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國與駕車--談郭店楚簡《成之聞之》中的一段文字

治國與駕車—談郭店楚簡《成之聞之》中的一段文字

在郭店楚墓竹簡中，《成之聞之》所論述的儒家治國理論頗引人注目。其中有謂：上不以其道，民之從之也難。是以民可敬道也，而不可弇也；可馯也，而不可敺也。由于該篇存在錯簡，學者們對其用力較多。其中“弇”可釋為掩，有蓋、蔽義，學者間分歧不大。惟有“敺”字，原釋文作孯，裘錫圭先生說“孯”與“馯”為對文，疑當讀為“牽”。“牽”亦可作“掔”，與“孯”皆從“”聲。“孯”字讀為“牽”似乎文義難解，因此，崔永東先生認為：“孯”可能為“緊”之訛寫?！墩f文》“緊”之篆體與“孯”相近，故易訛?！墩f文》云：“緊，纏絲急也。”可知“緊”的本義是指纏絲緊急的狀態(tài)，而其引申義或比喻義當指過分壓迫而言。此處所言是對民可以使用，但不可以壓迫。廖名春先生則依裘錫圭先生說，認為“孯”即“掔”，《說文·手部》：“掔，固也。”《爾雅·釋詁下》：“掔，固也?！薄赌印び瓟踌簟罚骸傲蠲杈暪贰⒆腭R，掔緯?！边@里指束縛得不動，管死。這是說民可驅使為善，但不可將其束縛得不動。今按：上述解釋均于義不長，檢《郭店楚墓竹簡》中《成之聞之》篇圖版，前述與“馯”相對之字作，當從區(qū)、從攴、從子會意?？蔀閰^(qū)字之??；而應當從攴，而學者則忽略了“又”上的一筆，而多以為從“又”，不確；字的下部從“子”比較明確。字可以隸定為，省作敺。該字與“教”的古字情況相近，“教”字從爻、從攴、從子會意，作。有時省作，從爻、從攴。郭店楚簡《唐虞之道》的“教”字出現了六次，其中只有一次從爻、從攴、從子，而其余的五次并省去了“子”，而只從爻、從攴，作。字在這里省去從子的部分，也可以隸定為“敺”?！榜S”與“敺”字相對，皆就駕車而言，二者有密切聯系，有時甚至在意義上沒有區(qū)別。若細繹之，“馭”與“敺”卻有顯著區(qū)分。馭即駕馭，其重點在于以轡使馬，有引導、誘導之意；而“敺”的重點則在于對馬進行鞭打、驅使，具有明顯的強制性。馭，《說文·彳部》曰：“御，使馬也。馭，古文御?！薄稄V雅·釋言》：“馭，駕也?！薄吨芏Y·天官·大宰》曰：“以八柄詔王馭群臣?！编嵭ⅲ骸胺惭择S者，所以敺之，內之于善。”賈公彥疏：“言馭者，此八者皆是敺群臣入善之事，故皆言馭也。”《周禮》中的“馭”，雖然鄭注、賈疏皆言是敺人入善，卻都不多強制之義。單言“敺”或者“敺”與“馭”相對時，“敺”便與“驅”相同，主要具有強制驅趕之意。《說文·馬部》曰：“驅，驅馳?！倍巫⒃桓鞅咀鳌R馳也’，今正。此三字為一句……此三字言其義，許之例如此，驅馬，常言耳，盡人所知，故不必易字以注之也。驅馬，自人策馬言之。《革部》曰‘鞭驅也’，是其義也?！薄墩f文·馬部》又曰：“敺，古文驅從攴?！倍巫⒃?/p>

攴者，小擊也，今之‘撲’字，鞭、箠、策所以施于馬而驅之稱?！吨芏Y》‘以靈鼓敺之’、‘以炮土之鼓敺之’，《孟子》‘為淵敺魚’、‘為叢敺爵’、‘為湯、武敺民’，皆用古文，其實皆可作敺。孔子就常常以駕車喻治國，他把“禮”或者“德”看成是駕車時的馬轡、銜勒，而把“刑”看成策、鞭。如《孔叢子·刑論》記孔子說以禮齊民，譬之以御，則轡也；以刑齊民，譬之以御，則鞭也。執(zhí)轡于此而動于彼，御之良也。無轡而用策，則馬失道矣。在禮與刑兩者之中，孔子認為重點應當放在禮上，他又說：吾聞古之善御者，執(zhí)轡如組，兩驂如舞，非策之助也。是以先王盛于禮而薄于刑，故民從命。《孔子家語》中有《執(zhí)轡》篇，其中記孔子答閔子騫問也以駕車比喻治國，孔子說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猶御馬之有銜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轡也；刑者，策也。夫人君之政，執(zhí)其轡策而已。古者天子以內史為左右手，以德法為銜勒，以百官為轡，以刑罰為策，以萬民為馬，故御天下數百年而不失。善御馬，正銜勒，齊轡策，均馬力，和馬心，故口無聲而馬應轡，策不舉而極千里。善御民，壹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齊民力，和安民心，故令不再而民順從，刑不用而天下治。……不能御民者，棄其德法，專用刑辟，譬猶御馬，棄其銜勒而專用棰策，其不制也可必矣。夫無銜勒而用棰策，馬必傷，車必?。粺o德法而用刑，民必流，國必亡。治國而無德法，則民無修，則迷惑失道?！洞蟠鞫Y記·盛德》篇有與《孔子家語》相同的記載，并且進一步指出了正確措置德、刑的重要意義。說御者同是車馬，或以取千里，或數百里者，所進退緩急異也；治者同是法，或以治，或以亂者，亦所進退緩急異也。這里所謂的“進退緩急”，當然是指治國要以德以禮，用刑適當，而不可急用棰策，無德用刑?，F在可以回到前引郭店楚簡《成之聞之》的一段文字了。該篇將天常與人倫并言，論述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辨，最后提出“君子慎六位以祀天?！?，是一篇關于治國理民的政治論文?！冻芍勚放c《六德》等篇相呼應，將“六位”與“六德”對應配屬，而重點則在于論述尊德明倫，論述君德。該篇強調為君之道，強調君主應當依“道”而行，這里的“道”包括很多內容，其中就有民可敬導而不可弇，可御而不可敺。當以駕車喻治國時，就像“德”與“刑”的同時出現一樣，“馭”與“敺”也就往往同時出現。《成之聞之》既多次談到“德”，又多次談論“刑”，如：“威服刑罰之屢行也，由上之弗身也。昔者君子有言曰：‘戰(zhàn)與刑，人君之墜德也?！薄啊犊嫡a》曰‘不率大夏，文王作罰，刑茲無赦’曷？此言也，言不敦大常者，文王之刑莫厚焉?！边@樣，將《成之聞之》中與“馭”相對之字釋為“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