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成“隱士”的汪曾祺 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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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留存了傳統(tǒng)意識的寫，同時他又拒絕著現(xiàn)代社會進入他的小說中去，就像一個封閉鄉(xiāng)村還留存著純樸的民風民情，可是對于“外面的世界”，卻多少有一些機警。

從老師沈從文那里受到啟發(fā)，汪曾祺將幾乎全部的熱心都投入到高郵的寫作中去。

他代表了一種與現(xiàn)代性寫作相背離的書寫方式，他是鄉(xiāng)村的，緩慢、恬淡、溫柔、寧靜……就像潺潺溪水浸潤著讀者的心靈。讀他的小說，感受到的，是一個老者分外篤定地坐在夕陽中，泡一壺濃茶，看花開花謝，心境是冷靜不迫的。

這是一個留存了傳統(tǒng)意識的寫，同時他又拒絕著現(xiàn)代社會進入他的小說中去，就像一個封閉鄉(xiāng)村還留存著純樸的民風民情，可是對于“外面的世界”，卻多少有一些機警。《受戒》中的明海和小英子的愛情看上去是對佛教的駁倒，他們最終選擇了投入地愛一次。小英子以一種命令式的但又不乏天真的口吻對明海說：“你不要當方丈！”“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明海在躊躇之后終究大聲地說：“要?！笨墒峭ㄓ^全篇，《受戒》之所以讓人心動恰恰是由于“受戒”這個標題所標示的佛教意味。在這一篇小說中，汪曾祺表現(xiàn)出一種廢名式的童真（廢名對沈從文的影響甚為關(guān)鍵），而汪曾祺的小說散文之美，即在于一種脫離當代紛紛擾擾俗世的一種目生感。他從來不會像胡蘭成、徐志摩那樣將文章寫得濃得化不開，也不會有一種茅盾似的惆悵，對于穆時英、劉吶鷗所熱衷的電影也不感興趣，他總是將自己包裹起來，讓時間停駐，在一個背景模糊（不是余華、蘇童式的時代虛無）的場景中寫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故事，根本上就是日常瑣事?！锻盹埢ā分杏袘騽_突可言嗎？毋寧說它是一篇小品文，寫的是不同于張愛玲的小情調(diào)：雞鴨、羊舍、黃油烙餅、歲寒三友……即使在點明“文化大革命”背景的《皮鳳三楦房子》這樣的作品中，那種不成調(diào)和的階級沖突也要比《傷痕》、《班主任》這樣的“傷痕文學”淡得多了。

汪曾祺的生活體驗根本上完全來自于農(nóng)村，或小鎮(zhèn)，繼承的是魯迅小說、周作人隨筆、廢名小說一脈的傳統(tǒng)，這個傳統(tǒng)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曾經(jīng)相當活躍，豐子愷、魯彥、沙汀、艾蕪大抵都可以列入這個傳統(tǒng)中去，只是在一個革命敘事的樣板被建立起來之后，這樣一個不講階級斗爭，感恩多于仇恨的文學樣式，就必然要被時代的大潮拋在一邊。

這本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讓我感到憂慮的是這種文學在當下的生命力。盡管汪曾祺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從未降低過，可是汪曾祺式的小說（隨筆當然分外泛濫）卻幾乎絕跡。翻開任何一本文學期刊，有馬原余華式的、韓東朱文式的、張愛玲式的，卻都不會見到汪曾祺的繼承人。很大程度上，它和中國畫如何面對現(xiàn)代社會的閱歷是同一個問題。雖然高劍父曾經(jīng)將飛機畫進中國水墨畫中，但是備受青睞的依舊是梅蘭竹菊，幾千年的傳統(tǒng)太強大了，它可以輕易地將我們吸進這個黑洞不能自拔。用一種半文半白、極度緩慢的文字來書寫這個“一年一變樣，三年大變樣”的社會，去描寫它的頹廢、混亂、憤怒和迷惘？能不能擔當重任？是一個問題。

金實秋主編的《永遠的汪曾祺》并非汪曾祺作品的合集，而是王蒙、林斤瀾、李陀、葉兆言、王干等汪曾祺生前好友或后裔回憶汪曾祺的短文結(jié)集。在生活當中，這位曾經(jīng)寫過樣板戲的隱士小說家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人呢？讀完之后，我的感覺就是，和他的小說并沒有太大的識別。根本上，他是將功名利祿視作糞土的人，他從不煩擾別人，也說不上傷害別人，天真雋永，自由風流，在他的身上有著傳統(tǒng)學識分子的那種不染紅塵的出世愿望。

但是就是這樣一位老者，他的晚年也并不如意，按照楊毓珉的說法，當時的他，“老伴臥病在床，兒女不住在一起，工作家務(wù)一人擔負，再加上外界的打擊和干擾，使他常是眉頭緊鎖，關(guān)于‘沙家浜侵權(quán)問題’就鬧得他煩悶急躁?！边@里所謂的“沙家浜侵權(quán)問題”指的是曾經(jīng)轟動一時的上海滬劇院要求汪曾祺賠償4萬元損失的訴訟（江蘇文藝出版社90年頭出版的《汪曾祺文集》未署名滬劇原的名字）。急火攻心，1997年5月初他因肝病住院，沒過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