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突厥汗國的分裂與《新唐書》的關(guān)系

西突厥汗國的分裂與《新唐書》的關(guān)系

公元25年（西漢廢除皇帝元年），活躍在中國西北部的游牧民族土耳其人打敗了另一個游牧民族統(tǒng)治的柔然汗國，建立了土耳其汗國，并成為匈奴和柔蘭之后統(tǒng)治內(nèi)陸亞細亞的強大勢力。三十一年之后,公元五八三年(隋文帝開皇三年),這個強大的汗國發(fā)生分裂,形成東突厥(亦稱北突厥)汗國與西突厥汗國。這是突厥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其影響之深遠,不但在于當時即改變了突厥勢凌中原的局面,使隋朝解除了北顧之憂,得以順利地進行統(tǒng)一中國的大業(yè);而且使得突厥民族自此以后分成兩個各不相統(tǒng)的汗國,或興或衰,在被唐朝徹底平復(fù)之前的近二百年的時間里再也沒有重新統(tǒng)一。突厥汗國的分裂與西突厥汗國的形成,反映了突厥汗國早期歷史的發(fā)展變化,涉及突厥汗國在分裂前的組成狀況、西突厥汗國的形成過程及其可汗世系等等突厥史研究中的基本問題,歷來為突厥史的研究者所重視。一九〇三年法國學(xué)者沙畹(Chavannes)發(fā)表的《西突厥史料》一書,一九五八年我國學(xué)者岑仲勉發(fā)表的《西突厥史料補闕及考證》一書,一九六四——一九七〇年日本學(xué)者內(nèi)田呤風(fēng)發(fā)表的《西突厥初世史的研究》一、達頭可汗及其父室點密可汗是西突厥汗國的創(chuàng)始者在中國的史籍中,對突厥汗國發(fā)生分裂的原因和西突厥汗國的形成,先后出現(xiàn)了兩種不同的記載。最早為西突厥立傳的是《隋書》,其《西突厥傳》開宗明義地記載:“西突厥者,木桿可汗之子大邏便也。與沙缽略有隙,因分為二,漸以強盛。東拒都斤,西越金山,龜茲、鐵勒、伊吾及西域諸胡悉附之。”《通典》、《北史》、《舊唐書》、《資治通鑒》均采用《隋書》的記載?！锻ǖ洹酚绕涿餮?突厥“至大邏便、沙缽略分為二國,大邏便之后為西突厥焉?！逼浜?在宋代學(xué)者歐陽修等人編撰的《新唐書》中出現(xiàn)了與《隋書》不同的記載?！缎绿茣肪矶晃濉段魍回蕚鳌酚涊d:“西突厥,其先訥都陸之孫吐務(wù),號大葉護,長子曰土門伊利可汗,次子曰室點密可汗,曰瑟帝米,瑟帝米之子曰達頭可汗,亦曰步迦可汗,始與東突厥分烏孫故地有之?！泵鞔_地將西突厥汗國的創(chuàng)始系之于達頭可汗及其父室點密可汗,卻并未言及阿波可汗(以下簡稱《新唐書》說)。然而,成書稍晚于《新唐書》的《資治通鑒》在記述東、西突厥分裂的歷史時,取《隋書》說而棄《新唐書》說,足見即使在當時,人們也依然以《隋書》說為準。但是,二十世紀以來,《隋書》說卻遭到了一些中外學(xué)者的否定。一種見解是沙畹提出的,認為“西突厥直隸于達頭可汗與其父室點密可汗”這樣就使人們產(chǎn)生了疑問:西突厥汗國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如果按照《新唐書》說或沙說,室點密可汗系統(tǒng)是西突厥汗國的正宗,為什么《隋書》又作如上的記載呢?對此,沙說與岑說都未作出回答。近年來,內(nèi)田呤風(fēng)已經(jīng)指出不能否認《隋書》說我認為無論是沙說還是岑說,都沒有闡述清楚突厥汗國在分裂前后的發(fā)展變化,沒有說明《隋書》為什么會作如上的記載。