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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3負暄的花負暄的花原載《散文》2009年第3期

負暄“負暄”是曬太陽的意思，是網(wǎng)絡(luò)上一個一般的論壇。

論壇里的人都喜愛植物，酷愛生活，有和善暖和的心。修竹是野生植物愛好者。他拍下的花草是大自然里生長的，枝葉間充溢了陽光的味道；斟尋是種花種草的專家，她主持的“花藝時間”，隨時回答著網(wǎng)友們養(yǎng)花過程中出現(xiàn)的問題，使“負暄”四季都有花朵綻放；念梓種下的花草收集在“《草木傳》新版”里，散淡樸實的文字為植物給予了故事和靈性。讀到他的《沉香樹》時，覺得最接近他的文字，不喧囂不浮華，沉積于靈魂深處的香漸漸四溢，花草在他筆下是沉靜的；萱涅是愛花愛草的彼得潘，有著童話里的幻想：“假如可以的話，恒久都不要長大”；陽光，就像他的名字，是一種靜默的暖和；在那里，我叫童話。

“負暄”的版主是菡萏，自稱“花婆婆”。不僅在網(wǎng)絡(luò)上，生活中她也有一個小小的花園。從她的文字中，能探知她身患重癥,她樂觀地把輸液稱為“泡水吧”：這幾天都在泡水吧，看著水滴一點點調(diào)整著它的流量。超過一點，呼吸、心跳都會變更。只是一點點，一個微量卻確定呼吸、命運。生命很輕？在生命的輕重之間，她努力呵護著園中的花草，從未見過比她更執(zhí)著種花的人，是否“不為無益之事，安能悅有涯之生”？一本《花鏡》翻過幾遍，卻說參不透。其實她是比常人多幾分醒悟和了悟的。

走進負暄，就像走進一片森林，圖片清爽明朗，可以聞到樹木和花草的芳香。森林的深處，是一片花田，開滿了淺藍、淡紫、嫩粉、金色的花朵。透亮的陽光柔軟地照進來，綠絨絨的草地上，貼著一些寧靜澄澈的文字和給大人看的童話。

陽光暖暖,時間緩緩,負暄始終是一個童話般光明的樂園。藍蓮花，生命里的陽光論壇里的人在網(wǎng)絡(luò)上不期而遇，很多貼子上的植物都是第一次看到，有初見的驚喜。菡萏說，出門見到的第一棵樹、第一棵小草都是你緣定的摯友。請彎下腰與她做摯友。

其實，無論與菡萏，還是論壇的其他人，我們從未探及彼此的故事。在網(wǎng)絡(luò)上，我們也沒說過幾句話，共享的只是一本書，一個好曲子，一種聲音，一些順手寫下的簡潔詞句。彼此不相擾，彼此珍惜相逢的暖和，習(xí)慣了陽光每天升起，習(xí)慣了植物的清爽、童話的澄澈，直至變成時間的一部分，變成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在以后發(fā)生的事情中，知道了生命的無常。

那年冬天，菡萏做好了去瑞士的打算，她想要個孩子，只有瑞士的一家醫(yī)院可以幫助她,但不能做完全的保證。可她們夫妻照舊做通了雙方父母的工作。在要起程去異國的時候，菡萏病倒了，重新躺回醫(yī)院里。

菡萏更加脆質(zhì)，她已習(xí)慣生命中的風(fēng)云變。卻沒料到，論壇里，一向健康的陽光突然患了癌癥。

確診的下午,是個晴好的冬日。忙勞碌碌的生活被迫停下來，陽光一個人駕車到郊外,車停在空曠的路邊，人望著遙遠的天空，像個無助的孩子。天涯云霞，燦然成錦，變化出各種色調(diào)，充溢生命的迷惑。

回家的路很漫長，他的車速很慢，家在漸漸靠近，家里有幼小的兒子、年輕的妻子和老年的母親。走上最熟識的那條路，交通指示燈紅綠交替，車輛和人流迎面交織，不同的方向，不同的承載，全部的路，都只有走下去才知道。

原本很少寫字的菡萏，在“負暄”開了一個新貼“等待春暖花開”祝愿陽光，她的文字充溢了力氣：雖然說春天遲了，或是今年沒有春天，但萬木照舊按自己的節(jié)律生長著。不行以放棄，不能放棄。自我放棄，衰敗緊跟其后。

菡萏從病床上堅持每天寫一段話給陽光，她說，世間永恒的只有“愛”，有“愛”便能無怨無悔。始終念著假如能回到從前，肯定好好地走來?，F(xiàn)實沒有“假如”，只有當(dāng)下。當(dāng)下只想好好的，好好愛每一個人。只要還有明天，我多想看到你那照舊絢麗的笑容！

陽光不再緘默，他說，因為日子難捱，所以更簡潔回想那些曾經(jīng)的歡樂。他說：在最難最難的時候，在被化療熬煎得都想放棄的時候，他在想，全部的苦都由他來擔(dān)吧，只要他的親人和摯友從今不再受苦。他說,兩個完全生疏的人這樣彼此信任，還有什么理由懷疑上天的賞賜。

