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無知之幕”-正義原則與社會穩(wěn)定性

打開“無知之幕”——正義原則與社會穩(wěn)定性

「內(nèi)容提要」羅爾斯的正義原則主要依賴于“無知之幕”的假設?！盁o知之幕”打開之后，羅爾斯的正義原則立即面對著正義原則的可行性問題，即社會的穩(wěn)定性問題。為此，羅爾斯在《自由主義》中提出了三個關鍵概念，即“正當?shù)膬?yōu)先性”、“公共理性”和“部分共識”。本文對這三個概念進行了分析，揭示出羅爾斯的正義理論從“正義的可欲性”到“正義的可行性”的變化。

「正文」

羅爾斯正義理論的核心是所謂的“兩個正義原則”，他對當代政治哲學的重要貢獻也體現(xiàn)在“兩個正義原則”之中。雖然《正義論》這部巨著通篇都被用來證明“兩個正義原則”，但實際上“兩個正義原則”主要依賴于“無知之幕”的假設?！盁o知之幕”設計了一個理想的契約環(huán)境，在這種思想的契約環(huán)境中，人們可以超越時代、社會和個人所具有的局限性，來選擇他們最希望得到的正義原則。如果羅爾斯的兩個正義原則嚴重依賴于“無知之幕”，那么“無知之幕”打開之后會發(fā)生什么？

一、正義原則的可欲性

什么是正義原則？為什么正義問題成為晚近西方哲學爭論的焦點？按照羅爾斯的說法，“古代人的中心問題是善的理論，而現(xiàn)代人的中心問題是正義觀念?！睋Q言之，正義是現(xiàn)代政治哲學的主題。正義是主題，意味著正義關注的問題是“社會基本結(jié)構(gòu)”，“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社會主要制度分配基本權(quán)利和義務，決定由社會合作所產(chǎn)生的利益之劃分的方式”。在晚近出版的《政治自由主義》中，羅爾斯對社會基本結(jié)構(gòu)給予了更明確的解釋：“所謂基本結(jié)構(gòu)，是指社會的主要政治制度、社會制度和經(jīng)濟制度，以及它們是如何融合成為一個世代相傳的社會合作之統(tǒng)一體系的”。

支配社會基本結(jié)構(gòu)的原則是正義的，這個社會才能是正義的。羅爾斯所說的正義原則就是支配社會基本結(jié)構(gòu)的原則。對于政治思想家來說，主要問題不僅在于這種正義原則是什么，而且在于我們是如何獲得這種正義原則的。

在這個問題上，羅爾斯主張一種程序正義的觀念：一個正義的社會需要某些正義原則，用來支配其社會基本結(jié)構(gòu)和基本制度；我們面對著許多原則，但是我們不知道哪些原則是正義的；按照純粹程序正義的觀念，我們在正義程序中選擇的任何原則都是正義的；因此，關鍵不在于我們“選擇了什么”，而在于“如何選擇”；如果我們能夠設計出一種正義的程序，那么我們從中所選擇的任何原則都是正義的，無論它們是什么。

羅爾斯的正義理論是契約論的，即正義原則是我們?nèi)w參與者一致選擇出來的。我們?nèi)绾文軌蜻x擇出理想的正義原則呢？換一種說法，什么東西阻礙我們選擇理想的正義原則呢？羅爾斯假定，人們通常對任何事情都采取一種功利主義的態(tài)度，也就是說，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正義原則或社會安排。如果我知道我的天資和能力，我能夠運用我所擁有的知識推斷何種社會安排對我有利，那么我通常會選擇對我來說最有利的社會安排。如果參與決定社會安排的人們都持這種態(tài)度，那么他們所選擇的原則必然是功利主義的，而絕對不會是正義的。羅爾斯認為，為了達到正義的原則，人們必須處于“無知之幕”的背后，即不應該知道有關他個人及其社會的任何特殊事實，將所有能夠影響人們進行公正選擇的事實、知識和信息都過濾出去。被“無知之幕”遮住的東西包括：1.每個人的社會地位、階級出身、天生資質(zhì)、理智能力等等；2.每個人自己關于善的觀念、合理的生活計劃以及心理特征等等；3.每個人存在于其中的社會之政治和經(jīng)濟狀況，以及這個社會所能達到的文明程度和文化水平等等。

