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價值（中文版）

情緒價值中文版目錄TOC\h\h第一章作為工作：情緒勞動的價值\h第二章權力分配：不為情緒價值付費\h第三章歷史溯源：剝削性的情緒價值\h第四章社會規(guī)訓：好女孩要為他人而活\h第五章暴力威脅：被壓制的情緒負擔\h第六章那男性呢：人類共情的情緒價值\h第七章情緒市場：恢復情緒勞動的客觀價值\h第八章情緒不公：弱者迎合強者的情緒體驗\h第九章情緒價值：重新思考價值體系第一章作為工作：情緒勞動的價值權力母親節(jié)（本應是讓母親休息和慶祝的日子）前幾天，詹妮弗告訴我，她到了崩潰的邊緣。作為鐵銹地帶（工業(yè)衰退區(qū)）的服務業(yè)員工，詹妮弗原本希望周日的母親節(jié)能讓她實現(xiàn)一直以來的心愿：與幼子和丈夫度過高質量的休憩時光，也許還能抽出一些時間照顧自己。但節(jié)日前幾周，她家族的人開始討論在母親節(jié)這天舉辦一場聚會——她父親一周年忌日。叔叔、嬸嬸和堂兄弟姐妹在日期上達成了一致，但無法在組織細節(jié)上取得共識。很快，深陷哀傷、日程已滿且從未主動提議的詹妮弗被委以重任。抱怨是徒勞的，而且她習慣保持沉默，為了集體利益選擇高尚。她將自己的感受往后放，關注眼前瑣碎繁雜的組織工作。她首先想到，最簡單而明智的計劃是在餐廳里聚一聚，但要考慮其他因素：她不能冒最后買單的風險，而這個場面完全可能出現(xiàn)?！拔覑鬯麄儯壹胰撕軗搁T?！蔽覀兣雒鏁r，她開玩笑說。不是她自己小氣，而是她需要考慮自己小家庭的財務狀況。去年，詹妮弗注意到結婚十年的丈夫肖恩表現(xiàn)得越發(fā)疏離和低落，雖然他以前就常常隱藏自己的感受。詹妮弗慢慢地、巧妙地說服他分享自己的內心世界?！叭绻悴怀ㄩ_心扉，就會像一瓶被不斷搖晃的汽水，最后會爆炸?！彼嫠?，“我理解你想扮演一家之主的角色，照顧家里的一切，但我是你能傾訴的人，這是我在這里的原因。如果你不敞開心扉，你的心臟病會發(fā)作?！彼脑O計，像心理咨詢師一樣的話語起了作用。肖恩最終放下戒備，告訴詹妮弗：他們現(xiàn)在入不敷出，負債累累，即將失去住房?；艘荒陼r間，他們共同面對財務危機，請他們一位能伸出援手的親友幫忙，才設法保住了房子。因此，他們絕對不會冒險背上高達三四位數(shù)的餐廳賬單，也不可能讓親友擠在自己已經(jīng)很狹窄的家里聚會。最終，她說服一位堂親當東道主，并承諾她仍會負責規(guī)劃、餐飲、協(xié)調、訂蛋糕和接送當天沒車的家庭成員。也就是說，她要負責給所有參加者創(chuàng)造順利愉快的體驗，還要確保每個人都得到滿足，在合適的時間和地點，讓人們在共同的回憶中，在沒有隔閡的親密感中，在家庭的羈絆和愛中找到慰藉，而不用擔心包括金錢在內的外部因素。她要承擔構思和促成這場活動所需的情緒勞動。聚會前的星期四，她的籌備工作日益繁重，加上兼顧其他人的擔憂、期望和需求，以及截止日期的逼近，將她推到了情緒崩潰的邊緣。詹妮弗的一天始于老板的訓斥，她的老板是她的一位男性親戚，根據(jù)公司經(jīng)營情況付她薪水。這番訓斥既不公平，又丟臉，但不穩(wěn)定的工資換來的是詹妮弗靈活的工作時間，這意味著她可以兼顧生活中其他重要事項。那天，她比平時更需要這種靈活的時間安排。她有個棘手的任務偏偏得在殯儀館完成。她父親過世已經(jīng)一年了，因為沒有人支付骨灰壇的賬單，他的遺骸被收殮在一個塑料盒里。為避開支付不起的費用，也避免把父親的骨灰放在一個像特百惠保鮮盒的東西里拿到周年忌日聚會上，詹妮弗打電話給殯儀館。她在電話里解釋了自己的難處，并懇求老板發(fā)發(fā)善心，請他這周末把骨灰壇借給她用一下。殯儀館的老板同意了，但要求她在一個特定的時段取骨灰壇：周四傍晚，兩段守靈之間。所以，在工作時，她聽之任之，微笑著度過這段不愉快的經(jīng)歷，關注大局。她知道自己有個任務要完成，她不會在第一個障礙前就倒下。下班后的第一件事是前往學校接四歲的兒子斯賓塞?？焖俳油旰⒆拥牡诙率秋w快回家把兒子交給母親謝莉。她母親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并同意帶外孫去騎車。就在這第三個障礙處，事情開始失控。四年前，她母親來這里小住，但再沒有離開。她過去曾因嚴重的雙相障礙住院治療，需要嚴密監(jiān)視藥物劑量和癥狀。可能是忘了吃藥，或是出現(xiàn)了觸發(fā)事件，或者需要調整劑量，在她把兒子放下后不久，母親開始尖叫，并對自己的女兒和外孫惡言相向，嚇到了年幼的孩子。母親大喊大叫，并堅決宣布她不會再如承諾的那樣帶斯賓塞去騎自行車了。詹妮弗簡直不敢相信。她愛她的母親，并且開心地調整了自己的家庭生活以歡迎母親入住。即使這意味著詹妮弗需要多照顧一個人，而母親沒有問過自己是否介意。這也意味著斯賓塞要和他的外祖母共用一個房間。而且謝莉半夜看電視的習慣對詹妮弗和肖恩的性生活造成了影響，因為他們不想讓任何引人聯(lián)想的聲音透過薄墻。詹妮弗基本沒有要求她付出任何回報，而她在這項至關重要的任務上不愿意幫忙，詹妮弗突然感到憤怒。詹妮弗卸下完美的偽裝，不再刻意控制自己的語氣。她的聲音哽咽了，一直以來被壓抑和漠視的辛勞破口而出?！拔覅捑肓藶槟愠袚磺?，為斯賓塞承擔一切，為肖恩承擔一切?！彼嬖V她母親，“我也有自己的悲傷需要處理。我內心深陷泥沼，我在努力，很努力地熬到母親節(jié)。對不起，我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我解決不了，而且我累了。我覺得你沒有意識到我所做和承擔的一切?！敝x莉對詹妮弗的反駁感到非常驚訝，雖然冷靜了下來，但她的狀態(tài)仍然無法履行諾言。當謝莉的狀態(tài)穩(wěn)定下來，詹妮弗就帶著斯賓塞開車去往殯儀館，即便她試圖避免，但還是來不及了，她走進陌生逝者的靈堂，后面還跟著一個四歲的孩子。周日的聚會一切順利，借來的骨灰壇擺在顯眼的位置。她忙著接送和招待親戚，并確保大家吃好喝好，幾乎沒有喘息的余地。最后，她松了一口氣，因為這件事終于結束了，而且沒有發(fā)生意外。我和詹妮弗坐在一起時，她始終表現(xiàn)得禮貌友善、溫柔甜美。在她擠出時間與我會面的過程中，她的眼睛幾次濕潤，但從未落淚。有時，當她談到她所做的無償工作時，她會用一種懇請和疑惑的語氣，好像她很清楚自己在那里做什么，但她需要哪怕有一個人能聽見她，看見她，承認她做的是真實的工作?！澳阋恢痹趬阂肿约??！痹谀硞€時刻，我對她說?！笆前?，我一直在壓抑?！彼卮穑砬橥蝗惠p松起來。???情緒勞動是指識別或預測他人的情緒并隨之調整自己的情緒，然后設法積極地影響他人的情緒的過程，表現(xiàn)為更在乎他人的感受。這種為了他人的情緒而調整自己的情緒的工作，有時顯而易見，有時難以察覺。詹妮弗靠直覺發(fā)現(xiàn)肖恩遇到了問題，然后引導他走出情緒困境，讓他溝通并尋找解決方案，這就是一個明顯的情緒勞動的例子。但有時情緒勞動很隱晦。詹妮弗沒有優(yōu)先考慮自己的感受，而是先盡可能順應多數(shù)家庭成員的需求和期望，且以此為高尚，她利用自己的感受和體貼為他人服務。她的情緒勞動類似某種社區(qū)工作，可以讓她的家人聚在一起共享悲傷和歡樂，并從中感受到歸屬、聯(lián)結和意義。她通過具體的任務來激發(fā)家人的這些感受，比如仔細地揣測他人的情緒和行為，精打細算，創(chuàng)造獨特體驗，維持人際和諧等后勤工作。這些努力都是情緒勞動的體現(xiàn)，卻經(jīng)常被忽視。除了做這些事的人，其他人通常不會將情緒勞動視為工作、努力或技能，也不認為它會耗費時間，人們頂多將其視為一種固定角色。但是，情緒勞動就像體力勞動、智力勞動和創(chuàng)意勞動一樣，也是一種需要時間、精力和技能的工作形式。TattwamasiPaltasinghandLakshmiLingam,“‘Production’and‘Reproduction’inFeminism:Ideas,PerspectivesandConcepts,”IIMKozhikodeSociety&ManagementReview3,no.1(June17,2014):45–53,/10.1177/2277975214523665.將情緒勞動視為一種需要時間、精力和技能的工作依然存在爭議。