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經(jīng)典散文

第畢淑敏經(jīng)典散文

畢淑敏經(jīng)典散文

憂郁是一只近在咫尺的洋蔥，散發(fā)著獨特而辛辣的味道，剝開它緊密粘粘的鱗片時，我們會淚流滿面。

一位為聯(lián)合國工作的朋友告訴我，她到過戰(zhàn)火中的難民營，抱起一個小小的孩子。她緊緊地摟著這幼小的身軀，親吻她枯燥的臉頰。朋友是一位博愛的母親，很喜愛兒童，溫暖的懷抱曾攬過無數(shù)的孩子，但這一次，她大大地驚駭了。那個嬰孩軟得像被火烤過的蔥管，萎弱而空虛。

完全不知道貼近撫育她的人，沒有任何歡喜的回應(yīng)，只是被動地僵直地向后反張著肢體，好似一塊就要從墻上脫落的白磁磚。

朋友很著急，找來難民營的負責(zé)人，詢問這孩子是不是有病或是饑寒交迫，為什么表現(xiàn)得如此冷漠?那負責(zé)人回答說，因為有聯(lián)合國的經(jīng)費救助孩子的吃和穿都沒有問題，也沒有病。她是一個孤兒，父母雙亡。孩子缺少的是愛，從小到大，從沒有人抱過她。因她不知抱為何物，所以不會反應(yīng)。

朋友談起這段往事，感慨地說，不知這孩子長大之后，將如何走過人生?

不知道。沒有人回答。寂靜。但有一點可以預(yù)見，她的性格中必定藏有深深的憂郁。

我們都認識憂郁，每一個人，在一生的某個時刻，都曾和憂郁狹路相逢。

自然界的風(fēng)花雪月，人生的悲歡離合，從宋玉的悲秋之賦到綠肥紅瘦的謂嘆，從游子的枯藤老樹昏鴉到弱女的耿耿秋燈凄涼，憂郁如同一只老狗，忠實而疲倦地追著人們的腳后跟，揮之不去。隨著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達，憂郁更成了傳染的通病。憂郁癥已經(jīng)如同感冒病毒一般，在都市悄悄蔓延流行。

憂郁像霧，難以形容。它是一種情感的陷落，是一種低潮的感覺狀態(tài)。它的癥狀雖多，灰色是統(tǒng)一的韻調(diào)。冷漠，喪失興趣，缺乏胃口，退縮，嗜睡，無法集中注意力，對自己不滿，缺乏自信.不敢愛，不敢說，不敢憤怒，不敢決策.每一片落葉都敲碎心房，每一聲鳥鳴都濺起淚滴，每一束眼光都蘊滿孤獨，每一朵腳步都狐疑不定

一個女大學(xué)生給我寫信，說她就要被無盡的憂郁淹沒了。因為自己是殺人兇手，那個被殺的人就是她的媽媽。她說自己從三歲起雙手就沾滿了母親的鮮血，因為在那一天，媽媽為了給她買一支過生日的糖葫蘆，橫穿馬路，倒在車輪下

為此，我怎能不憂郁?憂郁必將伴我一生!信的結(jié)尾處如此寫著，每一個字，都被水洇得像風(fēng)中搖曳的藍菊。

說來這女孩子的憂郁，還屬于憂郁中比較談得清的那種，因為源于客觀的、重要人物的失落而引起，在某種程度上，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痛苦反應(yīng)。更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郁，樹蠶一樣噬咬著我們的心，并用重重疊疊的愁絲，將我們裹得筋骨蜷縮。

憂郁這種負面情感的源頭，是個體對于失落的反應(yīng)。由于喪失，所以我們憂郁。由于無法失而復(fù)得，所以我們憂郁。由于從此成為永決，所以我們憂郁。由于生命的一去不返，所以我們憂郁。

從這種意義上講，憂郁幾乎是人類這種渺小的動物，面對宇宙蒼穹時，與和俱來的恐懼，所以我們無法從根本上消除憂郁。我相信凡有人類生存的日子，我們就要和憂郁為朋，雖然我們不喜歡，但我們必需學(xué)會與憂郁共舞。

