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科學技術權力學說

論科學技術權力學說

“科學大斗爭”是20世紀末科學懷疑理論的激進形式，它以科學懷疑理論為指導，對現(xiàn)代科學的理性、客觀、理性進行了全面否定，導致了現(xiàn)代思想家與科學衛(wèi)兵之間的大斗爭。20世紀70年代,隨著后現(xiàn)代主義向科學領域滲透,后現(xiàn)代反科學思潮對科學研究的理性、邏輯標準、客觀真理與實驗證據等科學的本體論和認識論基礎進行了全面的顛覆,強調科學中的政治權力的規(guī)則,把科學領域視作一種權力—利益場所,強調科學是一種社會建構。這種觀點遭到了科學家的猛烈反擊。1994年,美國生物學家格羅斯與數學家萊維特發(fā)表了《高級迷信:學界左派及其與科學之爭》一書,率先打響了這場科學保衛(wèi)戰(zhàn);接著,1996年著名的“索卡爾詐文”事件拉開了科學衛(wèi)士與后現(xiàn)代思想家之間的“科學大論戰(zhàn)”;隨后,科學衛(wèi)士向后現(xiàn)代科學元探發(fā)起了全面的批判:克瑞杰主編了《沙灘上的房子:后現(xiàn)代主義者的科學神話的曝光》(1998年);索卡爾和布里克蒙特的《時髦的胡說:后現(xiàn)代知識界對科學的濫用》(1998年)等等。這些著作的出現(xiàn),把這場論戰(zhàn)推向一個新的高潮。這場大戰(zhàn)的出現(xiàn),絕不是偶然的,它與?？碌目茖W知識權利學說緊密相關。一、圓形監(jiān)獄理性是對“理性”與“實證”的批判圖爾敏在《國際大都市:現(xiàn)代性中隱藏的議題》一書中指出:隨著現(xiàn)代科學誕生,祛魅的理性世界觀逐漸誕生,使認知者能夠擺脫局部的、宗教的、文化的與歷史的環(huán)境,成為一種全球渴望和普遍偽裝性的權威,并最終取得了絕對的統(tǒng)治權。圓形監(jiān)獄(Panopticon)是一種監(jiān)獄建筑:四周是一個環(huán)形建筑,中心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有一圈大窗戶,對著環(huán)形建筑。環(huán)形建筑被分為許多小囚室,每一個囚室都貫穿建筑物的橫切面。各個囚室都有兩個窗戶,一個對著里面,與塔的窗戶相對,另一個對著外面,能使光亮從囚室的一端照到另一端。這樣就會使中心瞭望塔的監(jiān)視者能夠清楚地看到犯人的一舉一動,而里面的犯人卻看不到監(jiān)視者。這種設計的規(guī)訓式效果,使它被非常廣泛地擴展到許多其他的領域,如兵營、監(jiān)獄、學校、醫(yī)院等。?？抡J為這種“圓形監(jiān)獄”的建筑裝置已成為現(xiàn)代性的一種廣泛的象征,是各種權威懲罰與訓誡其對象的工具。這種工具,按照?？碌恼f法,與把勞動轉化為商品的歷史過程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原因在于圓形監(jiān)獄式的理性創(chuàng)造了人的機械化過程,創(chuàng)造了一種客觀化了的、自然的、生物的身體。因此構成了一種外在于人自身,外在于其精神的勞動力。勞動力作為商品的前提條件之一就是理性知識的抽象化、分離化,要求在工人身上維持嚴格時間化與紀律化的勞動活動以從事某些機器部件的生產。福柯曾用“圓形監(jiān)獄理性”來描述這一監(jiān)視過程。然而,所有這一切和科學理性有什么聯(lián)系呢?F·瑪格林在《合理性與生活世界》一文中認為:祛魅化理性滿足了內化的“圓形監(jiān)獄”的必然要求。這種理性的規(guī)訓化不僅限于勞動力的商品化過程。