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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胡樂興衰與相關問題

胡樂與詩歌關系是學術界的一個重要課題。胡樂的演唱比北方更好。考察北齊胡樂的發(fā)展狀況,對于厘清北齊政治動向、文學變化具有重要意義。一《黃粱夢》第一樂章是胡樂中的一部分,其樂器作品為室內多種,其行業(yè)內確定北齊開創(chuàng)者高歡的祖先本渤海望族。高歡祖父高謐曾仕北魏至侍御史,后因坐法而徙居北方六大軍鎮(zhèn)之一的懷朔鎮(zhèn)。當時的懷朔鎮(zhèn)有鮮卑重兵屯集,胡風濃厚,高歡“既累世北邊,故習其俗,遂同鮮卑”至高歡諸子,他們盡管多受漢人博士訓導,然其生活習俗卻一依鮮卑。因此,高澄、高洋、高湛等皆好胡樂、胡舞,這也是西域胡樂在北齊時代能夠大行其道的重要原因。高澄對西域胡樂多所愛好?!端鍟ひ魳分局小吩?“雜樂有西涼鼙舞、清樂、龜茲等。然吹笛、彈琵琶、五弦及歌舞之伎,自文襄(即高澄)以來,皆所愛好?!备邭g及其子高澄、高洋對胡樂的喜好,促進了西域胡樂在北齊的流播。大致而言,北齊胡樂的流播分官方與個人兩個系統(tǒng)。北齊官方演奏的西域胡樂多為套曲,這從隋宮廷樂承繼于北齊宮廷的諸西域胡樂的體制可見:《西涼》者……《楊澤新聲》《神白馬》之類,生于胡戎。胡戎歌非漢魏遺曲,故其樂器聲調,悉與書史不同。其歌曲有《永世樂》,解曲有《萬世豐》,舞曲有《于闐佛曲》。其樂器有鐘、磬、彈箏、箏、臥箜篌、豎箜篌、琵琶、五弦、笙、簫、大篳篥、長笛、小篳篥、橫笛、腰鼓、齊鼓、擔鼓、銅拔、貝等十九種,為一部。工二十七人?!洱斊潯氛?起自呂光滅龜茲,因得其聲。呂氏亡,其樂分散,后魏平中原,復獲之。其聲后多變易。至隋有《西國龜茲》《齊朝龜茲》《土龜茲》等,凡三部?!涓枨小渡粕颇δ帷?解曲有《婆伽兒》,舞曲有《小天》,又有《疏勒鹽》。其樂器有豎箜篌、琵琶、五弦、笙、笛、簫、篳篥、毛員鼓、都曇鼓、答臘鼓、腰鼓、羯鼓、雞婁鼓、銅鈸、貝等十五種,為一部。工二十人。《天竺》者,起自張重華據(jù)有涼州,重四譯來貢男伎,《天竺》即其樂焉。歌曲有《沙石疆》,舞曲有《天曲》。樂器有鳳首箜篌、琵琶、五弦、笛、銅鼓、毛員鼓、都曇鼓、銅鈸、貝等九種,為一部。工十二人?!妒枥铡?歌曲有《亢利死讓樂》,舞曲有《遠服》,解曲有《鹽曲》。樂器有豎箜篌、琵琶、五弦、笛、簫、篳篥、答臘鼓、腰鼓、羯鼓、雞婁鼓等十種,為一部。工十二人。《安國》,歌曲有《附薩單時》,舞曲有《末奚》,解曲有《居和祗》。樂器有箜篌、琵琶、五弦、笛、簫、篳篥、雙篳篥、正鼓、和鼓、銅鈸等十種,為一部。工十二人。每部胡樂中的歌曲、舞曲、解曲僅僅是其在官方演奏時一種相對固定的模式,而事實上,北齊時期流行于宮廷的西域胡樂數(shù)量遠不止此五部。隋代牛弘等人論樂時曾指出隋時“《西涼》《龜茲》雜伎等,曲數(shù)既多,故得隸于眾調,調各別曲”北齊胡樂的個人傳播系統(tǒng)中,胡人樂工居于核心地位。他們既是傳播者,也是創(chuàng)作者。北魏時胡人曹婆羅門受龜茲樂于西域商人,此業(yè)至北齊傳至其孫曹妙達,妙達亦以龜茲樂為高洋所重。