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倫與張仲景

蓋倫與張仲景2007年3月23日克勞迪斯?蓋倫是前期羅馬帝國的首席御醫(yī)。作為“盛世驕子”的他，生長在羅馬帝國的全盛時期。當時的羅馬帝國版圖橫跨歐、亞、非三大洲，整個地中海成了他們自家花園的水池。羅馬皇帝領導著白、黃、黑三種膚色的人民。蓋倫生在盛世，他讀圣賢書籍，交杰出人物，成就偉大事業(yè),一生瀟瀟灑灑，如沐春風。作為我國醫(yī)學臨床證治理論和基本原則的創(chuàng)建者，張仲景在許多方面，確實無法與蓋倫相比。他出生在東漢王朝的衰落期，經(jīng)歷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宦官時代和由黃巾起義引發(fā)的數(shù)十年的軍閥混戰(zhàn)與割據(jù)。他飽受政治黑暗，兵荒人禍和瘟疫肆虐的三重苦難，一生辛苦，兩袖清風，與互不相識的蓋倫在世界的東西兩方遙相呼應。他們的身份互有異同：都是醫(yī)生，但是一個是皇家御醫(yī)，長袍肥馬；一個是民間醫(yī)生，布衣毛驢。蓋倫生于土耳其的亞洲部分，一個叫做帕蓋象蒙的城市，時間是公元138年。張仲景晚蓋倫12年，生于河南與湖北相接的南陽郡。張仲景窮盡一生心血，寫下一部著作--《傷寒卒病論》，他取前人經(jīng)驗之精華，獨創(chuàng)了臨床治療理、法，方、藥的基本理論和辯證施治的治療原則，成為后代醫(yī)家治病救人的寶典。在他之后，編纂、整理、注解、集合《傷寒卒病論》的專著和文章汗牛充棟，其中有名的就有400多家。久而久之，他的書被奉為經(jīng)典，到明朝的時候，他被朱氏王朝封為“醫(yī)圣乙蓋倫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他學數(shù)學、學哲學、學醫(yī)學，上過小學、中學、大學。憑著他厚實的學術基礎和博大的胸襟，一生勤奮，忙于研究、思考和辯論，最被人稱道的是，他一生著作等身，數(shù)量之大，涉面之廣，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據(jù)說他一生撰書400多種（一說500多種），涉及到哲學、宗教、醫(yī)學、數(shù)學、法學等領域。后人整理他的著作時，有人寫了一篇有關他個人著作先后次序的論文，如排印成現(xiàn)代版本，需要二十多厚冊。他收集整理了他以前的古代醫(yī)藥學經(jīng)驗和知識，他創(chuàng)造和建立了自己的醫(yī)學思想體系和基礎理論。他著作和思想廣泛傳播，先由羅馬帝國傳向阿拉伯世界，中世紀又回傳到西班牙和整個西歐。因此，蓋倫成為西方中世紀醫(yī)學的統(tǒng)一者。他的十六部醫(yī)學著作稱為蓋倫經(jīng)典。被奉信基督教、伊斯蘭斯和猶太教的群落公奉為醫(yī)圣。東方和西方，兩個醫(yī)圣，主宰了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人群的健康命運。東方的醫(yī)學后來人，總是喜歡一只手為病人把脈，用另一只持有獸毛筆的手，輕輕地蘸一蘸墨汁，為自己重重地寫下“仲景門人，，四個大字。西方的醫(yī)生總是喜歡在收拾好為病人放血的刀鉗之后，端起一杯咖啡，呷一小口，然后非常自信地介紹自己是“蓋倫家族”。