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的文學(xué)語言藝術(shù)

1、聊齋志異的文學(xué)語言藝術(shù) 聊齋志異之所以為人們所喜聞樂見，與它在語言上所達到的高度造詣是分不開的。聊齋志異雖然是使用文言的形式來寫作的，但蒲松齡提煉語言的道路卻鮮明地體現(xiàn)了向古代學(xué)習(xí)、向民間學(xué)習(xí)并將兩者結(jié)合起來的傾向，他在學(xué)習(xí)和提煉古代語言和民間語言上，確實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他提煉語言的道路是值得認真總結(jié)的。蒲松齡生活的時代，白話文學(xué)從宋、元話本算起已有四五百年的歷史，到了明代，就小說而論，長篇章回小說和短篇的擬話本都是用通俗的白話文寫作的。由于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是用“傳奇法而以志怪”，繼承的是六朝志怪和唐宋傳奇的傳統(tǒng)，這對聊齋志異何以采用文言的形式寫作是不無關(guān)系的。唐、宋傳奇發(fā)展到宋代，由于內(nèi)容

2、上不注意反映現(xiàn)實生活，缺乏濃厚的生活氣息，在語言上也逐漸僵化，明代這種僵化更加明顯。聊齋志異的問世，不僅在內(nèi)容上有耳目一新之感，在語言上也是如此。它使用文言的形式，但卻克服了一般文言文的板滯晦澀的毛病，他給漸趨僵化的文言小說注進了新的血液。蒲松齡繼承了我國文言文的精煉、簡潔、準(zhǔn)確、生動、駢散結(jié)合等優(yōu)良傳統(tǒng)，又從口語中提煉出大量的具有鮮明的個性化特點、清新、雋永、活潑、詼諧而又富有表現(xiàn)力的語言。他雖然大量采用口語，但又不同于白話小說，通過文言虛字的運用，盡管口語詞匯很多，但仍然保持文言的派頭，創(chuàng)造了聊齋志異特具的語言藝術(shù)風(fēng)格。 一、 廣泛吸收古代語言精華王漁洋在聊齋文集序中，對聊齋志異的語言風(fēng)格

3、，做了十分中肯的概括：讀其文，或探原左、國，或脫胎韓柳；奄有眾長，不名一格。視明代之摹擬秦漢以為高古，矜尚神韻，掉弄機靈者，不啻小巫見大巫矣。即駢四儷六，游戲諧噱之作，亦能出入齊梁，追躡庾、鮑，不為唐以下儇佻纖仄之體，吾于薄子，嘆觀止矣。蒲松齡很善于學(xué)習(xí)古代語言。聊齋志異中直接引用古代典籍的地方很多，詩經(jīng)、左傳、國語、國策以及諸子百家，史記，漢書，漢、唐小說，唐宋古文，無不兼收并蓄。他既能無所不包，又能無所不掃，“絕去町畦，自成一家”（張元柳泉薄先生墓表）。他在用典方用，不拘泥，不呆板，而是靈和巧妙，卷舒自如，有時使人不覺其用典，實際上只是語言詞匯的借用。如董生中的董生酒后夜歸，入室后發(fā)現(xiàn)自己

4、的衾被中臥一姝麗，“戲探下體，則毛尾修然?！迸?，董生嚇得“戰(zhàn)栗哀求”，惟求“仙人憐恕”。女笑曰：“何所見而仙我？”董曰：“我不畏首而畏尾?！薄拔肥孜肺病闭Z出左傳文十七年：“畏首畏尾，身余其幾”。顯然，董生中的“我不畏首而畏尾”與左傳可以說沒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如同戰(zhàn)國時代的賦詩言志，不過是斷章取義的借用，以諧語增加語言的趣味性。葉生的葉生，“文章詞賦，冠絕當(dāng)時”，但在科場中屢次失敗，死后的鬼魂至丁公家坐館授徒，遂使丁公之子名中亞魁?！肮蝗罩^生曰：君出余緒，遂使孺子成名，然黃鐘長棄，奈何！生曰：是殆有命，借福澤為文章吐氣，使天下人知半生淪落，非戰(zhàn)之罪也，愿亦足矣?！薄包S鐘長棄”用楚詞卜居“黃鐘毀

