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性別視角下的女性主義文體學研究

社會性別視角下的女性主義文體學研究

《愛米麗的玫瑰》是威廉?？思{的短篇小說之一。這本書描述了愛米麗的悲慘生活。長久以來,文學評論界對《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的文體特點論述很多,但對愛米麗的形象卻有著比較一致的看法:愛米麗是一位固執(zhí)、高傲、怪誕、孤僻的老處女?，F(xiàn)在,我們?nèi)绻軌驈呐灾髁x文體學分析《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便可以提出以下問題:愛米麗的這一形象是被“誰”塑造的?愛米麗的形象根據(jù)“什么”被塑造?愛米麗這一形象是否“真實”,是否“公正”?并且,我們還可以從女性主義文體學角度回答這些問題。因為女性主義文體學是一個新興知識領域,它在傳統(tǒng)的文體學分析中引進了女性主義性別視角和性別意識。傳統(tǒng)文體學重視作品語言形式分析,脫離文本的意識形態(tài)、價值觀念和社會歷史文化語境;而女性主義文體學把社會性別理念引入文體學研究,無疑是對經(jīng)典文體學的必要矯正和補充。本文擬對女性主義文體學進行闡釋,從而在女性主義文體學視角下,運用女性主義文體學中的研究角度,即敘述視角和敘述聲音,分析愛米麗在父權意識和男性話語陰影下如何失去女性自己的主體。同時,也力求更新解讀,豐富《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的文體學研究。一、接受過程的語境中分析文本1995年,塞拉·米爾斯(SaraMills)出版了《女性主義文體學》專著,米爾斯在此書中運用女性主義理論進行文體學研究,奠定了女性主義文體學研究的基礎。近年來,女性主義文體學的飛速發(fā)展使其“自然成為了社會歷史文化文體學的一個分支”。在引言中,米爾斯說明了女性主義文體學的研究目的,以及學理依據(jù)和研究方法:“女性主義文體學不僅描述文本中的性別歧視,而且運用語言分析的方法審視文本,揭示敘述視角,能動作用,隱喻,及物性系統(tǒng)等是如何出乎意料地與性別問題相聯(lián)系”。女性主義文體學的學理依據(jù)是批判性語言學和批判性話語分析理論。批判性語言學家認為,語言是社會統(tǒng)治的一種形式,語言為塑造語言的國家機構組織服務,維護其權利。批判性話語分析強調(diào)分析文本中蘊涵的意識形態(tài)和權力關系。Hodge和Kress提出:“性別差異以密碼形式存在于文本中,……關于性別角色和性別身份的意識形態(tài)銘刻在語言之中”。女性主義文體學的研究方法注重文本的語言分析,尤其強調(diào)在文本產(chǎn)生和接受過程的語境中分析文本的語言,因為傳統(tǒng)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關注文本內(nèi)容分析而具有一定的主觀性和片面性,女性主義文體學家認為,對文本語言的客觀嚴謹?shù)姆治龊苡袃r值,盡管內(nèi)容分析也很重要。首先,在對傳統(tǒng)文本模式和女性主義文本模式進行了對比之后,米爾斯提出女性主義文本模式的兩個特點:第一,文本的產(chǎn)生和文本的接受都是文本語境的一部分。第二,突出讀者角色,讀者是文本積極的參與者,讀者能夠接受或抗拒質(zhì)疑文本的某些涵義。女性主義文本分析能夠使讀者從性別角度重新審視文本,使讀者意識到表面上正?；蛑辛⒌恼Z言中包含性別歧視,使普通名稱“陌生化”,從而提高性別敏感度;而傳統(tǒng)文本模式缺少對文本的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念分析。其次,米爾斯討論帶有性別標記的句子特征。比如,Lakoff和Spender認為:“女性話語比男性話語更加猶疑不定,沒有男性話語流暢,缺少男性話語的邏輯性和堅定性。女性與男性相比更加傾向于保持沉默,不經(jīng)常打斷談話,更多地使用反意疑問句和情態(tài)動詞,在談話中運用合作策略而非競爭性策略等”。而米爾斯則認為,對男性句子和女性句子進行簡單的二元對立劃分存在以下缺陷:第一,這是純粹的性別本質(zhì)主義。