突厥汗國在分裂之前基本上是分為四部存在的,即中面大可汗部、東方可汗部、西方可汗部與西面可汗部(詳說見下文)。這四部突厥在形式上是統(tǒng)一的,以大可汗為共同的宗主。室點密可汗、達頭可汗只是突厥汗國四部之中的西面可汗部可汗。西面可汗部突厥與西突厥是兩個不同的歷史概念,前者存在于突厥汗國分裂之前,后者形成于突厥汗國分裂以后。因而,把室點密可汗、達頭可汗當作西突厥可汗是錯誤的。西突厥汗國是由原突厥汗國的西方可汗部突厥與西面可汗部突厥所組成。阿波可汗是西突厥汗國的創(chuàng)始者,不僅不能把阿波可汗排除在西突厥汗國的可汗世系之外,而且西突厥汗國的初期是由阿波可汗系統(tǒng)所統(tǒng)治的,至射匱可汗之時,室點密可汗系統(tǒng)才正式統(tǒng)治西突厥汗國。我們知道,突厥汗國是游牧民族的部族政權(quán)。它的經(jīng)濟生活以游牧為主。它所統(tǒng)治的地域十分廣大,曾經(jīng)東迄興安嶺、西至里海與黑海之間,地跨蒙古高原、南西伯利亞以及中亞地區(qū),從東到西橫斷著杭愛山山脈、阿爾泰山山脈和天山山脈,地理環(huán)境各不相同。所以,突厥汗國的組織系統(tǒng)不象內(nèi)地封建王朝那樣嚴密,各部之間,大可汗與小可汗之間,既有聯(lián)系性、統(tǒng)一性,又有很大的獨立性,與匈奴時期各部單于之間、蒙古時期各汗國之間的情況很相似。有關(guān)突厥汗國早期歷史的文獻記載和考古發(fā)現(xiàn)又比較缺乏。凡此種種,使我們不易辨明突厥汗國的組成狀況、分裂過程和西突厥汗國的形成。但是,這些問題涉及突厥史研究中的一些基本概念,如果不搞清楚,會造成混亂和錯誤。本文擬就上述問題提出一些看法。為了便于查對,先將突厥汗國可汗世系圖示如下:二、突厥的汗國的建立和發(fā)展本來,按照《隋書》的記載,只有在突厥汗國分裂為敵對的兩部之后才出現(xiàn)了“東突厥”與“西突厥”。因而,所謂“西突厥”在最初的概念上是指阿波可汗以后的西突厥汗國。但《新唐書》等說提出了另外的概念,將西突厥的出現(xiàn)上溯至室點密可汗之時。我認為,之所以發(fā)生這種分歧,原因是在于后者混淆了突厥汗國西面可汗與西突厥可汗的區(qū)別,沒有辨明兩者是完全不同的歷史概念。這是研究突厥史中的一個關(guān)鍵問題。為了說明這個問題,我們必須首先了解突厥汗國在分裂前的組成狀況及其各部的由來。突厥汗國在分裂前是分為四部存在的,這四部又是由最初的兩部發(fā)展而來的。突厥民族興起于公元六世紀初,原為柔然汗國的部族奴隸,先在新疆吐魯番北的博格達山居住,后遷至阿爾泰山之南,為柔然汗國從事冶鐵生產(chǎn),被稱之為“鍛奴”。至阿史那土門時期突厥民族逐漸強大。公元五四六年(西魏大統(tǒng)十二年),土門征服了鐵勒族五萬余落,奠定了崛起的基礎(chǔ),繼而在公元五五二年擊敗柔然可汗阿那瓖并迫其自殺,自號“伊利可汗”,建立了突厥汗國。突厥汗國在建立之初分兩部向東西發(fā)展勢力。東部一支是土門伊利可汗系統(tǒng)。在土門伊利可汗、乙息記可汗時主要同柔然殘部作戰(zhàn);在木桿可汗時徹底擊潰了柔然勢力,又北并契骨、東走契丹,拓地至興安嶺一帶,建可汗王庭於于都斤山(今蒙古人民共和國境內(nèi)杭愛山脈東南、鄂爾渾河上游)。西部一支是土門之弟室點密可汗系統(tǒng)。