在全球化和資本主義的背景下，工作仍然被視為在公共領域通過生產產品、提供服務獲得報酬的行為，并且發(fā)生在家庭之外男性主導的領域。在這個市場驅動的經(jīng)濟體系中，工作的真實性通過正式報酬得以體現(xiàn)，換言之，你沒有拿薪水，就不算工作。MarianneA.Ferber,“AFeministCritiqueoftheNeoclassicalTheoryoftheFamily,”inWomen,Family,andWork,ed.KarineS.Moe(Oxford:JohnWiley&Sons,2007),9–24,/10.1002/9780470755648.ch2.然而，對許多人來說，這種狹隘的新古典經(jīng)濟學對工作的定義不僅不準確，還低估了許多女性承擔的重要卻無償?shù)墓ぷ鞯膬r值，這種定義剝奪了她們工作的價值，并遮蓋了她們勞動的事實。情緒勞動被視為一種女性化工作，也因其與愛、關心、家庭及女性相關的活動和責任存在微妙的聯(lián)系，而難以被理解為真正的工作，仍然遭受著嘲弄和無視。相比被視為一種工作，它更多地被視為所謂的女性特質的代名詞。而如果堅稱這是工作的某種形式，而不是女性與生俱來的神秘力量，似乎是對文化樹立的女性形象的一種貶低，甚至是一種剝奪。我們怎敢破壞碰觸那充滿無盡同理心的圣母形象？但是，掀起情緒勞動的面紗，讓大家看到情緒勞動的真實面目真的會削弱女性的形象嗎？如果如此，誰會真的獲益，誰又會被真的削弱？而且，我們內心深處真的不知道情緒勞動是一種有真正價值和耗費精力的技能嗎？難道是因為我們不知道有人承擔了這種勞動嗎？或者因為我們壓抑自己的感受，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愛和顧全大局？又或者是別人在做，而我們宣稱自己無辜和無知，同時微妙地誘騙她們完成任務，隨后克制地表達感激，但又不能太過感激，否則，你知道，假象會崩塌。疲憊不堪的詹妮弗告訴我，她希望得到更多的感激和認可，但她深愛著她的家人，最終她會繼續(xù)從事這種情緒勞動。“我是一個討好型人格的人，”她坦白道，“這顯然是我的問題?！比欢?，這真的是她的問題嗎？將自己定位成討好型人格的人是她的問題嗎？抑或是她受環(huán)境教化將這種行為傾向內化為自己的特質？我自2015年開始研究情緒勞動，當我向他人解釋我所從事的研究時，他們的反應常常取決于他們的性別，有的人困惑，有的人震驚，有的人則充滿熱情。上述問題，就是這些反應的核心。我與許多女性進行了交談，她們常常會提出一些問題，然后欣喜地感受到內心的共鳴。這種情況也發(fā)生在其中一位受訪者安妮塔身上，她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性，曾經(jīng)獨自撫養(yǎng)四個孩子，孩子們的父親只偶爾出現(xiàn)。她不僅為孩子們長大成人提供了主要的經(jīng)濟支持，還一直為他們提供情感支持。她在孩子們失業(yè)期間提供食物和住所，幫助其中一位成年子女克服成癮，并確保他們保持聯(lián)系，定期聚會，感受到聯(lián)結和愛。近年來，雖然經(jīng)濟拮據(jù)，但她總能找到辦法。她試著使用這兩個詞：“情緒……勞動……”她說，試了試把兩個詞結合在一起的感受。“情緒，工作，這就是我多年來一直在做的?。　苯o她一生的工作一個確切的定義讓她深感認可和釋然。這并不是錯覺。她感到疲憊并不意味著她在道德上有缺陷。她的辛勞有了一個名字，并且這個名字包含了“勞動”——這個體現(xiàn)價值的詞。然而，男性的反應卻五花八門。他們一臉震驚，眉頭緊鎖地面對我?！澳闶窃谡f照顧情緒是女性被迫做的工作？”我的一個男性朋友蒂姆，在他哈姆萊的家里為我們做午餐時，不可思議地問道。蒂姆不僅對這個概念感到困惑，他也顯然對此感到不安。“為什么女性提供情緒支持就被視為工作呢？也許她們真的享受這樣做呢？也許是女性在情感方面比男性更擅長呢？為什么我們要把這當作負面的事情？為什么你們女權主義者總是把正常的事情變成需要爭論的問題呢？”當然，蒂姆也有些憤懣，他本身也是照顧型人格的人，一直是他的家庭和社區(qū)的堅強支持者。他喜歡為親友排憂解難，并成為鄰里的非正式領導者。當我在鎮(zhèn)上時，我經(jīng)?？吹礁叽蠼〈T的他正在小心翼翼地澆灌他的植物。每當他經(jīng)過一株植物時，你都可以聽到他對著自己或植物低聲哼唱。蒂姆難道沒有進行情緒勞動嗎？毫無疑問，男性和女性都可以是情緒勞動的主體，但是對女性的期望遠超過男性，從而導致了明顯的獎懲鴻溝。蒂姆可能會得到認可，而安妮塔則不會。蒂姆所展現(xiàn)的體貼和姿態(tài)都被認作一種優(yōu)點，是加分項，尤其是因為他在其他方面所展示的典型男性氣質。蒂姆被聚光燈籠罩，燈光之外還有一群其他的情緒勞動者，她們的工作沒有被關注和期待，反而被隱藏了。她們可能是蒂姆的姐妹、母親或侄女……盡管蒂姆在很多性別議題上真誠且進步，但他依然相信“女性在情緒方面更擅長”，這一現(xiàn)象才真正令我擔憂。這也是我多年研究中一再遇到的本質主義的女性觀和情緒勞動觀。作為科學家的蒂姆絕不會對我說女性更擅長烹飪，或者女性更擅長做家務。然而他卻毫不猶豫地告訴我，女性天生更擅長處理情緒。不僅如此，他還在暗示如果我們將這種“女性天賦”變成一種工作形式是不正當?shù)摹５麉s無視這樣的事實：男性將天生的男性優(yōu)勢轉換為高收入的事業(yè)。GailD.HeymanandJessicaW.Giles,“GenderandPsychologicalEssentialism,”Enfance;Psychologie,Pedagogie,Neuropsychiatrie,Sociologie58,no.3(July2006):293–310.雖然這個論點缺乏基本邏輯，但卻被廣泛傳播，這值得警惕。不僅是蒂姆，心理本質論仍然在許多人心中占據(jù)主導地位。許多人會認為詹妮弗是一個天生“討好型人格”的人，甚至認為女性應當如此。這些假設反映了文化中持久的刻板印象，認為女性和男性具有完全對立的個性特征。在這個框架下，女性被塑造成富有同理心、情感豐富、洞察力強、熱情、表達能力強、關注他人、人際交往能力強、更加關注他人感受的形象，而男性則被塑造成更具支配力、理性、積極、果斷、追求成就和地位、在乎社會等級、有主見、自私和不太關注他人感受的形象。GinaRippon,TheGenderedBrain:TheNewNeuroscienceThatShatterstheMythoftheFemaleBrain(London:TheBodleyHead,2019).GinaRippon,“TheTroublewithGirls?GinaRipponAsksWhyPlasticBrainsAren’tBreakingThroughGlassCeilings,”ThePsychologist29(December2016):918–23,.uk/volume-29/december-2016/trouble-girls.雖然這些觀念非常普遍，但來自心理學和神經(jīng)科學的研究表明，刻板的性別特征被過度夸大了。認知神經(jīng)科學家吉娜·里彭在《大腦的性別：打破女性大腦迷思的最新神經(jīng)科學》一書中強調，今天的科學表明大腦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社會暗示和刻板印象的影響與塑造，而不是相反。她在2016年發(fā)表在英國心理學會月刊《心理學家》的文章中解釋道：“過去一百年間，受到研究中驚人的技術進步的推動，我們對大腦的了解有了一個關鍵突破，即大腦的結構和功能并非固定不變，而會受到環(huán)境與文化的影響。事實上，大腦具有極高的可塑性，可以在整個生命過程中受到經(jīng)驗的塑造。它還是‘可滲透的’，會對社會態(tài)度和期望做出反應，這一點在有關‘刻板印象威脅’的腦影像學研究中得到了證明?！比祟惔竽X具有不斷演化和學習新技能的能力，而大腦的滲透性意味著它易受到環(huán)境和文化的深刻影響。如果人們的大腦接收到積極信息，期望他們能夠成功完成任務，那么他們成功完成該任務的可能性將更高。相反，如果人們的大腦接收到有關任務表現(xiàn)的負面信息，那么人們在這個任務上成功的可能性將較低。我們的大腦非常了解性別刻板印象，而對于它來說，最簡單、最輕松的做法就是順應這些刻板印象。