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研究：從出土文獻看漢《詩》分卷

從出土文獻看漢《詩》分卷《漢書·藝文志》記載，“《詩經(jīng)》二十八卷，魯、齊、韓三家”，“《毛詩》二十九卷”。但魯、齊、韓三家《詩》具體如何分卷，《毛詩》多出的一卷到底是什么，一直都有爭論。王引之認為魯、齊、韓三家《詩》二十八卷分別是：十五國《風》為十五卷，《小雅》七十四篇為七卷，《大雅》三十一篇為三卷，三《頌》為三卷，合起來二十八卷。至于《毛詩》，他認為《毛詩》經(jīng)文分卷和三家《詩》經(jīng)文分卷相同，多出的一卷是序。而《漢志》記載《毛詩故訓傳》三十卷，他認為是把《周頌》三十一篇分為三卷，然后將《詩序》分置各篇篇首，這樣就減少《詩序》一卷，而《周頌》增加兩卷，故《毛詩故訓傳》三十卷。（《經(jīng)義述聞》卷七）王氏所論，學者多從之，如張舜徽、顧實。對王引之的分卷，王先謙提出了質疑。其在《詩三家義集疏·序例》中說：“王氏說與《漢志》似符，而與《新唐書·志》又不合?！蓖跸戎t所謂不合《新唐書·志》是指《新唐書·藝文志》記載鄭玄箋注《毛詩故訓傳》二十卷，但這個“二十卷”很可能是“三十卷”之訛誤。在《漢書補注》中，王先謙論魯、齊、韓三家《詩》的分卷曰：此三家全經(jīng)，并以序各貫其篇首，故皆二十八卷。十五《國風》共十三卷，《邶》《鄘》《衛(wèi)》共一卷。《小雅》七十四篇為七卷，《大雅》三十一篇為三卷，《周頌》三十一篇為三卷，魯、商《頌》各為一卷，共二十八卷也。在《詩三家義集疏》卷三《邶鄘衛(wèi)柏舟第三》中，王先謙論《毛詩》三十卷實為分三家《詩》之《邶鄘衛(wèi)》為三而得三十之數(shù)，并判斷三家《詩》“故說、傳記別行”。究其實，把《邶》《鄘》《衛(wèi)》三詩合為一卷的依據(jù)當來自《左傳》季札觀樂。而王先謙分合《邶》《鄘》《衛(wèi)》以合三家《詩》二十八卷或《毛詩》三十卷，也是承襲前人之說，如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便有此說。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其實牽涉許多，首先是《邶》《鄘》《衛(wèi)》的分合問題，其次是《周頌》三十一篇分卷問題，再次是三家《詩》序之有無問題，最后是漢代《詩》序的編排形式問題。而且僅僅依靠傳世文獻，這些問題似乎都難以得到突破性進展。就出土文獻來看，上博簡《孔子詩論》簡26“北白舟悶”，阜陽漢簡S061“右方北國”，目的都是為了和《鄘風》中的《柏舟》相區(qū)別。這可以證明先秦至漢初，《邶風》與《鄘風》是分開的。最新公布的安徽大學《詩經(jīng)》簡中有《鄘風》，并且在題寫風名的竹簡上還寫有“鄘九，柏舟”，意思是竹簡《鄘風》抄寫了九首詩，第一首是《柏舟》。和今本《毛詩·鄘風》比較，安大簡《詩經(jīng)·鄘風》沒有抄寫《載馳》，但戰(zhàn)國晚期《詩經(jīng)》中《鄘風》和《邶風》《衛(wèi)風》是分開編排自無可置疑。馬衡《漢石經(jīng)集存·詩》碑圖第三面第一至第三行分別為“投我”“四章二百”“國第六”，因而可以推斷“國第六”當是“王國第六”。也就是說《王風》前面的《周南》等是分別編排的。據(jù)此，我們可以推斷戰(zhàn)國晚期至漢代《詩經(jīng)》中《邶》《鄘》《衛(wèi)》是各自獨立編排的，馬瑞辰、王先謙等人推斷此三《風》合為一編不能成立。王引之推斷《周頌》三十一篇因為皆是單章，故合為一卷。證之以?；韬钅钩鐾痢对娊?jīng)》，王氏說也不成立。?；韬钅埂对娊?jīng)》中，《周頌》三十一篇分為三卷，分別是“《清廟》十篇”“《臣工》十篇”和“《閔予小子》十一篇”。而《魯頌》和《商頌》各自不足十篇，?；韬钅埂对娊?jīng)》將此二《頌》合在一起。但在漢石經(jīng)本中，《魯頌》和《商頌》應該是獨立分組的。馬衡《漢石經(jīng)集存·詩》碑圖第十四面二十行“四篇廿三”記載的當是《魯頌》篇數(shù)與章數(shù)。三家《詩》是否有序一直是有爭議的話題。新、舊《唐書》記載《韓詩》有卜商序，但此前文獻都沒有關于《韓詩序》的記載，所以兩《唐書》的記載很讓人懷疑。文獻中有零星的所謂“韓詩序”的記載，比如“《漢廣》，悅人也”“《汝墳》，辭家也”之類。?