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jìn)詩的國度-我煌煌大唐

走進(jìn)詩的國度——我煌煌大唐

一

在唐詩的邊界行走，仰頭便是那座奇峰四起的天姥山。那山遮斷了碧天，超越了五岳，覆蓋了赤城。那山是你的，它寫滿了你的一個夢。

夢的起源該追溯到三年前你的一次非同尋常的經(jīng)歷。天寶元年〔742〕，42歲的你接到朝廷的詔文，傳你進(jìn)京。一時你大喜過望，滿以為自此可以“大鵬一日同風(fēng)起，扶搖直上九萬里〞，你得意地高唱“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可你的得意沒多久，就被抹上了濃濃的陰影。在京城的日子里，你雖然有過被玄宗賞識的榮耀，可這些榮耀僅僅局限于你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之類的艷歌諛詞。

盡管你由布衣一躍而為卿相，然而，你只是一個詞臣，一個供他人飯后茶余消遣的詞臣。于是天生的一身傲骨，便在凸顯中得罪了玄宗的近臣。你在長安只呆了一年多的時間，便被賜金放還。從此你那“濟(jì)蒼生〞、“安社稷〞的夢幻也隨之破滅。

于是就有了你“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的超越時空的浪漫，一種慰藉心靈、補(bǔ)償精神空白的憧憬。于是我們也就走進(jìn)了一個個神妙的境地：那里淥水蕩漾，清猿啼鳴；那里海日東升，天雞唱曉；那里峰回路轉(zhuǎn)，花奇石異。于是也就有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充盈著想象力的神仙世界：青色透明的天空遼闊而博大，太陽的金色和月亮的銀光交替生輝，仙人們穿起霓虹做成的衣裳，乘長風(fēng)飄然而至，虎為之奏樂，鸞為之駕車，一派和睦華麗的景象。

然而，夢終于還是夢。熱鬧是他們的，你唯有“驚起而長嗟〞了?！肮艁砣f事東流水〞，人生的這種傷感，總會在不經(jīng)意的狀態(tài)中陡然而至，讓人無計(jì)排譴。于是，我們看到了青崖之上的白鹿，看到騎鹿遠(yuǎn)去的你，還聽到你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聲音，在山谷里、在溪水上、在天空中悠悠地傳響。

二

走進(jìn)錦官城，走進(jìn)“丞相祠堂〞，你捻著那花白的胡須，與“丞相〞對視。

自安史之亂后，你顛沛流離，先是從華州棄官西走，后又輾轉(zhuǎn)抵達(dá)西南，終于在成都郊野，自筑草堂落腳。安排之暇，你想要去的地方就是“丞相祠堂〞了。

可此刻你看不清“丞相〞的表情，只感覺到有一股風(fēng)掠過“森森〞的松柏，輕揚(yáng)在你的臉頰。這該是春天的風(fēng)呀，它吹綠了映階的一抹碧草，也吹響了隔葉的聲聲黃鸝。那萋萋的芳草在春風(fēng)中搖曳的春之景，那隱匿在綠葉底下的悠揚(yáng)的春之聲，透出的怎么卻是一種悲愴？廟宇巍巍，塑像凜凜，而與之相映的卻是庭草自春，新鶯空囀，個中又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三顧頻煩天下計(jì)，兩朝開濟(jì)老臣心〞，那“天下計(jì)〞，該就是“隆中〞的那些東聯(lián)孫權(quán)，北拒曹操，西取劉璋，南撫夷越等等興復(fù)大漢江山一統(tǒng)天下的大概吧；而“老臣心〞，又何嘗只是為了“劉氏子孫萬世皇基〞？那也是安邦立國，匡濟(jì)危時的心愿呀！諸葛的一生，是高風(fēng)亮節(jié)的一生，是后人高山仰止的一生。

“出師未捷身先死〞，六出祁山，用盡心智；戲弄司馬，挑戰(zhàn)魏軍。最終卻是積勞成疾，留下了千古的遺憾。這樣的“死〞，驚天地、泣鬼神；這樣的“死〞，讓多少英雄同哭一聲，同悲一歌。