20世紀上半葉,弗洛伊德就根據一個殖民化的過程(ColonizingProcess)提出了一個正常人的標準:為了加強自我,為了擴展感知的領域和擴大其組織,使自我能夠更好地成為本能沖動中的一個組成部分,這需要一種文化的規(guī)訓。弗洛伊德描述了用一個圓形監(jiān)獄式的理性來限制我們生活中產生的無知熱情——本能。像17和18世紀歐洲的瘋子與游民和殖民地的懶漢與不可挽救的土著人,人們不得不服從于一個圓形監(jiān)獄式理性的壓制與控制的過程,這一過程將規(guī)訓他們,控制他們,使他們能夠為生產與文明服務。美國著名的女權主義者哈拉維(Haraway)也認為,科學理性在事實上徹底體現(xiàn)了資本主義的這種心靈殖民化過程?？傊?圓形監(jiān)獄理性通過把理性與身體,與任何具體生活內容相脫離,產生出一種殖民化形式的知識。圓形監(jiān)獄理性把自己置于身體與世界之上,因而客觀化它們,“自負的絕對理性”并不屬于任何特殊生活世界。當圓形監(jiān)獄理性把自己置于任何生活世界上時,這個世界就客觀化了,也就是說世界自身的力量僵化了、死亡了或被剝奪掉了。因為圓形監(jiān)獄理性是通過抽掉生命內容而形成的,它就不屬于任何認知者的生活世界,也不屬于被認識對象的世界,這就是能夠使認知者站在所謂中性立場上?！耙痪湓?保持客觀性。圓形監(jiān)獄理性的抽象化與無生活內容的本性使得客觀性成為可能?！边@些批判無疑是合理的,但它實際上批判的是邏輯實證主義的工具理性。在維也納學派著名宣言《科學的世界觀:維也納小組》一文中,紐拉特等人概括了邏輯實證主義的主要觀點:(1)它是經驗主義和實證主義的,只有來自經驗的知識,這種知識是建立在直接經驗基礎上的;(2)科學的世界概念是以一定的方法即邏輯分析的運用為標志的;(3)社會科學還不夠科學的資格,因為它們還沒有清除形而上學的雜質。邏輯實證主義最終目的之一是幫助社會科學擺脫形而上學的污染,從而能夠使社會科學客觀化和邏輯程序化,使它們最終具有科學的地位。把科學理性作為一種教條性權威,這是權利的一種表現(xiàn),但這不是科學理性,只不過反映出科學理性被濫用的文化與社會環(huán)境。阿爾伯特說得好:“正如解釋在運動、戲劇、勞動、家庭生活與所有當代社會的各個領域中的毛病一樣,為了解釋在科學中的種族主義、男性至上主義、階級壓迫與權威主義,我們并不需要注重一種所有科學家都在采用的‘思維方式’中的更基本的‘腐敗的原因’。如像我們?yōu)榱私忉屗羞\動、舞臺、工廠與家庭角色的毛病時,并不需要注重所有運動員的生理上代謝方式、所有的演員記憶臺詞的方式、工人工作時的手與眼的協(xié)調方式、或所有的家庭成員說話的方式中的‘腐敗原因’一樣,在解釋科學的錯誤時,我們也不需要注重科學家的思維方式。因為所有科學種族主義、男權至上主義、階級壓迫與權威主義都根源于整個社會的專制的制度環(huán)境,正如表現(xiàn)在所有社會的其他方面的毛病一樣。我們大腦工作方式不是問題,而其工作的世界卻是所有問題的根源?！笨茖W理性,不是邏輯實證主義的分析程序,而是一種批判精神。正如阿爾伯特所說的那樣:“就最廣泛的意義來說,應該具有四方面的特征:對公認權威的懷疑;對不斷地改進自己認識的承諾;對新證據與不同解釋方案的容忍和批判性接受;對邏輯相容性的堅持。稱一種認識或信念是理性的不是因為它們被擔保為真,而是它們是通過這樣一個研究過程而獲得的,這種過程要求研究服從實踐的檢驗,要根據證據來不斷地改進其認識和信念,這樣就會更可能使得它們更為接近真理。這一認識過程的意義在于通過科學,我們已經學會了如何從經驗中學習,如何放棄錯誤的認識,把科學的世界觀與偽科學的世界觀區(qū)分開來。顯然,這一認識過程在本體論上的最基本的要求是,存在一個外部的世界,它能在某種意義上決定著我們是正確或者是錯誤的,同樣也需要某些理性標準來檢驗我們是否更接近對外部世界的理解?！