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中的空間想象

《歸來》中的空間想象

托馬斯哈代（1840-1928）是英國著名的小說家和詩人。作為偉大的文學家，哈代用充滿詩意的文字，描述了19世紀后期英國鄉(xiāng)村的風土人情和社會風貌，同時在小說和詩歌方面取得了輝煌的成就。同時，哈代也是一座跨越兩個世紀的橋梁，將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傳統(tǒng)文學與20世紀現(xiàn)代文學緊密聯(lián)系起來。《還鄉(xiāng)》是哈代創(chuàng)作的威塞克斯小說之一。在這部小說中，哈代打破當時英國主流文化傳統(tǒng)，以女性作為敘事中心，塑造了一位極具叛逆精神的女性形象，她身上體現(xiàn)出濃厚的現(xiàn)代意識。時間和空間構成人類生活的重要維度，影響著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二十世紀末出現(xiàn)的空間轉向成為文化研究和社會理論領域中的重大事件。當代法國哲學家德勒茲的空間思想具有深遠的影響。在《千高原》一書中，德勒茲提出兩個重要的空間術語：“平滑空間”和“紋理空間”。德勒茲以其差異哲學批判了柏拉圖以來的形而上學思想傳統(tǒng)。二十世紀的空間哲學為我們解讀《還鄉(xiāng)》中的空間想象提供了有效的理論依據(jù)。筆者通過分析小說中不同的空間意象，旨在闡釋哈代獨特的空間詩學，從而揭示其空間想象背后深刻的文化意蘊和思想內涵。一、哈代創(chuàng)作道路和方向1840年6月2日，托馬斯·哈代出生在英國西南部多塞特郡的一個鄉(xiāng)村，這里美麗如畫，富有濃郁的田園色彩和牧歌情調。19世紀中葉，這里仍遠離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古樸而恬靜。曾經(jīng)有一條櫻花樹遮蔽的林蔭小道，通往哈代出生時居住的那所房屋。哈代的父親是一個頗有名氣的建筑師，同時又是一位小提琴手。哈代的母親知書達理，對當?shù)氐娘L俗和文化有著濃厚的興趣。哈代對音樂的感悟主要來自父親，而對文字的喜愛主要來自母親。在少年時代，母親想方設法為他尋找可讀的文學作品，他也常跟隨父親去教堂做禮拜，并演奏樂器。作為建筑師的兒子，哈代按照父親的意愿，準備投身建筑行業(yè)。1856年，16歲的哈代離開學校，開始跟一個多爾切斯特的建筑師當學徒。1862年，他到倫敦繼續(xù)從事建筑工作。然而，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建筑并不像父親那樣熱衷。相反，他對文學卻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熱情。1869年，哈代結束建筑師的學徒生活，轉而投向文學創(chuàng)作。1874年，哈代和?，敗だS妮娃·吉福德結婚。在隨后的二十五年中，哈代深居簡出，潛心創(chuàng)作。他還親自設計并建造了一幢房屋，到他1928年去世為至，他一直生活在這里。1912年，哈代夫人去世。兩年后，他與弗洛倫斯·埃米莉·達格代爾結為夫妻。哈代去世后，弗洛倫斯細心整理并編輯出版了迄今為止最權威的《托馬斯·哈代傳》。為了表彰哈代杰出的文學成就，1910年，英國國王愛德華七世授予他特殊勛章。1928年，哈代離開人世，享年八十八歲。哈代的辭世使英國人民陷入悲痛之中。哈代生前曾希望離開人世后安葬在家鄉(xiāng)的祖墳中，然而，愛戴他的人們都想把他安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詩人角。經(jīng)過協(xié)商，最終決定將他的心臟安放在家鄉(xiāng)的祖墳中，遺體則移至教堂的詩人角。哈代不僅繼承了英國的傳統(tǒng)文化，而且極具時代精神和現(xiàn)代意識。在長達60多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他既以小說創(chuàng)作展現(xiàn)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社會風貌，成為19世紀英國偉大的小說家，又以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的獨特成就而被譽為“現(xiàn)代詩歌之父”。哈代筆下亦真亦幻的威塞克斯王國，其中心位于他的故鄉(xiāng)多塞特郡。哈代從史書中找出這一地名，明確地界定了這一王國的疆域，并使他的威塞克斯版圖與地理學上的英格蘭地圖相互重疊，從而賦予威塞克斯地區(qū)以歷史的真實性和神奇色彩。