其實,不僅僅是曹婆羅門一人受業(yè)于西域商人,當時的西域商人中多能歌善舞者,他們通過絲綢之路,既進行著東西貿(mào)易交流,又將西域胡樂帶入中原。據(jù)楊衒之《洛陽伽藍記》之“龍華寺”條,北魏時“西夷來附者,處崦嵫館,賜宅慕義里。自蔥嶺已西,至于大秦,百國千城,莫不歡附。商胡販客,日奔塞下。所謂盡天地之區(qū)已,樂中國土風,因而宅者不可勝數(shù)。是以附化之民,萬有余家?!北饼R胡人樂工大部分是專業(yè)樂戶出身,也有部分出于西域商胡之家,如康阿馱、穆叔兒等西域商人專門在家里培養(yǎng)能夠演奏胡樂的子弟以供皇帝驅使。當時知名的胡人樂工有曹僧奴、曹妙達、和士開、何海、何洪珍、何朱弱、史丑多、沈過兒、王長通、安未弱、安馬駒等。他們不僅傳播了西域胡樂,而且也創(chuàng)制了大量的胡樂新聲。胡人樂工之外,其他北齊士人也多好胡樂,部分士人亦能創(chuàng)制胡樂新聲?!侗饼R書·祖珽傳》云祖珽“二打造胡樂、封王的樂工,增加了國家的財政負擔在北齊武成帝高湛之前,盡管胡樂風靡一時,胡人樂工亦有被寵幸者,但他們并未干預朝政。且高歡及其子高澄、高洋皆精明強干,他們對于漢人輔政尚無太大心理壓力,因此,他們的政權中也多用漢人。高歡執(zhí)政時,其丞相府中多用漢人。漢人孫騫、陳元康皆受重用。文襄帝高澄求才若渴,重用漢人甚于乃父?!拔鹤源蘖烈院?選人常以年勞為制,文襄乃釐改前式,銓擢唯在得人。又沙汰尚書郎,妙選人地以充之。至于才名之士,咸被薦擢,假有未居顯位者,皆致之門下,以為賓客,每山園游燕,必見招攜,執(zhí)射賦詩,各盡其所長,以為娛適”相比之下,北齊孝昭帝高演、武成帝高湛及后主高緯的任人狀況就與之前大不相同。高演誅殺漢人楊愔、燕子獻、宋欽道、鄭子默,大力排抑漢人大臣。高湛即位后,重用胡人和士開與宗室大臣高元海,漢人魏收、畢義云盡管亦被委任作尚書仆射,但他們的角色僅僅是輔佐高元海從政的工具。高演、高湛用胡人作大臣亦與楊愔等漢人大臣曾經(jīng)架空其權力相關?!侗饼R書·孝昭帝紀》云:“及文宣崩……時楊愔、燕子獻、可朱渾天和、宋欽道、鄭子默等以帝(高演)威望既重,內懼權逼,請以帝為太師、司州牧、錄尚書事;長廣王湛為大司馬、錄并省尚書事,解京畿大都督?!倍硪粋€客觀事實是,在高演、高湛期,國家在文化上的漢化程度較高歡、高澄朝更深,漢人文官亦多為高齊政權利用,不過,他們基本不可能作大臣。王晞、魏收屢被高演、高湛征詔,而王晞官僅至太子太傅,魏收官僅至中書監(jiān)。亦即高歡、高澄、高洋時期,國家在文化上實行胡化,而政治上卻重用漢人;至高演、高湛以后,國家在文化上進一步漢化,而政治上卻重用胡人。一前一后,大相徑庭。與高湛、高緯在政治上實行胡化、用胡人作大臣相并行的另一個現(xiàn)象是,當時胡人樂工開府、封王者亦不可勝數(shù)。當時寵胡和士開更是以胡樂舞而位至大臣,并長期把持高湛、高緯兩朝國政。只要稍加分析,就不難發(fā)現(xiàn)胡樂在北齊后期的狂熱流播與當時國家獨用胡人作大臣的怪象之間存在重要關聯(lián)。武成帝高湛頗好胡琵琶、胡舞。《北齊書·祖珽傳》云:“帝于后園使珽彈琵琶,和士開胡舞,各賞物百段。”后主高緯獨好胡樂,又能自創(chuàng)胡樂新聲?!端鍟ひ魳分局小吩?