同一個時代的兩個世界的兩種文化，就這樣創(chuàng)造出了兩個醫(yī)圣，而這兩個醫(yī)圣所建立的是兩種完全不同類型的思想體系和理論方法。這兩種不同的思想方法經(jīng)過一千多年的傳播和實踐，都一直沒有也不能改變各自的特性。雖說有些局部的調整，但東方的思想，依然是東方的；而西方的思想和方法也依然如此，直到文藝復興之后才有變化。當然，這兩種不同的醫(yī)學文化，有如兩條平行的大道，雖說接口不多，但都有一個共同而崇高的目標--解除疾苦，治病救人。兩個醫(yī)圣，有著各自的來路與去處，有著各自的成就與風格。張仲景身前名聲平平，只有在民間傳播的被視為“雕蟲小技”的名聲，即醫(yī)名，這在儒教傳統(tǒng)文化土層深厚的中國，是司空見慣的。宋代大理學家朱熹不是把醫(yī)生鄙稱為“賤民”么？官方?jīng)]有認可的名聲是不能作為名聲的，過去如此，今天的中國不也亦然嗎？張仲景的《傷寒卒病論》出版了，相傳華佗看了直伸舌頭，嘖著嘴唇說：“這是一本真正的治病救人的書啊!”正是因為這本書思想清晰，方法明了，條理清楚，操作方便，總之一句話，治病的時候十分有效。因此，書一上市，就改寫了中國上古、中古時期治病憑感覺處方憑經(jīng)驗的歷史。就靠這本書，醫(yī)生不知道治好了多少黃皮膚黑頭發(fā)的炎黃子孫。有人曾經(jīng)說過這樣一句話：“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乙那么，什么是醫(yī)學的真理標準呢？在古代，肯定只有一個標準----治好病，救活人。即使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如果站在病人的角度，這也是唯一的標準。張仲景該算是靠這個標準起家發(fā)跡的，不過，這是在他死后,他生前肯定沒有多大的名聲，因為《三國志》和《后漢書》里面都沒有他的位置。他是位莎士比亞式的人物，他的聲譽在他死后如浪似潮，一直延續(xù)至今。這說明張仲景靠的是硬道理，真本事，實在貨，一句話：能夠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仲景精選的三百多個處方，現(xiàn)在有很多都在國人眼前閃動，在電視藥品廣告中，在病歷上，在藥店的藥架上。連我們的近鄰日本也在湊上一份，如小太郎、內田、盛劑堂等著名制藥公司出品的中成藥，據(jù)業(yè)內人士統(tǒng)計，仲景之方或演化了的仲景之方占60%以上。仲景的圣名，千百年來被廣大百姓“冊封”，至于皇帝的圣諭，早就是馬后炮一個---響不響無所謂了。蓋倫走上醫(yī)壇的時候，希波克拉底醫(yī)學體系巳經(jīng)建立了六百年，變得思想僵化，形式死板，知識模糊，不能滿足時代的需求了。這些工作，都需要蓋倫來完成。蓋倫博學多才，通曉一切。他一方面研究整理前人的理論，一方面自信地描繪出人體結構.生理病理和治療方法。他以亞里士多德哲學為基礎，建立了一座學術的大廈。他一生勤奮，深居宮廷之中，從來沒有停止過寫作。他的主要著作有《論理想的醫(yī)生》、《論理想的哲學》、《論希波克拉底的元質》、《論解剖標本》、《論靜脈和動脈之解剖》、《論肌肉之活動》、《論病的部分》、《論人體各部位之功能》、《論醫(yī)術》、《論治療之方法》、《論希波克拉底和柏拉圖之教諭》、《論解剖操作法》、《小技》等等。蓋倫是個拿破侖式的人物，他生前縱橫江湖，目空一切，把人間的榮華、名譽、地位的滋味享盡。