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談如何圍繞焦點講述精彩故事

1、例談如何圍繞焦點講述精彩故事提及講故事，輕之者覺得這沒什么智慧含量，屬于小兒科，似乎可以不學而能。更何況，鄙薄講故事，中國古代文論已表現(xiàn)得很充分，比如劉勰的文心雕龍，對當時已經(jīng)頗為盛行的志人、志怪小說實際上就是清雅、奇幻的故事，竟然不置一詞；四庫全書有詩文評一目，卻沒有收錄故事色彩濃郁的小說、戲劇，更別說小說評、戲劇評了。重之者又覺得講故事的學問很大，奧妙很多，一味偏向理性的彰顯。于是，要么理性、教化的色彩濃郁，“平典似道德論”；要么滑向形式主義的深淵，導致內容空洞或艱澀，結果故事本該具有的通俗性和靈動性都被遮蔽、淡化，甚至消解了。兩種態(tài)度都不利于講故事能力的訓練、品質的提升、境界的拓展。事實

2、上，精彩的故事講述，必定是俗講、深講與巧講的有機統(tǒng)一。這方面，很多人做出了極富啟示意義的探索。一高曉聲的小說陳奐生上城是典型的“俗講”。據(jù)他本人自曝，小說的構思僅源于一個細節(jié)：“漏斗戶主”陳奐生在賓館的彈簧太師椅上連續(xù)三次“故意立直身子，撲通坐下”。但怎么才能讓他在椅子上跳三跳呢？于是，他想到了賣油繩，不慎患上重感冒，縣委書記幫他進旅館等一系列情節(jié)。這個故事的構思看似很俗，談不上什么深文大義，可是小說甫一問世，人們偏偏在小說中見出了“深”。大家興奮地說，“我們認識陳奐生，從而認識了一個時代”，聲稱“陳奐生是近些年文學中真正稱得起藝術典型的人物”。對小說的主題，評論家們更是表現(xiàn)了盛大的熱情，各抒

3、己見，熱鬧異常。有的說這篇小說表現(xiàn)了農民經(jīng)濟翻身后的喜悅之情；有的說表現(xiàn)了共產黨干部體恤老百姓的思想；有的說表達了農民在物質生活得到滿足后，追求豐富精神生活的愿望；有的說諷刺了中國農民身上積習已久的劣根富有得像個思想大金庫。 人們也在這篇小說中見出了“妙”，認為其暗通了“見微知著”“尺幅千里”的表現(xiàn)規(guī)律，所謂“一粒沙中見世界，一朵花里見天堂”。從人物塑造的角度講，這種運思還契合了“瞬間分析”的創(chuàng)作理念。托爾斯泰認為：雖然一個人在此瞬間和彼瞬間是并不相同的，而且在某一個瞬間的人，他的心靈世界還是一個多層次、立體的、流動的系統(tǒng)，但是某個特定的瞬間包含著人類感情生活中永遠存在，而且會不斷重現(xiàn)的典型形

4、態(tài)1。歌德也提出過“奧秘不可測的東西在一瞬間的生動顯現(xiàn)”的創(chuàng)作觀2，還有王國維的“須臾之物”說，金圣嘆的“靈眼靈手”說3，無不是在強調對有意味的瞬間捕捉與建構的重要性。這有意味的瞬間，正是敘述的焦點，也是故事結構的樞紐，更是人物情感的直覺的造型。高曉聲靠他的藝術敏感，精準地捕捉到了人物敏感、狡黠、自私、虛榮、自欺的“惡”的瞬間，揭開人性的濃密偽裝，并且將之巧妙地定格、放大，所以一下子實現(xiàn)了故事講述俗講、深講與巧講的豁然貫通。文學史上，由心靈顫動的某個瞬間延展開去的故事講述不勝枚舉。比如魯迅的風箏，完全可以說是作者從一本外國的講論兒童的書中認識到“游戲是兒童最正當?shù)男袨椋婢呤莾和奶焓埂边@個道

5、理，心靈受到強烈震撼的那個瞬間引發(fā)開來的。摧毀弟弟風箏的往事，后來求弟弟原諒，想陪弟弟一起放風箏，以及求恕不得所產生的深深懺悔，都是由意識到自己錯誤那個“瞬間”生發(fā)開來的。作家張承志曾通過小說表達了這樣的人生哲學：人生只為一兩個美麗的瞬間而活。人生通常充斥著太多的辛酸、平庸、瑣屑、無聊，甚至猥瑣、恥辱和恐怖，但是因為有那么一兩個美麗的瞬間，整個生命會被一下子照亮。人生如此，故事的講述亦如此。一個小小的瞬間竟有如此豐饒的內涵，甚至連神圣的救贖意義都具備了。語文教學中，教師倘若對這些創(chuàng)作匠心視而不見，只顧貼標簽似地不疼不癢地指點兩下，甚至連指點都免了，一任“暗胡同教學”4肆虐，希望學生“神而明之”

6、，又怎么能提升學生講述故事的能力和境界呢？二著名主持人周立波的我的頑劣青春一文，在一些語文教師眼里，僅是一種類似于戲劇中丑角的插科打諢，珠串式寫法，擬人、比喻手法運用得比較圓熟的普通文例而已。有的語文教師甚至還將之打入“思想不健康”的另冊，不以為然。在他們看來，哄木匠的小兒子吃木屑、吸胡椒粉，誘殺阿婆的三黃雞，割爸爸的套鞋，用刀劃開爸爸新買的鉛筆盒，將里面的吸鐵石和海綿分別送給身邊的男同學和女同學，甚至把墨水涂在臉上，將西紅柿醬涂得全身到處都是，裝出他殺的假象將母親嚇哭，完全是心理變態(tài)的表現(xiàn)。這種上不了臺面的故事，如果在中高考作文中出現(xiàn)，能得個均分就不錯了。這是典型的短視、盲視。以“頑劣”作為