室點密可汗“有兵十萬眾,往平西域諸胡國,自為可汗,號十姓部落,世統(tǒng)其眾。”木桿可汗之時,突厥汗國處于鼎盛時期,不斷地征服新的民族,擴拓新的領(lǐng)土。為了便于統(tǒng)治,木桿可汗把東部突厥分為三部:木桿可汗自居于都斤山為大可汗;以其弟地頭可汗統(tǒng)其東方;以步離可汗統(tǒng)其西方。胡三省在《資治通鑒》卷一六九陳文帝天嘉四年(公元五六三年),北周楊忠攻齊,“突厥木桿、地頭、步離三可汗以十萬騎會之”條下注云:“木桿分國為三部:木桿牙帳居都斤山,地頭可汗統(tǒng)東方,步離可汗統(tǒng)西方”,即指出了突厥汗國在當時的變化。應(yīng)當說明的是,木桿可汗所分為三部者乃東部突厥,并不包括西部室點密可汗的一部。這樣,突厥汗國就由原來的東、西二部發(fā)展而成四部:居于東部的三部和居于西部的一部。由于史籍對這四部突厥的名稱沒有明確的記載,我們將它們稱為“東方可汗部”突厥汗國在木桿可汗時期基本分為四部的情況亦見于西方史籍的記載。東羅馬歷史家梅南竇(Menander)在《希臘史殘卷》中記述:公元五六八年,突厥室點密可汗派遣以粟特人馬尼亞克(Maniach)為首的使團到達東羅馬帝國。使團在回答東羅馬皇帝查斯丁二世(EmperorJustinⅡ)的詢問時說:“突厥有四個首領(lǐng),其最高首領(lǐng)為室點密”木桿可汗以后,突厥汗國保持了四部的設(shè)置直至發(fā)生分裂。佗缽可汗之時,佗缽自為大可汗;“以攝圖為伏爾可汗,統(tǒng)其東面”,是為東方可汗部;“又以其弟褥但可汗為步離可汗,居西方”三、突厥汗國的苯亞甲酸鈉“苯甲”,還未取得阿波可汗前面已經(jīng)談到,把室點密可汗父子當作西突厥可汗的看法是錯誤的。那么,室點密父子在突厥汗國分裂以前的身分是什么呢?我認為,應(yīng)當是突厥汗國的西面可汗。關(guān)于室點密可汗父子相繼任突厥汗國西面可汗的情況見于下列記載:《續(xù)高僧傳》卷十二《道判傳》載:保定四年(公元五六四年),道判“至高昌國。是小蕃附庸突厥。又請國書,至西面可汗所?！庇謸?jù)梅南竇《希臘史殘卷》載:公元五六八年,東羅馬帝國曾派使者蔡馬庫斯(Zemarchus)隨馬尼亞克回訪突厥。蔡馬庫斯在大裕勒都斯河谷的可汗王庭受到室點密可汗的接見。大裕勒都斯河谷在高昌以西的龜茲附近,道判自高昌出發(fā)后所至之“西面可汗所”,應(yīng)即指位于大裕勒都斯河谷的突厥可汗王庭;蔡馬庫斯于道判之后四年,在大裕勒都斯河谷的突厥可汗王庭受到室點密可汗的接見,道判之事亦應(yīng)在室點密可汗之時。由此可以推知:大裕勒都斯河谷的可汗王庭是突厥汗國的“西面可汗所”,室點密可汗是突厥汗國的西面可汗。《隋書》卷八四《突厥傳》載:“達頭者,名玷厥,沙缽略從父也,舊為西面可汗?！薄缎绿茣肪矶晃濉锻回蕚鳌份d:阿波可汗被迫西投達頭之時,“達頭為西面可汗?！边_頭可汗是室點密可汗之子,也是繼室點密可汗之后突厥汗國的第二任西面可汗。室點密可汗統(tǒng)率西面可汗部突厥主要活動在我國新疆西部及中亞地區(qū)。從南北朝后期突厥建國至公元五七六年(周武帝建德五年)室點密去世,前后近三十年。他向西方發(fā)展突厥的勢力,征討四、突厥的步離可汗西方可汗部是突厥汗國的四部之一,以往突厥史的研究者很少提到,中國史籍對它的記載也語焉不詳。僅有兩處提到了它的存在:其一是《隋書·突厥傳》載佗缽可汗“以其弟褥但可汗子為步離可汗,居西方”;其二是前引的《資治通鑒》胡注。