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句的焦點與有什么的否定

否定句的焦點與有什么的否定

呂叔叔祥（1985）指出，“與問句中的問題相同，否定條件經(jīng)常被否定。這個焦點通常是句子的末端，即句子的末尾（即語言的輔助詞、人稱代詞等）。但如果前邊有對比重音,否定的焦點就移到這個重音所在”。沈家煊(1999)也有相似的表述,如“一般而言,句子中被否定的成分總是出現(xiàn)在否定詞的后面,如果出現(xiàn)在否定詞的前面,那就要加標志,例如加特殊重音”。一般說來,句末重音指示自然焦點,對比重音(或特殊重音)指示對比焦點。如果是這樣的話,呂先生與沈先生的觀點可以更進一步的概括為“否定的焦點即為句子的對比焦點或自然焦點”,換句話說,否定算子(negativeoperator)跟焦點關(guān)聯(lián)(associationwithfocus)。這種看法得到徐杰、李英哲(1993)的論證,他們指出“否定中心的選擇取決于獨立于否定本身的焦點選擇”。①對此,袁毓林(2000)提出了相反的看法,即“否定句的焦點跟否定的焦點是可以不一致的”。這里就有個問題,即否定算子跟焦點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有什么樣的關(guān)系。另外還需要注意探討的理論目標,以及語料處理上有什么好處。我們考察這個題目,一方面是為了加深人們對“否定跟焦點關(guān)聯(lián)”這種普遍語言學觀點的印象,另一方面考察一下這種觀點的句法蘊含。在做語言研究時,我們有一種樸素的想法,即相信研究者都會忠實于自己的語感,所以有必要解釋存在語感差異的原因。最后是結(jié)語。1.“是擴大了”的“王朝”—否定焦點對于“是老王沒來”,徐、李兩位先生(1993)認為否定詞“沒”否定的是由“是”標記的焦點“老王”(即表示“很多人都來了,但老王沒來”)而非動詞“來”。袁先生(2000)認為這種解說自相矛盾,他的理由是:一方面說“來”并沒有否定,另一方面又說它的意思是“很多人來了,但老王沒來”。為了進一步解釋“很多人來了,但老王沒來”的語感,袁先生采用了分離的手段,讓“很多人來了”由焦點標記“是”進行解釋,“老王沒來”由“沒”否定“來”進行解釋。這樣一來,“是老王沒來”中的否定詞否定的是其后的成分(“來”),而非句子的焦點(“老王”)。所以袁先生說:在有強調(diào)標記的句子中,否定句的焦點不一定就是否定詞的否定中心,否定句的焦點跟否定焦點可以分離。袁先生的分析雖比較謹嚴,但嚴重地依賴于徐、李的語義詮釋。換句話說,如果“是老王沒來”的意思可以表述成“其他人來了,但不是老王”的話,則其結(jié)論就可能需要修改。先看個簡單的句子,如“小張來了,老王沒來”,如果這句話的意思可以表述作“有人來了,但這個人是小張,不是老王”的話,我們有理由說,這個句子中否定的是“老王”(對比焦點)。如果再回頭看“很多人來了,但老王沒來”的話,我們就可以說這兒否定的也是“老王”。為什么會是這樣呢,這兒涉及“先設”(presupposition)問題。“是老王沒來”這個句子的意思是“其他人來了,但不是老王”,所以它的先設是“x來了”,如果用結(jié)構(gòu)語義學來表達的話,可以表示成:這里關(guān)鍵是個語言事實的認定問題,即“小張來了,老王沒來”的先設能不能是“x來了”(有人來了),如果“是老王沒來”跟“小張來了,老王沒來”一樣,表示一種對比的話,則其先設也是“x來了”。如果這種認定成立的話,則“是老王沒來”否定的是“老王”,而不是“來”;這跟“老王沒來”不一樣,后者在“老王”沒有重音的情況下否定的是“來”。如果這正確的話,則否定詞否定的是焦點,或者說,否定算子跟焦點關(guān)聯(lián)。我們也可以通過問答測試證明否定跟焦點關(guān)聯(lián),如:(3)A:誰來了?B:我不知道,反正老王沒來。B的意思是說,可能有別的人來了,不過這個人肯定不是老王。有時候不妨跳出本族語的語料,看看別的語言的對應情況,可能會有一種意外的收獲,這當然需要對語言的普遍性具有某種信心。Givon(2001:380)提到否定與對比焦點的關(guān)系,他發(fā)現(xiàn)英語中的否定在中性情況下否定VP,在有對比焦點的時候否定對比焦點:其中的(4b)跟漢語的“[老王]F沒來”相同,更進一步說,它也可能跟“是[老王]F沒來”相同。