因此，男性和女性的大腦并不是造成現(xiàn)狀的原因，而是現(xiàn)狀的產物。少量學術研究試圖將情緒勞動作為一個獨立類別進行測量，發(fā)現(xiàn)情緒勞動更多作為明確的性別表達由女人完成。2005年，社會學家瑞貝卡·埃里克森在一篇有關該主題、頗有影響力的文章中，將情緒勞動定義為“社會情緒行為”或“維持家庭成員關系的活動”。文中使用了355名異性戀已婚雙職工父母的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除育兒和家務，在家中承擔情緒相關工作的主力是女人。她發(fā)現(xiàn)，那些覺得自己人格特質上更善于表達的男人——情緒上更敏感，更常調整自己以適應他人，更溫和——比起傳統(tǒng)上更男性化的對照樣本男人——這些人覺得自己更果斷、更自信、更奮發(fā)努力——做了更多情緒勞動。但她也發(fā)現(xiàn)，所有女人，不管性格特質如何，包括那些覺得自己不善于表達的女人，覺得自己果斷、不太以他人為導向的女人，都做了更多情緒勞動。更重要的是，埃里克森發(fā)現(xiàn)，做更多情緒勞動的男人覺得做這種勞動是人格的表達，而所有人格特質類別的女人都將情緒勞動視為她們不成比例地提供的“家庭工作角色”的一部分。見RebeccaJ.Erickson,“WhyEmotionWorkMatters:Sex,Gender,andtheDivisionofHouseholdLabor,”JournalofMarriageandFamily67,no.2(May2005):337–51,/10.1111/j.0022-2445.2005.00120.x.這可以解釋為什么那些圍繞男女情緒勞動差異的研究發(fā)現(xiàn)，女性比男性從事更多的情緒勞動，但這種表現(xiàn)與她們履行性別角色相關，而不是與她們的個性特質相關。然而，盡管有這些發(fā)現(xiàn)，將個性特質與社會壓力嚴格分離仍然很困難。LaurieA.RudmanandKimberlyFairchild,“ReactionstoCounterstereotypicBehavior:TheRoleofBacklashinCulturalStereotypeMaintenance,”JournalofPersonalityandSocialPsychology87,no.2(2004):157–76,/10.1037/0022-3557.如果被知覺為某種性別的成員偏離期待的特征，這種監(jiān)督機制會威脅他們。這被稱為“反刻板印象后坐力”。JordanPeterson,“WeakMenCan’tBeVirtuous,”Interview,GeenStijl,January23,2018,/watch?v=bWYrAU5mmXE;NicoleLynPesce,“DonnyDeutsch:ElizabethWarren’sProbleminthePollsIsThatShe’sStridentandUnlikable,”MarketWatch,February7,2020,accessedJuly6,2020,https:///story/donny-deutsch-elizabeth-warrens-problem-inthe-polls-is-that-shes-strident-and-unlikable-2020-02-07.盡管詹妮弗將自己的行為合理化為“討好型人格”，但是文化刻板印象和訓練使得她的大腦更關注這些技能。違背期望是有代價的。社會科學家和心理學家發(fā)現(xiàn)，偏離文化性別刻板印象的人會遭到一種“后坐力”效應。公開展現(xiàn)敏感的男性面臨被貼上軟弱、無能、可疑甚至不光彩的標簽，而公開展露野心的女性則面臨被貼上咄咄逼人、不可信任、惡毒、不穩(wěn)定甚至危險的標簽。這種“后坐力”機制是固化極端的性別刻板印象的強大工具。盡管在輿論界本質主義思想仍占主導地位，例如精神病學家西蒙·巴倫—科恩提出的共情——系統(tǒng)化理論，該理論認為男性有更強的系統(tǒng)化特質，而女性有更強的共情特質，這存在“生物學基礎”，但這在很大程度上仍是有爭議的。SimonBaron-Cohen,RebeccaC.Knickmeyer,andMatthewK.Belmonte,“SexDifferencesintheBrain:ImplicationsforExplainingAutism,”Science310,no.5749(November4,2005):819–23,/10.1126/science.1115455.Foranexplorationofthecontroversy,seeAngelaSaini,Inferior:HowScienceGotWomenWrong—andtheNewResearchThat’sRewritingtheStory(Boston:BeaconPress,2017),https://www.penguin/books/553867/inferior-by-angela-saini/9780807010037.KristiJ.K.KleinandSaraD.Hodges,“GenderDifferences,Motivation,andEmpathicAccuracy:WhenItPaystoUnderstand,”PersonalityandSocialPsychologyBulletin27,no.6(June1,2001):720–30,/doi/10.1177/0146167201276007.WilliamIckes,PaulR.Gesn,andTiffanyGraham,“GenderDifferencesinEmpathicAccuracy:DifferentialAbilityorDifferentialMotivation?,”PersonalRelationships7(2000):95–109,accessedJune27,2019,/22072178/Gender_differences_in_empathic_accuracy_Differential_ability_or_differential_motivation.共情能力是情緒勞動中非常重要的特質，也被固化為女性特質，經(jīng)過四十多年的研究發(fā)現(xiàn)，它并非先天能力，而是與獎勵相關。在俄勒岡大學的克里斯蒂·克萊茵和薩拉·霍奇斯的一項有影響力且相當有趣的研究中，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男性和女性的共情能力（推斷他人感受的能力）是相同的，除非被試得知該研究是關于人際技巧的測試，而人際技巧被認為是一種女性化的特質。在這種情況下，為了履行性別角色，女性在完全相同的練習中表現(xiàn)更好。這也與以前的研究一致，女性和男性具有類似的共情能力，只有當參與者知道是在被評估與女性有關的特質時，才會出現(xiàn)女性優(yōu)勢的結果。更有趣的是研究的后半部分，克萊茵和霍奇斯在他們的發(fā)現(xiàn)——當女性受到激勵去表現(xiàn)符合自己性別的特質時，她們能夠提高自己的共情能力——的基礎上，決定嘗試看看是否能通過一種男性被試會積極響應的激勵方式來提高男性的共情表現(xiàn)。研究人員提醒被試將進行一項人際任務，往常這只會激勵女性被試表現(xiàn)出更高的共情能力，但這次他們增加了額外的激勵——真金白銀。如果回答體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共情能力，被試將獲得一美元，而對于完全準確的共情回答，他們將獲得兩美元。結果所有人的表現(xiàn)都突飛猛進，男性和女性的得分都非常高。在論文的結論中，作者寫道：“這是一個令人鼓舞的發(fā)現(xiàn)，表明幾乎任何人只要得到適當?shù)募睿涂梢詫崿F(xiàn)更高的共情準確度。如果你發(fā)現(xiàn)有人似乎無法理解你的觀點，當其他方法都無效時，給他一美元或許有用?！比咏o某人一美元，讓他們立刻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這聽起來既痛快，又荒謬，且隱含貶損。