但是,這兩處記載卻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史實:突厥汗國的四部之一“居西方”,其首領(lǐng)是“步離可汗”。日本學(xué)者護雅夫注意到了“居西方”的可汗與“西面可汗”的區(qū)別,他指出在中國史籍對突厥的記載中,“西方”是指步離可汗部;“西面”是指居于裕勒都斯河谷的室點密、達頭可汗部(一)關(guān)于漢朝的繼承人沙缽略可汗時期,突厥汗國的四部之中只有兩部記載明確:沙(二)阿波可汗的統(tǒng)置地阿波可汗既然是步離可汗的繼任者,那么,阿波可汗的統(tǒng)轄范圍是在什么區(qū)域呢?《隋書·西突厥傳》講述阿波可汗強盛之時曾“東拒都斤,西越金山,龜茲、鐵勒、伊吾及西域諸胡悉附之?！边@個勢力范圍包括了龜茲,應(yīng)當是東西突厥分裂之后的情形。在分裂之前,西面可汗達頭駐扎于龜茲附近的大裕勒都斯河谷,阿波可汗的勢力是不可能到達這里的。他所統(tǒng)治的區(qū)域,南限只能在龜茲以北,東限則在于都斤山以西,即現(xiàn)在的阿爾泰山及準噶爾地區(qū)。這個區(qū)域正好“居”中面大可汗駐地于都斤山的“西方”,是突厥汗國西方可汗的統(tǒng)轄范圍。阿波可汗時如此,步離可汗時亦可能如此。西方可汗部的位置是在中面大可汗部與西面可汗部之間,也就是說,阿波可汗所率之部位于沙缽略可汗與達頭可汗之間。在突厥汗國各可汗之間的爭斗中,“阿波首鼠,介在其間?！卑⒉珊沟慕y(tǒng)轄區(qū)域在阿爾泰山及準噶爾地區(qū),他的可汗王庭又設(shè)在哪里呢?這個問題在中國史籍中亦無明確記載。我國學(xué)者馬長壽曾根據(jù)中國史籍稱其庭為“北牙”,推斷阿波可汗的王庭設(shè)在于都斤山之北1.從河西走廊上的都斤山,分布在拉克國的各地方史籍稱阿波可汗的王庭為“北牙”載《隋書·長孫晟傳》。長孫晟勸降阿波可汗,說如果他被隋軍戰(zhàn)敗則“攝圖……成其夙計,滅北牙矣”。后沙缽略與隋軍戰(zhàn),“敗于白道,敗走至磧,聞阿波懷貳,乃掩北牙,盡獲其眾而殺其母?！薄顿Y治通鑒》卷一七五陳至德元年“滅北牙矣”句下胡注云“阿波建牙在攝圖之北。”粗粗一看,很容易從這些記載中得出阿波可汗建牙在于都斤山之北的結(jié)論,但仔細分析則其實不然。其一,沙缽略可汗是從蘭州入寇隋朝的,在白道(今內(nèi)蒙古白道嶺,呼和浩特市北)被隋軍擊敗,然后又逃竄至磧。所謂“磧”,一般是指綿延于今內(nèi)蒙古西北部、寧夏北部、甘肅北部、新疆東部的戈壁沙漠。沙缽略可汗兵敗后很可能沿進犯時的路線退回至河西走廊一帶。如果阿波可汗的王庭在于都斤山之北則距此地有幾千里之遙,這樣長距離的行軍作戰(zhàn),既不可能是“掩襲”,也非沙缽略可汗的潰敗之師所能為。如果阿波可汗的王庭在可汗浮圖城,則沿河西走廊進行這種襲擊就比較容易了。而且假定這種推測屬實,史籍中關(guān)于阿波可汗在被襲擊后“西奔玷厥”,獲得援兵后“東擊攝圖、復(fù)得故地”的記載也可以得到合乎情理的解釋。因為這些記載表明,阿波可汗的王庭是在達頭可汗王庭的東邊。其二,如前所述,于都斤山是突厥汗國大可汗的王庭所在地。阿波可汗無論是在突厥汗國分裂之前作為西方可汗或是在突厥汗國分裂之后作為西突厥可汗,其勢力范圍都不曾到達于都斤山以北,只在今阿爾泰山及準噶爾地區(qū)。既如此,他的可汗王庭也只能設(shè)在這個地區(qū)之內(nèi)的某個要沖之地,不可能設(shè)在遠離這個地區(qū)的于都斤山之北。