而今，這一幅幅的歷史畫卷次第地展呈在你的面前，你只能無語，任老淚恣意地縱橫，淋濕你的衣襟。

三

你筆下的山，屬于秋天，屬于冷雨洗滌后清明的夜晚。在這樣的夜晚里，你的心里充斥了一種“禪〞意，這種別樣的意味，潑墨于紙，便有了你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一個“空〞字，折射出的是你纖塵不染的心空?！翱丈讲灰娙?，但聞人語響〞〔?鹿柴》〕，唯有在這樣的“空〞山中，你的心緒才得以一種凈化。于是，清逸和幽深的“山〞，就成了你詩意地棲息之境；于是，清靈和明凈的“秋〞，也就成了充盈了詩意的時節(jié)，這時節(jié)疊印著一幅幅的筆意恬淡的圖畫。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畫面上，一脈皎潔的清光，穿過幽幽的松樹林，滑過樹葉的縫隙，投下斑駁迷離的影子；一股明澈的溪流，淌過清冷的巖石，如優(yōu)美的小夜曲淙淙有韻。大自然的脈搏就這樣在你的筆下清晰地跳動，你的步履也就合著這種跳動行走在你自己的山野。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明月映照著清幽的泉水，泉水也就自然引來了浣紗的女子，女子們悠悠地穿梭在青青竹林里，開懷的笑聲，也將竹葉逗得簌簌作響；而在那滿眼荷花的池塘里，小小的漁船從水面上輕輕滑過，蓮搖動起它那婀娜的枝葉，也就搖動出滿池的清波。

于是，也就有了你內(nèi)心世界于這月光朗照下的呈現(xiàn)：“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自然季節(jié)的更替，花的開落，都由它去吧，剩下的唯有一個“留〞字了,留住那秋夜，留住那月亮，留住那清泉，留住那松竹，更留住那滿盈著禪意的蓮花……

四

潯陽江頭，你從一片秋白中走了出來，你走得艱難，走得痛楚，走得辛酸。

“出官二年〞，陪伴你的是太多的“黃芽苦竹〞、“杜鵑啼血〞，還有就是那輪高懸的孤月了，多少次對酒當(dāng)歌，可那歌的旋律，盤旋的永遠(yuǎn)是無奈與凄惻。

“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亙古的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送別的慘淡去了又來，來了又去。哦，你聽見了什么？是琵琶的琴聲，是久違的縈繞在長安上空的樂音。那樂音似月光瑟瑟地傾瀉，如江水幽幽地流淌。

于是，你——一個詩人與一個琵琶女的心的交流便定格在歷史的深處。琵琶女早年時光的春風(fēng)得意，色衰以后的門前冷落，乃至近年的輾轉(zhuǎn)流離，飄零憔悴的“無限事〞，也就一下子融進(jìn)了她的“輕攏慢捻抹復(fù)挑〞中。

你癡癡地靜聽那琵琶女為你而彈奏的京韻，那樂音，時而如“鶯語花底〞，時而又似“泉流冰下〞；時而像“銀瓶乍破〞，時而又類“鐵馬突出〞。無論是起始時的舒緩流暢，還是開展中的起伏跌宕；無論是間歇里的悄然無聲，還是高潮時的激越高亢，結(jié)束時的戛然而止。似乎每一根弦上都寄寓著人生的際遇。

于是，一種心靈深處的大觸動便呼之而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縫何必曾相識。〞同病相憐，也就有了同聲相應(yīng)；同聲相應(yīng)，也就有了同淚相流。那淚水滴在琵琶女的琴弦上，琴音為之而凄切；那淚水沾在你的“青衫〞，“青衫〞為之而變色。

即使如今，我們重讀“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此時無聲勝有聲〞這些詩句，滿嘴留香之余，依舊能夠覺出絲絲的苦澀。

五

走進(jìn)你的詩，實(shí)在像是走進(jìn)了迷宮。

連梁啟超老人在談到你的詩時也曾留下了這樣文字：“我理會不著，拆開一句一句叫我解釋，我連文意也解不出來，但我覺得它美，讀起來令我精神得到一種新鮮的愉快。〞這無疑是天大的實(shí)話。也許正是這樣的“一種新鮮的愉快〞，才使得則多的后人喜歡上了你。

“一篇?錦瑟》解人難〞，大略你也沒想到吧，就你這首短短的七言律詩，卻引出了多少筆墨的官司。歷代詩家旁引博證，各執(zhí)己見，似乎還是無法踏上那條通向你靈魂深處的幽徑。

你將漢字的內(nèi)涵張揚(yáng)到了一個極點(diǎn)，你以你的方式，將漢字整合成一幅幅迷離而又凄美的中國畫。然后，你便溜到了遠(yuǎn)處，眺望著那些蜂擁而至的人流在你的畫前指指點(diǎn)點(diǎn)。

“莊生曉夢迷蝴蝶〞，“栩栩然〞的蝴蝶翻飛在莊子的夢里，也起舞在你的枕前。那定是你曾擁有過的且沉迷于中的美好境界了。

“望帝春心托杜鵑〞，魂斷的望帝羽化為杜鵑，聲聲哀鳴，和著你的脈搏一起跳動。這該是你倍感冤屈無法傾訴，唯有“托物寓哀〞。

“滄海月明珠有淚〞，浴于滄海的皎月，照在你的窗前；孕于淚波的明珠，藏在你的心扉。實(shí)在是凄寒孤寂，悲傷之懷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