正因為這種本質(zhì)上的憂郁，所以我們才要在有限生存歲月中，挑戰(zhàn)憂郁，讓我們自己生活更自由，更歡愉，更勃勃生氣。

失落引起憂郁。當我們分析憂郁的時候，首先面對的是失落。細細想來，失落似可分為不同性質(zhì)的兩大類。一是目前發(fā)生的真實與外在的失落，可以被我們確認并加以處理的。比如失去父母，失去朋友，失去戀人，失去工作，失去金錢，失去股票，失去名聲，失去房產(chǎn)，失去自信等等，慘雖慘矣，好歹失在明處，有目共睹。

二是源自自我發(fā)展的早期便被剝奪，或嚴重的失望經(jīng)驗，導(dǎo)致內(nèi)在的深刻失落感覺。這話說起來很拗口，其實就是失在暗地，失得糊涂，失得迷惘，失在生命入口端的混沌處。你確切無疑地丟失了，卻不知遺落在哪一地驛站?

這可怕的第二種失落，常常是潛意識的，表明在我們的兒童期，有著不同程度的缺憾和損失。因為我們未曾得到醇厚的愛，或因這愛的偏頗，使我們的內(nèi)心發(fā)展受阻。因為幼小，我們無法辨析周圍復(fù)雜的社會，導(dǎo)致喪失了對他人的信任，并在這失望中開始攻擊自己。

如同聯(lián)合國那位朋友所抱起的女嬰，她已不知人間有愛，她已不會回報愛與關(guān)切。在這種凄楚中長大的孩子，常常自我譴責(zé)與輕賤，認為自己不可愛，無價值，難以形成完整高尚的尊嚴感。

過度的被保護和溺愛，也是一種失落。這種孩子失落的是獨立與思考，他們只有滿足的經(jīng)驗，卻喪失了被要求負責(zé)的勇氣，喪失了學(xué)會接受考驗和失敗的能力，喪失了容納失望的胸懷。一句話，他們在百般呵護下，殘障了自我的成長性和控制力的發(fā)展。他們的腦海深處永遠藏著一個軟骨的啼哭的嬰孩，因為憤怒自己的無力，并把這種無能感儲入內(nèi)心，因而導(dǎo)致無以名狀的憂郁。

人的一生，必需忍愛種種失落。

就算你早年未曾失父母失學(xué)失戀，就算你一帆風(fēng)順平步青云，你也必得遭遇青春逝去韶華不再的歲月流淌，你也必得納入體力下降記憶衰退的健康軌道，你也必有紅顏易老退休離職的那一天，你也必得遵循生老病死新陳代謝的鐵律，到了那一刻，你是否有足夠的彈性，抵御憂郁?

還有一種更潛在的憂郁，是因為我們?yōu)樽约毫⑾铝瞬豢蛇_到的高標準，產(chǎn)生了難以滿足的沮喪感。這種源自認定自我罪惡的憂郁癥狀，是與外界無關(guān)的，全需我們自我省察，掙脫束縛。

憂郁的人往往是孤獨的，因為他們自卑與自憐。憂郁的人往往互相吸引，因為他們的氣味相投。憂郁的人結(jié)為夫妻，多半不得善終，因為無法自救亦無力救人。憂郁的人往往易于崩潰，因為他們衷傷更因為他們羸弱絕望。

難民營的嬰兒，不知你長大后，能否正視自己的童年?失卻的不可復(fù)來，接受歷史就是智慧。記憶中雙手沾著血跡的女大學(xué)生，你把那串猩紅的糖葫蘆永遠的拋掉吧，你的每一道指紋都是潔白的，你無罪。母親在天國向你微笑。

不要嘲笑憂郁，憂郁是一種面對失落的正常。不要否認我們的憂郁，憂郁會使我們成長。不要長久地憂郁圍困，憂郁會使我們萎縮。不要被憂郁嚇倒，擺脫了憂郁的我們，會更加柔韌剛強。

畢淑敏經(jīng)典散文不論男性還是女性，每個人都有一個發(fā)現(xiàn)自己、認識自己的過程，它伴隨著一個人成長的全過程，也隨著每個人的成長而深化。我讀心理學(xué)，就是想更好地了解人、了解自己。我覺得人如果能把自己搞明白是件很有意思很好玩兒的事。作為女性，更要了解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通常人說人貴有自知之明，都是說要明白自己的不足之處。而我認為，女性不光要了解自己的缺點，更要了解自己的優(yōu)點、自己的特點，這才真的珍貴。