從19世紀60年代創(chuàng)作抒情詩開始，到20世紀20年代最后一部詩集《冬天的話》（WinterWords）出版，托馬斯·哈代一生60多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可以分為小說創(chuàng)作和詩歌創(chuàng)作兩個發(fā)展階段。不過，他更看重自己在英國詩壇的地位，以及他作為詩人在英國文學史上的意義。雖然他在小說方面的成就斐然，但他只是把小說創(chuàng)作視為其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一個過渡階段，堅持認為自己是一個曾經(jīng)寫過幾部小說的抒情詩人。在哈代看來，小說創(chuàng)作是一種迫不得已的謀生手段，詩歌創(chuàng)作則是他一心向往的追求。因此，在小說創(chuàng)作取得輝煌成就之后，尤其是在1895年《無名的裘德》出版并遭到非議之后，他全身心地投入詩歌創(chuàng)作，這也是他曾為之傾心的“初戀”。1898年，哈代出版第一部抒情詩集《威塞克斯詩集》，此后相繼創(chuàng)作并出版了《今昔詩集》《時光的笑柄》《命運的諷刺》《冬天的話》等8部抒情詩集，還創(chuàng)作了著名的史詩劇《列王》，成為英國二十世紀初期一位杰出的詩人。哈代一生創(chuàng)作了《遠離塵囂》《卡斯特橋市長》《還鄉(xiāng)》《德伯家的苔絲》《無名的裘德》等14部長篇小說和《一群貴婦》等4部中短篇小說集。在小說創(chuàng)作領域，他獲得了當時其他作家難以企及的地位，從而被視為英國19世紀后期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杰出代表。哈代將其小說分為三類，第一類為“性格與環(huán)境小說”，第二類為“浪漫與幻想小說”，第三類為“愛情陰謀故事”。在這三類小說中，第一類“性格與環(huán)境小說”代表了哈代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最高成就。二、女性形象的重構《還鄉(xiāng)》（TheReturnoftheNative,1878）是哈代創(chuàng)作的威塞克斯小說之一，主要描寫克萊姆和尤斯塔西雅這對青年男女的愛情悲劇?？巳R姆出生于埃頓荒原，接受過良好教育，后來前往巴黎開創(chuàng)事業(yè)，成為一名珠寶商。但克萊姆對都市生活感到厭倦，他懷著發(fā)展鄉(xiāng)村教育的美好愿望，返回故鄉(xiāng)，不久便與美麗的尤斯塔西雅結識。尤斯塔西雅出生在美麗的海濱城市蓓蕾口，父母雙亡后受生活所迫，不得不隨外公遷居埃頓荒原。尤斯塔西雅生性高傲，厭惡荒原單調的生活，一心向往都市的繁華。為此，她依然拋棄舊情人，轉而主動追求克萊姆，希望能夠通過他實現(xiàn)去巴黎的夢想。他們的婚事遭到克萊姆母親的強烈反對，于是，他們婚后便離開母親，租住在另一處僻靜的房屋內。后來，由于尤斯塔西雅無心的過失，克萊姆的母親不幸離開人世，從而引發(fā)克萊姆和尤斯塔西雅之間的激烈爭吵。尤斯塔西雅漸漸發(fā)現(xiàn)，克萊姆難以滿足她渴望激情與冒險的生活愿望，而且意識到克萊姆打算永遠留在埃頓荒原。眼看去巴黎的夢想破滅，尤斯塔西雅再次去找舊情人，兩人約定一起逃離埃頓荒原。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寒冷夜晚，兩人雙雙跌入湍急的河流中，命歸黃泉。而克萊姆因自身眼疾以及得不到鄉(xiāng)民的支持而事業(yè)難成，最終當了一名傳教士。英國工業(yè)革命之后，新興資本主義的發(fā)展破壞并摧毀了傳統(tǒng)的生產與生活方式，從而引起激烈的社會矛盾與沖突。在這種時代背景之下，哈代作為一位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以其敏感而細膩的筆觸，描寫了底層勞動人民，尤其是女性的悲慘命運，反映了在資本主義崛起時期，鄉(xiāng)村衰敗過程中社會經(jīng)濟、政治、道德、風俗等方面的深刻變化。在《還鄉(xiāng)》中，哈代描寫了豐富的空間意象，借以建構其獨特的空間詩學。巴什拉指出，空間是人類意識的棲所，而不是填充物體的容器。《空間的詩學》是巴什拉一部關于空間哲學的重要著作，其中巴什拉對“家宅”意象做了詩意的解讀，其空間詩學也是構成維多利亞小說空間景觀的重要方面，哈代的小說也不例外。小說中的農舍、小屋等，是威塞克斯鄉(xiāng)民的避身之所，保護其免受外部風雨的侵擾。但同時，高大的教堂、古老的宅邸等，是作為德勒茲意義上的紋理化空間而存在，是作家對維多利亞女性所處壓抑環(huán)境的空間隱喻。