5、棄，瓦斧雷鳴”的典，用得貼切，得當(dāng)?！胺菓?zhàn)之罪也”用的是史記項羽本紀(jì)的典故。遭到徹底失敗，尚不覺悟的項羽，曾說過：“此天之亡我，非戰(zhàn)之罪也?！比~生在這里引用項羽的話，只在說明，他所以屢試不中，半生淪落，是命運使然，文章憎命。這種用典，用得也比較活。聊齋中還有些典故，作者信手拈來，使人不覺其用典。蓮香中的“田舍郎，我豈妾哉”，是直接引用唐人小說集異記中的高適、王昌齡、王之渙旗亭賭詩的原話，但蓮香引用這句話來打趣桑生，用的十分巧妙，即使不知道旗亭賭詩的典故，對于理解文意也無什么影響。蒲松齡很善于將古代的成語典故驅(qū)使在自己筆下，為我所用，并善于花樣翻新，有時簡直是在大膽的開玩笑。仙人島中的“心中正，

6、則眸子瞭焉”與“心中不正，則瞭子眸焉”的戲謔對話，是用孟子的話反其義而用之，這種以文為戲的巧合之語，古文家是不敢用的，聊齋中卻屢見不鮮，如“黃鳥、黃鳥，無止于楚”（仙人島），“今夕何夕，見此涼人”與“子兮子兮，如此涼人何”（鳳仙），都是從詩經(jīng)中變化出來的。蒲松齡的以文為戲，有時連馮鎮(zhèn)巒、但明倫這些聊齋的評論者也不能接受。對于仙人島中的“心中不正，則瞭子眸焉”的玩笑，馮評曰：“真是以文為戲，口孽哉！聊齋惡息，當(dāng)以為戒?！钡u曰：“語亦巧合，特嫌其侮?！边@說明蒲松齡在提煉語言上，不怕士大夫的指責(zé)，不做板起面孔的道學(xué)家，思想很解放，很大膽。所以盡管我們在聊齋中可以找出很多用成語、典故的地方，但卻沒有

7、掉書袋的毛病，不但用的活，而且敢于引經(jīng)據(jù)典的開玩笑，這是各種流派的古文家所沒有的語言風(fēng)格。我們所以說聊齋的語言風(fēng)格是“奄有眾長，不名一格”，并不僅僅著眼于他的“或探源左、國，或脫胎韓柳”，也不僅僅著眼于他直接間接的大量的征引典籍，而在于蒲松齡在聊齋中使用了多種多樣的語言表現(xiàn)方式和各種文體，使聊齋的語言風(fēng)格變得豐富多彩。他敘事語言簡凈、生動、詳略得當(dāng)，顯得古樸而又艷麗，可作優(yōu)美的散文來讀。在自然景物描寫上，他不作大段的景物描寫，往往用一兩句話，“點綴小景如畫”（但評），如寫人夜入荒廢的兇宅：“見長莎蔽徑，蒿艾如麻。時值上弦，月色昏黃，?登月臺，光潔可愛?西望月明，惟銜山一線耳。”（狐嫁女）寥寥數(shù)

8、語，第宅的荒涼與上弦的月色歷歷如在目前。寫云中之游，則儼然如在天上：“既醒，覺身搖搖然，不似榻上；開目，則在云氣中，周身如絮。驚而起，暈如舟上。踏之，軟無地。仰視星斗，在眉目間。逐疑是夢。細視星嵌天上，如老蓮實之在蓬也，大者如甕，次如瓿，小如盎盂。?撥云下視，則銀海蒼茫，見城廓如豆?！保ɡ撞埽┝凝S志異中很多美麗、多情的女性，作者在刻畫這些女性時，用的語言很少雷同化、程式化，往往用幾句話，就能傳神的刻畫出一位少女的外貌特征。嬌娜中用“嬌波流慧，細柳生姿”八個字寫出了這位少女的美麗、智慧?！敖^代容華，笑容可掬”概括出嬰寧的美麗與愛笑的特征。（嬰寧）“笑彎秋月，羞暈朝霞，實天人也?！保ü珜O九娘十幾個