“后主唯賞胡戎樂,耽愛無已。于是繁手淫聲,爭新哀怨。故曹妙達、安未弱、安馬駒之徒,至有封王開府者,遂服簪纓而為伶人之事。后主亦自能度曲,親執(zhí)樂器,悅玩無倦,倚弦而歌。別采新聲,為《無愁曲》,音韻窈窕,極于哀思,使胡兒閹官之輩,齊唱和之,曲終樂闋,莫不殞涕。雖行幸道路,或時馬上奏之,樂往哀來,竟以亡國?!迸c此相應的是,這一時期漢人多被排抑在政治核心之外,而不學無術的胡人卻被委以要職。其目的也很明顯:即便胡人執(zhí)政后對國家無多少貢獻,那也不至于使?jié)h人操控國家權柄。在北齊日薄西山之際,這種極端的施政理念為胡人樂工以胡樂而開府、封王,甚至宰制天下提供了可能。當時胡人樂工除和士開位及宰輔、左右朝政外,其他西域胡人樂工如曹僧奴與曹妙達父子、何朱弱、史丑多、安未弱、安馬駒、沈過兒等皆以胡樂開府、封王,“王長通年十四五,便假節(jié)通州刺史”對于國家而言,胡人樂工參政的后果是災難性的。一方面,胡人樂工濫充朝士,直接增加了國家的財政負擔。高緯時期“諸宮奴婢、閹人、商人、胡戶、雜戶、歌舞人、見鬼人濫得富貴者將萬數(shù)。庶姓封王者百數(shù),不復可紀。開府千余,儀同無數(shù)。領軍一時二十,連判文書,各作依字,不具姓名,莫知誰也。諸貴寵祖禰追贈官,歲一進,位極乃止”“西域丑胡”“龜茲雜伎”憑借西域胡樂干預朝政僅僅是北齊國家腐敗的一個縮影高湛、高緯在政治上崇胡抑漢的政策,使?jié)h族士人遭到沉重打擊。武平四年(573)十月,壽春被陳將吳明徹包圍,崔季舒等六人因連名總署諫止高緯入晉陽而被殺就是這一政策的集中體現(xiàn)。《北齊書·崔季舒?zhèn)鳌吩?屬車駕將適晉陽,季舒與張雕議:以為壽春被圍,大軍出拒,信使往還,須稟節(jié)度;兼道路小人,或相驚恐,云大駕向并,畏避南寇;若不啟諫,必動人情。遂與從駕文官連名進諫。時貴臣趙彥深、唐邕、段孝言等初亦同心,臨時疑貳,季舒與爭未決。長鸞遂奏云:“漢兒文官連名總署,聲云諫止向并,其實未必不反,宜加誅戮。”帝即召已署表官人集含章殿,以季舒、張雕、劉逖、封孝琰、裴澤、郭遵等為首,并斬之殿庭,長鸞令棄其尸于漳水。自外同署,將加鞭撻,趙彥深執(zhí)諫獲免。季舒等家屬男女徙北邊,妻女子婦配奚官,小男下蠶室,沒入貲產(chǎn)。寵胡韓鳳利用后主高緯對漢族士人的猜忌,對漢人文官大加排斥,最終將這次漢人文官連名總署的進諫定性為漢人謀反,發(fā)起署名的崔季舒等六人亦被殺。崔季舒、張雕、封孝琰等漢族士人低估了胡人韓鳳等的實力和手段,更不諳高緯崇胡抑漢的本心。在高緯看來,漢人聯(lián)名進諫事件的性質要遠比壽春被圍嚴重得多。這一事件無疑也反映出北齊朝廷內部胡性對漢性的極端排斥。陳寅恪《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禮儀》指出:“北朝胡漢之分,不在種族,而在文化?!笨傊?在高洋之后,高齊朝廷在用人機制上即開始排抑漢人作大臣,楊愔等五人、崔季舒等六人先后被殺事件,都證明了這一時期胡人操持權柄的不可動搖性。和士開是高湛、高緯最為寵幸的胡人?!拔涑赏獬暿?或在內宴賞,須臾之間,不得不與士開相見。或累月不歸,一日數(shù)入;或放還之后,俄頃即追,未至之間,連騎催喚。