第二,菲勒斯中心主義在此類語言分析中明顯在起作用,因為男性話語被認定是標準和正常,以正面肯定的方式歸類男性句子和寫作,女性話語被認為是偏離和異常,以負面否定的方式歸類女性句子和寫作。因此,根本不存在女性句子和男性句子,除非在性別刻板印象中或者在作為性別差異的絕對再現(xiàn)中。但是,這也不是說,至少部分地由于性別因素,文本之間就沒有不同。再次,米爾斯探討性別和閱讀的關系。JudithFetterley說明了閱讀中性別的重要性。她提出抗拒型讀者的概念。盡管美國文學的大多數(shù)文本是以男性為目標讀者,但是,作為女性讀者,女性完全能夠建構閱讀空間抗拒主導性閱讀。主導性閱讀表示其它文本在一定歷史時期提供給讀者某些意識形態(tài)定位,讀者以獲得的意識形態(tài)定位理解某一文本。米爾斯拓展了抗拒型讀者的含義,她建議:“作為抗拒型讀者,我們既要抗拒文本提供的關于女性的不正確信息,同時又要發(fā)現(xiàn)文本中包含的有趣的正確的信息”。并且,她還指出:“性別是讀者位置建構中的一個重要因素,但是,性別不是唯一的因素。因此,在閱讀過程中,性別要素必須和其他要素結合起來分析”。此外,她還分別從詞匯、短語、句子和語篇層面分析性別歧視。愛稱在平等的人們之間運用表示親切和熱愛,但是愛稱也可看作一種權力等級關系。某些愛稱經(jīng)常用于女人,不用于男人,這實際上促使產(chǎn)生一種不對稱的父權制權力關系。例如,男人經(jīng)常稱呼他們的愛人是“寶貝”“甜心”等(mybird,mychick,honey,sweetheart,sugar,cheesecake),這隱含著把女人當作可愛的小動物,當作好吃的可以消費的食品,這是物化女人的一種形式。性別歧視也可能以幽默為外表,讀者為幽默中體現(xiàn)的機智而發(fā)出笑聲時,其實已毫無意識地落入了性別歧視的圈套中。女性經(jīng)常是被笑話嘲笑的對象,很多笑話的敘述視角以男性為導向,服務于男性的利益。二、男性視角:男性視角與愛米麗的男性視角敘述視角是敘述者或人物觀察故事的角度,在敘事話語中它占據(jù)非常重要的位置,這緣于它決定敘述者看問題的角度,角度不同,則見解感受不同。敘述視角說明“誰”在“看”,男女性別不同,身份不同,“看”的“性別立場、情感指向、價值判斷”也不同。當然,此處男性和女性不是指生理意義上的性別,而是指社會性別意義上的男性和女性。一般而言,男性視點由于不能體會女性人物的思想和經(jīng)歷,而且受男權社會集體無意識潛移默化的影響,對女性人物的評價往往遵循社會性別刻板印象,對女性人物缺乏理解和認可,甚至可能丑化和扭曲女性人物的形象和生活。女性視點由于認同女性經(jīng)歷,對女性人物的痛苦和磨難感同身受,因此對女性人物有更多的理解、同情和寬容。因此,預設為中立的敘述實際上有性別差異,敘述視點似乎是中立的,但是,仔細審查后,敘述視點和權力等級之間的確存在相互關系。蔡鳳鳴在《〈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的文體闡釋》一文中提出:“?？思{利用敘述者‘我們’的眼光和聲音,不時流露出男性話語?！薄案？思{出生于南方貴族世家并沒有擺脫南方社會對女人輕視的傳統(tǒng)觀念”。這篇文章的作者注意到《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中的男性話語,但是沒有充分回答以下兩個問題:《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中的男性話語是如何體現(xiàn)的?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男性話語?我們認為,僅僅將作品中的男性話語歸咎于作者?？思{,有失偏頗,畢竟作品的隱含作者不完全等同于作品的真實作者。讓我們重新審視《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中的男性話語?！东I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的性別立場顯然是男性視點,更具體地說,敘述者是一位白人男性。第一節(jié)第一段就隱含了男性視角。男子們出于敬慕之情去給愛米麗送葬,因為對他們而言,愛米麗是一個紀念碑,而婦女們?nèi)ニ蛦?“則大多數(shù)出于好奇心,想看看她屋子的內(nèi)部”。