這個地區(qū)內(nèi)一個著名的要沖之地是可汗浮圖城。此城位于天山北麓準噶爾盆地的東端,自古以來是北方游牧民族從準噶爾盆地進入吐魯番盆地、塔里木盆地的門戶,又是聞名于世的絲綢之路北道上的一個重鎮(zhèn)。隋朝大業(yè)元年(公元六〇五年),鐵勒族莫賀可汗曾據(jù)有此城反抗西突厥的統(tǒng)治2.從西突厥汗國初期的南庭、北庭中四十三庭中來研究《通典》卷一九九《突厥傳》記載:“西突厥大邏便,……其國居烏孫之故地,東至突厥(指東突厥),西至雷翥海,南至疏勒,北至瀚海,在京師西北七千里。自焉耆國西北七日行至其南庭,自南庭又正北八日行至其北庭。鐵勒、龜茲及西域諸國皆歸附之?！边@里記載了西突厥汗國初期南庭、北庭的方位。阿波可汗是以自己所統(tǒng)率的西方可汗部為基礎(chǔ)建立西突厥汗國的,《通典》所載西突厥汗國的地域是包括原西方可汗部的領(lǐng)地在內(nèi)的。因此,西突厥汗國初期的南、北兩庭之中,應(yīng)有一個即是阿波可汗作為西方可汗時的可汗王庭。南庭指大裕勒都斯河谷的突厥王庭已被公認,在西突厥汗國形成之前此地尚被達頭可汗占據(jù),只有北庭可能是阿波可汗的駐所。北庭究竟在什么地方呢?沙畹從上文所記行程和方向推測,認為是在伊犁城附近或是在額畢湖附近以上是突厥汗國分裂前的基本組成狀況。由于中面大可汗部與東方可汗部對西突厥汗國形成的關(guān)系不甚重大,本文不一一述及了。現(xiàn)在,我們可以將突厥汗國四部的分布以及各部可汗的傳承圖示如下:五、突厥的汗國內(nèi)部如大多數(shù)突厥史家所指出的,公元五八三年突厥汗國的內(nèi)訌是東、西突厥分裂的動因。然而,這次內(nèi)訌卻并不是偶然發(fā)生的,它是突厥汗國內(nèi)外矛盾日益激化的產(chǎn)物,有著深刻的歷史根源,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第一,突厥汗國在三十年間的發(fā)展中雖然聲勢甚盛,達到了“左極東胡之土,右苞西域之地,遐方部落,皆所吞沒,百蠻之大,莫過于此”突厥汗國早期實行父子相傳的大可汗繼承制,大可汗死后由其子承襲汗位。然而,由于突厥汗國帶有濃厚的氏族統(tǒng)治色彩,大可汗在世時常使自己的兄弟統(tǒng)領(lǐng)重兵各據(jù)一方,以致大可汗死后往往嗣子幼弱,無法號令。故“突厥自木桿可汗以來,多以弟代兄,以庶奪嫡,失先祖之法?！惫灏艘荒?隋文帝開皇元年),突厥大可汗佗缽去世。圍繞著大可汗位的繼承,突厥汗國內(nèi)部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最初,突厥貴族準備立大邏便為大可汗,但因其母出身微賤,眾人不服,在攝圖的力主之下決定立佗缽之子庵羅為大可汗。攝圖揚言:“若立庵羅者,我當率兄弟以事之;如立大邏便,我必守境,利刃長矛以待之矣?！钡诙?隋朝為解除突厥汗國對其北部、西部的嚴重威脅,扭轉(zhuǎn)自北周、北齊以來突厥汗國凌轢中原的局面,實現(xiàn)安定北方、平定南方的統(tǒng)一大業(yè),對突厥汗國采取了離間政策。突厥汗國自興起以后,以其游牧民族的驍勇善戰(zhàn)東征西討,不但稱雄于西域,而且成為威脅、右右中原政局的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據(jù)史書記載,木桿可汗之時,突厥已“抗衡中夏”隋朝建立以后,這種形勢開始發(fā)生變化。