但這確實傳達了一個不可否認的觀點：情緒勞動的核心技能，包括識別他人情緒的能力，是我們所有人都具備的，只是我們中的一部分人愿意運用這個技能。這部分人，尤其是女性，出于對“后坐力”機制的恐懼而不斷練習情緒勞動的技能。但這種練習往往被內化為一種個性特質，而表現(xiàn)好壞很少與金錢掛鉤。其他人并非完全缺乏技能，或不擅長處理情緒，而是缺乏動力。他們只是不愿意費心而已。當你領悟到這一點時，世界就向你露出陰暗的一面。另外，這個關于一美元的研究在初始結論之外還提供了更深刻的洞察。如果所有人都能在適當?shù)募钕掳l(fā)揮他們的共情能力，但事實上，一些群體（如男性）并不在乎，這揭示了一種普遍、不平等的激勵結構的存在。而這不僅涉及性別，還涉及這些特質背后更深遠的社會價值觀和等級結構。這揭開了隱藏的真相：在當前的結構中，情緒勞動更關乎權力而非性別。我們生活的世界中，情緒勞動無法換來更高的地位！如果仔細思考情緒勞動的本質，你會發(fā)現(xiàn)它與為人服務的概念驚人相似：都是將他人的感受置于自己之前。而情緒勞動是一個人為另一個人的情緒服務。從這個角度出發(fā)，固化的性別角色其實是對一種“有奉獻精神的女性服務于情緒無能的男性”的模式的強化。SaraE.Snodgrass,“Women’sIntuition:TheEffectofSubordinateRoleonInterpersonalSensitivity,”JournalofPersonalityandSocialPsychology49,no.1(1985):146–55,/10.1037/0022-3546.心理學家薩拉·斯諾德格拉斯于1985年在《人格與社會心理學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的文章，旨在驗證“女性直覺”的有效性。斯諾德格拉斯隨機將男性和女性配對分組，并隨機指定一個人擔任“領導”，另一個人擔任“下屬”。研究發(fā)現(xiàn)，被指定為“下屬”的人，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都更加關注和敏感于領導者的感受，在被賦予下屬或領導者角色后，性別不再起任何作用。該論文得出結論，女性直覺可以更準確地描述為一種“下屬的直覺”。TiffanyGrahamandWilliamIckes,“WhenWomen’sIntuitionIsn’tGreaterThanMen’s,”inEmpathicAccuracy,ed.WilliamIckes(NewYork:GuilfordPress,1997),117–43.這種動態(tài)的迷人之處在于，它往往演變成一種自我實現(xiàn)的預言，或者至少是一種權力結構的動態(tài)強化。心理學家蒂凡妮·格雷厄姆和威廉·伊克斯在一篇名為《當女性的直覺不比男性更強大時》的論文中寫道：“如果社會中更有權勢的成員要求更弱勢的成員‘讀懂他們的心思’，而不認為有回報的義務，那么當下男人與女人間的權力失衡可能會持續(xù)存在且得到強化?！痹谝粋€群體中，擁有較少權力的人需要密切關注那些擁有更多權力的人的情感、行為或行為傾向，并時刻調整自己以免受暴力、懲罰、被邊緣化或被剝奪資源的威脅。那些擁有更多權力的人則無須費心。然而，這種揣測工作顯然將女性和女性的注意力置于男性身后。這可以被視為一種殘酷而刻意的心理操縱游戲。女性被告知她們是平等的，但她們又必須不斷追趕。盡管本書主要關注各種各樣的女性經(jīng)歷，但值得注意的是，作為一種因某人在權力差異的需求中處于劣勢，而被強加的繁重勞動，情緒勞動并不是女性獨有的經(jīng)歷。情緒勞動更關乎權力而非性別，并且也是對與女性有類似處境的群體強迫和貶低的體現(xiàn)。這些群體包括社會經(jīng)濟地位低的人群、黑人、原住民、有色人種、移民身份不穩(wěn)定的人等其他群體。將情緒勞動視為一種工作，并理解情緒勞動與權力的關系不僅有助于確認自身體驗的真實性，還為現(xiàn)存的不平等結構如何穩(wěn)固自身提供了深刻洞察，更揭示了性別和權力是如何緊密交織的。我采訪過的一位女性西瑪，她與丈夫拉胡爾在同樣高壓、男性主導的行業(yè)工作。她表示家中情緒勞動的不平等令她煩惱。和許多人一樣，她談到自己獨自承擔的情緒激勵責任?！叭绻那椴缓?，就每件事都不好，甚至讓他做事都要付出巨大努力。我講了各種積極的事情，討論未來，讓自己充滿活力，永遠試圖討論積極的一面。我還要幫助他規(guī)劃日程，幫他做待辦事項清單?！盞nowledgeatWhartonStaff,“ManagingEmotionsintheWorkplace:DoPositiveandNegativeAttitudesDrivePerformance?,”KnowledgeatWharton,April18,2007,accessedApril2,2019,/article/managing-emotions-in-the-workplace-do-positive-andnegative-attitudes-drive-performance/.SigalG.Barsade,“TheRippleEffect:EmotionalContagionandItsInfluenceonGroupBehavior,”AdministrativeScienceQuarterly47,no.4(December2002):644–75,/10.2307/3094912.以積極的方式來鼓舞他人，這依賴一種常識性的理解，幾乎無須贅言：作為人類，我們彼此映照，而情緒具有感染力。然而，情緒傳染是心理學中一個實實在在的研究領域，即一個人公開表達情緒時，如何在周圍的人中引發(fā)類似的情緒反應。特別是在營利性機構中，它被認為會影響工作績效而得到研究。例如，沃頓商學院的西加爾·巴薩德在2022年進行的一項重要研究發(fā)現(xiàn)，積極的情緒傳染可以改善工作表現(xiàn)，增加合作，減少沖突。在商業(yè)環(huán)境中被看到和重視的情緒勞動，理應在其他領域中也被看到和重視。情緒勞動的私密性模糊了事實的真相。西瑪說服自己，她的情緒勞動是值得的。她愛著拉胡爾，即使她已默默地耗盡自己的心力。然而，有時她會反思為兩人犧牲自我的一些細節(jié)，比如那次早上她為了等待維修工人而請假在家，為了方便拉胡爾而犧牲自己的工作。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會因此受到一些小小的職業(yè)懲罰并阻礙晉升，而拉胡爾卻不會。她注意到在他們的關系中存在一種悄然滲透的時間等級制度，這個制度在有限地要求丈夫，而無限地要求她。這些偶爾出現(xiàn)的、未顯露的想法令她情緒激動。西瑪不是個例，對于女性應當始終關注集體利益的期待形成了一種微妙的脅迫，使得現(xiàn)代女性與男性一樣追求事業(yè)的同時，在私人生活領域中感到了深深的不公。在兩性關系中，這種性別期待格外牢固，情緒勞動成為其他被低估、忽視的家務的一部分，并被認為是女性的責任。更糟的是，情緒勞動雖然不等同于所有的家務勞動，但它往往會形成一種動機，而不僅僅是用情緒激勵他人。為一個喜歡吃甜食的家庭成員烤巧克力布朗尼可能是一項家務勞動，但如果這樣做是為了緩解悲傷，那么它也是一種情緒勞動。監(jiān)督孩子們的遠程在線學習、換一份兼職工作、早上請假等待維修工人，這些選擇并不一定涉及主動運用情緒勞動，但如果這些任務是為了讓他人開心或避免情緒沖突而承擔的，那么它們就是情緒勞動整體的一部分。女性被置于這種無私體貼的照料者角色當中，承擔起其他人不愿意承擔的家庭情緒照顧責任，并因此陷入一種難以捕捉又無處不在的不公平體驗，這令人沮喪且至今難以定義。這種經(jīng)驗的不平等觸及情感父權制的核心，即男性在優(yōu)先享受和體驗世界，而女性被規(guī)訓要優(yōu)先為之提供便利。JacquesCharmes,“TimeUseAcrosstheWorld:FindingsofaWorldCompilationofTimeUseSurveys,”UNDPHumanDevelopmentReportOffice,2015,updatedFebruary2016,97;NationalFilmBoardofCanada,Who’sCounting?MarilynWaringonSex,LiesandGlobalEconomics,dir.TerreNash,1995documentaryfilm,https://www.nfb.ca/film/whos_counting/.