我做過醫(yī)生，對女性的生理比較了解。男女生理上最大的不同是生殖系統(tǒng)的不同，但這種不同并不從根本上決定性別的優(yōu)劣、強弱。我覺得男女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社會性別上。我在西藏當兵的時候，我們司令員曾特別惋惜地對我說：你要是個男的就好了。我問為什么，他說：你挺能干的，我想提你當參謀，以后還可以當參謀長?？上闶莻€女的，這就沒有一點兒辦法了。這是我長大成人后第一次鮮明地意識到男女性別上的不平等?，F(xiàn)實中，女性在權(quán)利、義務(wù)、文化、尊嚴等方面與男性是有很大差距的，女性在社會上的聲音總是很微弱，這是和人類社會的發(fā)展過程息息相關(guān)的。古時候人們要打仗，丈二的長矛女的就是拎不動。而現(xiàn)在，坐在電腦前，男女都一樣，而且女的輸入得可能還更快。人類的科技進步，為推動男女平等提供了基礎(chǔ)，男女因為生理原因?qū)е碌牟黄降仁强梢詽u漸被淡化的。

我發(fā)現(xiàn)我們女性和男性的差異，主要是由于文化上的原因造成的。比如，嚴父慈母大家都覺得很正常，但如果一個家里是嚴母慈父，大家會覺得有點兒例外。其實慈、慈悲，是男女共有的品性，不是女人的專利。我曾看過一位作家寫的文章，說更年期本是人一個正常的生理過程，但人們說起時會認為它包含一種貶義。這里頭就有非常多的文化因素。在大學(xué)聽我作報告的女學(xué)生特別多，從她們的眼神中我知道她們在思考，可到自由提問的時候，通常第一個站起來的總是男生。從我們的文化上講，一個女孩子總要先看看別人講什么，這么站起來會不會冒失啊，又擔(dān)心自己的問題會不會太幼稚啦，實際上是一種文化在壓迫著她。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女性的自動放棄。人是生而平等的??！平等不是等出來的，是自己做出來的。這種文化上的壓迫存于心間，即使平等已經(jīng)到來了，女性自己心里還覺得不平等，那么這種平等就不能真正地到來。

女性要學(xué)會思考，真正成熟起來。女性心理成熟和自身的閱歷在一定程度上相關(guān)，而這種閱歷只是一種成熟的土壤，成熟則需要智慧。比如一個女人經(jīng)歷了失敗的婚姻，上一次她找了一個比自己強的失敗了，這次就去找一個差的，最后她可能結(jié)了四次婚，還是失敗了。閱歷沒有上升成為智慧，沒有思考，失敗可能還會重復(fù)，而并不能使她真正地成熟。我常?？吹进B兒一根一根地叼來樹枝，千辛萬苦也要給自己搭一個窩，我想，它們也是需要一個家，需要一種安全感的。人也一樣，只是女性在體力上沒法跟男性比，所以才對安全感要求更高。她們更需要男性的責(zé)任感，更需要關(guān)懷和呵護，這種需要是正當?shù)?。外在的柔軟并不意味著女性就是弱者。在面對困境和生命挑?zhàn)時，男女采取的方式可能不同，但克服困難的本質(zhì)是一樣的。女性憑借自己內(nèi)在的力量能夠賦予自身生命的意義、人格的尊嚴。她們在挑戰(zhàn)自我的程度上，在承擔(dān)社會責(zé)任的能力上，是和男性相同的。

女性對自身的了解和認識，包括她對自身生命意義的認識。女性到底是為誰活著？很多女人視孩子和丈夫超過自己的生命，以他們?yōu)樽约荷娴囊饬x而忽略了自己。丈夫、孩子無疑是值得女人為之付出的，但并不是女人的自身或全部。我們說世界上沒有相同的兩片樹葉，生命屬于女人自己，女人應(yīng)該是她自己，應(yīng)該為自己活著。不少女人在失去丈夫時覺得自己沒法活下去了，在孩子不在身邊后突然覺得生活空空蕩蕩沒了著落。漫長的歲月里她們總是在等，等孩子的長大，等丈夫的閑暇，當這些都等到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衰老，已經(jīng)遠離了自己原本想干的事。每個人應(yīng)該對自己負責(zé)，女性如果把自己生存的意義完全寄寓于對方，寄寓于別人對自己負責(zé)，這對男人也是不公平的。