奸諂日至,寵愛彌隆,前后賞賜,不可勝紀。言辭容止,極諸鄙褻,以夜繼晝,無復君臣之禮”和士開、陸令萱、高阿那肱、穆提婆、韓長鸞等胡人執(zhí)政,對北齊官制危害極大。他們“各引親黨,超居非次,官由財進,獄以賄成”三調味型的北地文人在北齊后期國家用胡人作大臣、政治上崇胡抑漢風氣的影響下,漢人從政的熱望與進取的勇氣漸次消沉。反映在文學上,就是原先詩歌中富于豪氣的政治抒情詩趨于衰歇,昂揚的胡樂意象亦幾乎銷聲匿跡,這一時期的文人詩在一定程度上表征出明顯的去北朝化傾向。從表面來看,這一變化符合當時南風北漸的文學大勢,不足為奇。然而在實質上,這種詩風的變化與北齊后期的用人政策有重要關聯(lián)。高緯是北齊政治上反漢化最強烈的帝王,同時他又是北齊帝王中在文學上被漢化得最徹底者。他“幼稚時,曾讀詩賦,語人云:‘終有解作此理不?’”與對漢文化的態(tài)度不同,高緯利用胡樂興起的政治上的排漢之風,直接造成了北齊漢人從政理想的無所依歸。加之北齊后期兩次滅漢事件對排漢之風的助推,漢人的政治熱情就開始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消沉。這一狀況反映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表現(xiàn)為北齊后期的詩歌普遍彌漫著一種沉重的感傷情懷,與魏齊之交文人詩之風骨奕奕形成明顯反差。魏齊之交的文人多抱有政治熱望,他們的詩歌也富于風骨辭彩。如魏收的《永世樂》:綺窗斜影入,上客酒須添。翠羽方開美,鉛華汗不沾。關門今可下,落珥不相嫌。此作本為《西涼樂》套曲中的一支摘遍雜曲,系魏收為雜曲《永世樂》所配之歌辭。此詞語言華美而氣質粗獷,對軍人的貞剛、豪壯情懷極盡鋪夸。既迎合了胡漢交融的《西涼樂》之粗獷豪放,又彰顯出北地文人的入世情懷。恰如北齊文襄帝高澄曾對魏收的評價:“在朝今有魏收,便是國之光采,雅俗文墨,通達縱橫。我亦使子才、子升時有所作,至于詞氣,并不及之?!边h游武威郡,遙望姑臧城。車馬相交錯,歌吹日縱橫。路出玉門關,城接龍城坂。但事弦歌樂,誰道山川遠。風格與魏收《永世樂》頗似,蓋亦為《西涼樂》之摘遍所配曲辭。又如《白鼻》:少年多好事,攬轡向西都。相逢狹斜路,駐馬詣當壚。《安定侯曲》:封疆在上地,鐘鼓自相和。美人當窗舞,妖姬掩扇歌?!稛趸蜆贰?客從遠方來,相隨歌且笑。自有燉煌樂,不減安陵調。這些詩不僅題材、意象皆及關隴,且情感豪放、辭彩瑰麗、風骨遒勁。作為魏齊之交的一流文人,溫子升能寫出這樣風骨辭彩兼?zhèn)涞暮迷?固然與江左詩風在形式上的濡染有關,但子升在從軍途中為鮮卑軍人胡性氣質感發(fā)則是其詩歌風骨氣力形成的重要因素。難怪梁武帝稱溫子升為:“曹植、陸機復生于北土,恨我辭人,數(shù)窮百六?!蔽糊R之際的祖珽也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富于氣勢的詩歌?!皶r神武送魏蘭陵公主出塞嫁蠕蠕,魏收賦《出塞》及《公主遠嫁詩》二首,珽皆和之,大為時人傳詠?!贝淦炫R塞道,靈鼓出桑乾。祁山斂雰霧,瀚海息波瀾。戍亭秋雨急,關門朔氣寒。方系單于頸,歌舞入長安。此詩亦頗為豪壯。