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八節(jié) 李贄的童心說及其對理學的批判

1、第八節(jié)李贄的童心說及其對理學的批判一、自然人性論與童心說在中國哲學心性論發(fā)展史上，道德理性與自然人性是對應(yīng)的兩端，它們之間 對立依存的相互關(guān)系構(gòu)成心性論歷史演變的主線之一。一般說，儒家重倫理，提 倡以社會倫理為本位，重視和提高道德理性的價值；道家崇自然，提倡以個性自 由為前提，重視自然人性的自我滿足和精神自由。重倫理與崇自然之爭不僅成為 中國哲學心性論發(fā)展演變的主線之一，而且對整個中國文化的發(fā)展也具有重要意 義。魏晉時期名教與自然之辨的結(jié)果，是儒家倫理與道家自然的首次融合；宋明 理學的產(chǎn)生，是儒、道思想的再度融合，但以儒家倫理為本位，適當吸取道家道 法自然的思想。人道倫理雖以天道自然為形式，然

2、而天道自然卻以人道倫理為內(nèi) 容。其后，理學重倫理，反理學崇自然。各個時期，各家各派的心性論，都可從 它是偏重于倫理，還是偏重于自然，來確定它的性質(zhì)和思想特征。李贄的心性論 以其倡童心說和自然人性論，以私反對義理，以童心反對義理之心，根本否定了 宋明理學的根基，所以盡管他受陽明心學和佛教的影響，以心為宇宙本體，但卻 不能改變他反理學的思想實質(zhì)。需要指出，理學與反理學的區(qū)分，不在于是否以理為宇宙本體（心學以心為 理，故以心為宇宙本體），或是否對理學某派的理論、觀點有所批評，而在于是 否從根本上反對義理。凡反對義理的，屬于反理學；只反對以理或心或性為宇宙 本體，而不反義理的，不能稱為反理學。張載、羅

3、欽順、王廷相等都只是反對以 理或心為宇宙本體，而不反義理，尤其張載對義理十分推崇，有開創(chuàng)理學之功； 羅欽順、吳廷翰等雖批判了理學流弊，但并未從根本上反義理，所以不能把他們 歸于反理學一派思想家。而應(yīng)視為宋明理學的重要流派氣學的理論代表。反 之，李贄則從根本上反對義理，所以他是一位具有“異端”色彩的反理學思想家。 如果因為李贄以心為宇宙本體而籠統(tǒng)地把他稱為陽明一派心學家，那就不僅混淆 了理學與反理學的界限，而且也模糊了儒家心學與佛教心學的區(qū)別。區(qū)分了理學 與反理學的界限后，再來探討李贄的自然人性論和童心說，就比較容易把握其思 想實質(zhì)。（一）“自然之性，乃是自然真道學也”李贄站在理學道德人性論的對

4、立面，倡自然人性論，提出率笥之真，謂之道 的思想。他說：“夫以率性之真，推而擴之，與天下為公，乃謂之道?！敝赋霭?人們的自然真實之性推而廣之，成為天下的公共原則，這就是“道”。由此，李 贄把講“自然之性”的學問稱之為“自然真道學”，以反對講道德人性論的假道 學。他說：“自然之性，乃是自然真道學也，豈講道學者所能學乎？既不能學， 又冒引圣言以自掩其不能?！崩钯椃磳Φ缹W家脫離人的“自然之性”而宣揚的道 德本體論，并對儒家圣人的言論不屑一顧，反映了其對傳統(tǒng)理學道德人性論的蔑 視。既然他認為，真道學是指講“自然之性”的學問，那么其所謂的“道”，也 就是“自然之性”了。李贄以自然真實之性來界定“道”，這

5、與理學家以仁義禮 智為道的思想形成鮮明的對比。并且，他在所謂的“真道學”前面，加以“自然” 二字，更是把自己崇尚自然的學術(shù)宗旨表白的十分清楚。李贄倡導的自然人性論具體包括以下內(nèi)容：首先，李贄認為人的本性和人的情感出自于自然，性情自然發(fā)露，不假人為 安排。他說：“蓋聲色之來，發(fā)乎性情，由乎自然，是可以牽合矯強而致乎？” 指出人性是自然真實的，人人莫不具有，所以不必以一律強求，而應(yīng)使個性得到 自然的表現(xiàn)和自由的發(fā)揮。強調(diào)“不必矯情，不必逆性，不必昧心，不必抑志， 直心而動”。這種任性自然，直抒心志的思想是對理學抑制性情，提倡道德自律 觀念的否定。其次，李贄指出飲食男女、穿衣吃飯是人的自然本性和生理