這一視點隱藏的性別定型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是:男人的行動是符合邏輯的、宏大的、有意義的,而女人的行動是瑣碎的,毫無價值的。男人的活動領域是社會,女人的活動領域是家庭。第一節(jié)第三段直接顯現(xiàn)男性視角:“只有婦道人家才會相信”沙多里斯上校編造的對愛米麗施舍的理由。這句評論潛在的性別觀念是:女人是愚昧的,女人很容易輕信謊言。男性視角對愛米麗的情感指向當然是排斥和貶抑。第一節(jié)描述了愛米麗與鎮(zhèn)上第二代參議員的沖突和會面,敘述視點仍是以鎮(zhèn)上的男性所見所聞為依據(jù),首先敘述愛米麗的古怪與不合作。他們給她寄去了一張納稅通知單,又發(fā)去一封公函,最后鎮(zhèn)長親自給她寫信,“而所得回信卻是一張便條,……信的大意是說她已根本不外出”。至此,讀者所獲得的愛米麗形象是:脾氣怪異,與世隔絕。參議員和愛米麗的會面更加凸現(xiàn)愛米麗的丑陋形象。會面發(fā)生在充滿陰暗光線、塵土氣味、陰濕而沉悶的屋子里。在這如墳墓般的環(huán)境中,愛米麗“看上去像長久泡在死水中的一具死尸,腫脹發(fā)白?！彼吧砑馨　?、“腰圓體胖”,她有“一臉隆起的肥肉”、“兩個小煤球似的眼睛”。一個令人恐怖、面目可憎、性情古怪的老年女性形象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讀者被引導以否定的、厭惡的情感看待愛米麗。第一節(jié)最后運用直接引語敘述愛米麗與參議員的對話,直接引語直接生動地呈現(xiàn)愛米麗的性格,愛米麗兩次打斷參議員的談話,四次說到“我在杰弗生無稅可納”,讀者直接感受到愛米麗的理直氣壯和桀驁不馴。但是,在直接引語之前,有一句間接引語值得推敲:“她的聲調(diào)冷酷無情”。顯然,這是男性參議員的評論,這一男性視角的評價再次引導讀者以否定的眼光對待愛米麗的談話,讀者很自然地認可了愛米麗的怪僻乖張和冷漠無情。從以上的分析中,我們能夠仔細考察語言與權利、語言和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第一節(jié)顯示的男性視角和男權話語表現(xiàn)了男權話語的權威性和對女性形象的丑化,尤其是對老年單身女性形象的丑化。這樣的男權話語體現(xiàn)了兩性不平等的關系,男性具有話語的言說權,而女性是被言說者,男性是話語的主體,而女性是話語的客體,男性是觀察者和命名者,女性是男性凝視的對象和命名的對象。如果讀者不是一位抗拒型的讀者,讀者將很自然地認同男性視角和男權話語的權威性,因為在我們的文化中,對女性的貶抑和對老年單身女性的性別刻板印象比比皆是,讀者被引導以性別定型觀念思考愛米麗的形象,當然,讀者會很自然地認可故事中對愛米麗形象的塑造,讀者不會質(zhì)疑愛米麗形象的真實性和客觀性,讀者更不會從不同的角度考慮愛米麗的生活和個性。并且,語言在形成我們的世界觀和思考方式方面是極其重要的因素。Spender認為,語言被男性控制,女性僅僅從以男性為導向的詞匯角度理解自己的女性經(jīng)歷。例如,“母性”從不和“沮喪的”或“壓抑的”等詞語搭配,這導致沒有經(jīng)歷母性快樂的女性感到她們的經(jīng)歷在某種程度上是匱乏的,異常的。Cameron指出,我們的語言從男性視角顯現(xiàn)和命名這個世界,因此遵循性別刻板印象,例如,“他”指稱教授、科學家和工程師,傳統(tǒng)上認定的男性職業(yè)者,“她”指稱護士、圖書管理員、秘書和模特,傳統(tǒng)上認定的女性從業(yè)者。在表示“女性”的后綴中,女性被認為是男性標準的變體,女性被特別標記,例如,-ess,-ette,-enne,-trix等表示“女性”“雌性”的后綴都包含有貶義和無價值。如果第一節(jié)的敘述視角改變?yōu)榕砸暯?愛米麗的處境揭示了老年單身女性的貧困化這個社會問題,那么愛米麗會值得我們的同情和幫助,而不是嘲諷和鄙視。在《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中,愛米麗形象為什么被丑化,她的生活為什么被扭曲?這涉及到男權文化對老年單身女性身份的價值判斷。在男權社會中,女人的美貌是女人的唯一價值,男人對女人相貌的要求是:年輕、漂亮、性感,突出女人是男人的財產(chǎn),女性等于性的觀念。