7、講述的內在焦點，文章中所有故事便有了靈魂式的執(zhí)一御萬、渾然天成的表達效果，而不像一些拙劣者講述的故事“魂飛魄散”。此外，周立波故事中的頑劣僅是心靈的表層，背后還有更為復雜的景致，如強烈的探究欲（割壞爸爸的套鞋，想看看鞋跟里到底隱藏了什么），心靈的孤獨與脆弱（偽造他殺現(xiàn)場，渴望引起父母的關心），憎惡背后搗鬼的俠義（誘殺阿婆的三黃雞，正是出于對愛打小報告者的報復）。這便完全打破了傳統(tǒng)寫法中追求“高大上”（以前叫“高大全”）的俗見，因而寫出了人性的復雜與真實。恩格斯說：“作者的見解越隱蔽，對藝術作品就越好。”5周立波拿自我開涮，將柔軟、單純、好奇、自尊的內心世界隱蔽在頑劣的外衣之下，構成一種情感的復

8、調，或巴赫金所說的“雙聲話語”，正是“見解隱蔽”類型的好作品。文中的12個故事在形式上呈“扇面式”結構，但在情感上如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沖來，將頑劣的個性寫足了、寫透了。因為像變臉一樣，每個故事都各有特色，各有情趣，所以并不給人以雷同之感。這和梁實秋講述梁啟超的演講“有時掩面，有時頓足，有時狂笑，有時太息”那種大寫意的表現(xiàn)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還有切入講述核心的短、平、快，勾形攝魄的精準與獨到，都能見出作者圍繞故事焦點進行建構的努力。三一位學生問我：“孫悟空與二郎神斗法，為什么不一開始就變一個最厲害的，而是一會兒麻雀，一會兒魚，一會兒水蛇，一會兒土地廟，很被動??！”學生的提問很單純，卻一下子觸及了

9、故事講述的要害。是啊，為什么不一步到位呢？通過一番緊張、深入的思索，我是這樣答復的首先，這是情節(jié)的需要。這里所說的情節(jié)，并非很多人頭腦中的開端、發(fā)展、高潮和結局，那是偽情節(jié)，注意了表象，忽略了內在規(guī)律。真正的情節(jié)是像亞里斯多德所說的，得有“結”和“解”；或者如福斯特所說的得有因果聯(lián)系，而且是情感的因果，個性化的因果。孫悟空一開始變成小麻雀，繼而魚，繼而花鴇正體現(xiàn)了他當時和二郎神打斗的激烈和內心的慌亂，全靠下意識的自覺運行以應付險情。作者寫的是神魔生活，卻很符合人性的真實和生活的真實，這就是藝術創(chuàng)造的乾坤和奧秘。倘若一步到位，不僅不真，而且打斗精彩的焦點也未形成，很難具備吸引力。就像三打白骨精，

10、如果孫悟空一招奪命，還談什么情節(jié)的曲折、心靈的磨難、性格的豐富呢？其次，這是審美的需要。將斗法過程延長，曲折化，精致化，實際上既造了勢，也延宕了讀者的審美體驗。就像形式主義理論家們強調的：哈姆雷特遲遲沒有動手，不是因為性格的優(yōu)柔寡斷，而是延宕程序的需要，是為了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延的復雜性6。這方面，許多上乘的故事無不如此，比如安徒生筆下賣火柴的小女孩臨終前擦火柴取暖而出現(xiàn)的一次又一次美麗的幻象；鴻門宴上，劉邦所遭遇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險情；朱自清筆下父親攀爬月臺時那肥胖而沉重的背影在文中的四次回旋。這樣的故事形成舒緩有致的講述節(jié)奏，而且其中獨特的情感直覺造型7，還像海潮一樣不斷蕩滌讀者的心靈。黑

11、格爾曾說過：“一個人如果對著美景，只知道叫美啊，美啊，那他還是一個野蠻人?！?為什么呢？他沒有將美感用語言加以精致化。孫悟空與二郎神斗法，一變再變，實際上正是故事講述精致化的過程。優(yōu)秀的故事正是在這樣精致化的努力中誕生的。最后，這是淬瀝哲理品格的需要。故事作品并非我們臆想的那樣：感性橫行，理性淪喪。理性沒有淪喪，而是深深地化入具體、生動的感性描寫之中了。就拿上述的斗法一例來說，里面其實蘊含了很多哲理性的思考，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迎難而上，戰(zhàn)斗不止；要想笑傲疆場，必須有足夠的實力蘇珊朗格在藝術問題一書中這樣寫道：“藝術家表現(xiàn)的絕不是他自己的真情實感，而是他認識到的人類情感?！彼菑奈⒂^的情感層面，突出藝術創(chuàng)作中理性思維的重要性。因為從個體情感上升到人類情感，實現(xiàn)“共感”與“獨感”的有機統(tǒng)一，都需要有理性思維的介入和點化。如此一來，文章中呈現(xiàn)的人類情感必定是哲理化的情感。余秋雨說得更為明確：“要整體地把握生活，必然有哲理追求，因而也就必然要采用象征手法?！辈⑶?，他還特別指出：“只有哲理，能使遙遠的故事煥發(fā)出普遍魅力?！?缺少哲思的故事作品，注定行而不遠。我是在全班專題講解這個問題的，且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表揚了提問的學生，盛贊他細膩和敏銳的思維。至于說，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