在這一點上，西瑪對時間等級的洞察尤為深刻。因為我們每個人每天都只有24小時，但并非所有工作都是有償?shù)?，時間是創(chuàng)造價值和拉開差距的重要工具。它是每個人可以給予、保留、交換或被迫交出的共同資源。MarilynWaring,CountingforNothing:WhatMenValueandWhatWomenAreWorth,2nded.(Toronto;Buffalo,N.Y.:UniversityofTorontoPress,1999).CynthiaHess,TanimaAhmed,andJeffHayes,“ProvidingUnpaidHouseholdandCareWorkintheUnitedStates:UncoveringInequality,”InstituteforWomen’sPolicyResearch,January2020,26,/wp-content/uploads/2020/01/IWPR-Providing-Unpaid-Household-and-Care-Work-inthe-United-States-Uncovering-Inequality.pdf.過去幾十年間，在國際女權主義經(jīng)濟思潮運動影響下，美國開展了人口有償和無償工作的時間利用調查。調查顯示，當代男性比他們的父輩參與了更多家務勞動，但時間平等仍未實現(xiàn)。美國婦女政策研究所2020年1月發(fā)布的《美國時間利用調查》報告顯示，女性平均每天比男性多花37%的時間在無償?shù)募覄談趧优c照護工作上。夫妻雙方均全職工作的家庭中，女性仍每天提供超過整整一小時的無薪工作。這種差距貫穿了所有種族、民族和收入階層，即便是男女雙方都全職工作的情況下。其中西班牙裔的異性戀家庭差距最大，而即便是在差距最小的多族裔異性戀家庭，女性每天也要至少多做一個小時的家務。亞裔、黑人和白人家庭的女性的無償勞動要比男性多一個半小時到兩個半小時。收入低于29999美元的家庭中的女性比男性多提供38%的無償勞動（略微超過三分之一），收入六位數(shù)（10萬美元）以上的家庭中的女性比男性多提供33%的無薪勞動（剛好三分之一）。相似的數(shù)據(jù)表明這是一個超越收入階層和教育水平的問題。這些細微的差異不應被忽視，從中可能找到獲得更平等結果的線索與解決方案。例如，對更平等的多種族伴侶如何分配家務做進一步的研究，多種族融合的伴侶很可能擺脫了一些他們所成長群體的期待，他們可能覺得有必要進行更明確的談判，就像那些最平等的同性伴侶一樣，不能依賴性別結構，而要明確地進行家務談判。澄清這一點很重要，因為雖然群體間的差異值得研究，但性別不平等在所有群體都非常明顯，不能將這個問題簡單地歸于某個群體，或者認為可以通過教育擺脫，又或者認為這是在特定情境下才出現(xiàn)的。女性這個群體的私人時間被劫持，用于無休止的被低估和忽視的勞動，這些勞動的獲益者是另一個群體，即男性。這種情況不是在特定情境下才出現(xiàn)的，而是源于性別差異。當然，從宏觀上區(qū)分家務勞動中的情緒勞動是完全不可能的。也無法確定家務勞動中包含多少情緒勞動，但它無疑是存在的——從育兒到烹飪。然而，有一種方法可以從這些調查中具體地看出一項情緒勞動不平等：通過觀察誰有更多的閑暇時間。比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中家務勞動的性別差異更令人不安的是閑暇時間的性別差異。2018年，男人每天的閑暇時間平均比女人多49分鐘，近一個小時。對每個從一天的工作中筋疲力盡地回家，希望有時間鍛煉身體、讀書、和朋友小聚，或者看看網(wǎng)飛放松一下，但卻因為要管理家庭、撫養(yǎng)子女、做家務瑣事而不能放松的人來說，這個數(shù)字就是有閑暇和沒有閑暇的差別。這個數(shù)字意味著為你自己而活還是為他人而活。這就是一切。我們?yōu)槭裁粗共讲磺?？這種經(jīng)驗上的不平等和不均的情緒勞動分配系統(tǒng)受到一種荒謬的雙重標準支撐，我們對此習以為常且任其發(fā)展。例如，男人“幫忙”處理家務；將男人視作他們自己孩子的“臨時保姆”；男人因為能夠對伴侶和孩子表達情緒、體貼，并與他們溝通而受到贊揚，而這個伴侶是他自身尋求要承諾建立親密關系的對象，以及自己決定生育的孩子；男人可能“犧牲”了一些工作后的“自由”時間帶自己的孩子去公園或者哄自己的孩子睡覺。所有這些想法在一個現(xiàn)代社會似乎很不協(xié)調。但這些欺騙性的、虛偽的框架十分常見，讓男人在工作以外的時間優(yōu)先受到保護。這表明人們仍然普遍認為，大部分情況下，家庭、共同福祉和家庭維系方面的責任不該由男人承擔，而主要該由女人承擔。男人不需要承擔很多家庭內部工作，而主要應由女人承擔的觀點，將男人置于只要做一點就很容易得到夸獎的位置，而將女人置于做得不夠就容易受到批評的不利境地。此外，這也意味女人是男人的默認勞動力，而男人是女人工作的默認受益人。在這種背景下，說女人是二等公民，而男人是一等公民，并不只是一個輕率、挑釁的陳述，而只是在簡單陳述一個事實——雖然我們現(xiàn)在可能有了投票權，但女人仍要為取悅男人而服務。女性主義經(jīng)濟學家和社會科學家使用“再生產勞動”這個術語——與“生產勞動”相對立——描述培養(yǎng)撫育當前和未來世代正式、有償工人的大量工作。沒有再生產勞動，就沒有生產勞動，因為沒有維持社會運轉的工人，就沒有社會結構?！笆箘趧拥靡栽偕a的無薪工作，是資本主義社會剝削女性的根源。因為這種勞動是期待我們完成的主要社會功能，也是其他每種工作和由此產生的財富積累的支柱?！蔽鳡柧S婭·費德里奇寫道，她是20世紀70年代家務有償化運動背后的思想家之一。當然，“再生產勞動”——包括持續(xù)的照護、供應和支持的情緒勞動——不只發(fā)生在無薪環(huán)境下，即使在我們的想象中這些可以簡要概括為“家”這個概念。由于情緒勞動具有女性化、無形和在非市場環(huán)境下受冷落的特點，當其進入市場時，情緒勞動也容易被低估。學術領域的再生產勞動與非學術領域的情緒勞動并不嚴格相同，但二者在含義與后果上明顯有重疊。SilviaFederici,“Women,ReproductionandGlobalization,”inéconomiemondialiséeetidentitésdegenre(Geneva:GraduateInstitutePublications,2002),57–78.在工作語境下，情緒勞動在幕后有特殊的位置。通過照護年老和年幼的家庭成員，建立和維護社群聯(lián)系，完成具體的任務，確保群體利益并兼顧群體和諧、個人滿意，情緒勞動成為一種讓每個人能夠前進并團結起來的工作形式。而且，隨著情緒勞動在幕后不知疲倦地、默默地進行，也使其他更受社會認可和報酬更高的工作形式得以實現(xiàn)。情緒勞動是工作的終極推動者。一個被愛護、受過教育、營養(yǎng)充足、健康、社會化的年輕人進入這個世界，成為有能力的工作者，要得益于多年來塑造他的付出，以及需要更多付出來維持和提升他。這種情緒勞動對社會的益處遠遠超出個體家庭，也超出異性雙親家庭。在這里，女性也承擔了主要負擔，特別是在缺乏良好基礎設施的社區(qū)。在這些情況下，女性既是外部傷害的緩沖器，為自己和親人抵擋痛苦，也是治愈與進步的推動者。我在密西西比遇到了艾希莉，她認為情緒勞動充斥在她生活的各個方面，作為單身母親、黑人婦女、醫(yī)療業(yè)從業(yè)者，以及一個幾乎沒有自由和權力的人。她告訴我，她為了生存不停地進行情緒勞動，幾乎要崩潰，但也因為她相信自己和女兒值得過更好的生活。她所在的醫(yī)療行業(yè)要求她時刻與病人、同事和白人上司保持“開機”狀態(tài)，這些人常常監(jiān)督她的言談舉止，這讓她別無選擇，只能過濾自己的情緒表達，來取悅周圍的人，保住自己的位置。但艾希莉已經(jīng)認識到自己的權利，必要時對上司和同事提出了正式投訴?！拔也粫屓藗冏柚刮易鰝€好人，不論他們對待我有多糟糕?！彼窒淼?。對她來說，這種情緒勞動始于拒絕相信她被反復告知的負面性別歧視和種族主義信息。這種令人筋疲力盡的情緒勞動滲透進她的私人生活：她試著完成研究生學位，并為16歲的女兒提供一個穩(wěn)定有愛的環(huán)境?！