詩人特意運用祁山薄霧、戍亭冷雨、關門朔氣等肅殺、孤寂的景象,來襯托軍人北擊匈奴、西凌北周的豪壯氣骨與必勝信念。時文士裴讓之亦曾隨文宣帝高洋北征,作《從北征詩》:沙漠胡塵起,關山烽燧驚?;释^武略,上將總神兵。高臺朔風駛,絕野寒云生。匈奴定遠近,壯士欲橫行。此詩以胡塵、關山、朔風、絕野、寒云等粗獷、陰冷的意象,烘托自我縱橫天下的情懷。此詩雖多用白描,明白如話,卻骨氣挺秀、蘊蓄氣勢。這一時期高昂的《征行詩》尤其值得關注:壟種千口牛,泉連百壺酒。朝朝圍山獵,夜夜迎新婦。這是今存魏齊之交的詩歌中最富于胡氣者?!侗饼R書》高昂本傳云其年少時“不遵師訓,專事馳騁,每言‘男兒當橫行天下,自取富貴,誰能端坐讀書,作老博士也?!c兄乾數(shù)為劫掠,州縣莫能窮治。招聚劍客,家資傾盡,鄉(xiāng)閭畏之,無敢違迕”憐君憶君停欲死,天上人間無可比。走馬海邊射游鹿,偏坐石上彈鳴雉。昔時方伯愿三公,今日司徒羨刺史。此詩作于高昂攻克上洛之后,“時昂為流矢所中,創(chuàng)甚,顧謂左右曰:‘吾以身許國,死無恨矣,所可嘆息者,不見季式作刺史耳?!咦媛勚?即馳驛啟季式為濟州刺史”令人遺憾的是,魏齊之際的這一詩風并未得以延續(xù)。在高洋之后,由于北齊在用人上實行崇胡抑漢的政策,漢人遠大的政治理想因之破滅,他們詩歌中貞壯的氣骨逐漸被感傷的情懷代替。邢邵的《冬夜酬魏少傅直史館》《冬日傷志篇》二詩就很能代表這種變化?!抖钩晡荷俑抵笔佛^》:年病從橫至,動息不自安。兼豆未能飽,重裘詎解寒。況乃冬之夜,霜氣有余酸。風音響北牖,月影度南端。燈光明且滅,華燭新復殘。衰顏依候改,壯志與時闌。體羸不盡帶,發(fā)落強扶冠。夜景將欲近,夕息故無寬。忽有清風贈,辭義婉如蘭。先言嘆三友,次言慚一官。麗藻高鄭衛(wèi),專學美齊韓。審諭雖有屬,筆削少能干。高足自無限,積風良可摶。空想青門易,寧見赤松難。寄語東山道,高駕且盤桓。此詩創(chuàng)作于北齊河清年間,此時邢邵已屆老年。他身體羸弱、心緒索然、壯志消沉的狀況與當時國家政局的變化有著很大關系。時高演、高湛殺楊愔等漢人大臣,國家進入胡人作大臣的時期。邢邵因為與楊愔是好友,在楊愔被殺后,他也被外放為西兗州刺史。與邢邵一樣,當時的漢族士人,不管在朝或在野者,多游離于國家權力核心之外,面對“風音響北牖”的嚴酷政治風向,他們多戰(zhàn)戰(zhàn)兢兢而“動息不自安”。漢士大夫們昔日的鴻鵠之志已與時闌珊,他們除了“高駕且盤桓”外,實在無可奈何。漢人王晞的經(jīng)歷也可說明這一狀況。王晞雖是高演的重要謀士,然高演即便在殺楊愔執(zhí)政后,尚不敢讓王晞在朝廷公開露面。高演欲咨事,“每夜載入,晝則不與語,以晞儒緩,恐不允武將之意”昔時惰游士,任性少矜裁。朝驅瑪瑙勒,夕銜熊耳杯。折花步淇水,撫瑟望叢臺。繁華夙昔改,衰病一時來。重以三冬月,愁云聚復開。天高日色淺,林勁鳥聲哀。終風激檐宇,余雪滿條枚。遨游昔宛洛,踟躕今草萊。時事方去矣,撫己獨傷懷。詩歌前半部分懷念與摯友楊愔在昔日的快樂交游,后半部分卻感傷于當下彼此陰陽兩界、自己亦被貶為地方刺史而踟躕于草萊的現(xiàn)狀。末二句“時事方去矣,撫己獨傷懷”顯然是對自我情懷的表述,但此又何嘗不是當時衣冠士人面對政治上胡風大盛而無如之何的慨嘆?