羅爾斯聲稱，如果我們處于“無知之幕”后面，那么我們都會選擇如下兩個正義原則

“第一個原則每個人都擁有和其他所有人同樣的自由體系相容的、最廣泛平等的基本自由體系的平等權(quán)利?！?/p>

第二個原則社會和經(jīng)濟的不平等，應該這樣加以安排，以使它們

1.適合于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并與正義的儲蓄原則相一致；

2.在公平的機會平等條件下，使所有的職務和地位向所有人開放。“

第一個正義原則的實質(zhì)是確保自由，第二個正義原則的實質(zhì)是確保平等。雖然西方自啟蒙時代以來政治哲學派別眾多，政治理想寵雜，但所追求的基本政治價值只有兩個，即自由和平等?，F(xiàn)代社會的政治制度本質(zhì)上是自由價值和平等價值的體現(xiàn)。從政治哲學的角度看，在羅爾斯之前，自霍布斯以來的西方政治哲學只解決了自由問題，而沒有解決平等問題。羅爾斯認為，正義總是意味著平等，政治哲學必須解決平等問題。羅爾斯正義理論的重大意義就在于西方主流思想第一次從政治哲學的維度在確保自由的基礎上來認真解決平等問題。

由于羅爾斯的兩個正義原則嚴重依賴于“無知之幕”的假設，所以對羅爾斯正義理論的批評在很大程度上集中于“無知之幕”。西方學者對“無知之幕”的批評主要有以下幾點：1.“無知之幕”設立了一種超經(jīng)驗的契約處境，使人們完全脫離了正常的人類生活環(huán)境，因此這種人根本沒有追求正義的動機；2.“無知之幕”排除了所有相關的事實、知識和信息，這種選擇處境太抽象，以致無法產(chǎn)生任何有意義的結(jié)果；3.“無知之幕”把人的所有特性都剝除了，人與人之間沒有任何差別，從而人和人之間也就沒有任何討價還價，沒有原本意義上的契約，即沒有真正的選擇。簡言之，“無知之幕”太厚重，太不透亮，以致于在它后面不可能達成任何真正的契約。

“無知之幕”的設計是為了實現(xiàn)契約論的理想，按照契約論的理想，正義原則應該是所有人的一致贊同和共同選擇，代表了全體公民的共識。進一步講，正義原則應該具有可欲性或理想性，它本身應該超越時代的限制而是完善的。從現(xiàn)實政治生活出發(fā)，從每個人的現(xiàn)實生存處境出發(fā)，人們根本不可能在關于正義理想方面達成共識，也根本

不可能獲得這種理想的正義原則。獲得理想的正義原則依賴于理想的選擇處境，而契約論提供了這種理想的選擇處境。在這種意義上，“無知之幕”的假設盡管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其基本精神是合理的。

二、正義原則的可行性

暫且假定我們承認羅爾斯的兩個正義原則是可欲的，那么它們馬上面臨著一個更困難的問題：兩個正義原則是可行的嗎？

這里包含著正義原則的可欲性和可行性的關系問題。正義原則應該具有可欲性，應該成為人類追求的崇高目標，應該體現(xiàn)為某種美好的社會，否則人們將失去政治理想。同時正義原則也應該具有可行性，應該體現(xiàn)為人們生存于其中的社會制度和政治秩序，應該成為人們不僅能夠憧憬而且能夠信守的原則，否則它將變?yōu)樘摕o飄渺的烏托邦。可欲性提出了正義原則的理想性問題，即這種正義原則是否值得我們當做崇高的目標來追求?？尚行詣t提出了政治社會的穩(wěn)定性問題，即如何保證實行正義原則的社會能夠長治久安。

羅爾斯用契約論的方式推論出正義原則，以便在其基礎上建立一個理想的正義社會。為了合理地推論出兩個正義原則，羅爾斯設計了“無知之幕”，讓人們脫離現(xiàn)實生活，以便把驅(qū)使人們拒絕兩個正義原則的東西都排除在外?，F(xiàn)實生活中究竟哪些東西能夠驅(qū)使人們拒絕羅爾斯的正義原則呢？更為普遍地說，現(xiàn)實生活中什么力量能夠阻礙人們在正義原則問題上達成共識呢？