；韬钅埂对娊?jīng)》也有類似的內容，如“《隰有萇楚》，說人”“《匪風》，刺上”等。但這些內容都在相關詩篇的篇末尾記上，是對詩內容或詩義的標識，是否算是序，還可以繼續(xù)討論。筆者認為，綜合其內容及其標注的方式、位置等方面的信息，這些似乎很難被稱為“詩序”。由此我們反思文獻記載的《韓詩》類似的內容，其情形大概和?；韬钅埂对娊?jīng)》相仿，因而也難以被徑稱為“詩序”。從某種意義上說，漢代《詩序》仍然是一個未完成的課題。從內容到形式，《詩序》都還有問題需要解決。今天我們看到《毛詩序》諸如“刺幽王”這樣模糊的表現(xiàn)形式能否被稱為“詩序”，也還需要繼續(xù)討論。王引之說《毛詩序》單獨成編，合為一卷。這仍然是一個沒有辦法回答的問題。但?；韬钅埂对娊?jīng)》有一個現(xiàn)象值得關注，那就是《詩》的總目錄。根據(jù)朱鳳瀚《西漢?；韬顒①R墓出土竹簡〈詩〉初探》（《文物》2020年第6期）的介紹，總目按照《風》《雅》《頌》三大類分別編排。三大類中，《風》詩以國別分組，《雅》《頌》大體上以十篇為單位分組。每組中具體分列每首詩的章節(jié)，以每章的第一句標識，下附各章句數(shù)。如其他章的首句與前章相同，則改用該章與前章不同的句子標識。茲舉一例，如《大雅·泂酌》三章，其目錄為“泂酌彼行潦五/可以濯罍五/可以濯溉五”。根據(jù)朱鳳瀚的文章，?；韬钅埂对娊?jīng)》的目錄簡有570枚之多，數(shù)量可謂龐大。綜上，征之出土文獻，我們可以推測漢代《詩經(jīng)》文本的分篇情況。十五《國風》分為十五組，二《雅》分為十組，三《頌》為五組，合計三十組。如果一組為一卷，漢代《詩經(jīng)》可分為三十卷。但這個數(shù)目既不符合魯、齊、韓三家《詩》經(jīng)文二十八卷，也和《毛詩》二十九卷不合，這該如何解釋呢？回答這個問題，需要先從漢代篇、卷關系說起?！稘h書·藝文志》著錄書籍，或以篇，或以卷。前人對于篇、卷的認識和判斷多有差異，比如或以竹書稱篇而帛書稱卷（葉德輝《書林清話》），或以篇為內容起訖而卷為簡冊編聯(lián)之長度起訖（李零《簡帛古書與學術源流》）。結合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記載，以篇為內容起訖而卷為簡冊長度起訖的說法較為合適。至于篇、卷關系，征之《漢志》則可能篇卷無別，即一卷寫一篇之內容，或一篇單獨成卷，如《禮古經(jīng)》五十六卷，《禮經(jīng)》十七篇，《禮》序說《禮古經(jīng)》文和《禮經(jīng)》十七篇文多相似，只是多出三十九篇。據(jù)此，《漢志》所謂《禮古經(jīng)》五十六卷實即五十六篇，而且這也和《禮》的總數(shù)相符。但也有可能數(shù)篇合為一卷，傳世文獻如《漢志》記載《古文尚書》四十六卷而五十七篇，出土文獻如上博竹書中《子羔》《孔子詩論》《魯邦大旱》三篇可能編為一卷。至于一篇分為數(shù)卷，《漢志》未見，說明西漢以前尚不習慣將一篇內容析為數(shù)卷。所以出土文獻如曾侯乙墓記錄車馬及車上兵器的簡約120枚，或郭店簡《性自命出》有67枚簡，但它們也都是編為一卷而沒有分開。所以《詩經(jīng)》三十組雖相當于三十篇，也就是三十種不同的內容單元，但具體分卷則未必是三十卷。從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看，分卷首先考慮簡冊長度。就《詩》而言可能主要考慮如下兩個方面：一是簡數(shù)的多少，一是篇數(shù)的多少。從阜陽漢墓和?；韬钅钩鐾痢对娊?jīng)》看，漢代的《詩經(jīng)》都是一章一簡，極少數(shù)長章除外。而從傳世《毛詩》和?；韬钅埂对娊?jīng)》看，二《雅》和《周頌》大致以十篇為單位分組。而在具體分卷時，有可能將詩篇少的組合并在一卷，如?；韬钅埂对娊?jīng)》合《魯頌》《商頌》為一卷。順著這樣的思路，《檜風》《曹風》也很有可能被合編在一卷中。如果這樣的推論可以成立，則魯、齊、韓三家《詩》經(jīng)文分卷就是二十八卷?！睹姟范啪淼那樾萎敽腿摇对姟吠?，只是具體分合或有不同。王引之以為多出的一卷是《毛詩序》或非是，從?；韬钅钩鐾痢对娊?jīng)》來看，我們很難相信《毛詩》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