叭藗冋f，工作中發(fā)生的事情就應該留在工作中，但這對我不起作用?！彼谡劦焦ぷ髋c私人生活要有清晰的界限時說。在新冠肺炎疫情的最初幾年，有家庭的職業(yè)女性普遍存在這種抱怨。在家里，作為處在青春期的黑人少女布里的單身母親，艾希莉不僅要兼顧所有家務和賬單，她還是女兒唯一的咨詢師和捍衛(wèi)者，她感到社會系統(tǒng)無法滿足女兒的基本需求。在一些男孩開始因布里的相貌霸凌她之后，艾希莉注意到，她的女兒越來越多地內化了針對自己的消極信息。她的成績開始下降，她開始相信自己很笨。艾希莉要求與學校管理者會面，討論讓女兒重回正軌的策略。在沒有任何變化后，艾希莉再次來到學校，重申她希望女兒得到足夠支持與關注的要求。這是學校管理者在履行公共教育責任時理應為她的孩子做的事情。“GraduationRatesbyRace,”AnnieE.CaseyFoundation,KIDSCOUNTDataCenter,accessedAugust24,2021,/data/tables/6120-graduation-rates-by-race;“2021Accountability,”MississippiDepartmentofEducation,accessedAugust24,2021,/OPR/Reporting/Accountability/2021.她告訴我，她這樣做既是為了布里，也是為了像她一樣的人。“有人說，‘你做得太過了。我不會這么做’。”對這些人，她回應道：“那是你。我不一樣。我只是在做正確的事?！倍嗄陙恚芪魑鞅劝兹藢W生的高中畢業(yè)率始終高于黑人學生，眾所周知，黑人占多數(shù)的地區(qū)的護理和教學質量遠低于白人占多數(shù)的地區(qū)?！癐ndigoWilliams,etal.v.PhilBryant,etal.,”SouthernPovertyLawCenter,accessedAugust24,2021,/seeking-justice/case-docket/indigo-williams-et-al-v-phil-bryant-et-al.2017年，南方貧困法律中心代表四位非洲裔美國母親就其子女就讀的公立學校缺少有經(jīng)驗的教師、課本、基礎物資甚至廁紙的情況，對密西西比州長提起訴訟。訴訟稱該州未能履行“實行統(tǒng)一的免費公立學校制度”這一法律義務。在提起訴訟時，密西西比教育部將14個學區(qū)評為質量最高的“A”級——這14個學區(qū)都是白人占多數(shù)。而19個學區(qū)被評為最差的“F”級，所有這些學區(qū)都是黑人占多數(shù)。提起訴訟的一位母親——多蘿西·海默——上一年花了100美元為她6歲孩子就讀的公立學校提供公共衛(wèi)生物資。經(jīng)濟學家兼國家經(jīng)濟協(xié)會主席妮娜·班克斯稱，作為一種未曾計數(shù)、受到忽視的社會貢獻，它不只發(fā)生在家庭動態(tài)內，也發(fā)生在不太受重視的社群中，在這些社群中，個體——通常是少數(shù)族裔或黑人女性——發(fā)現(xiàn)自己不得不采用更有權勢社群中的人不需要使用的方式組織和照顧集體。NinaBanks,“BlackWomenintheUnitedStatesandUnpaidCollectiveWork:TheorizingtheCommunityasaSiteofProduction,”TheReviewofBlackPoliticalEconomy47,no.4(December1,2020):343–62,/10.1177/0034644620962811.這些是為了保護、彌補和照顧群體的行動，是支持直系親屬和社群的生存與需要的情緒勞動。它們至關重要，但常常被忽視，被強加于人，而且是無薪的工作。艾希莉的大量情緒勞動很難量化。她并不身處可以指出伴侶每天多看一小時網(wǎng)飛電視劇，而自己輔導孩子寫作業(yè)的浪漫關系中，但她仍然在提供額外的無形勞動。她與這個社會有更直接的、掠奪性的虐待關系，即使這個社會依賴她和她的工作運轉，卻從未真正重視她和她的工作。同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彌補她和女兒被社會辜負的地方，努力堅持她們應當被人道、平等地對待。艾希莉告訴我，她相信世代相傳的詛咒——她理解她現(xiàn)在對抗的問題的種子在她出生前幾個世紀就已種下，傷害著她被奴役的祖先。她決心打破自己的詛咒，并且日復一日地這樣做。“通過大聲疾呼，捍衛(wèi)正義，超越自我?！彼f。她竭盡所能改變周圍的世界，以改變對待她、她女兒以及她背后社群的方式。她的戰(zhàn)斗在細節(jié)與困難上與詹妮弗、安妮塔或?，?shù)牟煌?。但歸根結底，她們的斗爭息息相關。這些斗爭是揭露不公正的斗爭，這種不公正源于對整個群體的貶低，源于由此產生的情緒體驗的等級制度，源于她們因此而被迫提供的勞動。這些斗爭是讓人們看見和重視個體的斗爭，進一步說，是奪回她們工作的價值與權力的斗爭。艾希莉見證了有人剝奪就有人被剝奪，但對她來說，這種不平等毫無意義。這樣組織世界的方式令人難以忍受。“上帝說要分享財富?！彼诿芪魑鞅纫粋€公園的長椅上，在一個春日的下午，嘴唇顫抖著，卻毫不畏懼地告訴我。第二章權力分配：不為情緒價值付費壓迫2020年，在狂歡節(jié)的歡樂氣氛中，有超過100萬名狂歡者涌上路易斯安那州新奧爾良的街頭。慶?；顒咏Y束幾周后，當?shù)蒯t(yī)院宣布出現(xiàn)了首批新冠肺炎感染病例。在此之前，新冠肺炎一直是個遙遠的問題，聽起來與這片大陸毫不相關。現(xiàn)在，這種致命的傳染病，已經(jīng)在南部最歡樂熱鬧的傳統(tǒng)活動中，悄悄登陸美國。新奧爾良有31家醫(yī)院，露西在其中一家醫(yī)院做患者護理技師。她記得自己在周二的新聞中聽到過出現(xiàn)首批新冠肺炎病例的消息，但她一直沒有在意，直到周六去上班，走到科室門口，看到一個“禁止入內”的標識，她才終于明白事態(tài)的嚴重性。她突然停下腳步?！澳悴恢?？”一位路過的同事問她，“這是隔離部門，是新冠病毒攜帶者去的地方?！笨只朋E然淹沒了她。她坐下來，深呼吸，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為接下來的事做好準備。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的第一次輪班，唯一能安慰她的，只有她自己，沒人有預案。她的直屬上級——她周圍的護士都嚇壞了。手套和口罩也不夠分給每個人。輪班期間，有一位與她一起工作的同事去了急診室，檢測結果為陽性。露西的患者護理技師這個職位，也被稱作護士助理，其職責包括每四小時檢查一次病人的生命體征。但在新冠肺炎疫情形勢下，她被額外分配了送餐和一般護理等本不屬于她職責范圍的工作。護士和其他醫(yī)院工作人員濫用職權，以免讓自己離病人太近。她感到茫然，感到自己暴露在危險的易感環(huán)境中，但她依然專心完成工作，不管自己的情緒如何，都擺出堅強而令人安心的表情。病人需要她。對病人來說，她很重要，他們很快就知道了她的名字，大叫“露西，露西，露西”。露西習慣于隱藏自己的情緒，以完成工作，更好地照顧病人。這明顯是情緒勞動。她覺得這種做法會讓她成為一名“偉大的工作者”。值班時，她保持頭腦冷靜，但因為身處更低的醫(yī)院等級而不得不咬緊牙關肩負起了更多職責。顯然，工作將她置于危險之中，同時還期待她承擔起更沉重的負擔。