笨傊?我們反對邏輯實證主義的科學觀,反對科學主義,因為科學主義是把邏輯的原則作為一種工具強加在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把人變成了機器,把社會變?yōu)橐环N新的專制。但這并不反對科學,反對理性,因為理性不是一套固定的程序,而是一種批判精神,當然在批判中我們應該遵守邏輯的法則,否則就會變成一種虛無主義。科學并不是一種絕對真理,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對客觀實在的反映,正是在不斷的批評性的審查中,在猜測與反駁的相互作用中,科學不斷地接近對客觀實在的真理。二、強綱領的知識社會“科學大論戰(zhàn)”在一定意義上來說,它反映出人文學者為爭奪學術地盤所進行的權力斗爭。這種斗爭反映在兩方面:一方面是西方的人文學者爭奪失去了的學術空間,另一方面是第三世界學者為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尋求生存空間。從社會心理的角度來看,后現(xiàn)代思潮對科學的這種特殊的反應,根源于西方社會中根深蒂固的自由主義傳統(tǒng)。西方人對大規(guī)模的、有組織的權威的盛行持強烈的否定態(tài)度。在文藝復興時,科學作為一種異己的力量,是一種反對宗教權威的力量,是向一切教條挑戰(zhàn)的力量,因此是深受社會歡迎的邊緣力量。然而,自從17世紀以來,科學和科學所驅動的技術已經深入到整個社會、權力、生產與信仰之中,并擁有絕對優(yōu)先權。從文藝復興以來,形成了一個奠基于理性科學的不可抗拒的世界觀。這種專橫的態(tài)度引起西方社會中其他文化的極大反感。霍爾頓指出:“17世紀的科學家要求人們重視他們,主要根據不是他們能更好地計算行星軌道和炮彈的軌跡,而是他們在取代整個前科學信仰體系方面的作用。自從那時以來,三個多世紀中,他們已指出了他們的宏偉綱領,要形成一個奠基于理性科學的不可抗拒的、籠罩一切的世界觀。這種專橫的計劃當然引起了西方社會以前的主要文化主宰者的反感,他們一直抗拒要他們靠邊站?！边@種批判無疑具有合理之處,但它同樣只反映出科學被濫用的文化與社會環(huán)境,而不是科學知識本身。由于自由資本主義的復興和冷戰(zhàn)的結束,同樣也由于福利政策的實施和社會權力的分散化,社會沖突似乎正在衰退,相對于階級斗爭或相互競爭的社會制度之間的冷戰(zhàn)來說,地域政治已經占據了首要地位。在這種社會背景下,少數民族和其他邊緣地帶的人群的自我解放運動的興起,對打著“現(xiàn)代性”旗號而出現(xiàn)的西方霸權主義進行了激烈的批判,成為邊緣社會人群為自己的權力和地位而作文化斗爭的一部分。這就是所謂后殖民主義的興起。后殖民主義認為近代科學僅僅是眾多的民族科學中的一種,今天的近代科學的“普遍性”的位置只不過是殖民主義暴力擴張與貪婪的結果,而不是其所聲稱的優(yōu)越的合理性。通過其科學的標準來視其他文化知識為一種對自然的歪曲的表述,客觀性的科學被視為殖民統(tǒng)治的合法化手段。因此按照查卡拉巴梯的觀點,“真理不過是一種建立在權力上的辯證法”。后殖民主義為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生存權利所進行的論戰(zhàn)是無可非議的。在當今世界的全球化過程中,不同的文化有著不斷和密切的相互交流,甚至最邊緣的文化也成為一種更廣泛的多元文化世界中的一員,所有文化也都被授予運用其他文化的價值和傳統(tǒng)來批判性考察自己文化實踐的權利。而所有這一切都是以各地域文化的獨立存在為前提條件的。