9、字活畫出一位美麗、羞澀的大家閨秀?！叭鯌B(tài)生嬌，秋波流慧，人間無其麗也。”（青鳳）這里寫青鳳的美與寫嬌娜的美用語相近但又有所不同。寫聶小倩的美，又是另外一種語言，先說“有一十七八女子來，仿佛艷艷”，接著又通過老嫗的口道出小倩的美：“小娘子端好是畫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攝魂去?！笨兣黄?，寫績女的美，通篇都是從七十老嫗，村中少女、少年，直到費生的口中、眼中、心中極力形容，由側(cè)面襯托到正面描寫，更顯得出神入化?？兣怀鰣觯挥昧恕皟x容秀美，袍服炫麗”八個字，繼而寫她“羅襟甫解，異香滿室”，以至使七十老媼私念：“遇此佳人，可惜身非男子?！苯又謱懣兣霰弁炖蠇嫊r，老媼感到“臂膩如脂、熱香噴溢；肌一

10、著人，覺皮膚松快，媼心動，復(fù)作遐想.”媼曰：“使是丈夫，今夜那得不死！”特別是寫費生“破產(chǎn)相見”的場面，更是句句驚人：“忽見布幕之中，容光射露，翠黛朱櫻，無不畢現(xiàn)，似無簾幌之隔者。生意眩神弛，不覺傾拜。”從以上例證中，我們可以從一個側(cè)面窺見蒲松齡的語言表現(xiàn)手段不僅豐富多彩，而且十分透足、夠味。聊齋語言風(fēng)格的豐富多彩，還表現(xiàn)在它雜有多種不同文體方面，有駢四儷六的駢文，有詩詞，有俚曲、民間謠諺、對聯(lián)等等。聊齋中的駢文段落，多用于特殊的場合，有少數(shù)是嚴(yán)肅的。如續(xù)黃粱中包龍圖彈劾曾孝廉的上疏，是用駢文寫的，上疏內(nèi)容義正詞嚴(yán)，切直嚴(yán)厲。多數(shù)駢文段落（如胭脂的判詞、馬介甫中異史氏曰的附錄等）都是詼諧戲諺之

11、文，作者有時明確交代其目的是“以博一噱”（馬介甫），其作用在于與正文相補充。語言風(fēng)格多數(shù)是詼諧的。 聊齋中的詩詞，更是屢見不鮮。有些詩詞是引用唐宋人的作品，有些是作者的創(chuàng)作，小說中雜有詩詞，這本來是從志怪小說到唐宋傳奇所具有的傳統(tǒng)，白話章回小說中也常常使用這種形式，但聊齋中的詩詞都有它自己的特點，它不是游離于故事情節(jié)，人物性格之外，也不是用韻文來復(fù)述和概括散文中已經(jīng)敘述過的內(nèi)容，而是與人物情節(jié)成為有機的整體。有些詩詞，在篇中占有極重要的地位，成為青年男女愛情的媒介。連瑣中連瑣的詩“玄夜凄風(fēng)卻倒吹，流螢惹草復(fù)沾幃?！北粭钌m(xù)上兩句“幽情苦緒何人見，翠袖單寒月上時”。連瑣與楊生的愛情故事，就是從吟

12、詩與續(xù)詩開始的。白秋練中白秋練與慕蟾宮的愛情，始終與吟詩是分不開的。公孫九娘中的二首絕句詩：“昔日羅裳化作塵，空將業(yè)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楓林月，此夜初逢畫閣春。”“白楊風(fēng)雨繞孤墳，誰想陽臺更作云？忽啟縷金箱里看，血腥猶染舊羅裙?！鼻∏械乇憩F(xiàn)了公孫九娘的悲劇命運，雖偶逢陽臺云作，畫閣春生，追述往事，終難忘露冷楓林，血腥羅裙。這樣的詩詞，在渲染氣氛上起了很好的作用。聊齋中的俚曲，大部分是井市里巷之謠。鳳陽士人麗人所唱的那首“黃昏卸得殘妝罷，窗外西風(fēng)冷透紗。聽蕉聲，一陣一陣細雨下。何處與人閑磕牙？望穿秋水，不見還家，潸潸淚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著紅繡鞋兒占鬼卦，”可見一斑。這個曲子，雖然出自麗