女人因為柔軟，所以更需要智慧。情感充沛是女人天性的特點，但不應(yīng)該是女人的弱點。情感是好東西，女人怎么能沒有情感呢？只是女人在付出情感時需要判斷對方的真假，付出情感后還要保持與男人發(fā)展的同步。當然，這種同步不一定是事業(y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同步，精神上的成熟。女人在工作、家庭中的角色本身也是在發(fā)展變化中的。一勞永逸是不行的，坐等十年智慧也是等不來的。智慧不是來自于外界，而是女人自身的修煉，內(nèi)在的積累。智慧的女人給人的感覺會是寧靜的、平和的。

如果我有一個女兒（我有一個很會自己拿主意的兒子），我不預(yù)期她將來干什么，我會讓她自己去經(jīng)歷成長，我希望她去讀更多的書，希望她在智慧上比我更勝一籌。我相信讀書會開啟女性自身的智慧。相比之下，我覺得春蕾計劃更是難能可貴的。平等的受教育的機會對女性是非常重要的。

從女性的特點來說，女性敏感細膩，更容易感受幸福。幸福對每個人的定義是不確定的。我在感到自己有力量的時候，有一種幸福的感覺。這種有力量不是指別的，而是我能感知美好的東西，我有能力決定自己的生活。

由從醫(yī)到寫作，是因為寫作讓我覺得愉快，讓我了解人，了解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我沒有理由去做讓自己不愉快的事。生命有不可預(yù)見性，生活多么新奇，能讓我不斷地要向前走，不斷地進步，我感到很高興。我想，所有的女性都一樣，如果能真正地了解自己，能有智慧，做自己能做好的事，那么，幸福就在不遠處。

畢淑敏經(jīng)典散文柔和這個詞，細想起來挺有意思的。先說和字，由禾苗和口兩部分組成，那涵義大概就是有了生長著的禾苗，嘴里的食物就有了保障，人就該氣定神閑，和和氣氣了。

這個規(guī)律，在農(nóng)耕社會或許是顛撲不破的。那時只要人的溫飽得到解決，其他的都好說。隨著社會和科技的發(fā)達進步。人的較低層次需要得到滿足之后，單是手中的糧，就無法撫平激蕩的靈魂了。中國有句俗話，叫作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梢娢赋溆酥?，就有新的問題滋生，起碼無法達到完全的心平氣和。

再說柔這個字。通常想起它的時候，好像稀泥一灘，沒什么盤骨的模樣。但細琢磨，上半部是矛，下半部是木一支木頭削成的矛，看來還是蠻有力度和進攻性的。柔是褒義，比如柔韌、以柔克剛、剛?cè)嵯酀?、百炬鋼化作指柔，都說明它和陽剛有著同樣重要的美學(xué)和實踐價值。

記得早年當醫(yī)學(xué)生的時候，一天課上先生問道，大家想想，用酒精消毒的時候，什么濃度為好？學(xué)生齊聲回答，當然是越高越好啦！先生說，錯了。太高濃度的酒精，會使細菌的外壁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凝固，形成一道屏障，后續(xù)的酒精就再也殺不進去了，細菌在壁壘后面依然活著。最有效的濃度是把酒清的濃度調(diào)得柔和一些，潤物無聲地滲透進去，效果才佳。

于是我第一次明白了，柔和有時比風(fēng)暴更有力量。

柔和是一種品質(zhì)與風(fēng)格。它不是喪失原則，而是一種更高境界的堅守，一種不曾劍撥弩長，依舊扼守尊嚴的藝術(shù)。柔和是內(nèi)在的原則和外在的彈性充滿和諧的統(tǒng)一，柔和是虛懷若谷的謙遜啊。不信，你看看報上征婚廣告凈是征詢性格柔和的伴侶。人們希望目光是柔和的，語調(diào)是柔和的，面龐的線條是柔和的，身體的張力是柔和的

當我們輕輕念出柔和這個詞的時候，你會覺得有一縷縷藍色的溫潤，彌漫在唇舌之間。

有人追索柔和，以為那是速度和技巧的掌握。書刊上有不少教授柔和的小訣竅，比如怎樣讓嗓音柔和，手勢柔和我見了一個女孩子，為了使性情顯出柔和，在手心用油筆寫了大大的慢字，天天描一遍，掌總是藍的。以致?lián)P手時常嚇人一跳，以為她練了邪門武功。并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