不同文化之間可能不會存在任何相同的理性討論的出發(fā)點,然而,它們卻存在著許多共同的問題,比如在大自然界中人類的生存問題,正是在這些共同的問題面前,不同文化相互交流,相互沖突,取長補短,共同前進。就拿西方的近代科學來說,它是不同文化之間沖突與交融的產物,李約瑟曾經考證過,它是古代希臘文明、羅馬文明、埃及文明、波斯文明與其他亞洲文明沖突與交融的產物。但問題出在后殖民主義是以“強綱領”科學知識社會學的“對稱性原則”作為其理論依據。這種認識論上的恩賜將會使第三世界人民付出沉重的代價。首先,把“科學”視為西方的,在許多第三世界國家中,引起了不少無判性地對傳統(tǒng)的盲目狂熱性。每一種地域暴政的出現(xiàn),往往都是通過文化上的純粹性為自己尋求辯護。其次,通過剝奪現(xiàn)代科學的批判精神來對我們的信念進行合理修正的做法,使我們喪失基本的判斷能力。最后,當真理是依靠內在的語境來定義時,種族主義與排外主義就會獲得其合法的外衣,結果是以知識界的種族隔閡而告終。三、“強綱領”的社會建構論之理論優(yōu)勢20世紀60年代前,實在論—理性主義占統(tǒng)治地位,其主要代表為邏輯實證主義。邏輯實證主義有新老之分——經驗證實與證偽,但二者的科學觀共享著基本的科學信條:(1)科學方法的統(tǒng)一性,即認識現(xiàn)代社會的基本方法的標準應該統(tǒng)一由科學來制定;(2)科學的研究對象的統(tǒng)一性,即自然實在的科學的惟一對象,科學真理對應著自然實在;(3)科學基礎的統(tǒng)一性,即科學是以實驗和觀察為經驗基礎,經驗的科學理論解釋現(xiàn)在和預言未來;(4)科學知識及知識生產的價值中立性,即相信科學真理可以獨立于道德反省和任何主觀因素(個體的或社會的)的影響而獨立實現(xiàn)?；谶@些基本的信條,科學的實在論—理性主義堅持科學以及科學理性為核心的人類理性持續(xù)進步的觀點。然而20世紀的科學發(fā)展(特別是由于相對論與量子力學的誕生)很快表明:科學雖然有自己的一套建構和評價知識的可靠性的戰(zhàn)略、標準和信念,但這種戰(zhàn)略、標準和信念并不能證明科學知識為真。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傳統(tǒng)的實在論—理性主義的科學表述受到了挑戰(zhàn)。以庫恩的歷史主義為先河,費耶阿本德的科學無政府主義、羅蒂的科學實用主義等對傳統(tǒng)的認識論和科學觀開始清算,質疑那些堅持邏輯和證據是科學的有效性和科學家理論選擇的主要決定因素的理性主義和客觀主義,把相對主義公開引入科學哲學。庫恩的科學哲學的歷史主義轉向,同時打開了運用人類學和社會學研究科學知識的路徑。這種研究路徑導致了對庫恩歷史主義的激進解讀,最終形成了以“強綱領”為核心的當代科學知識的社會建構論的理論強勢。布魯爾把“強綱領”的核心立場和方法論主張概括為四條原則:(1)因果性,即對知識的社會學說明模式是因果型的,它應當涉及導致各種知識和信念狀態(tài)的條件。對于這種狀態(tài),各種原因類型共同發(fā)揮作用。(2)公正性,即知識社會學應當公正地對待真理和謬誤,理性與非理性,成功與失敗。對立的兩個方面都應當得到合法地說明。(3)對稱性,即科學知識社會學在說明風格上應當是對稱的。同一類型的原因應當既可以說明真實的信念,也可以說明虛假的信念。(4)反身性,即從原則上說,知識社會學的各種說明模式必須能夠運用于它自身。如果不是這樣,知識社會學就會受到它自己的各種理論的有效駁斥。基于“強綱領”思想的延伸和擴展,針對現(xiàn)代科學知識,筆者認為,科學的后現(xiàn)代研究實際上可以進一步得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