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信仰與佛教

龍信仰與佛教

龍是中國人思想和想象的產(chǎn)物。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龍的崇拜是一個廣為傳播、歷時久遠的文化現(xiàn)象。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在歷史的發(fā)展積淀中,我們形成了許多關于龍的一般性知識,如身長如蛇、頭上有角、有鱗有腳等外形特征,擁有可以上天入海、普降甘霖和驅邪避兇的神異能力等,但是關于龍的共性認識存在著許多模糊地帶和可闡釋的空間。不同地區(qū)的民眾在這可被延展和闡釋的空間中,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形成各地極具地域特色的龍神信仰。武陟地區(qū)的青龍神信仰始自明代有關青龍幻化人形入贅高家的傳說,在幾百年的發(fā)展過程中,民眾逐步完善了對青龍神的闡釋,并形成了信仰實踐。本文將結合文獻、碑刻及田野調查過程中收集到的資料,對武陟地區(qū)的青龍神信仰進行分析。一、中國本土的龍崇拜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龍的形象歷史悠久。根據(jù)現(xiàn)有的考古發(fā)掘資料可知,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具有傳統(tǒng)龍?zhí)卣鞯凝埿蜗笫沁|寧阜新查海遺址1994年6—10月間發(fā)掘時發(fā)現(xiàn)的距今8000年的興隆洼文化石塊堆塑龍;其次是距今6000年的河南濮陽西水坡遺址出土的蚌殼龍;還有與其年代相當,1993年6月在湖北黃梅縣白湖鄉(xiāng)張城村焦墩遺址出土的用卵石擺塑的巨龍。這3例龍都是原始先民用石塊、蚌殼、卵石等擺塑的,這些考古發(fā)現(xiàn)形象地證明,當時龍文化已經(jīng)初步形成。在此后漫長的歲月里,龍文化經(jīng)歷了圖騰崇拜、神靈崇拜、龍神崇拜與帝王崇拜相結合、印度龍崇拜與中國龍崇拜相結合等發(fā)展和變遷的過程。在龍文化形成發(fā)展的初期階段,龍并不能幻化成人形,在中國人眼中龍還只是一種類似蟒蛇的動物,也就是說中國本土的龍崇拜中,并沒有“龍王”之說。東漢以后,隨著佛教的傳入,中國早期的龍崇拜發(fā)生了兩方面的變化。首先是原來民眾極為崇信的河伯逐漸湮沒無聞了,龍王變成興云布雨的最主要的神祗。宋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中即有“古祭水神曰河伯。自釋(釋迦牟尼)氏書入,中土有龍王之說,而河伯無聞矣”。在佛教的龍王菩薩的影響下,中國早期龍神的人格化進程大大加快,出現(xiàn)了明顯的擬人化傾向,龍王的信仰也廣泛傳播。各地多興建有龍王廟,在大廟小宇供奉的龍不再是動物形象,而是栩栩如生的人形。其次是龍神的崇拜出現(xiàn)了地域性的差異。在佛教的龍王崇拜傳入我國之前,中國民眾把龍看作是能主宰雨水神獸,受到各地區(qū)各個民族的普遍崇拜,沒有具體的地域之分。而在印度龍文化中,龍地域性比較明顯,各個水域,大到四海,小到江河湖泊,每一個水域都有龍王。中國本土的龍文化在受到印度的影響之后,也逐步產(chǎn)生了關于龍神的地域性信仰。民眾相信江河湖海、潭淵池井中都有龍神的存在,他們分別掌管著各地的雨水,有著大小不等的權利。如白族地區(qū)的神話中有不少類型的龍王。云南大理喜洲的九壇神廟供奉的九尊神中就包括洱河神祠的小黃龍,并尊稱小黃龍為曩聰獨秀洱河神帝。