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人怎樣學語文

1、中國古人怎樣學語文劉頌浩（本文收入張英主編中國語言文化講座，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嚴格地說，語文學習，或者語文教育，包括兩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語言，一是文字（和文學）。這兩方面都有很多東西可講，我們今天只講語言。容易理解，古人在開始接受學校教育之前，已經(jīng)學會了說話，所以，學校教育主要是閱讀和寫作方面的學習和訓練。這一點，古今中外都是一致的。選擇這個題目，主要有三個原因。一、能從學習方法上給我們以啟發(fā)。對于大家來說，漢語是第二語言或者外語。對于中國古人來說，漢語則是他們的母語。當然，現(xiàn)代中國人的母語也是漢語！不管是哪種漢語學習，都需要了解漢語的特點，并且根據(jù)這些特點采用相應(yīng)的學習方法。古人學

2、語文的經(jīng)驗可以幫助我們認識漢語的特點，古人采用的一些學習方法也有學習的價值。二、能加深我們對中國文化的了解。古代流行的語文教材，都含有相當多的文化內(nèi)容。語文教材中的文化思想，是要傳授給兒童的，因此，最能代表中國的傳統(tǒng)思想。通過對古代語文教材的介紹，大家可以從一個側(cè)面加深對中國文化的了解。三、能學到一些有用的語言知識。在下面的介紹中，我們會選擇一些在古代語文教材中出現(xiàn)、并且在現(xiàn)代漢語中還經(jīng)常使用的成語、俗語等進行說明。在進入正題之前，需要首先解釋一個詞“蒙”?！懊伞币馑际恰懊擅痢?，即“沒有文化、不懂事理”（沒有接受教育的孩子正是如此）。因此，古人把“教給初學的人最基本的知識”稱為“啟蒙”。相應(yīng)地

3、，孩子們需要學習的知識就是“蒙學”，接受啟蒙教育的孩子就是“蒙童”，他們的老師就是“蒙師”。在現(xiàn)代漢語口語中，“蒙師”常常說成“啟蒙老師”。一個人，特別是取得了一定成就的人，提到自己的啟蒙老師時，往往會特別感動。一、概述傳統(tǒng)的語文教育包括三個階段：一、啟蒙階段。這一階段的主要目的是“識字”。不言而喻，字在漢語閱讀中的地位至關(guān)重要。認識多少漢字，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一個人的知識水平。如果一個人說“我不識字”，就等于說“我沒有文化”。識字教育之外，啟蒙階段還要對兒童進行初步的思想教育。二、讀寫基礎(chǔ)訓練階段。三、進一步的閱讀訓練和作文訓練。我們今天主要介紹啟蒙階段的一些情況。教學需要課本，古人也不例外

4、?，F(xiàn)在保存完整的最早的蒙學課本是春秋時期管仲的弟子職和西漢時期的急就篇。梁武帝大同（535543）期間，周興嗣編成了千字文，這本書一直使用到清朝末年，流行了將近1400年，影響巨大。到了宋朝，出現(xiàn)了三字經(jīng)和百家姓。這兩本書和千字文一起，形成了一套識字教材，一般稱為“三、百、千”。宋朝還產(chǎn)生了重要的初步閱讀教材，詩歌讀本千家詩以及故事書書言故事和日記故事，另外還有一些歷史知識教材。作文訓練的基本方法和教材也在宋朝產(chǎn)生。宋朝以后的蒙學，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課本，但基本格局沒有很大的變化。漢語的特點對蒙學書籍的編寫有很大影響。漢語的一個很重要的特點是詞的形狀不會變化。講述過去的事情也好，現(xiàn)在和將來的事情也

5、好，動詞的形狀都一樣；單數(shù)也好，復數(shù)也好，名詞的形狀都一樣。此外，漢字是方塊字，不同的字大小相同。也就是說，不管筆畫多還是少，結(jié)構(gòu)復雜還是簡單，不同的字占用的空間都一樣。對于古代漢語來說，另外一個很重要的特點是，詞以單音節(jié)為主，一個詞一個音節(jié)。這些特點，使得在古代漢語里，很容易對偶押韻，很容易造成整齊的句子。“對偶”是說兩個句子，或者句子的兩個部分，結(jié)構(gòu)一樣，相應(yīng)的詞的詞性也一樣。比如“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及“下筆千言，離題萬里”等等?！把喉崱笔钦f句子的最后一個字使用韻母相同或相近的字，以便讓句子聽起來富有節(jié)奏，音韻優(yōu)美。比如“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中，“岸”和“還”押