13、人之口，但句句字字，都是表達的鳳陽士人之妻翹盼負笈遠游的丈夫的心情，麗人又用它來勾搭其夫，一曲雙關(guān)，藝術(shù)效果是很好的。彭海秋中女郎唱的：“薄幸郎，牽馬洗春沼，人聲遠，馬聲杳，江天高，山月小。掉頭去不歸，庭中生白曉。不怨別離多，但愁歡會少。眠何處，勿作隨風(fēng)絮，便是不封侯，莫向臨邛去。”褚生中李遏云唱的浣溪沙：“淚眼盈盈對鏡臺，開簾忽見小姑來。低頭轉(zhuǎn)側(cè)看弓鞋，強解綠娥開笑靨。頻將紅袖拭香腮，小心猶恐被人猜”等等，都是情意纏綿的曲子，在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從以上的簡單例證中，我們可以看到聊齋志異兼用古文和詩、詞、曲、賦等各種文體，每種文體都能曲盡其妙。蒲松齡是一位能精通多種文體的語言藝

14、術(shù)家，他的“奄有眾長，不名一格”的特點，在駕馭多種語言形式方面，也充分地表現(xiàn)出來。它的語言閃耀著熠熠的光彩，成為我國古代文言小說中最富有生命力的部分。 二、 人物語言的個性化 在聊齋志異的人物畫廊中，有很多栩栩如生，具有鮮明個性的人物，蒲松齡善于用人物自己的語言來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使人物的語言具有鮮明的個性，做到說何人，肖何人，不僅口吻畢肖，而且人物的語言與人物的身份、教養(yǎng)與典型環(huán)境十分協(xié)調(diào)，有些還達到如聞?wù)媛?、如見其人、出神入化的境界。邵女中的媒婆賈媼，通過她的口底生蓮的三寸不爛之舌，把媒婆寫得躍然紙上。邵女是一位“光艷溢目”而又聰慧的少女，是邵家的獨生女兒，又是擇婿多年“貧富皆少許可”的

15、眼高之人，柴廷賓雖是個富家之子，但其妻金氏奇妒，兩妾先后被金氏害死，再納妾，特別是納邵女為妾可以說是相當(dāng)困難的。這樣一個幾乎不可圖的婚事，竟被巧嘴媒婆撮合成了，請看賈媼的一番“妙品辭令”：登門，故與邵妻絮語。睹女，驚贊曰：“好個美姑姑！假到昭陽院，趙家姊妹何足數(shù)得！”又問：“婿家阿誰？”邵妻答：“尚未?！眿嬔裕骸叭魝€娘子，何愁無王侯作貴客也！”邵妻嘆曰：“王侯家所不敢望；只要個讀書種子，便是佳耳。我家小孽冤，翻復(fù)遴選，十無一當(dāng)，不解是何意向?！眿嬙唬骸胺蛉宋痦殶┰埂ｍ€麗人，不知前身修何福澤，才能消受得！昨一大笑事：柴家郎君云：于某家塋邊，望見顏色，愿以千金為聘。此非鵝鴟作天鵝想耶？早被老身斥

16、去矣！”邵妻微笑不答。媼曰：“便是秀才家，難以較計；若在別個，失尺而得丈，宜若可為矣?！鄙燮迯?fù)笑不言。媼撫掌曰：“果爾，則為老身計亦左矣。日蒙夫人愛，登堂便促膝賜酒漿，若得千金，出車馬，入樓閣，老身再到門，則閽者呵叱及之矣?！鄙燮蕹烈髁季?，起而去，與夫語，移時，喚其女，又移時，三人并出。邵妻笑曰：“婢子奇特，多少良匹悉不就，聞為賤媵則就之。但恐為儒林笑也！”媼曰：“倘入門，得一小哥子，大夫人便如何耶！”這種文字，只能在聊齋中看到，語言之妙，實應(yīng)嘆為觀止。你看她登門之后，先故意談些閑話，不入正題，及至看到邵女，故作驚贊，好像不知邵家有個美麗的姑娘，又極力贊揚邵女的美麗。明知未字，又故問婿家。又用