甘肅的洮州和岷州地區(qū)各有18位地方保護神稱之為“龍神”,當?shù)赜旋埳駮?每年集體祭祀龍神主要是為了求雨,同時也祈求天下太平、莊稼豐收。在各地的龍神崇拜中,不僅龍可以具有人形,而且人也可以成為龍神。如安徽省潁州府龍王廟奉祀的龍王神張路斯,就是由人升格為神的。張路斯,唐景龍中曾為宣城令,自宣城罷歸后常常垂釣于家鄉(xiāng)的焦氏臺。一日,看見垂釣之處有宮室樓殿,“遂入居之”。自此以后,張路斯夜出晨歸,回來時身體又冷又濕。夫人石氏感到很奇怪,便詰問丈夫。張路斯坦言自己是龍。后來,潁州百姓便在焦氏臺建龍王廟供奉張路斯,世代香燭不輟。據(jù)說張路斯被奉為龍王神后,常常應百姓祈求,降下甘霖。當時淮南各地包括陳、蔡、許、汝等府的民眾,紛紛聞名前來祭拜,張路斯作為龍王神的名氣也越來越大。11武陟地區(qū)的青龍神傳說是青龍被貶謫,幻化成人形至武陟萬花莊當長工,貶謫期滿則到修武青龍峽修行。青龍神的信仰也主要集中在以武陟、修武為中心地域,無論是傳說的發(fā)生地還是信仰的主要影響區(qū)域都主要集中于豫西北地區(qū),其地域特征非常鮮明。二、青龍宮及其相關問題的研究武陟當?shù)厍帻埳竦男叛銎鹪从谝粋€美麗的傳說故事,據(jù)清道光九年(1829)《武陟縣志》(卷19)《古跡志》的明嘉靖六年(1527)《高氏家傳遺言記》(1)載:明永樂年間,天上的青龍被玉帝貶下凡間,幻化成人形,姓白,乳名青龍,在武陟萬花莊高家做工,后來高家將女兒嫁給青龍。青龍貶謫期滿后,到修武太行山青龍洞中居住。高家為龍王奶奶建冢,官府為龍王建廟,香火旺盛。此后,豫西北地區(qū)的民眾為使四季風調雨順,因而常來祭祀。再加上文人墨士碑石紀念,百姓口頭相傳,有關青龍神的傳說和影響越來越大,并在每年農歷二月二形成武陟青龍宮廟會,每年的廟會都會吸引來自豫西北及鄰近省份數(shù)以萬計的群眾。2009年6月武陟青龍宮廟會被列入河南省第二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武陟青龍神信仰的形成與祈雨有密切的關系。武陟萬花莊赴修武青龍洞祈雨儀式從明代開始形成,到新中國成立,祈雨活動延續(xù)了近六百年,關于當時祈雨的情況,碑刻、縣志多有記載。清道光九年(1829)的《武陟縣志》除了記錄青龍入贅高家的傳說之外,還錄有河北道臺莊振祭青龍王廟的祭文。祈雨儀式在清朝末年最為隆重。現(xiàn)鑲嵌于青龍宮拜殿西山墻內碑刻《青龍像贊·有序》就記載了清光緒三年(1877)民眾祈雨的事情。清光緒三年(1877)前后,華北的山東、直隸、河南、山西和陜西五省發(fā)生了近代史上的罕見大旱,受災之廣、時間之長、饑民之眾、死亡之多、影響之深,則是前所未有、后則少見的。河南是其中最嚴重的省份之一,包括武陟、修武等縣在內的懷慶府地區(qū)旱災嚴重,當?shù)啬壳八l(fā)現(xiàn)的數(shù)通災荒碑記描述了災荒發(fā)生時的悲慘景象,至今讓人觸目驚心。據(jù)《青龍像贊·有序》碑記載清光緒三年(1877),“河朔大旱,觀察吳公述韓率屬先期齋沐,委員詣洞取水濟民數(shù)十里”。在取水過程中,發(fā)現(xiàn)“神化形棲巖畔,長八寸許,方頰、廣額、身青碧色,黑章□梅花點金甲,熠熠然”。合社歡迎于廟,竭誠致禱?！笆且?微得陣雨,居三日隱形而去”。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青龍宮新修后殿記》碑除了記載青龍托人形傭于萬花莊高氏、高氏妻之與女、天旱求雨的民間傳說之外,也明確記載萬花莊當?shù)厝饲巴帻埗辞笥甓惓ｌ`驗的事實:武陟城北八里萬花莊有青龍宮,土人相傳明永樂間,神托人形傭于村之高姓,每灌田一夜可抵數(shù)十人,主人異之,妻以女,居無何。