老年單身女性的形象顯然有悖于男權社會對女人的價值判斷,挑戰(zhàn)男權文化的女性形象,因此受到男權社會的排斥和貶低。另一方面,一些女性主義者發(fā)現(xiàn)“許多語言都有一個潛在的語義或語法規(guī)則,男性是正面肯定的,女性是負面否定的,男權意識如密碼般銘刻于語言中”。例如,老姑娘和單身漢這兩個詞語,老姑娘隱含著女人太丑,找不到丈夫,嫁不出去,帶有貶義,而單身漢意味著獨立,自由,有選擇的機會,帶有褒義。這種認識角度使得其他認識角度無從談起,并且很難創(chuàng)造其他意義表達不同的觀點。Schultz列出了在詞典中一系列否定性侮辱性詞匯指示女性,她指出,一旦一個單詞與女性相連,這個單詞就失去了原先具有的褒義,她把此過程稱為對女性的語義貶低。在文化和語言的雙重夾擊下,愛米麗的形象被篡改,一位貧困無助,值得同情的老年單身女性被改頭換面為古怪冷漠的老太太,愛米麗成為名副其實的文化意義和語言意義上在場的缺席者,被男性視角審視,被男權文化評說。在場和缺席是一對政治概念,體現(xiàn)話語和權力?！案？掳言捳Z界定為通過其權力得以持續(xù)存在的語言再表現(xiàn)的諸系統(tǒng),也可理解為支持權力結構的公認的思維方式”。并且,“?？抡J為,話語是權力關系的關鍵。社會群體通過話語建構了文化系統(tǒng)和機制,在這些文化系統(tǒng)和機制中,各個社會群體對話語的掌握是不平等的”。女性主義者認為,主流話語是父權話語。父權話語通過語言、文化和社會機制建構女性的從屬地位,剝奪女性的主體意識。因此,在場的缺席是父權話語建構自身的策略之一,女性表面上被賦予權力,事實上,女性沒有話語權,語言中和文化中對女性的歧視和污蔑顯示了女性是客體,女性是第二性,女性是在場的缺席者。三、敘述聲音的設置女性主義文體學家指出:“敘述視角不一定必須與敘述聲音重合,視角可能與敘述聲音一致,也可能與敘述聲音不一致”。胡亞敏教授在《敘事學》中說明了敘述視角和敘述聲音的聯(lián)系和區(qū)別?！耙暯茄芯空l看的問題,即誰在觀察故事,聲音研究誰說的問題,指敘述者傳達給讀者的語言,視角不是傳達,只是傳達的依據(jù)”。胡亞敏教授同時提出:“視角還規(guī)定了聲音該敘述什么,不該敘述什么,當視角沒有落在某一人物身上,聲音就無法表現(xiàn)這一人物的感覺”。米爾斯也認為,從理論上講,敘述聲音是中立的,能夠客觀地記錄事件過程和人物心理,但是,如果視角是男性人物的視角,整個事件聚焦于男性人物的意識,那么女性人物的意識沒有被呈現(xiàn),女性人物再次成為男性人物凝視的對象,女性人物的聲音被迫沉默。因此,文本的聲音從哪里發(fā)出,視點的性別是什么,這些問題的答案與文本的性別觀念和性別意識形態(tài)緊密相連?！丁醇o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的文體表現(xiàn)方式》一文指出:“‘我們’為小說里一個匿名的集體敘述者,像觀眾一樣,一直站在事態(tài)發(fā)展的邊緣,不輕易下結論,做判斷,而是靜觀事態(tài)的發(fā)展變化,但又絕非一言不發(fā)”?！拔覀儭卑l(fā)出的聲音具體是什么?“我們”真的是一群旁觀者,沒有做出任何判斷嗎?讓我們重新審視文本?！东I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第二節(jié)的敘述視角為“我們”,即鎮(zhèn)上的人們,敘述聲音表達了“我們”對愛米麗的同情?！伴L久以來,我們把這家人一直看做一幅畫中的人物:身段苗條,穿著白衣的愛米麗小姐立在身后,她父親叉開雙腳的側影在前面,背對愛米麗,手執(zhí)一根馬鞭,一扇向后開的前門恰好嵌住了他們倆的身影”。愛米麗父親的專橫霸道直接造成愛米麗單身獨處和孤獨無助,“我們還記得她父親趕走了所有的青年男子”?！拔覀儭边@一敘述視角縮短敘述者和讀者的距離,增強對人物的認同感和同情感。但是,敘述者對愛米麗的同情也夾雜著其他的想法,“我們”相信愛米麗家族有“瘋癲的血液”。讀者在同情愛米麗的同時,也在懷疑是愛米麗的瘋狂導致她的悲劇,這樣的敘述聲音產(chǎn)生了兩個效果:一方面,這無疑削弱了愛米麗父親在她的悲劇中的主導作用,弱化愛米麗是父權制家庭的犧牲品這一思想;另一方面,男權社會對愛米麗的迫害和對愛米麗悲劇應擔負的責任也隨之消失和逃逸。