北周武帝于公元五七七年(周武帝建德六年)消滅北齊政權(quán),結(jié)束了中國北方分裂的局面。隋朝承襲北周之后,已無需再借助突厥的軍事力量。與此相反,恰恰是突厥汗國的軍事力量成了隋朝的北顧之憂,使隋朝如芒在背,刻不安寢,無法集中力量出師江南,統(tǒng)一陳朝。解除突厥汗國的威脅成了隋朝的當務(wù)之急。隋朝改變了前代曲意奉迎突厥的政策,一是“待之甚薄”這種離間政策果然奏效。公元五八二年,沙缽略可汗率領(lǐng)達頭可汗、阿波可汗及軍隊四十萬大舉入寇隋朝,東擾平州(今河北省北部)、馬邑(今山西朔縣),西侵武威、天水、安定、金城(均在今甘肅)、上郡、弘化、延安(均在今陜西北部)等郡,其勢洶洶,一時間“六畜咸盡”六、從阿波可汗到西突厥汗國公元五八二年突厥汗國的內(nèi)訌造成了突厥汗國的分裂,西突厥汗國由此形成。但是,西突厥汗國并不是象《新唐書》及沙畹所言為西面可汗達頭所創(chuàng)始,而是如《隋書》所言由西方可汗阿波所創(chuàng)始的。西突厥汗國的形成過程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兩個階段。第一階段,阿波可汗重新確立在準噶爾地區(qū)的統(tǒng)治。沙缽略可汗襲擊了阿波可汗的駐地以后,阿波可汗部落零散,無處可歸。他不得已而西奔達頭可汗。達頭可汗聞之大怒,授予阿波可汗援兵十萬,使其東擊沙缽略可汗。阿波可汗遂東歸,又收集散卒數(shù)萬,與沙缽略可汗交戰(zhàn)數(shù)次,屢戰(zhàn)屢勝,終于收復(fù)了失地。爾后,又有貪汗可汗和地勤察投歸阿波可汗。貪汗可汗的世系關(guān)系不明,很可能是突厥汗國的一個小可汗,因居貪汗山(即今新疆吐魯番西北的博格達山)而得名。他素睦于阿波可汗,被沙缽略可汗奪其眾而廢之。地勤察是沙缽略可汗的從弟,別統(tǒng)部落,因與沙缽略可汗不和,率眾叛歸阿波可汗。這兩個人的到來,增強了阿波可汗的實力。阿波可汗基本恢復(fù)了對準噶爾地區(qū)的統(tǒng)治,并且公開對抗突厥汗國的大可汗沙缽略。第二個階段,阿波可汗收復(fù)失地后“其勢益張”《隋書·文帝本紀》載,公元五八四年(隋文帝開皇四年)二月,“突厥蘇尼部男女萬余人來降?！回士珊拱⑹纺晴杪势鋵賮斫??！睋?jù)松田壽男考證,“蘇尼部”應(yīng)為蘇尼施部,即突厥鼠尼施部,其居住地在鷹娑川,與達頭可汗的關(guān)系極為密切其一,如前所述,根據(jù)《隋書·西突厥傳》,阿波可汗強盛之后的勢力范圍已經(jīng)超越了西方可汗的統(tǒng)轄區(qū)域,包括了西面可汗達頭的領(lǐng)地。前引《通典》所載西突厥汗國的地域范圍和可汗王庭的地理位置,也反映了阿波可汗占有達頭可汗的駐地,以此為西突厥汗國南庭的情況。如果達頭可汗沒有被擠迫東移,上述情況是不可能發(fā)生的。其二,從公元五八四年開始,達頭可汗的活動范圍東移至于都斤山以南的漠北地區(qū);當阿波可汗以后多次遭到沙缽略可汗、處羅侯可汗攻打的時候,達頭可汗不再支援阿波可汗。其三,根據(jù)中國史籍的記載,西突厥汗國初期的三代可汗均為阿波可汗系統(tǒng),至第四代可汗阿史那射匱之時,室點密可汗、達頭可汗的后裔才成為西突厥可汗。達頭可汗本人不在西突厥汗國初期可汗的世系之列。以上是西突厥汗國的形成過程。