他是醫(yī)生，同時，又是作家、哲學家和學者。他善于在公共場所演講，擁有大批思想追隨者；他的作品脫俗超凡，在作家群中得到了尊貴的地位；他當眾治療疑難雜癥，并且手到病除，醫(yī)名一次又一次轟動羅馬城，被稱為醫(yī)學大師和圣手。他是歷史上第一個把自己看做是全知全能的醫(yī)生的人，他的每一句話都閃耀著權威的光芒。他是古代醫(yī)學史上的一個頂點，是一個可以同希波克拉底并駕齊驅的人物。一個人活著的時候能夠擁有的，他幾乎都獲得了。蓋倫轟轟烈烈的一生結束之后，他的思想和理論仍然轟轟烈烈。他的著作首先在亞歷山大港和伊斯坦丁堡這些羅馬帝國的東方地區(qū)傳播，接著又轉到與之相鄰的伊斯蘭教諸國。當阿拉伯世界同化希臘科學時，蓋倫的著作又被譯為阿拉伯文，蓋倫自傳也變成了阿拉伯科學家傳記的典范。后來，他的著作為譯成拉丁文、西班牙文、法文、德文....。他的許多著作，成為歐洲各大學的教科書。他的一神論思想體系又使他受到伊斯蘭教、猶太教和基督教醫(yī)生的尊重，在整個中世紀幾乎保持著沒有批判余地的崇高地位。以至中世紀后期巴黎大學醫(yī)學院教授雅各布?西爾維烏斯說：“蓋倫永遠是正確的，醫(yī)學研究就是探索蓋倫乙如果在解剖的人體中沒有表現(xiàn)出蓋倫所描述的特征，這位教授的解釋是人類已經(jīng)衰退，與蓋倫當時所見到的形式不一樣了。更為重要的是，由于蓋倫的思想合乎教規(guī)，他的醫(yī)學著作被教會列為經(jīng)典，變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圣物。蓋倫從此被僵化了，思想變成了思想的桎梏，知識變成了知識的障礙，整整一千年，西方醫(yī)學在蓋倫的圈圈中行走，探索的步伐終于終止于蓋倫。東方的中國人對于張仲景的質疑和批評，大約是從元朝開始的。著名醫(yī)家、“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就認為《傷寒卒病論》著作有誤，但只是小心翼翼地說書有錯簡，可能錯在后來編印書的人。此后雖有眾多醫(yī)家提出疑問，但不是說書有脫文錯簡，就是怨仲景之書被后人偷梁換柱了一些篇章和條目。這些人都是在《傷寒論》中論傷寒，沒有對仲景學派構成根本性的沖擊。從十六世紀開始，兩個醫(yī)圣的好日子都到了頭。在東方，江蘇吳縣出了一個名叫吳有性的人，撰寫了一本書，叫《溫疫論》，其矛頭所向，直逼仲景，他說：“是以業(yè)醫(yī)者，所記所誦，連篇累牘，俱系傷寒，及其臨證，悉見溫疫，求其真?zhèn)贌o一二”。他甚至挖苦說用傷寒之法治熱病是：“不知屠龍之藝雖成而無所施，未免指鹿為馬矣?！痹噲D從根本上否定仲景有關傳染性疾病的理論基礎。后又經(jīng)過葉天士、吳鞠通、王孟英等人的不懈努力，終于在十九世紀，形成了一個嶄新的醫(yī)學學派--溫病學派。從此，中國人民擁有了治療外感疾病的兩大學說：傷寒學說和溫病學說。這兩大學派相輔相成，交相輝映。雖說如此，幾乎所有的溫病學家都稱自己的學說來源于傷寒，只不過最后跳出了傷寒的小圈子，雖然都沒有跳出祖國醫(yī)學--經(jīng)驗醫(yī)學的大圈子。這次學術浪潮，沒有危及到仲景醫(yī)圣的地位。中國式的變革，除了政治與民族之間的沖突外，往往少有血腥，所以也少有嚴格定義上的學術思想的革命。