17、知邵家貧寒，不敢論婚于王侯之家，都偏說王侯作婿，以逼出邵妻說出要個讀書種子作婿來。接著步步深入，說出柴家郎君的意思，又故意駁斥柴郎的不切實際的妄想，賈媼又抓住邵氏家貧的弱點，以千金之聘和日后富貴打動邵妻，賈媼處處對邵妻察顏觀色，從微笑、不語、沉吟之中，察出邵妻的心理活動，把說媒的正題作笑談，有意裝作無意，終于說到邵妻心里去。賈媼導(dǎo)演的這出戲，使邵妻不知不覺而入了圈套。成事全憑三寸舌。這段語言，馮鎮(zhèn)巒、但明倫輩交口稱贊，句句稱妙，把賈媼的一席話贊為“舌底生蓮，辭令最妙品”。 這是很有見地的看法。 通過賈媼的語言， 一個能說會道，八面玲瓏，善于見風(fēng)使舵，順?biāo)浦鄣拿狡判蜗?，突現(xiàn)在讀者面前。這種語言

18、，真是驚人的傳神之筆。嬰寧的天真、嬌憨通過她與王子服的一段對話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痹唬骸按松显米铀z，故存之?！眴枺骸按嬷我?？”曰：“以示相愛不忘也?！迸唬骸按舜蠹毷?。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時，園中花，當(dāng)喚老奴來，折一巨捆負送之?！鄙唬骸懊米影V耶？”女曰：“何便是癡？”生曰：“我非愛花，愛捻花之人耳?！迸唬骸拜巛持椋瑦酆未??！鄙唬骸拔宜^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迸唬骸坝幸援惡?？”曰：“夜共枕席耳?！迸┧剂季?，曰：“我不慣與生人睡?！鄙贂r，會母所。母問：“何往？”女答以園中共話。媼曰：“飯熟已久，有何長言，周遮乃耳？”女曰

19、：“大哥欲我共寢?！毖晕匆?，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乃止。嬰寧的語言，在表現(xiàn)“呆癡裁如嬰兒”的性格特征方面，句句是典型的。特別是“我不慣與生人睡”和“大哥欲我共寢”兩句，一句是絕癡之言，一句是將背人之言告之于母，幾乎使王生無地自容，故作險語驚人，這不僅突出了嬰寧的性格，在藝術(shù)上收到了因癡成巧，憨話變成妙語的美學(xué)效果。聊齋中有大量的人物語言，即使通過片言只語，亦可看出人物的個性。青鳳中的耿去病，是位狂生。當(dāng)青鳳一家“酒胾滿案，團坐笑語之時，耿生突如其來，”笑呼曰：“有不速之客一人來?！彼麕в袔追肿硪夂?，目注青鳳，“神志飛揚，不能自主”，以至拍案大叫：“得婦如此，南面王不易也！”幾句話便把耿生的狂

20、放不羈的性格和狂態(tài)生動地表現(xiàn)出來。呂無病中的王天官女，她虐殺了孫公子的前妻之子，當(dāng)無病大哭之時，她口出惡言：“賤婢丑態(tài)！豈以兒死脅我耶！無論孫家襁褓物；即殺王府世子，王天官女亦能任之！”幾句話勾勒出一個依仗天官勢力驕橫不可一世的悍婦嘴臉。崔猛是一位“性剛毅”、“喜雪不平”愛闖禍的人物，雖經(jīng)母親杖責(zé)針刺背紋，終難悔改。他說：“我亦自知；但一見不平，苦不自禁?！保ù廾停拙湓捲佻F(xiàn)了崔猛疾惡如仇，情不自禁的性格。夢狼中的白甲，自言“仕途之關(guān)竅”曰：“黜陟之權(quán)，在上臺不在百姓。上臺喜，便是好官；愛百姓，何術(shù)能令上臺喜也？”這是只知巴結(jié)上司，不問百姓死活的貪官污吏的供狀。通過人物的語言，暴露出白甲作惡多

21、端而又自鳴得意的一副丑態(tài)。胭脂中的宿介，假冒鄂生，私會胭脂，胭脂拒絕說：“妾所以念君者，為百年，不為一夕。郎果愛妾，但宜速請冰人；若言私合，不敢從命。”宿介強行求歡，胭脂無力抗拒，倒在地上，氣息不續(xù)的說：“何來惡少，必非鄂郎；果是鄂郎，其人溫馴，知妾病由，當(dāng)相憐恤，何遂狂暴如此！若復(fù)爾爾，便當(dāng)鳴呼，品行虧損，兩無所益。”胭脂的這兩段話突現(xiàn)了胭脂的多情、慮遠，雖系私會，但都出言正大，特別是后一段話，“十一句中具六七層轉(zhuǎn)折，猶妙在恰似氣息不續(xù)聲口。”即此一段話，即可看出她是一位機智、多情而又品行端方的少女。寄生中寫鄭氏夫妻為女兒的婚事爭吵，閨秀因婚姻問題抑郁成疾，其父“怒不醫(yī)，以聽其死”。鄭妻二娘