6、欲望，它源于生 命之初，而所謂義理則是后起的。他說：“夫厥初生人，惟是陰陽二氣、男女二 命，初無所謂理也?！闭J為男女結(jié)為夫婦，源于陰陽二氣，這時尚未產(chǎn)生是，可 見氣先理后，有了男女之情，才逐步形成道德倫理觀念。這與他提出的“穿衣吃 飯，即是人倫物理，除卻穿衣吃飯，無倫物矣”的思想是一致的。李贄強調(diào)，穿 衣吃飯、飲食男女是與生俱來的自然本性，道德倫理只能體現(xiàn)在人的自然本性和 生理欲望之中，離開了人的自然物質(zhì)欲望，則無所謂人倫物理。并且，李贄肯定趨利避害也是人的自然本性。他說：“趨利避害，人人同心， 是謂天成，是謂眾巧?！睆娬{(diào)追求物質(zhì)利益的合理性，認為無論圣愚都不能無趨 利避害之心，可見這是人人具

7、有的共同本性。李贄倡自然人性論，集中反映了資本主義萌芽階段人文主義的時代精神，也 體現(xiàn)了他崇尚自然，反對倫理束縛的思想特征。這是對理學，進而是對整個儒學 道德人性論的否定。（二）“童心者，真心也”李贄提出率性之真，謂之道的思想，其所謂性，從屬于心。他說：“性者， 心所生也?！彼云淙诵哉撚峙c他的“童心說”相聯(lián)系。李贄提出童心即真心的思想。他說：“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 是以真心為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 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fù)有初矣?！彼^童心，指 人的天真純樸之初心，它絕假純真，自然無為，是質(zhì)樸的、不假人為雕琢的先天

8、赤子之心。李贄把童心稱之為真心，強調(diào)了童心的真實本然的屬性，這與其自然 真實之性是相關(guān)的。李贄認為，童心作為自然質(zhì)樸之初心，是天下人為的文華產(chǎn)生的根源。也就 是說，童心代表了與“文”相對的“質(zhì)”。他說：“天下之圣文，未有不出于童 心焉者也。”文質(zhì)相對范疇是孔子最早在論語雍也篇提出來的，其質(zhì)指人 天然的本質(zhì)和資賦，文指人為的華采。李贄把童心與文對舉，其童心便是與文華 相對的自然之質(zhì)樸。而天下之圣文又都出于童心，其童心便成為人造社會、人為 事物的最終根源。然而，人為的事物、人化社會出自童心之后，又成為與童心相 對立的文華，是童心的異化，非我出于自我，又與自我對立。所以李贄強調(diào)復(fù)其 初，回歸人的絕假

9、純真之童心，以克服對童心的異化。三）“諸相總是吾真心中一點物”李贄把童心作為真心，又受到佛學的影響，提出以真心為宇宙本體的思想。 在論證心本論宇宙觀時，李贄先指出了“心相”與“真心”的區(qū)別。他說：“是 謂心相，非真心也，而以相為心可歟？是自迷也。既迷為心，則必決定以為心在 色身之內(nèi)，是迷而又迷者也?！狈鸾趟^相，指事物外觀的相狀，可被人所 認識，如炎之焰相，水之流相等。相是相對于性而言的，類似今天所說的現(xiàn)象與 本質(zhì)。李贄接受了佛教的這一思想，認為心相非真心，相也不是心。在李贄看來， 心相只是存在于人體內(nèi)的器官，而不是“真心”，如果承認心相是真心的話，就 會導致相即是心的錯誤。而以相為心，就會把

10、真心當作色身之內(nèi)的心相。所謂色， 佛教泛指一切能變壞、有質(zhì)礙的事物，大體相當于今天所說的物質(zhì)概念，色與心 法相對。李贄反對把真心作為在色身之內(nèi)的心相，他認為，人的色身以及山河大 地等一切所見之物都是真心的顯現(xiàn)，以真心為本原。他說：“吾之色身，洎外而 山河，遍而大地，并所見之太虛空等，皆是吾妙明真心中一點物相耳。”指出人 身、山河、大地的存在是不真實的，它們僅是真心的顯相。他強調(diào)：“心相既總 是真心中所現(xiàn)物，真心其果在色身之內(nèi)耶？夫諸相總是吾真心中一點物，即浮漚 總是大海中一點泡也。”李贄在這里提出諸相總是吾真心中一點物的思想，把萬 物當作相，認為相不過是真心的顯現(xiàn)物。顯然其真心具有宇宙本體的意

11、義。李贄 以真心為宇宙本體，又認為真心即童心，所以其心范疇便作為本體范疇而存在。、以童心反理學李贄的反理學思想體現(xiàn)在他提出“私者人之心”的思想，以私作為心的內(nèi) 涵，倡私與義理的對立，以童心反對義理之心。這就根本動搖了宋明理學的根基 成為促使理學解體的因素。（一）“私者，人之心”在價值觀上，李贄重視私的價值，以私作為心的內(nèi)涵。他說：“夫私者，人 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見，若無私則無心矣。如服田者私有秋之獲，而 后治田必力；居家者私積倉之獲，而后治家必力。此自然之理，必至之符， 非可以架空而臆說也。”李贄指出，私是人心的本質(zhì)屬性，若無私則無心，人之 有私是自然之理。其所謂私，指私人利益即個人