RyanNunn,JanaParsons,andJayShambaugh,ADozenFactsAbouttheEconomicsoftheUSHealth-CareSystem,Brookings,March10,2020,https:///research/a-dozen-facts-about-the-economics-ofthe-u-s-health-care-system/DerekThompson,“HealthCareJustBecametheU.S.’sLargestEmployer:IntheAmericanLaborMarket,ServicesAretheNewSteel,”TheAtlantic,January9,2018,/business/archive/2018/01/health-care-america-jobs/550079/.PamelaLoprestandNathanSick,CareerProspectsforCertifiedNursingAssistants:InsightsforTrainingProgramsandPolicymakersfromtheHealthProfessionOpportunityGrants(HPOG)Program,OPREReport2018–92(Washington,DC:OfficeofPlanning,Research,andEvaluation,AdministrationforChildrenandFamilies,USDepartmentofHealthandHumanServices,August2018),1–48,/sites/default/files/publication/99279/career_prospects_for_certified_nursing_assistants_0.pdf;“NationalNursingWorkforceStudy,”NCSBN,accessedAugust3,2020,/workforce.htm.“OccupationswiththeMostJobGrowth,”USBureauofLaborStatistics,accessedAugust3,2020,/emp/tables/occupations-mostjob-growth.htm.醫(yī)療產業(yè)包含情緒勞動這一事實幾乎沒有爭議。事實上，在龐大的醫(yī)療產業(yè)中，“護理”部分的核心就是情緒勞動。醫(yī)療產業(yè)雇用了約11%的美國工人，已超過了制造業(yè)和零售業(yè)2017年底的雇員數(shù)量。因為人口老齡化，政府在醫(yī)療領域的高額投入，以及大部分勞動無法自動化或外包給其他國家等，該產業(yè)只會繼續(xù)增長。注冊護士、像露西這樣的護士助理、個人護理助手、家庭健康助手等職業(yè)都以女性勞動者為主，比例可達百分之八九十。并且美國勞工統(tǒng)計局預測，未來十年中，上述職業(yè)都在就業(yè)增長最快的前二十名之內。EliseGould,StateofWorkingAmericaWages2019:AStoryofSlow,Uneven,andUnequalWageGrowthovertheLast40Years,EconomicPolicyInstitute,February20,2020,accessedAugust3,2020,/publication/swa-wages-2019/.“LivingWageCalculator,”accessedNovember24,2020,/articles/61-new-living-wage-data-for-now-available-on-the-tool.但在這些飛速發(fā)展的職業(yè)中，只有注冊護士的收入超過了2019年美國年薪中位數(shù)—40000美元，可以達到每年73300美元。其余崗位雖然就業(yè)前景廣闊，但薪資上限卻低于生活工資，落在每年20000美元到29900美元之間。至于露西，她每年掙27000美元，這要歸功于從業(yè)十年的經(jīng)驗和按小時數(shù)穩(wěn)定增長的加薪。但她沒有抱怨。她已經(jīng)取得了很大進步，她最初開始做護士助理工作時，每年只有14000美元的最低工資——幾乎只有她現(xiàn)在收入的一半。她沒有抱怨，但也僅此而已。疫情暴發(fā)后的幾周，甚至幾個月里，她可以展現(xiàn)出的情緒和她實際感受到的情緒之間有一道鴻溝，而情緒勞動的付出量只增不減。她說：“我和病人一樣緊張、害怕?！钡珱]人知道。她以最高標準要求自己，將病人的需求置于自己之上。她護理的病人給她看自己孩子和親人的照片，請她打電話詢問同樣感染病毒但在不同房間隔離的配偶的情況。她說：“我為大家服務，不介意多做些工作。”在疫情的恐怖氣氛中，她試圖展現(xiàn)出人性的溫暖。她也覺得有必要快速完成工作以減少暴露在病毒中的時間。輪班很辛苦。上級總是把活兒派給她，與醫(yī)生和護士相比，露西在醫(yī)院的地位更低，她感到自己被扔進了深淵，被扔進壓根不關心自己的環(huán)境，而人們還期待她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關心別人。雖然露西覺得自己不受保護、不被關心，但她這類人卻突然成了超級巨星。在世界各地，紐約、倫敦、馬德里和其他主要城市的居民每晚會走上陽臺或走到門前，敲著鍋碗瓢盆歡呼鼓掌，感謝醫(yī)護人員。他們的工作突然成了英雄主義的新型表現(xiàn)形式。全體醫(yī)護人員——不再只是醫(yī)生，也包括護士、護士助理、其他醫(yī)院工作人員、清潔工、門衛(wèi)，還有公交和地鐵的司機、超市和倉儲式批發(fā)商店的工作人員、郵政工作者和快遞員——都以“必要工作人員”這個新類別而聞名。當美國，當世界面臨災難時，所有人都非常清楚，我們最依賴的不是那些有威望的著名人士——銀行家、律師、好萊塢演員或者CEO，而是幫助我們滿足最基本需求（健康、食物、護理、安全、衛(wèi)生）的人。OliviaMarks,“TheTrainDriver,theMidwifeandtheSupermarketAssistant:Meetthe3Front-LineWorkersontheCoverofBritishVogue’sJulyIssue,”BritishVogue,June1,2020,accessedAugust1,2020,https://www.vogue.co.uk/news/article/keyworkers-july-2020-issue-british-vogue.2020年7月，《英國時尚》雜志主編，也是第一位獲得這一職位的黑人，愛德華·恩寧弗，選擇了三位必要工作人員作為雜志封面人物：火車司機、助產師、超市店員，三人都是女性，其中兩位是有色人種。高端的時尚模特和迷人的國際電影明星暫時被當下的新英雄取代。女性工作者放棄了我們其他所有人追求的個人目標，承擔了超出預期的職責。封面上的面孔，表現(xiàn)的是犧牲自己與安慰他人。MollyKinder,LauraStateler,andJuliaDu,TheCOVID-19HazardContinues,buttheHazardPayDoesNot:WhyAmerica’sEssentialWorkersNeedaRaise,Brookings,October29,2020,accessedNovember21,2020,/research/the-covid-19-hazard-continues-but-the-hazardpay-does-not-why-americas-frontline-workers-need-a-raise/.不幸的是，他們得到的只是敲打聲而已，聲望并沒有轉化為實際利益。起初，有人提出了聯(lián)邦危險津貼，該津貼飽受熱議，可以讓必要工作者的薪資每小時增加13美元，幾乎能使露西的收入翻倍。但提議從未得到落實。雖然人們對她的工作更加尊重，但露西從中得不到什么安慰。畢竟，她的工作一直都必不可少，而不僅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才重要。她和150萬擁有相同職位的同事，平時就是與醫(yī)院病人接觸最多的人，他們?yōu)椴∪俗龌镜淖o理和監(jiān)測，幫助病人完成日常活動：沐浴、飲食、如廁。他們進行了大量的情緒勞動，他們知道病人的名字，追蹤病人的康復情況，留意病人之間重要的個體差異。他們知道該問誰問題，知道要調到哪個電視頻道，知道怎么擺放墊子、是否拉上窗簾。他們做的是醫(yī)療護理中最人性化的工作，他們是為病人提供最多安慰的人。雖然我們高聲稱贊他們；雖然無論有無疫情，他們的工作都極其必要；雖然他們支撐起的這個產業(yè)，是美國經(jīng)濟支柱的重要組成部分，但他們得到的實際補償卻并不多，可用的防護措施也幾乎沒有。這是為什么？為什么我們終于認識到了必要工作的價值——其中多數(shù)來自包含大量情緒勞動的護理工作——卻沒有將這種價值轉變成現(xiàn)金，也沒有將其轉變成更好的工作條件與法律保障？