22、懟曰：“吾侄亦殊不惡，何守頭巾戒，殺吾嬌女！”鄭恚曰：“若所生女，不如早亡，免貽笑柄！”鄭子僑置親生女兒的生命而不顧的殘忍面目，通過幾句話，表現(xiàn)得活靈活現(xiàn)。青梅中的王進士，當(dāng)他得知女兒愿意嫁給一位品格端方的窮書生時，大罵女兒：“賤骨子，了不長進，欲攜筐作乞人婦，寧不羞死！”后來這位窮書生（張生）欲娉婢女青梅為妻，王進士說：“是只合耦婢子，前此何妄也，然鬻媵高門，價當(dāng)倍于曩昔。”王進士的庸俗、勢利、貪財?shù)葌€性特點，通過他自己的口，表現(xiàn)得十分透足。 三、 對方言和口語的提煉 聊齋志異雖然是用文言文寫作的，但它采用了大量的方言、口語、俚語、諺語，這是蒲松齡向民間學(xué)習(xí)語言的成果，也是他花費巨大的藝術(shù)匠

23、心對群眾語言精心提煉的結(jié)晶。聊齋志異的語言所以能克服一般文言文的呆板，人物的語言所以能夠具有鮮明的個性，能夠把人寫活，能夠使讀者由說話看出人來，與它這方面的成就是分不開的。閻王中李允常和他嫂子的一段對話，除文言虛詞和個別詞匯外，幾乎都是與口語接近的語言： 李遽勸曰：“嫂無復(fù)爾！今日惡苦，皆平日忌嫉所致?！鄙┡唬骸靶±扇魝€好男兒，又房中娘子賢似孟姑姑，任郎君東家眠，西家宿，不敢一作聲，自當(dāng)是小郎大好乾綱；到不得代哥子降伏老媼?！崩钗裨唬骸吧┪鹋?，若言其情，恐欲泣不暇矣?！痹唬骸氨阍槐I得王母籮中線，又未與玉皇香案吏一眨眼，中懷坦坦，何處可用哭者。”聶小倩中有一段對話，也有很多口語詞匯：媼笑曰

24、：“背地不言人，我兩個正談道，小妖婢悄來無跡響，幸不訾著短處?！庇衷唬骸靶∧镒佣撕檬钱嬛腥耍谀仙硎悄凶?，也被攝魂去?！迸唬骸袄牙巡幌嘧u，更阿誰道好？” 有些人物的語言，使用了來自生活中的生動形象的比喻，這是民間語言中常有的現(xiàn)象：“閨中人，身不到場屋，便以功名富貴似汝在廚下汲水炊白粥，若冠加于頂，恐亦猶人耳?！保伿希拔夷缸邮馗F廬，不解役婢仆。日得蠅頭利，僅足自給。今增新婦一人，嬌嫩坐食，尚恐不充飽，益之二婢，豈吸風(fēng)所能活也。”（蕙芳）“諸婢想俱餓，遂如狗舐砧?！保ㄐて撸凹乘栋字唷保柏M吸風(fēng)所能活也”，“狗舐砧”等，都是群眾語言中常用的生動比喻，山東方言口語中，現(xiàn)在仍有形容食物吃的光

25、叫“像狗舐得一樣干凈”。用“喝西北風(fēng)”來說明貧困無食。聊齋中還使用了很多諺語。如“丑婦終須見姑嫜”（連城），“先炊者先餐”（寄生），“一日夫妻，百日恩義”（張鴻漸），“瓜果之生摘者，不適于口”（胡氏），“此非餓鴟作天鵝想耶”（邵女）等等，都是至今仍活在人民群眾中的諺語。方言、口語、諺語在聊齋志異的人物的語言中占有相當(dāng)大的分量，有些段落，幾乎全是口語，但語言風(fēng)格仍保持文言的派頭，與聊齋的整個語言風(fēng)格相當(dāng)和諧。由于大量在人物語言中使用口語，接近現(xiàn)實生活中人物的語言，給人的感覺就更傳神、逼真、繪聲繪色，有不少語言，直到今天還活在人民中間，讀起來感到特別親切有味。蒲松齡的人物語言，最出色的是婦人女子的