一夜雷雨,夫婦脫形去。邨人夢神,告曰:吾,修武山中青龍洞龍神也,蒙主人相待優(yōu),日后有旱災,吾當相救。自是以后,每遇極旱,數(shù)十村人,金鼓焚香入山沐浴,宿洞外,高姓一人捧瓶前導,率眾秉燭入洞叩禱,置瓶石上,瓶中自有水,共舁以歸,七日內必得大雨,數(shù)百年來無不應者。光緒三年大旱,大府遣員誠禱,即獲甘澍,遂奏請御賜匾額。由是青龍宮之名益顯。此外,在田野調查的過程中,筆者也見到青龍宮的龍圣宮后墻上鑲刻的《取水舊規(guī)》?！度∷f規(guī)》詳細描述了清代黃河以北管轄彰、衛(wèi)、懷三府的兵備道兼管河務的道臺率領武陟和修武兩縣民眾祈雨的全過程,包括為青龍神準備的祭品、參加祈雨的村莊及人數(shù)、祈雨線路、日程、食宿安排及如何演戲酬神,等等。祈雨是一種古老的民俗事象,也是古代農業(yè)社會中重要的祭祀和禮儀活動。早在殷商時代的甲骨卜辭中就有商王室祈雨活動的記載,這也是我國古代祈雨的最早記載。至此之后,祈雨在我國農業(yè)社會中得到了不斷的豐富和充實,形成了內涵豐富、形式多樣的祈雨文化。從武陟當?shù)亓鱾鞯纳鷦拥那帻埳駛髡f以及碑刻、縣志中有關祈雨的記載,我們發(fā)現(xiàn)青龍神信仰中最主要的內涵就是雨水神。中國自古以農為本,天氣情況對農作物的生長有著重要的影響,而農作物收成的好壞又直接影響到人們的命運,因此,自古以來,祈雨就是巫術中最重要的內容之一,這也是中國農業(yè)社會的需求在宗教中的反映,因為傳統(tǒng)農業(yè)社會的“國泰民安”總是與“風調雨順”聯(lián)系在一起。在雨災和旱災發(fā)生時由民眾自發(fā)組織,或者由官府乃至朝廷出面請道士主持祈禱幾成通例。我國古代祈雨的對象非常龐雜,如名山、大瀆、風伯、雨師等。由于中國龍神信仰的興盛,因此龍神是最為普遍的祈雨對象。例如在商代流行一種雕作龍形的玉。漢代許慎《說文解字·玉部》曰:“瓏,禱旱玉也,為龍紋;從玉,龍聲。”因而,這種龍形玉稱之為“瓏”,是商人天旱求雨用的禮器。商代甲骨文還有向龍卜問未來天氣晴雨狀況的內容,由此可知,商人已有龍可致雨的觀念,人們對龍具有影響云雨神異能力的說法深信不疑。青龍神在武陟當?shù)孛癖娦叛鍪澜缰惺撬居甑纳瘾F,也就成了祈雨巫術中的主角。三、龍慶神的信仰發(fā)展(一)青龍神與龍神:萬花莊的“老姑父”形象的塑造印度的龍王信仰傳入中國之后,經(jīng)過再創(chuàng)造,就成為中國化的龍王。由于道教和儒教的影響,我國的龍王信仰進一步發(fā)展,尤其是明代以后,龍王的人格化形象更趨飽滿。例如,明代吳承恩《西游記》第九回在描寫涇河龍王上岸與賣卦先生袁守誠賭賽時,說他搖身一變,“變作一個白衣秀士,真?zhèn)€風姿英偉,聳壑昂霄。步履端詳,循規(guī)蹈矩。語言遵孔孟,禮貌體周文。身穿玉色羅裥服,頭范正義,戴逍遙一字巾”?！斗馍裱萘x》第十二回載東海龍王名敖光,其三太子敖丙與哪吒打斗,結果被哪吒打死。其后,敖光向哪吒之父李靖告狀不果,遂上天請玉帝為其主持公道。書中,龍王完全被人格化,不僅裝束打扮、言行舉止與世人一般無二,而且東海龍王在與李靖談判時張口閉口都顯得彬彬有禮。武陟民間傳說中,青龍神也呈現(xiàn)鮮明的人格化的特點。道教認為,龍王是玉皇大帝的部下,同樣武陟民眾的信仰世界中,青龍神也要受到玉皇大帝的管理,降雨并不能按照一己之喜好,隨心所欲。武陟青龍宮主殿是玉皇閣,清嘉慶十八年(1813)由河北道臺莊振傳圣旨攜皇銀,令知縣孫肅元督工修建。玉皇閣上塑玉帝、王母圣像,下塑青龍王圣像。在田野調查的過程中,萬花莊的百姓告訴筆者,之所以青龍宮正殿要供奉玉帝王母,而且正殿稱之為玉皇閣,是因為青龍神曾托夢給萬花莊百姓降雨需要向玉帝事前報告,不能隨意任性而為,否則玉帝就要怪罪。