傳承與發(fā)展，成了中國人喊了千年的口號，而發(fā)展又恰恰是以傳承為前提的，往往重傳承輕發(fā)展，向前看就是追尋走在前面的古人的身影。蓋倫的情況卻不同。十六世紀，正是偉大的文藝復興時期，在這場思想和文化再生的運動中，蓋倫的命運突然逆轉了。蓋倫理論體系的核心部分，即對生命的認知，受到了空前的沖擊，主要有三個人，從三個方向著力，鋒尖直指蓋倫學說的心臟--人體解剖和生理、病理學說。一個是瑞士人帕拉塞爾蘇斯，他認為蓋倫的體液理論錯了，蓋倫的把疾病視為內部體液不平衡的認識應該拋棄，代之以身體內部局部機體失調的觀點。這個醫(yī)學“瘋子”喊到：“我的鞋扣比你們的蓋倫和阿維森納更有學問”。另一個是比利時人安德烈?維薩里，這位著名的帕多瓦醫(yī)學院的教授，在他28歲時出版的著名的《人體構造》。他說蓋倫：“在一門簡單的解剖學課程中，我能指出他不下200處的錯。不過，我仍是尊重他的”。第三個人是英國人威廉?哈維，這個劍橋大學和帕多瓦大學的醫(yī)學博士，憑著“一個有教養(yǎng)的人士應有的對真理的熱愛和率直乙著書《心血運動論》。他用無懈可擊的血循環(huán)理論，取代了蓋倫的'生命精神--元氣論乙而這個理論大廈的倒塌，正是蓋倫時代結束的標志?！度梭w構造》和《心血運動論》則作為人類文明的里程碑而載入史冊，被稱為“其意義超過發(fā)現(xiàn)美洲乙然而，革命的代價是巨大而痛苦的。為了沖破蓋倫的堡壘，潦倒不堪的帕拉塞爾蘇斯48歲就客死他鄉(xiāng)。安德烈?維薩里被教會判處死刑，后被迫朝圣，途中死于海難。米凱爾塞爾維特因反對蓋倫的“目的論”，被教會處以火刑。只有威廉哈維是幸運的，而他的幸運應該是屬于全人類的。革命在西方發(fā)生了，悲壯而慘烈。蓋倫被打倒了，過程痛楚、殘酷、甚至有些血腥。但是，在蓋倫被廢棄的神殿的基礎上，現(xiàn)代醫(yī)學正挺直著脊梁，撐起人類生命的藍天。在東方，仲景沒有被后人打倒，從這個層面上來說，他是幸運的。但是，正是他的幸運才會有國人的不幸。當蓋倫之后“蓋倫新家族”舉著現(xiàn)代醫(yī)學結晶站在“仲景門人”面前的時候，“門人”們除了驚恐就是抵制，最后，終于讓出了自己穩(wěn)座幾千年的正位。從而開始學習，開始思考，開始尋找出路。后來，終于有了中國特色的醫(yī)學現(xiàn)象：蓋倫家族和仲景門人一起治病救人。其實，蓋倫是打不倒的，被打倒的是蓋倫被裝潢的外殼和影子。蓋倫是偉大的，他無疑是人類有史以來最高品質的學者和科學家之一。蓋倫是卓越的，他把人類的醫(yī)學帶向了正確的方向。蓋倫是崇高的，他終身努力鉆研，輕蔑浮華世事，他說他的生活只需要兩件衣服，兩個幫手和兩套器械就可以了。同時，蓋倫也是可悲的，他被后人用他生前最不喜歡的方式裝裱起來，由人變圣，變圣變神，最后被人拿來裝神弄鬼，嚇唬大眾。他地位之高，常人遙不可及；學術之尊，神圣不可侵犯。所以高處不勝寒，高了就給凍著了，于是就僵了、硬了，沒有生機了，最后，他成了中世紀黑暗的宗教專治的玩偶。因此，他是一個時代的犧牲品。蓋倫如果不被神化，他也不會成為后來許多人唾罵的對象。人類往往不太珍惜和呵護自己的優(yōu)秀兒女啊!造神運動永遠是人類的瘟疫，不管是過去還是今天或未來!其實，仲景是無可挑剔的。他一腔熱血，滿懷悲憫，身為醫(yī)圣，處在亂世，仰天長嘆:“君疾可愈，國病難醫(yī)二他發(fā)憤鉆研，立志濟世救人，闡述醫(yī)生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