26、語言，蒲松齡筆下有眾多的慧心妙口的女性，她們的語言，有的辛辣，有的詼諧，有的尖刻，有的雋永。特別是閨房女子互相調(diào)笑、挖苦的諧噱之語，更是姿趣橫生、活潑清新，讀者可以窺見人物的神態(tài)、情態(tài)，仿佛聽到看到她們朗朗的笑聲，說話時的動作，聲調(diào)的高低抑揚、緩急快慢。如聞其聲如見其人，這是聊齋志異在語言提煉上的最突出的成就。蓮香與李氏，共戀桑生，起初，蓮、李互相爭風(fēng)吃醋，后來兩人碰在一起，互相配合為桑生治病，蓮香與李氏的一段對話，是十分有趣的：蓮笑曰：“恐郎強健，醋娘子要食楊梅也。”李斂衽曰：“如有醫(yī)國手，使妾得無負郎君，便當(dāng)埋首地下，敢復(fù)靦然于人世耶！”蓮解囊出藥，曰：“妾早知有今，別后采藥三山，凡三閱月

27、，物料始備，瘵蠱至死，投之無不蘇者。然癥何由得，仍以何引，不得不轉(zhuǎn)求效力?！眴枺骸昂涡?？”曰：“櫻口中一點香唾耳。我一丸進，煩接口而唾之。”李暈生頤頰，俯首轉(zhuǎn)側(cè)而視其履。蓮戲曰：“妹所得意唯履耳?！崩钜鎽M，俯仰若無所容。蓮曰：“此平時熟技，今何吝焉？”遂以丸納生吻，轉(zhuǎn)促逼之，李不得已，唾之。蓮曰：“再！”又唾之，凡三四唾，丸已下咽。（蓮香）在蓮香與李氏的這次會見中，因桑生的病由李氏而得，蓮香又采藥有功，所以蓮香在精神上占了壓倒優(yōu)勢，但蓮香對李氏又有憐愛之意，她對李氏這位“醋娘子”并無惡意，她出語雖咄咄逼人，但并不以勢壓人，而是打趣開玩笑。用香唾作藥引，似乎有點故意捉弄李氏，當(dāng)著蓮香的面，又是初

28、次公開見面，李氏當(dāng)然感到難堪。蓮香不僅語言逼人，而且目光逼人，當(dāng)李氏因羞澀感到無地自容不自覺的俯仰轉(zhuǎn)側(cè)但視其履的時候，蓮香的目光似乎追隨著李氏的目光而轉(zhuǎn)移到李氏的履上，“妹所得意唯履耳”這句話沖口而出，蓮香又再三催促李氏以接口而唾丸。李氏感到為難，蓮香又說出“此平時熟技，今何吝焉”的話，尖酸而又詼諧，語言的妙趣直可臻于神品的境界。狐夢中的二娘子，在踐席祝賀畢生與三娘子的新婚之喜時，其語言的爽朗、諧戲，也是很有代表性的，這位二娘子一見其妹，不管“新郎在側(cè)”，便與妹妹、妹夫大開玩笑：“妹妹已破瓜矣，新郎頗如意否？女以扇擊背，白眼視之。二娘曰：記兒時與妹相撲為戲，妹畏人數(shù)脅骨，遙呵手指，即笑不可耐。便怒我，謂我當(dāng)嫁僬僥國小王子。我謂妹子他日嫁多髭郎，刺破小吻，今果然矣?！边@種閨房戲語，不但生動逼真，而且有趣。誠如馮鎮(zhèn)巒、但明倫所言：“點綴小女子閨房戲謔，都成雋語，且逼真?！薄班≌Z，戲而成趣”。蒲松齡對婦人、女子的神態(tài)、動作、語言等方面的觀察是相當(dāng)細致入微的。在文言小說中，他以口語為基礎(chǔ)，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