由此可見,西突厥汗國是阿波可汗以自己統(tǒng)領(lǐng)的突厥汗國西方可汗部為基礎(chǔ),又迫走達頭可汗,合并了突厥汗國西面可汗部而創(chuàng)立的,阿波可汗是西突厥汗國的創(chuàng)始者。東、西突厥汗國的分裂可以簡單圖示如下:七、達頭可汗的名字我們已經(jīng)闡述了突厥汗國的分裂以及西突厥汗國的形成。尚有一個與此有關(guān)的重要問題需要加以述及,即達頭可汗與西突厥汗國的關(guān)系。無庸贅言,達頭可汗作為突厥汗國的西面可汗曾經(jīng)屢建功勛于西域地區(qū),自室點密可汗死后維系著突厥汗國在西域地區(qū)的權(quán)威;當突厥汗國內(nèi)訌爆發(fā)之時又曾援助阿波可汗,使阿波可汗得以重整旗鼓,從瀕于覆滅的境地再度強盛,其實力是相當強大的。我們說西突厥汗國是建立在原突厥汗國西方可汗部與西面可汗部的基礎(chǔ)之上的,那么作為西面可汗的達頭為什么又不是西突厥汗國的可汗呢?這個問題不解決,很難辨明沙畹以西突厥歸隸于達頭可汗之說的錯誤。關(guān)于達頭可汗與阿波可汗的矛盾和沖突,史籍無記載可考。我們只能根據(jù)史籍所載阿波可汗和達頭可汗各自的發(fā)展,去推測他們之間可能發(fā)生過矛盾和沖突。這個推測已見上述。我認為達頭可汗不是西突厥的可汗,主要根據(jù)以下兩個方面:第一,自西突厥汗國建立之后,達頭可汗的活動范圍已東移至于都斤山以南的漠北地區(qū),他不再出現(xiàn)于西突厥汗國的領(lǐng)地之內(nèi)。根據(jù)中國史籍的記載,我們可將達頭可汗在公元五八三年突厥汗國分裂以后的活動簡述如下:公元五八四年(隋文帝開皇四年)二月,“突厥可汗阿史那玷率其屬來降。”這很可能是達頭可汗被阿波可汗所擠迫,離開原駐地大裕勒都斯河谷向東遷移,進入了隋朝統(tǒng)轄之地。公元五八五年(隋文帝開皇五年),“沙缽略既為達頭所困,又東畏契丹,遣使告急,請將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川內(nèi),有詔許之?！贝撕蠼拍甑臅r間,史籍不載達頭可汗的名字,雖屢有“突厥犯塞”的記載,并未言及誰是犯塞者。案其時沙缽略可汗已依順隋朝,他卒于公元五八七年(隋文帝開皇七年);其弟處羅侯繼立為莫何可汗,一年后西征西突厥汗國中箭身亡公元五九四年(隋文帝開皇十四年),“突厥達頭可汗與都藍可汗相攻,各遣使請援?！惫寰虐四?隋文帝開皇十八年),“突厥達頭可汗犯塞”公元五九九年(隋文帝開皇十九年),突厥突利可汗染干內(nèi)附隋朝,都藍可汗與達頭可汗同盟,“合力掩襲染干,大戰(zhàn)于長城下,染千敗績,殺其兄弟子侄,而部落亡散。”公元六〇〇年(隋文帝開皇二十年),“突厥達頭可汗犯塞,上令晉王廣及楊素出靈武道,漢王諒與萬歲出馬邑道。萬歲率柱國張定和、大將軍李藥王、楊義臣等出塞,至大斤山(今內(nèi)蒙古境內(nèi)大青山),與虜相遇”公元六〇一年(隋文帝仁壽元年),“突厥達頭可汗犯塞”,隋朝代州總管韓洪“率蔚州刺史劉隆、大將軍李藥王拒之,遇虜于恒安(今山西大同境內(nèi))”公元六〇三年(隋文帝仁壽三年),“有鐵勒思結(jié)、伏利具、渾、斜薩(即斛薛)、阿拔、仆骨等十余部盡背達頭,請來降附。達頭眾大潰,西奔吐谷渾”在達頭可汗最后二十年的歷史中,值得我們注意的有以下三點:其一,達頭可汗的活動地區(qū)是在于都斤山以南至大漠以南地區(qū),即在原為突厥汗國中面大可汗部、后為東突厥汗國所統(tǒng)轄的地區(qū);而不是在西突厥汗國的統(tǒng)轄地區(qū)。