼眶又順著臉頰緩緩而下，我的眼睛模糊了，在我記憶中，無數(shù)次唱過這首歌：小學的音樂課上，蕩起雙槳在明鏡似的湖面上，農(nóng)場一望無際的田野上，黃山那青松挺拔的蓮花峰上……不知為什么，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強烈地震撼我的心，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令我忘情地高唱。雖然，在美國這片土地上，同樣有著好山好水，同樣有著人間溫情，還有著比家鄉(xiāng)更好的物質(zhì)條件，然而我們依然苦苦地戀著自己的家鄉(xiāng)，熱愛只屬于自己的鄉(xiāng)音。是的，別人的花園很美，但不屬于我們；別人的鄉(xiāng)音同樣動聽，也不屬于我們。我們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根。“媽媽，你們?yōu)槭裁炊伎蘖恕辈恢裁磿r候，兒子走過來緊緊拽著我的手，睜大困惑的眼睛問我。這才發(fā)現(xiàn)，在我周圍，一片欷歔，我一把摟住兒子，百感交集，我說：“和小朋友一樣，大家想媽媽了!”“這么大的人還想媽媽!”兒子嘟噥著。他太小，還不懂。一直在母親身旁的人是不會懂的。再沒有比這首鄉(xiāng)“音”更能寄托我們的思念，更能表達我們的自豪，更能令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