說“可能”是由于它們在形式上不同。如果認為重音模式與詞匯標記模式只是表現(xiàn)形式不同,而所要表達的是一樣的話,則可認為“[老王]F沒來”跟“是[老王]F沒來”與英語中的“[John]Fdidn’tkillthegoat”(4b)相同。Giv6n對(4b)的解釋是“其他人殺了山羊,但不是約翰”,那么漢語對應的句子能不能解釋成“其他人來了,但不是老王”呢?如果可以的話,則漢語的否定詞否定的也只能是焦點,這正好與呂叔湘(1985)、沈家煊(1999)以及徐、李(1992)等的語感一致。2.否定-對象關(guān)聯(lián)的解釋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不管上面的探討正確與否(在第3部分再談),開始承認或假設否定詞否定句子的焦點,看看這種假設在句法上有什么好處。假定否定跟焦點有關(guān)系,而焦點是語用性質(zhì)的,它可能變動不居,這樣一來,否定在句法上可以不必跟其否定的成分在一起。單看漢語的話,我們會覺得否定詞總有一種跟否定對象毗鄰的傾向:(5)他不[用筷子]F吃飯他不[在教室]F看書但如果再次將視野投向英語,會發(fā)現(xiàn)這種傾向是虛構(gòu)的。這里還是引用Givón(2001:381)的例子,他提到,當有一些可選參與者的時候,常否定可選參與者: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形呢?道理很簡單,否定詞的使用要遵守“句法規(guī)則”:英語中的介詞短語要求在動詞后面,而漢語的介詞短語(修飾性的)要求在動詞前面,而否定詞概無例外地要求位于動詞之前,所以漢語造成了一種毗鄰傾向的假象。因為否定詞要求在動詞前,而漢語的介詞短語又在動詞之前,這樣一來,否定詞就有兩種句法位置可以占據(jù),如:將否定詞放在介詞短語之后,語感上怪怪的,為什么這樣呢?一般情況下,對比焦點不會放置在句末位置,而這些怪怪的句子是由句末的對比焦點造成的(Fc表示“對比焦點”):說它們?yōu)閷Ρ冉裹c的證據(jù)是:如果承認否定跟焦點關(guān)聯(lián),則否定詞不必跟否定的成分毗鄰,現(xiàn)在的問題是(9)中否定詞為什么改變焦點位置,使焦點跟其毗鄰。簡單的解釋是“否定的對象常常是否定詞后面的成分,或成分的成分”或者說“否定的對象常常位于否定詞之后”(默認規(guī)則),“只有在有對比焦點的時候,才會去跟對比焦點關(guān)聯(lián)”(顯著規(guī)則),道理在于對比焦點(Fc)具有比自然焦點更顯著的特征,自然焦點是默認的關(guān)聯(lián)對象。如(11)所示。(10)中PP“用筷子”、“在教室”等不是對比焦點(沒有標記詞),所以否定詞只能否定其后的成分(被它C-command的成分)。在“他用筷子不吃飯”中,PP似乎不能成為對比焦點,如例(12)。(12)*他是[用筷子]Fc不[吃飯]Fc相關(guān)例子:*是[老趙]Fc是[半夜]Fc才回來*是[老趙]Fc晚上是[在辦公室里]Fc等你②(徐杰,2001)根據(jù)默認規(guī)則,“不”否定其后的成分,或成分的成分,因為“不”跟焦點關(guān)聯(lián),所以(12)中“吃飯”成為焦點。在有修飾性成分的句子(12)里,“吃飯”成不了自然焦點,所以只能為對比焦點。(12)不能成立的可能原因是一個句子不能有兩個對比焦點,或者有這種很強的傾向。如果以上討論正確的話,我們就可以用(11a)的“默認規(guī)則”來解釋袁毓林(2000)的無標記情況,即“否定轄域在否定詞之后”的情況,如:用(11b)的“顯著規(guī)則”來解釋袁毓林(2000)的有標記情況,即“否定轄域向否定詞之前回溯”的情況,如:“默認規(guī)則”要求否定詞否定其后的成分,或其后成分的成分。所以,如果否定詞在主句中,則內(nèi)嵌句(embeddingsentence)及其成分可以得到否定;但如果否定詞在內(nèi)嵌句中,則主句中的成分很難得到否定。比如說:(15a)中否定詞在主句,(15b)中否定詞在內(nèi)嵌句,根據(jù)“默認規(guī)則”,前者有歧義,而后者無歧義。為解釋前者否定內(nèi)嵌句,傳統(tǒng)的轉(zhuǎn)換生成語法采用“否定詞提升”的策略。