所以,萬花莊人在修建青龍宮時,就特意把玉帝供奉在正殿,這樣既便于青龍可以隨時向玉帝稟告,也希望玉帝在享用香火的同時,能在降雨上對當?shù)馗裢庹疹櫋Ｔ谌寮矣绊懴?青龍神傳說也強調仁、信、義,強調夫婦之情,并有善惡之分。青龍神入贅高家,傳說中與高家小姐夫妻恩愛,以至于青龍謫期滿后還常?；貋砜赐蛉?在家佛堂的東側,有一個圓形的墓冢,這就是傳說中的青龍夫人的墓冢。傳說青龍謫期滿后住在修武太行青龍洞,他因為思念夫人,就?；贸稍瓉淼娜诵蔚饺f花莊看望夫人。這天,二人在家中閑聊,夫人就讓他變成龍形,看看龍究竟是什么模樣。青龍怕嚇到夫人,先是不肯,后來夫人執(zhí)意要變,他就變成了一條小青蛇出現(xiàn)在夫人的針線筐內。夫人一看,就打趣青龍:“你原來是這模樣啊,好瘆人哪!”說著,就用一根小棍挑了出去。青龍說:“那我就跟你變個大的!”話音剛落,只見電閃雷鳴,一條巨龍張牙舞爪盤在屋梁上,夫人頓時嚇得七魂出竊,一命嗚呼。夫人死后,她的魂魄跟著青龍住到了青龍洞,成了龍王奶奶,而她的遺體就被高家人埋在了這里。這里,青龍神不僅僅是高高在上的龍神,他也擁有著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有著夫婦的情感,甚至有著儒家所推崇的仁義的德行。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青龍宮新修后殿記》記述了青龍宮新修后殿的緣由及其過程。碑記開始記述了對“龍”的認知:“龍之為靈,為其能興云雨、敷愷澤以施下民,故民即以神事之?！辈⑻岢?“惟謹從未聞有以人倫夫婦之道稱神者。”因為青龍神貶謫期間曾入贅高家,當?shù)氐膫髡f中是萬花莊高家的女婿,萬花莊的人便稱龍王為“老姑父”,高家前去求雨則有求必應。這種說法不僅在民間廣為流傳,甚至也得到官方的認可和肯定。在《祈雨舊規(guī)》中記載當時參加祈雨的村莊有20余個,每村人數(shù)從幾人至數(shù)十人不等,但是萬花莊由于地位特殊,參加祈雨的有120多人,基本上每家每戶都有人參與,祈雨隊伍還要以龍母娘家的高姓中德高望重的年長之人為老會首?？梢娫诋敃r的祈雨活動中,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府都認為青龍神既是高家的女婿,高家人前去求雨,青龍神自然不能不滿足龍母娘家人的要求?？梢娫谖溱斓貐^(qū),人們在自己的信仰世界中塑造著有人情味的青龍神形象,而且著意建構人與龍之間的和諧關系,追求著人與神之間和諧的理想狀態(tài)。雖然青龍神與世人的關系是虛構的,但是,青龍神信仰的確真實地反映著普通人的生活智慧以及他們對于現(xiàn)實生活的深刻理解,體現(xiàn)著民眾的美好想象與世間溫情的奇妙結合。(二)青龍神信仰的傳承如果我們認真梳理龍的文化含義,發(fā)現(xiàn)其除了被視為是司雨的神獸之外,還是溝通天地的媒介和傳遞人神之間信息的使者。龍作為飛天神獸,可以幫助人達到升天境界。如司馬遷《史記·封禪書》,借齊國術士公孫卿之口,講述了黃帝乘龍升天的神話傳說?？傊?龍作為一種通天神獸,被視為祥瑞的象征,它不僅僅能行云布雨,也能給人帶來神的關照與庇護。青龍神信仰的形成雖然與祈雨密切相關,而且祈雨活動在清代末年也極為興盛,但隨著科學的進步、社會的發(fā)展和建國后一批水利設施的興建,在民眾的信仰世界中,對于祈雨的訴求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為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