一般而言，阻礙人們在正義原則問題上達成共識并且驅(qū)使人們拒絕羅爾斯正義原則的重要力量有兩個，一個是形而上的理想，一個是形而下的利益。

所謂形而上的理想是指各種綜合性的哲學、宗教、倫理學和政治意識形態(tài)，如柏拉圖的哲學、伊斯蘭教、孔子的儒家學說和共產(chǎn)主義等等。人們在選擇支配社會基本制度的正義原則時，這些形而上的理想在不同程度上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羅爾斯的正義原則也是如此。同羅爾斯兩個正義原則相對應的是當代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度，從西方文化傳統(tǒng)和政治理想出發(fā)，人們能夠比較容易地選擇羅爾斯的兩個正義原則。但是從非西方的形而上理想出發(fā)，例如從伊斯蘭教、儒家或共產(chǎn)主義出發(fā)，人們可能會選擇其他的正義原則并拒絕羅爾斯的正義原則。不同的形而上理想必然對人們選擇何種社會政治制度產(chǎn)生重大影響，而人類既不可能沒有形而上的理想，也不可能信仰相同的形而上的理想。

所謂形而下的利益是指能夠為個人所擁有的權(quán)力、財富、收入、機會、權(quán)利等等。如果說形而上的理想對政治問題的影響是間接的，那么形而下的利益對政治問題的影響則是直接的。曼海姆認為，人的思想是其社會存在的函數(shù)。海德格爾主張，真理是人之存在的結(jié)構(gòu)。所有這些理論都正確地強調(diào)了利益對思想觀念的影響。即使不談理論，單從日常生活經(jīng)驗出發(fā)，個人利害關系對政治觀點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例如，羅爾斯的正義理論具有平均主義的性質(zhì)，因此處于社會底層的貧困者會十分贊同并選擇他的兩個正義原則；而諾奇克的權(quán)利理論傾向于古典自由主義的自由放任，因此處于社會上層的富有者則會堅決贊成并選擇他的正義原則。

形而上的理想和形而下的利益以間接或直接的方式影響著人們的政治選擇。人們擁有不同的理想和利益，在面對根本的政治問題上就會有不同的選擇，從而難以達成政治共識。羅爾斯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為此設計出“無知之幕”來消除形而上理想和形而下利益的影響。從政治哲學的理論層面來說，“無知之幕”的設立是合理的。但是，一旦我們從理論回到實踐，從理想回到現(xiàn)實，從正義原則的可欲性回到可行性，也就是說，將“無知之幕”打開，這些形而上的理想和形而下的利益仍舊會發(fā)生作用。換言之，當“無知之幕”打開之后，人們又會堅決拒絕先前在“無知之幕”后面曾欣然接受的正義原則。

這意味著“無知之幕”的設計能夠保證正義原則的可欲性，但無法保證正義原則的可行性，能夠保證政治社會的理想性，但無法保證政治社會的穩(wěn)定性——世世代代的人們都信守兩個正義原則。

三、正當?shù)膬?yōu)先性和公共理性

羅爾斯后來意識到《正義論》中關于社會穩(wěn)定性和正義原則之可行性的論證存在著重大問題，于1980和1990年代對此進行了深入的反思，并在晚近的《政治自由主義》中提出了新的解釋。

在《政治自由主義》第二部分中的第四、第五和第六講，羅爾斯分別闡述了政治自由主義的三個主要觀念，即“部分共識”、“正當?shù)膬?yōu)先性”和“公共理性”。通過政治自由主義的這三個主要觀念，羅爾斯對社會穩(wěn)定性給予了全新的解釋。其中，“正當?shù)膬?yōu)先性”和“公共理性”就是針對形而上的理想和形而下的利益提出來的。其目的就是對它們形成限制。

“正當?shù)膬?yōu)先性”到底優(yōu)先什么？羅爾斯始終堅持康德道德哲學的一個基本觀點：正當優(yōu)先于善。什么是“正當”？“正當”在英文中意味著正義、公正或權(quán)利，對羅爾斯而言，正當主要指他的兩個正義原則，什么是“善”？羅爾斯所說的善，既包括宏大完美的各種形而上理想，也包括無限多樣的特殊個人利益。所謂“正當優(yōu)先于善”，一般而言，就是我們應該首先滿足正當性的要求，然后再滿足善的要求，并且正當性對善構(gòu)成了限制。