對男性人物荷默的美化再次使男性逃脫責任,“個子高大,皮膚黝黑,精明強干,聲音宏亮”,一個受人歡迎,熱情爽朗的男性形象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這樣對男性褒揚的敘述聲音隱藏的意識形態(tài)是:女性的瘋癲本性和自虐意識導致自我悲劇,與男權社會無關,與男性無關。依據(jù)女性主義者的闡釋,女性的瘋狂是反叛父權制的一種形式,因為父權制對女性的壓抑和剝奪,女性只有通過非正常手段獲取權利?！丁传I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的文體闡釋》一文提出:“愛米麗就是這一歷史變革中美國南方的一個縮影。由于舊的南方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愛米麗的精神生活遭受了種種磨難,心靈備受煎熬,性欲受到壓抑,從而表現(xiàn)出變態(tài)的心理和行為,在孤獨與痛苦中結束了自己的一生”。這個觀點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與其說她是歷史變革中美國南方的一個縮影,不如說她是歷史變革中的受害者。歷史中有女人的位置嗎?正如戴錦華所言:“無論她們在歷史的語境中試圖逃離或嘗試改變自己作為一個女人的命運,歷史、歷史中的暴力都將把她還原為一個女人,并釘死在一個女人的宿命之上”。在《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中,敘述聲音這樣評說愛米麗:“愛米麗小姐在世時,始終是一個傳統(tǒng)的化身,是義務的象征,也是人們關注的對象?！薄八峭χ钡纳碥|一動不動像是一尊偶像?！薄八纳碛?像神龕中的一個偶像的雕塑軀干”。愛米麗被認為代表南方文化的傳統(tǒng),是南方?jīng)]落貴族的象征,是南方歷史的一個縮影,她無法追隨時代的變化和發(fā)展,和新一代管理者發(fā)生沖突,最后,她沒有適應時代的進步,離群索居,被歷史和時代淘汰。對愛米麗形象的歷史闡釋有其合理之處,然而,從敘述聲音的性別立場考慮,這種闡釋遮蔽了愛米麗形象的性別意義。表面上看,敘述聲音是中立的,但是,由于“我們”的視角實際是男性視角,聚焦于男性敘述者對人物的審視評價,而愛米麗的心理和意識沒有被呈現(xiàn)。在帶有性別偏見和性別歧視的敘述聲音中,愛米麗的生活和心理自然被誤讀和扭曲,尤其在男性視角的宏大歷史敘事中,愛米麗成為歷史意義上在場的缺席者,她是隱含作者表達歷史觀的工具,她自身鮮活的生命和意識被歷史這一重大命題取消和淹沒,她成為空洞的能指。在歷史敘事中,女性是配角,是被拯救者,是被奴役的人,女性的位置決定了女性再次被剝奪話語權,被迫沉默,女性的聲音在歷史的蒼穹中消散的無影無蹤,并且,歷史敘事中進步的歷史觀使讀者很容易認同對女性的客體性描寫而忽視女性在歷史中的真實形象和女性主體性?！芭灾黧w性包括經(jīng)驗主體、思維主體、審美主體、言說主體。其中經(jīng)驗主體和言說主體尤為重要”。女性主義者認為,“幾千年的人類歷史中,人類得以認識自身及外在世界的理論構架,是建筑在男性經(jīng)驗的基礎之上的。其中,女性經(jīng)驗是‘缺席’的‘不在者’”。女性成為歷史意義上在場的缺席者。女性只有固守自己的真實經(jīng)驗,形成自己的言說主體,才能結束自身的歷史性沉默,由被言說到可以用自己的語言方式來言說。因此,看上去中立的敘述視角和敘述聲音實際上有性別標記和性別差異,文本的聲音從哪里發(fā)出,視角的性別是什么,這些問題的答案直接揭示文本的性別權利結構和性別意識形態(tài),同時,視角和聲音通過呈現(xiàn)的觀點及隱含的評價掌握控制讀者的心理反應并影響文本的故事框架。在《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中,大多數(shù)沒有性別敏感度的讀者會嫌惡愛米麗怪僻乖張的個性,厭惡愛米麗的形象,對她沒有同情和理解,因為帶有性別歧視和性別遮蔽的男性視角和敘述聲音嚴重扭曲篡改了愛米麗的生活和心理,同時把故事塑造為充滿懸念的恐怖小說和某種意義上的歷史小說。愛米麗被男性視點凝視,被男權話語評說,她自己沒有任何的話語權,她成為文本意義上在場的缺席者。女性在典型的男權文本中被塑造為兩種類型:天使和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