因此，哈代筆下的建筑空間并非只是巴什拉意義上的溫暖家宅，更是形成囚禁女性的紋理空間。哈代在小說中創(chuàng)造了許多遵循傳統(tǒng)道德的女性形象，如《苔絲》中的苔絲、《還鄉(xiāng)》中的托馬沁、《卡斯特橋市長》中的蘇珊等，同時也塑造了一些具有叛逆精神的女性形象，如《還鄉(xiāng)》中的尤斯塔西雅、《無名的裘德》中的淑、《遠離塵囂》中的拔示巴等?！哆€鄉(xiāng)》中的尤斯塔西雅富有浪漫主義幻想，在她的夢想中，美好的生活需要“音樂、詩歌、感情、戰(zhàn)爭，以及世上所有偉大命脈中流動的種種令人激動和興奮的東西”。在埃頓荒原，尤斯塔西雅先后居住的房屋有兩所，分別是她與外公的住所以及她和克萊姆婚后租住的的住所。在外公喜歡的房屋里，尤斯塔西雅只是寄人籬下，事事受到外公的監(jiān)督；與克萊姆的婚姻并沒有帶來她所期望的幸福，因為克萊姆不會帶她前往巴黎生活。不論是那所房屋，對尤斯塔西雅來說，都不再是巴什拉意義上的安全家宅，而是囚禁之地，阻止她追求浪漫的愛情和幸福的生活。不論是遵循傳統(tǒng)的女性，還是具有叛逆精神的女性，都無一例外地深受紋理化空間的束縛，遭遇悲劇性命運的裁決。尤斯塔西雅未能實現(xiàn)遷居巴黎的夢想，而是在暴風雨之夜喪身水底。這位美麗的姑娘，雖然外表冷淡，但在她內心深處，始終懷揣著美好的理想。為此，她不惜付出任何代價，直至獻出年輕的生命。掩卷之余，不由心生許多愛憐。男權社會中的女性只是作為他者而存在，是相對于男性（第一性）的第二性，被迫服從男權社會為她設定的責任和義務。波伏娃認為，在男權社會價值體系中，男人體現(xiàn)的是超越性。對男人來說，存在意味著超越，意味著實現(xiàn)自我。而女人是男權社會中的“絕對他者”，是客體?！皩Υ蠖鄶?shù)女人來說，超越的道路是封閉的，因為她們沒有扮演任何角色，無法讓自己成為任何一種人。男權社會的制度和價值觀創(chuàng)造了女性絕對他者的神話。”三、《還原》中的自然空間《還鄉(xiāng)》一書反映了社會變革對鄉(xiāng)村生活的沖擊與影響。哈代通過描寫兩個年輕人的愛情悲劇，試圖揭示20世紀初英國資本主義的崛起所引發(fā)的社會矛盾。此外，哈代通過對埃頓荒原的細致描寫，以及對主人公形象的生動刻畫，表達了對鄉(xiāng)土及鄉(xiāng)民的深情與厚愛。小說開篇，哈代即為我們描繪出一片萬古如斯的蒼?；脑?，其凄涼深遠成為小說悲劇性的基調：蒙住蒼穹的是這片灰白的帳幕，遍布大地的是這片黑蒼蒼的石南植物，它們在天際處交接，呈現(xiàn)出一條清晰分明的界線。在如此鮮明的對比下，這片荒原不等夜晚按天時自然降臨，便早早蒙上了一層夜色……遙遠的大地與天際的銜接處看來不僅僅是物質間的分界，而且也成了時間的分界。石南荒原黑蒼蒼的外貌使夜晚的降臨提前了半小時；同樣，它能推遲曙光的降臨，使正午顯得昏暗，使風暴還未降臨，便提前顯出它那副蹙額猙獰的面目，而在一個漆黑無月的午夜，它則使那片漆黑顯得更其駭人。伴隨荒原意象出現(xiàn)的第一個人物就是尤斯塔西雅，她擁有非凡的美貌和獨特的個性，但由于精神的壓抑，內心遭受痛苦的折磨，只能靠外出散步來緩解煩悶與憂愁。“散步時她總是帶著她外公的望遠鏡，還有她外婆的沙漏?！惫≌f中的建筑景觀是作為紋理化空間的典型意象而存在，對維多利亞女性形成壓制與束縛；而他筆下的自然空間則更多是作為平滑空間而存在，其中女性自我意識得以自由表達。一方面，紋理空間與平滑空間之間存在許多差異，是相互對立的；另一方面，二者之間又是存在互動關系：“這兩種空間事實上只有以混合體的方式才能夠存在：平滑空間不斷地被轉譯、轉換為紋理化空間；紋理化空間也不斷地被逆轉為、回復為一個平滑空間?！逼交淖匀豢臻g構成維多利亞女性夢想的棲息地，藉此實現(xiàn)精神的逃逸。哈代的威塞克斯小說以威塞克斯地區(qū)為故事發(fā)生的背景，但文本中的自然景觀表現(xiàn)為無限開放的空間，天高地闊，是維多利亞女性內心欲望與渴求的典型表征?；脑庀笫恰哆€鄉(xiāng)》中最突出的平滑空間。小說開篇，哈代就用詩意的語言，對埃頓荒原進行細致描寫。埃頓荒原以它獨特的方式存在著，很少受到現(xiàn)代文明的浸染，也拒絕現(xiàn)代文明對它的紋理化過程。D.H．勞倫斯指出，“《還鄉(xiāng)》的真實要素是荒原，這是本能的生命得以出現(xiàn)的原生的、最初的土地。”在哈代的小說中，自然環(huán)境與女性自我的表達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維多利亞女性在科層化的紋理空間中備受壓抑，而“外部空間和自然與人類對自由的渴望相契合，伴以逃跑或到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