6、韻。下面會看到，對偶押韻、句式整齊等特點，也非常明顯地體現(xiàn)在蒙學書籍當中。二、識字課本識字課本有兩類：一類是比較純粹的閱讀基礎(chǔ)訓練，需要學習的時間比較長。代表課文是三字經(jīng)、百家姓和千字文。社會經(jīng)濟地位較高的人家，或者希望參加科舉考試的人，一般會選擇這類課本。另一類課本注重實用性，課文內(nèi)容跟日常生活關(guān)系密切，需要學習的時間較短。為了實用目的而讀書的人，一般選擇這類課本。三字經(jīng)的作者一般認為是南宋王應(yīng)麟，通行的版本全書共1248字。主要內(nèi)容包括：學習的重要性、倫理知識、基本名物、歷史知識以及一些歷史上勤學苦讀的故事。特點是三字一句，兩句一韻，容易背誦，非常適合兒童的特點。舉例來說，三字經(jīng)中有這樣的

7、話：犬守夜，雞司晨；茍不學，曷為人？蠶吐絲，蜂釀蜜；人不學，不如物。（狗能在夜間替人看守家門，雞能在早晨啼叫報時。人如果不用心學習，怎么能夠稱得上是一個人？蠶能夠吐絲，蜂可以釀蜜，它們都有自己的價值。人要是不知道學習，就會連這些小動物也不如。）這樣的話語很容易就讓孩子認識到學習的重要性，確實很有教育意義。再比如：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時，運不窮。曰南北，曰西東；此四方，應(yīng)乎中。（春夏秋冬，叫做“四時”。四時循環(huán)往復，無窮無盡。南北西東，叫做“四方”。四方各有所指，都和中央相對。）對孩子來說，這些都是應(yīng)該知道的基本生活常識。三字經(jīng)的開頭幾句話，差不多每個中國人都知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8、。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人剛生下來的時候，本性都是好的。雖然如此，但成長過程和學習環(huán)境卻可能有很大差別。如果不進行教育，善良的本性就會變壞。教育孩子的方法，最重要的是讓他們能夠?qū)Ｐ囊恢?。）三字?jīng)在中國歷史上的影響非常大，后來的中國人很喜歡模仿三字經(jīng)。本文的作者在為這次講座寫介紹時，就模仿三字經(jīng)寫了這樣幾句：星期三，晚七點；聽講座，到勺園。靜下心，看古人；怎么樣，學語文。不過，上邊第二行寫得很差，完全失去了三字經(jīng)的韻味。在為外國人學漢語而編寫的課文中，也有人模仿三字經(jīng)。比如初級漢語課文閱讀理解中第十六課是“中國地理三字經(jīng)”，有一段是這樣寫的：講地勢，東西異；西部高，東部低。東半部，多

9、平原；西半部，多高山。還有人認為，如果用現(xiàn)代的“三字經(jīng)”來教外國人學漢語，他們一定會學得更快更好。比如：一二三，三二一；來中國，坐飛機；干什么，學漢語。這樣的說法你相信嗎？百家姓是宋朝出現(xiàn)的另一本識字課本，共收有中國古代常見姓氏約500個。這本書的最開始幾句是：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衛(wèi)，蔣沈韓楊。朱秦尤許，何呂施張?？撞車廊A，金魏陶姜?！摆w”在中國不算大姓，姓趙的人也沒有姓張、李、王、劉的多。但因為當時的皇姓“趙”，所以百家姓的作者把“趙”放在第一位。金庸小說天龍八部當中寫了一個人，他很喜歡自己的師妹，但師妹最后嫁給了別人。他又生氣又傷心，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沒有姓、沒有名怎么行？他倒有辦

10、法，一會兒說自己是“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一會兒說自己是“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衛(wèi)，蔣沈韓楊”。他的名字的簡稱是“趙錢孫”。從內(nèi)容上看，千字文和三字經(jīng)很接近。相比而言，千字文的難度要高一些。比如，千字文的第一句談?wù)摰氖恰疤煳摹?，對于孩子來說，不容易理解。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天是黑色的，地是黃色的，遼闊宇宙無邊無際。太陽有正有斜，月亮有圓有缺，無數(shù)星辰布滿太空。）總的來說，“三、百、千”這一套蒙學書籍，全都使用韻語，易學易記。它們的總字數(shù)在2000個左右，適合初步識字的要求。每本書內(nèi)容不多，可以很快學完。書中有一定的知識內(nèi)容，但兒童能夠接受。特別有意思的是百家姓這本書。

11、它全是一些字的組合，沒有任何意義。那么，這本書為什么同樣廣受歡迎呢？我的看法是，百家姓的成功說明，在學習認字的時候，語音的重要性可能超過意義。對于孩子來說，念和諧押韻的句子本身就是一種樂趣。比如有這樣一首兒歌“玲瓏塔”：玲瓏塔，塔玲瓏，玲瓏寶塔十三層。塔前有座廟，廟內(nèi)有老僧。老僧當方丈，徒弟有六名。一個叫青頭愣，一個叫愣頭青，一個是僧僧點，一個是點點僧，一個是奔葫蘆把，一個是把葫蘆奔。青頭愣會打磬，愣頭青會捧笙，僧僧點會吹管，點點僧會撞鐘，奔葫蘆把會說法，把葫蘆奔會念經(jīng)。除了語音和諧帶來的樂趣之外，能把這樣長的兒歌念下來，并且發(fā)音正確，對于訓練兒童的語音能力、記憶能力、語感也都有好處。對于成人