深入分析一下，羅爾斯的“正當?shù)膬?yōu)先性”觀念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層意思。

首先，“正當?shù)膬?yōu)先性”意味著正義原則對人們追求的形而上理想和形而下利益都設定了限制，任何人都不能超越這種限制。雖然正當和善是相輔相承和互相補充的，但善觀念必須服從正當性的規(guī)定。人們可以追求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然而正當性為各種可允許的生活方式設定了限制，超越這種限制而去追求的任何個人理想和目標都是毫無價值的。

其次，“正當?shù)膬?yōu)先性”意味著人們在政治生活中使用的善觀念應該是政治的觀念。所謂政治的善就是公共的善，即它們能夠為全體自由平等的公民所共享。公共的善應由社會來滿足，為此，羅爾斯提出了一個應由正義原則考慮的善的目錄。列入目錄的善被羅爾斯稱為“基本善”，如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必須擁有的權(quán)利、自由、機會、職位、收入和財富等?！盎旧啤笔侨魏握x的社會都必須加以設法滿足的。

最后，“正當?shù)膬?yōu)先性”意味著對所有形而上的理想和形而下的利益都持有一種“目的中立性”的立場。所謂“目的中立性”是指：1.公民有自由發(fā)展所向往的善觀念，國家將確保他們擁有平等的機會；2.國家不得偏袒任何特別的形而上理想，也不支持任何人對它們的追求；3.國家不做任何事情來使人們接受某種特殊觀念，而排斥另一些觀念。

如果說“正當?shù)膬?yōu)先性”是在政治目的方面對形而上理想和形而下利益進行限制，那么“公共理性”則是在政治推理方面對它們進行限制。羅爾斯提出：“公共理性是民主

制度下人民的基本特征，它是公民的理性，是那些共享平等公民身份的人們的理性，而公共理性的目標是公共的善”。從另一方面說，公共理性同非公共理性相區(qū)別，而非公共理性是市民社會的理性，如教會、大學或社團等共同體的理性。

“公共理性”的限制意味著不允許從形而上的理想或形而下的利益來思考根本的政治問題?！肮怖硇浴钡暮诵乃枷胧牵汗駪撛谡握x觀念的框架內(nèi)展開政治討論，而在政治討論中所涉及到的一切都必須是公共認可的。公共理性為政治推理和政治證明提供了標準，也就是說，只有符合公共理性的政治推理和政治證明才是合法的。這樣，作為理性和合理的公民，人們具有在政治討論中訴諸公共理性的公民義務，而每一個人都應該合理地期望和被期望遵守這種義務。

“公共理性”的實質(zhì)是對政治問題的討論進行限制。但是，它不是對所有政治問題都施加限制，而是對根本的政治問題施加限制。它也不是在所有場合都對政治問題施加限制，而是對公共論壇和公共討論進行限制。公共理性并不限制對政治問題進行個人性質(zhì)的反思。

羅爾斯用“正當?shù)膬?yōu)先性”來保證目的是政治的或公共的，用“公共理性”來保證推理是政治的或公共的，以此來排除形而上理想和形而下利益對政治問題的影響。但是，一方面，形而上理想和形而下利益對政治問題的影響是深刻的，永遠不可能從政治討論中完全清除出去；另一方面，僅僅“正當?shù)膬?yōu)先性”和“公共理性”兩個觀念是不夠的，它們不足以保證人們在正義原則問題上達成共識。

四、部分共識

一個社會要想獲得穩(wěn)定性，必須具備以下三個條件：第一，在該社會中，所有人都接受相同的正義原則；第二，人們相信，這個社會的基本政治制度、經(jīng)濟制度和社會制度滿足了這些正義原則；第三，這個社會的全體公民具有正義感，認為該社會的基本制度是正義的，并能夠按照其基本制度行事。

由此可見，社會的穩(wěn)定性依賴于全體公民思想上的統(tǒng)一，依賴于在社會基本制度問題上取得共識。沒有思想上的統(tǒng)一和共識，穩(wěn)定性是難以實現(xiàn)的。羅爾斯可以依自己的想法或謹慎或隨意地提出他的兩個正義原則，但要全體公民都接受并信守這兩個正義原則卻是十分困難的。