答案是這種贊美并不新鮮，對女性化工作的贊美不過是另一層面紗，掩蓋了我們長期拒絕為滿足我們基本需求的工作付費的事實。盡管上了雜志封面，盡管有科學的實證證據(jù)，但這種行動和價值的脫節(jié)依然存在。RoyF.BaumeisterandMarkR.Leary,“TheNeedtoBelong:DesireforInterpersonalAttachmentsasaFundamentalHumanMotivation,”PsychologicalBulletin117,no.3(June1,1995):497–529,/10.1037/0033-29097.Psychologistsfindthatpeoplewhoarehousinginsecureandhavementalhealthneedsthatcontinuetobeunmetwillfinditfarhardertohangontohousingoncetheyfinditthanpeoplewhoarehousinginsecurebuthavetheirmentalhealthneedsmet.MichaelPrice,“MoreThanShelter,”MonitoronPsychology40,no.11(December2009):58,accessedFebruary25,2022,/monitor/2009/12/shelter.JulianneHolt-Lunstad,TimothyB.Smith,andJ.BradleyLayton,“SocialRelationshipsandMortalityRisk:AMeta-AnalyticReview,”PLOSMedicine7,no.7(July27,2010):e1000316,/10.1371/journal.pmed.1000316;J.S.House,K.R.Landis,andD.Umberson,“SocialRelationshipsandHealth,”Science241,no.4865(July29,1988):540–45,/10.1126/science.3399889.StevenW.Cole,“SocialRegulationofHumanGeneExpression:MechanismsandImplicationsforPublicHealth,”AmericanJournalofPublicHealth103,no.Suppl1(October2013):S84–92,/10.2105/AJPH.2012.301183.過去40年的研究顯示，人類生存需要首先滿足情緒需求。愛、聯(lián)系感、歸屬感對人類繁衍生息無比重要，比我們吃的食物或我們頭上的屋頂還重要。一篇囊括了148項研究，使用了超過30萬名參與者數(shù)據(jù)的元分析顯示，就維持人類生存而言，糟糕的社交關系比缺少運動和肥胖更有害，其對健康的影響至少與吸煙和飲酒等同。擁有穩(wěn)定社交關系的人，比缺少社交的人，生存概率高50%。社會聯(lián)系對我們的免疫系統(tǒng)有直接且重要的積極影響。身處社會團體之中，能讓我們更好地抵御疾病。證據(jù)如此確鑿，為什么還要玩這樣的把戲？這樣做不僅不公平，而且沒把情緒勞動算進資本主義經(jīng)濟。我們都學過，資本主義經(jīng)濟體制會為最有價值的東西支付最高價。EvelynNakanoGlenn,ForcedtoCare:CoercionandCaregivinginAmerica(Cambridge,Mass.:HarvardUniversityPress,2010).事實是，我們的經(jīng)濟規(guī)則并不是根據(jù)從事工作的人和這項工作的類型而公平應用的。我們的社會制度建立在野蠻且倒退的社會信念之上，遠比我們愿意承認的更加嚴重。這個系統(tǒng)并不公正。2010年，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伊芙琳·中野·格倫教授詳細解釋了“關懷”行為的基礎動態(tài)：壓迫。人們受到身體上、經(jīng)濟上、社會上和道德上的壓力，這些壓力引導人們按照格倫所說的“身份義務”行事，而“身份義務”常常與性別緊密相關，也受到種族和階級影響。換句話說，性別地位更低的人（如母親、女兒、妻子）被迫因她們與接受關懷者或社會大眾的關系而遭受微妙和不那么微妙的壓力，并因此做出關懷行為。在市場上，這種壓迫仍然存在，這使得護理工作完全成了當代工作中的異類。從19世紀開始，大多數(shù)工作都不是在展示地位，而是為了達成交換。今天，我們期待提供服務可以換取酬金——時薪、月薪或年薪。就算沒有工資，我們也會期待能進行其他交換。有時可以用類似“以物易物”的方式，用服務來交換其他東西或另一項服務。我們甚至會因為期待未來可能發(fā)生的、抽象的互惠交換而提供服務（例如，我之所以給你的花澆水，是因為我知道，我下次離開鎮(zhèn)子的時候，你會幫我照看我的貓）。然而，護理不像其他種類的工作，從勞動形式發(fā)展的視角來看，護理仍處在格倫所說的“前現(xiàn)代”階段。這意味著，護理，包括其重要組成部分——情緒勞動，還保留著“被迫送出的禮物”這一屬性，很難要求或期待任何形式的報酬、承認或交換。雖然護理與情緒勞動嚴重重疊，但我認為，正是情緒勞動，而非智力或體力勞動，導致護理工作的地位如此之低，導致護理工作仍在遭受壓迫和剝削——即使其中的智力和體力勞動能得到報酬。SylviaA.AllegrettoandDavidCooper,Twenty-ThreeYearsandStillWaitingforChange:WhyIt’sTimetoGiveTippedWorkerstheRegularMinimumWage,EconomicPolicyInstitute,July10,2014,accessedDecember8,2020,https:///publication/waiting-for-change-tipped-minimum-wage/.麻省理工學院的工作人員稱，2020年的生活工資為每小時16.54美元。CareyAnnNadeau,“NewLivingWageDataforNowAvailableontheTool,”LivingWageCalculator,May17,2020,accessedDecember8,2020,/articles/61-new-living-wage-data-for-now-available-onthe-tool.小費制服務行業(yè)最清晰地展現(xiàn)了充分挖掘情緒勞動價值能給顧客帶來多大滿足。超過400萬美國工人在酒吧和餐廳工作，其中大多數(shù)是女人。餐飲行業(yè)的雇主就占了美國人口的10%，大多數(shù)餐廳老板不向服務員和調酒師支付全薪，而是支付小費制工資中的次最低工資。迄今為止，次最低工資的聯(lián)邦標準仍是每小時2.13美元。白班工作10小時？那么依據(jù)聯(lián)邦法律，你一天的工作收入可以低至21美元：這是個低得離譜的金額，僅占生活工資的七分之一左右。當然，大多數(shù)從業(yè)者的收入都超過雇主支付的金額，這是因為顧客會留下小費。顧客分擔了雇主轉嫁給他們的員工工資負擔。從情緒勞動的視角來看，這極好地展現(xiàn)了這個系統(tǒng)的虛偽之處：這個系統(tǒng)依賴雇員的情緒勞動來謀利，但完全不愿意為此付費。AllegrettoandCooper,Twenty-ThreeYearsandStillWaitingforChange,27.顧客是依據(jù)什么來決定給多少小費的？服務質量？當然，但服務質量具體是指什么？通常服務質量遠不只是服務員能否及時、準確地下單和上菜，還要考慮顧客對服務的感受。服務員笑了嗎？他們顯得友好、專業(yè)，而且討人喜歡嗎？他們?yōu)槟銊?chuàng)造了良好的情緒體驗嗎？事實上，判斷服務好不好，主要是判斷服務員做了多少典型的情緒勞動，也就是他們有沒有調整自己的情緒表達，將規(guī)定的情緒傳達給顧客。他們所傳達的情緒是商家品牌的一部分。服務員幾乎完全靠情緒勞動維生，但人們認為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