從達頭可汗多次與隋軍交戰(zhàn)的地點看,基本上是在今甘肅、寧夏、內(nèi)蒙古、山西北部地區(qū)。又據(jù)《隋書·鐵勒傳》所載,受到達頭可汗統(tǒng)治、又于公元六〇三年背叛達頭可汗的鐵勒諸部的駐地是在獨洛河以北地區(qū)。由此可見,從大漠以南至獨洛河以北的廣大地區(qū)顯然是在達頭可汗的控制之下,成為他東遷以后的勢力范圍。其二,達頭可汗在都藍可汗死后曾自立為步迦可汗。有人認為達頭可汗此舉是企圖以突厥汗國的大可汗自居,重新統(tǒng)一突厥汗國。我認為情況可能并不如此。其時達頭可汗已脫離西突厥汗國,他既無西擊西突厥汗國的計劃,亦無行動,因此也就談不上謀求重新統(tǒng)一東、西突厥汗國。達頭自立為步迦可汗,很可能是因為他既然已經(jīng)進入東突厥領(lǐng)地,就想借都藍可汗被其部下所殺之機,成為繼都藍可汗之后的東突厥汗國大可汗。其三,達頭可汗在公元六〇三年潰敗之際沒有西奔西突厥汗國,而是南奔吐谷渾。這件事或可說明西突厥汗國并非歸隸于達頭可汗。因為,如果西突厥汗國隸屬于達頭可汗,他在東方失敗后完全可以返歸故里。從室點密可汗至突厥汗國分裂,達頭可汗父子畢竟作為西面可汗在西域地區(qū)相繼經(jīng)營了三十多年。達頭可汗最后選擇吐谷渾為避難之地,恐怕是在西突厥汗國內(nèi)無處容身了。第二,西突厥汗國初期可汗世系與達頭可汗無關(guān)。從東、西突厥汗國分裂至達頭可汗西奔吐谷渾前后歷時二十年。這其間,西突厥汗國經(jīng)歷了阿波可汗、泥利可汗、處羅可汗三個時代。每一次可汗的繼立更迭都無達頭可汗。如果達頭可汗的勢力在西突厥汗國內(nèi)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以達頭可汗的資歷、聲望及突厥汗國在大可汗繼承制上的混亂情形而言,他不曾介入其間是不可思議的。那么,西突厥汗國初期原西面可汗部突厥究竟處于什么地位呢?《隋書·西突厥傳》載:公元五八七年,“大邏便為處羅侯所執(zhí),其國立鞅素特勤之子,是為泥利可汗,卒,子達漫立,號泥撅處羅可汗?！摈彼靥厍跒楹稳?史載不詳。沙畹認為應(yīng)與都六是同一個人,即達頭可汗之子同傳又載:公元六一〇年(隋煬帝大業(yè)六年),隋煬帝即將西行狩獵,“遣侍御史韋節(jié)召處羅,令與車駕會于大斗拔谷。其國人不從,處羅謝使者辭以他故。帝大怒,無如之何。適會其酋長射匱遣使來求婚,裴矩因奏曰:‘處羅不朝,恃強大耳,臣請以計弱之,分裂其國,即易制也。射匱者,都六之子,達頭之孫,世為可汗,君臨西面。今聞其失職,附隸于處羅,故遣使來以結(jié)援耳。愿厚其使,拜為大可汗,則突厥勢分,兩從我矣?！焙髞砩鋮T果然被隋朝策動,襲擊處羅可汗,并在隋朝把處羅可汗留居內(nèi)地之時立為西突厥汗國的可汗。沙畹認為,“此文甚為重要,足證室點密之子達頭可汗為西突厥之長。”我認為恰恰相反,這段記載說明達頭可汗是被排斥在西突厥汗國初期的可汗世系之外的。阿史那射匱是達頭可汗之孫,但在當時只是西突厥汗國內(nèi)的一個酋長?！笆罏榭珊?君臨西面”,系指其先祖室點密可汗、達頭可汗任突厥汗國西面可汗時的情形。自東、西突厥汗國分裂之后,這個系統(tǒng)就沒有人任西突厥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