在《正義論》時期，全體公民在思想上取得完全的共識，這對羅爾斯來說并不是一個困難的問題。在他看來，政治哲學的難題是正義原則的可欲性，而不是它的可行性。過了20年之后，羅爾斯認識到正義原則的可行性是一個更難解決的問題，社會的穩(wěn)定性需要全體公民在思想上取得共識。

羅爾斯認為，由于當代民主社會中存在著以下三個事實，所以全體公民在思想上取得完全的共識是不可能的。當代民主社會里存在著各種各樣的、綜合性的宗教學說、哲學學說和道德學說，這種綜合性學說的多元性是民主社會公共文化的長久特性，在短期內(nèi)不會消失。國家只有通過高壓強制的手段，才能使民眾信從某一種宗教學說、哲學學說或道德學說，以保持思想上的統(tǒng)一。一個民主社會要想保持長治久安，必須獲得該社會絕大多數(shù)公民的實質(zhì)性支持。

這實際上意味著：第一，全體公民不可能克服綜合性學說的多元性，不可能在形而上理想方獲得共識，而只能在某些基本政治問題上取得共識；第二，即使在基本政治問題上，全體公民也不可能取得完全一致，而只能得到絕大多數(shù)公民的同意。羅爾斯認為，民主社會至少應該建立在后者的基礎上，正義原則只有得到絕大多數(shù)公民的贊同，當代民主社會才會獲得其穩(wěn)定性。為此，羅爾斯提出了關鍵的“部分共識”觀念。

“部分共識”是《政治自由主義》的核心觀念，羅爾斯主要依賴它來解決社會穩(wěn)定性這個難題?！安糠止沧R”觀念大體上包含以下幾層意思。

首先，“部分共識”是在某種政治文化傳統(tǒng)內(nèi)部發(fā)生的，這是其背景。對于羅爾斯來說，這種政治文化傳統(tǒng)就是立憲民主制度。在這種意義上，政治社會是封閉的：我們已經(jīng)存在于該政治社會內(nèi)部，我們不可以而且也不能夠隨意進出這個政治社會?；蛘哂昧_爾斯的話說，對于這個政治社會，“我們只能生而入其中，死而出其外”。這種政治社會中，形而上理想的多元性是一個確定不移的事實。

其次，“部分共識”是各種綜合性的宗教學說、哲學學說和道德學說之間，就正義原則或社會基本結(jié)構(gòu)問題所達到的共識。由于綜合性學說的多元性，人們不可能在最高的形而上理想方面達成共識，但是可以在基本政治問題上達成部分共識，并且這種部分共識能夠獲得各種綜合性學說的支持。“部分共識”依賴于一種“政治的正義”觀念：政治的正義獨立于各種綜合性的宗教、哲學和道德學說。政治正義不依賴任何綜合性的形而上學說，但可以同它們相容。羅爾斯首先將人們的思想?yún)^(qū)分為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政治觀念，另外一個部分是綜合的形而上理想；然后又把兩者分開，使政治觀念獨立于形而上的理想。關于政治觀念，人們必須受公共理性的支配；而在形而上理想方面，則留給每個公民自己決斷。

第三，當正義原則所體現(xiàn)的政治價值同各種形而上理想的價值相沖突時，政治價值高于一切。人們生活在社會合作體系或政治社會中，這種政治社會建立在某種正義原則的基礎之上。與其他價值相比，政治價值對于人們的生存和福利具有更重要的意義。如果政治價值與其他價值發(fā)生沖突，公共理性昭示人們，政治價值足以壓倒所有其他價值。

最后，某一政治社會的全體公民在正義原則問題上達成了“部分共識”，同時也就是對該社會所使用的政治權(quán)力的合法性證明?！安糠止沧R”表明人們對正義原則的認可和對社會基本制度的支持，而民眾的認可和支持是一切政治合法性基礎。換言之，一種政治社會如果不能贏得那些相互沖突的綜合性學說的支持，它就不是正義的，就沒有政治合法性。

雖然羅爾斯的思想從《正義論》到《政治自由主義》是一脈相承的，但是也有某些重要的變化。其中最重要的變化是羅爾斯從早期的啟蒙理性主義后退了。在較早的《正義論》時期，羅爾斯試

圖提出一種普遍的正義理論，這種理論能夠超越時代的局限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