12、利益。其以私為心，就是以個人 利益作為人的本然之心，心建立在對個人利益的追求和避免對個人利益的損害的 基礎(chǔ)上。他以耕田者把收獲物作為私有，才肯盡力耕田為例，說明了人必有私， 并不是無根據(jù)的空話。李贄并把人必有私同功利主義聯(lián)系起來，以反對脫離功利而專言道義的“無 私之說”。他說：“然則為無私之說者，皆畫餅之談，觀場之見，但令隔壁好聽， 不管腳根虛實，無益于事，只亂聰耳，不足采也。故繼此而董仲舒有正義明道之 訓焉，張敬夫有圣學無所為而為之論焉。夫欲正義，是利之也，若不謀利，不正 可也。吾道茍明，則吾之功畢矣，若不計功，道又何時而可明也?！崩钯棸阎\利 和計功作為正義、明道的目的。以物質(zhì)利益作為道德原

13、則的基礎(chǔ)，以此來反對“無 私之說”。并批判了理學家所推崇的董仲舒關(guān)于正義、明道而不計功利的思想。又對理學家張栻所主張的“一涉于有所為”，就是“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 的觀點提出批評。李贄與張栻，一個主張“人必有私”，反對董仲舒的觀點；一 個反對“人欲之私”，推崇董仲舒的思想。這便是理學與反理學的分野。李贄站在新興市民和平民百姓的立場，提出“私者，人之心”的思想，要求 滿足個人利益和人生物質(zhì)欲望，這是對理學傳統(tǒng)的“大公無私”觀念的沖擊，表 現(xiàn)出由理學重倫理輕自然、尊公蔑私、重社會輕個人、重整體利益輕個人利益的 價值觀，向反理學的崇尚自然、人必有私、提倡個性自由、重視個人利益的價值 觀的轉(zhuǎn)變。反

14、映了時代的覺醒和個性的自覺，表達了人們對人的自由本性的渴望 和對人生物質(zhì)欲望和個人利益的追求的思想。（二）“識義理障其童心”在認識論上，李贄提出了童心與聯(lián)見道理相對立的觀點，其中包含了以意志 主反義理、以真反假的因素。李贄認為，童心是先天主觀自生的，“縱不讀書， 童心固自在也”。童心不依賴于耳目聞見而存在，又與義理相對立，它們之間的 關(guān)系是此存則彼消，彼入則此障。他說：“蓋方其始也，有聞見從耳目而入，而 以為主于其內(nèi)而童心失；其長也，有道理從聞見而入，而以為主于其內(nèi)而童心 失?！敝赋鐾氖亲畛跻荒钪拘?，當聞見從耳目傳入以后，便失去了童心；當 聞見上升為道理被心所接受后，也就失去了童心?？梢娡?/p>

15、心與聞見、道理不并存。所謂道理，李贄把義理作為道理。他說：“夫道理聞見，皆自多讀書識義理 而來也?！蓖ㄟ^讀書識義理，便掌握了道理。李贄認為，道理即義理，然而認識 了義理，也就障礙了童心?！皩W者既以多讀書識義理，障其童心矣。”“童心既 障，而以從外入者聞見道理為之心也。”理學家以義理為心，在李贄看來，這是 “童心既障”的表現(xiàn)。為了保持童心的純潔性，他反對以義理為心，認為童心是 真，義理是假，主張以真反假，以童心反義理。他說：“夫既以聞見道理為心矣， 則所言者皆聞見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雖工，于我何與？豈非以假人 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蓋其人既假，則無所不假矣?！崩钯椫哉J為 義理

16、為假，是因為他把童心作為辨別是非的標準。他認為，義理來自于后天人為， 它灌輸掌握的越多，童心喪失的也越多。為了避免童心喪失，李贄反對“多讀書 識義理”，其目的是為了反對主理。這充分體現(xiàn)了他以童心來反理學的思想實質(zhì)。 但從接受知識的角度看，他為了不要義理，寧可不讀書；為了保持意志主勿失， 排除了聞見道理。李贄認為，童心既不依賴于聞見道理而存在，又不以義理為內(nèi)涵，它是與義 理相對立的心。前一種思想與王守仁的良知說有相似之處，因為王守仁的良知也 是“不由見聞而有”的主體之心；后一種思想則是對理學的整個否定，因為不論 是道學還是心學都把義理與人心聯(lián)系在一起，反對心、理脫節(jié)，只不過道學認為 心具理，心、理貫通，理能夠被心所把握；而心學則直接把心、理視為一物，認 為“心即理”，心之本體即天理。李贄倡童心與義理的對立，以童心反對義理， 這便是對理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