12、來說，可能已經(jīng)過了做這些“語言游戲”的時候。但是，我想，百家姓還是能給我們啟發(fā)的。當我們談到語言學習要有趣味性時，需要認識到，趣味性可能有多種形式，內(nèi)容有意思只是其中之一。當你覺得你用的課本內(nèi)容沒有意思時，也許在別的方面它還不錯。三、思想教育課本經(jīng)過“三、百、千”的訓練，兒童大概認識了2000個左右的漢字。要想真正進行閱讀，只知道這些漢字是不夠的。所以，還要繼續(xù)識字。中國古人在這個時候的做法是將識字教育和思想教育、知識教育結(jié)合起來。下面介紹一些重要的思想、知識教育課本。弟子職相傳是春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管仲所寫。主要內(nèi)容是對學生的要求，基本上是四言。書中提到的要求當中，有這樣一些：早晨要早起，給

13、老師打好洗臉水，打掃干凈教室。老師有事離開教室，學生要站立起來。要替老師把飯菜擺好，老師吃完后，要送上漱口水。老師吃完，學生才能吃。吃飯時，要依長幼排列座位。要替老師鋪床等。這本書的目的是要把兒童培養(yǎng)成“小大人”。弟子規(guī)是清朝李毓秀所編。該書三字一句，也是對兒童的要求。具體內(nèi)容則非常詳盡，大到立身處世、孝敬父母，小到睡覺起床、走路轉(zhuǎn)彎等。比如：長者立，幼勿坐，長者坐，命乃坐。尊長前，聲要低，低不聞，卻非宜。（長者如果站著，幼童千萬不能坐下。只有長者坐下之后，并且發(fā)話讓幼童坐下，此時才可以坐下。在長輩面前說話，聲音要低，但如果低到聽不見，那也不合適。）惟德學，惟才藝，不如人，當自勵。若衣服，若飲

14、食，不如人，勿生戚。（在道德、學問、才能以及技藝方面，如果不如別人，就要自己鼓勵自己。在衣服、飲食等方面，如果不如別人，就沒有必要感到傷心。）專門教育女孩子的課本，也有很多，比如女論語、改良女兒經(jīng)等等。下面是改良女兒經(jīng)中的幾句：公婆言，莫記恨。丈夫說，莫使性。（公公或者婆婆教訓自己，不能記恨在心。丈夫指責自己，不能亂發(fā)脾氣。）夫無嗣，勸娶妾。繼宗祀，最為切。（丈夫沒有兒子，就要勸他再娶一個小妾。繼承宗族香火，這是最為重要的事。）增廣賢文成書于明朝，在清朝流行甚廣，有“讀了增廣會說話”的說法。收錄了古代一些名人賢士的言論，也有不少日常生活經(jīng)驗總結(jié)。其中有不少句子一直流傳到現(xiàn)在，比如：相識滿天下，

15、知心能幾人？（知心朋友難得）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友情比錢財更重要）遠水難救近火，遠親不如近鄰。（鄰人對我們非常重要）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與高人談話收獲巨大）月過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萬事休。（如果想做什么事，應(yīng)該趁年輕時早點開始。）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時間無價）四、學習方法中國古人的學習方法相對來說非常簡單，有人曾經(jīng)概括為“讀、背、打”?！白x”是跟著老師朗讀，“背”是蒙童自己背誦，“打”是說如果沒有背會，老師就對蒙童進行體罰。體罰一般非常嚴重，而且經(jīng)常是打蒙童的手心。因為手心處的傷痕沒有辦法隱藏，這等于老師向家長通報，說孩子上學不用心。在現(xiàn)代，體罰早已被廢止，可以不去管

16、它?！袄首x”和“背誦”則一直是中國人學習語文的重要方法，很多人還用這些方法來學習外語。問題是：這些方法好不好？對方法進行評價是很難的事情。這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法不說，每種方法也都有自己的適用條件。因此，這里的關(guān)鍵是要理解中國古人為什么要強調(diào)背誦。我的看法是，對于古代的蒙童來說，背誦確實是好方法。因為，第一、“三、百、千”之類的蒙學教材，文字優(yōu)美，內(nèi)容豐富，把這樣的教材牢記在心，對今后的學習大有好處。第二，兒童記憶能力強，背誦起來并非難事。那么，背誦對現(xiàn)代人學外語也同樣有用嗎？我的看法是，當然有用。中國古人有一句話，叫“得意忘言”或者“得意忘形”。這是說，在日常交際過程中，我們重視的都是意義，一旦了解了意義，就會忘掉表達意義的語言形式。但是，在表達時，如果沒有掌握語言形式，就難以達到目的。對于語言形式的學習來說，背誦是好的辦法。中國古人學語文在這方面給我們的啟發(fā)是：要選擇優(yōu)秀的課本，要認真背誦其中的優(yōu)秀課文。在學外語時，我們都有自己的目的。對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