他們相遇在朝氣盎然的“負暄”，他們希望生命能接著，因為塵世里太多掛念。那個寒冬，兩個弱弱的生命，隔著網(wǎng)絡(luò)萍水相逢卻彼此相依。

我在菡萏祝愿陽光的貼子里貼上了藍蓮花，一朵被陽光照射的藍蓮花。暖和的陽光中,藍蓮花負暄綻放。它是小小的淺淺的藍色的花，寧靜無塵，是古埃及人長壽及生命的象征。報春花，春天的鑰匙一天一天的日子，日出月落，那么短又那么長。他們一次次陷進谷底，一次次苦熬上來。從一次次昏迷中醒悟，在一次次醒悟中旺盛，人承受苦難和難受的潛力是巨大的，因為有責(zé)任和信念支撐。

一年一年的冬天，我常臨窗獨立，看著天涯燦燦燃燒的晚霞，心似驚濤駭浪，真想學(xué)阮籍對著云天山風(fēng)盡情一嘯，卻只能化作無聲的嘆息。人生就是這樣時而驚雷，時而彩霞吧。漸漸暗下來的夜空里閃耀出天上的銀河，星光如樂叮當(dāng)，時間如水轟響，令我敬畏,令我緘默。

在時間的河流上，駛過來的是英國皇家船舶博物館里保藏的一條船，這條船自從下水后，138次遭受冰山，116次觸礁、27次被風(fēng)暴折斷桅桿，13次起火，但它卻始終都沒有沉沒。這一組數(shù)字，多么像生命中充溢的無窮的變數(shù)。時間順流而下，生活逆水行舟，希望是隱隱的光線，唯有愛可以創(chuàng)建奇跡。

我漸漸體會了“時間”這兩個字的重量。時間，時間，生命般的時間！人在世間走一回最多不會超過三萬個夜，用這個量級來想，唯有珍惜。我起先看《少年小樹之歌》，菡萏舉薦給陽光看的書：印第安男孩小樹在山間奔馳的時間里，學(xué)會了與大自然最純樸的相處，擁有了看待生命的平常心。我讀懂了菡萏和陽光對生命的努力和坦然，他們希望生命的小樹向著陽光生長，二年，三年，四年，更久……

“負暄”越來越寧靜了。打開以前的貼子，曾經(jīng)的花草照舊在網(wǎng)頁間綻放，那里有關(guān)于報春花的傳聞：在很久以前的德國鄉(xiāng)下，有位和善的少女為久病不愈的母親到原野采報春花，回來的路上遇到了花精靈。精靈對她說：“沿著開滿報春花的路始終走，會有一個城堡。用報春花插進門的鑰匙孔，城門就可以打開。”女孩打開城堡，精靈將奇妙的珍寶送給了她。女孩把珍寶拿給母親，母親的臉頰漸漸紅潤，病也好了。所以德國人便將此花稱為“春天的鑰匙”。

第一次看到報春花，是在修竹的貼上，粉紫色的花，簡潔的花瓣，卻是從未遇到的絢麗。念梓也跟著湊喧鬧，貼了一篇報春花的文：“今日天氣一反常態(tài)的好，沒有霧，陽光也早早地穿過云層放射出來，充盈在天地間。家里陽臺上那盆粉紫的報春花就在這陽光里開得正好，讓人不自覺地就得著些向上的鼓舞與喜悅。”

紫薇，微笑著開放汶川地震后，菡萏在病床上發(fā)出了2008年的第一個貼子“負暄在四川的姐妹兄弟人人平安”。久在病塌上的陽光，被種種熬煎得苦，三年多了，他發(fā)來了最主動的短信，他曾是位軍人，他說，第一個挺進汶川的部隊，是我們的部隊，我今日證明了，感到驕傲。

因為健康緣由不得不停下的時候，還可以在治療中漸漸安靜和面對。可是，天災(zāi)是更強悍不行違。沒有預(yù)兆，沒有通知，沒有一個緩沖的時間，來不及有一個逢兇化吉的期盼，生命的指針在時間的輪盤里搖擺，只幾分鐘就失去了原來的家園，失去了數(shù)萬人的生命。那些濃烈的痛，須要多少光陰才能稀釋?

那三天，報紙是黑的，網(wǎng)絡(luò)是黑的。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剛失去母親的頑皮小子，仔細地養(yǎng)著一只剛誕生的小貓，很多人要他放棄，他說：它也是一條生命。一條命啊！卻有人不珍惜。一位摯友的博客，停在過去的一個時間里，那里留著她干凈的文字，2007年一個湛藍的日子，她自殺了。假如能堅持到2008年的5月，她肯定會再試試活下去。

萱涅在青川縣。七月初，她拍下了廢墟上的紫薇花發(fā)在“負暄”。

紫薇花，開在地震帳蓬的旁邊；開在斷裂的墻、殘缺的瓦旁邊；開在地震后、余震中。在陽光下，綠葉青枝間華美明麗、色艷穗繁。草木是有靈性的，在一如平常的夏日，在到處響著離歌的川北，紫薇努力地開出燦然，開誕生氣勃勃，溫順而繁盛。

以后的日子，萱涅拍下了我們從前忽視的蔬菜谷物。

茄子在田間發(fā)出紫色的光澤，又由年輕的母親伴著從鄉(xiāng)下捎來的自制的豆瓣醬炒了家常茄子，再特別珍惜地，看著震前挑食的孩子歡欣鼓舞地吃下去。還有玉米。因為地震，堰渠垮了，放不上水，栽不了秧子,壩子里從前種水稻的田里全都改種了玉米。那些種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