邢邵的這兩首詩代表了北齊后期文人詩歌創(chuàng)作的整體走向:題材由申發(fā)壯志變?yōu)槭銓憘?情感表現(xiàn)方式亦由張揚轉為內斂,此前文人詩中的胡性氣質已消失殆盡。楊訓的《群公高宴詩》也是一首典型的感傷之作:中郎敷奏罷,司隸坐朝歸。開筵引貴客,饌玉對春暉。塵起金吾騎,香逐令君衣。綠酒犀為椀,鳴琴寶作徽。寸陰良可惜,千金本易揮。此詩前八句寫群公退朝后置酒高宴之樂,而末二句卻在品味妙曼歌舞、樽中美酒的娛悅中,生發(fā)出人生苦短的凄惶與追名逐利的虛無情懷來,兩句詩對這一時期士人心態(tài)之描繪可謂入木三分。這一時期祖珽的《望海詩》:登高臨巨壑,不知千萬里。云島相接連,風潮無極已。時看遠鴻度,乍見驚鷗起。無待送將歸,自然傷客子。同樣也抒寫了蕭索感傷的情懷。此詩作于他被貶為光州刺史時,祖珽雖在北齊后期作過侍中、仆射,參與決命國家大政北齊后期詩歌除了整體上彌漫感傷情懷外,取材亦相對狹窄,語言刻畫更見細膩。這使得本已江左化的北齊詩歌,無論在語言上還是神情上都與江左詩歌進一步趨同?!额伿霞矣枴の恼缕吩?“蘭陵蕭慤,梁室上黃侯之子,工于篇什。嘗有《秋詩》云:‘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瘯r人未之賞也。吾愛其蕭散,宛然在目。潁川荀仲舉、瑯琊諸葛漢亦以為爾。而盧思道之徒,雅所不愜?!背B劺ラ佊猩裣?云冠羽佩得長年。秋夕風動三珠樹,春朝露濕九芝田。不如鄴城佳麗所,玉樓銀閣與天連。太液回波千丈映,上林花樹百枝然。流風續(xù)洛渚,行云在南楚??蓱z白水神,可念青樓女。便妍不羞澀,妖艷工言語。池苑正芳菲,得戲不知歸。媚眼臨歌扇,嬌香出舞衣。纖腰如欲斷,側髻似能飛。南樓日已暮,長檐鳥應度。竹殿遙聞鳳管聲,虹橋別有羊車路。攜手傍花叢,徐步入房櫳。欲眠衣先解,半醉臉逾紅。日日相看轉難厭,千嬌萬態(tài)不知窮。欲知妾心無劇已,明月流光滿帳中。此詩以五七言歌行體經(jīng)緯而成,雖不乏鄴城、太液、上林等北地意象,然佳麗、青樓、妖艷、便妍、媚眼、嬌香、纖腰、側髻等皆香艷軟媚、雕鑿滿眼之詞,全無北人語言風味之一點。這種創(chuàng)作走向,不但突破了江左詩歌的蕭散之境,而且走得更遠,讓人只看到意象,而意境全無,明顯標示出北齊詩歌在題材、意境方面的狹窄化走向。此詩短視之外,且復露骨。如“欲眠衣先解,半醉臉逾紅。日日相看轉難厭,千嬌萬態(tài)不知窮”已近于色情描寫。末二句“欲知妾心無劇已,明月流光滿帳中”本欲深化題旨,卻未能振起頹勢。就形式藝術而言,魏齊之際的文人是很難有這樣的創(chuàng)作水準的,而北齊后期的盧思道卻能將其演繹自如似行云流水。不過,在驚嘆于北詩南化的同時,我們更應認識到北齊后期文人詩歌題材的變窄與文人創(chuàng)作方向的迷失。從根本上說,這又與政治上胡風轉盛后文人政治理想的無所依歸有莫大關系。另外,劉逖的《清歌發(fā)詩》“扇中通曼臉,曲里奏《陽春》。久應迷座客,何啻起梁塵”陽休之的《春日詩》《詠萱草詩》是今存北齊詠物詩中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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