(方立,2002)主句中的否定詞能不能否定內(nèi)嵌句跟謂詞的特性有關(guān),非事實謂詞可以,而事實謂詞不可以。實際上也可以換成焦點進行解釋,因為非事實謂詞的補足語“非事實命題”是新信息,為焦點;而事實謂詞的補足語“事實命題”是舊信息,不是焦點。根據(jù)“否定與焦點關(guān)聯(lián)”,前者可以否定內(nèi)嵌句。據(jù)沈家煊(1989)報道英語中的“非事實謂詞”除了think之外,還有believe、suppose等,漢語的情況與此相同,沈先生的例子是“我不相信外國短期能發(fā)現(xiàn)這個,更不可能確定理論”,并且指出“不相信能發(fā)現(xiàn)這個”即表示“相信不能發(fā)現(xiàn)這個”。如果成立的話,則漢語同英語受著相同規(guī)則的制約。對于事實謂詞,如果將內(nèi)嵌句中的成分焦點化(如“小王”),則也可否定內(nèi)嵌句中的成分,所以(13b)中的“我不同意[F小王]去”也可以否定“小王”;“我同意小王不去”不能否定主句中的成分,但如果將主句中的成分焦點化,則也可以應用“顯著規(guī)則”對主句焦點成分進行否定。如:(16)是我同意小王不去的(>有人同意小王去,但不是我)在默認的情況下,我們都可以用“默認規(guī)則”表達,所以否定的對象可以是否定詞后面的成分或成分的成分,這樣一來,就常有歧義現(xiàn)象產(chǎn)生:(17)我就是沒在你家吃過午飯a.我在別的人家吃過午飯,但不是你家b.我在你家吃過其他餐飯,但不是午餐(Teng,1974)我們可以這樣來解釋:(18)我就是沒[在你家吃過午飯]a.我就是沒[在[你]F家吃過午飯]3.袁縣的不同調(diào)節(jié)在這里,我們準備用優(yōu)選論(OptimalityTheory)解釋存在于袁毓林與其他學者之間的語感差異。優(yōu)選論由生成音系學研究者于20世紀90年代初提出,后借鑒運用到生成句法學領(lǐng)域。該理論認為語言受一些原則制約,但原則具有可違反性(對等級中相對最高制約的違反為致命的違反,由評價機制排除該候選項),另外就是制約條件在不同的語言中有不同的排列模式,對等級較高的制約條件的違反為致命的違反。優(yōu)選論跟原則參數(shù)語法不同,對普遍原則,后者認為不可違反,而前者認為可違反;對語言變異,后者采用參數(shù)設置,前者采用等級排序。優(yōu)選論的觀點對最簡方案很有影響,在最簡方案中Chomsky(1995)多次提到原則的可違反性,如“為收斂成功而違反拖延性原則不是對經(jīng)濟原則的違反:不為收斂成功的違反才是對經(jīng)濟原則的違反”等。熊仲儒(2004)在研究漢語主語選擇時曾指出:“母語說話者的語感差異是客觀存在的,就像不同的語言之間可以存在差異一樣。”我們將根據(jù)優(yōu)選論關(guān)于“制約條件在不同的語言中有不同的排列模式”的假設,進一步假設制約條件在同一種語言中的不同使用者的語感中也有不同的排列模式。如果以上討論站得住的話,可以解釋袁毓林關(guān)于“是老王沒來”的語感?！澳J規(guī)則”要求否定詞前于(嚴格地說是C-command)否定的對象。漢語的“是”前可以出現(xiàn)否定詞,如“不是老王來了”,這樣一來,在袁的語感中就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既然要否定“是”所標記的焦點,倒不如在“是”前直接加個否定詞。如果是這樣,我們可以考察他的兩個例子,分別解釋他跟徐杰、李英哲的語感差異。(19)a.袁毓林的語感解釋:在他們的語感中,句法規(guī)則壓倒一切,差異在于默認規(guī)則與顯著規(guī)則的排序不同。在不違反句法規(guī)則的前提下,袁毓林將默認規(guī)則排在顯著規(guī)則之上;而徐杰、李英哲則將顯著規(guī)則排在默認規(guī)則之上。表面看來,袁毓林在“他連[工本費]也不給我”句中表現(xiàn)的是“顯著規(guī)則”高于“默認規(guī)則”,而“是老王沒[來]”句中卻表現(xiàn)為“默認規(guī)則”高于“顯著規(guī)則”,其實并非如此,因為還有個凌駕于這兩個規(guī)則之上的“句法規(guī)則”,不能為遷就“默認規(guī)則”而去違反“句法規(guī)則”,所以只好讓“顯著規(guī)則”解決“他連[工本費]也不給我”。袁先生想用標記理論解釋其語感,在我看來,可能不太成功,因為按其標記理論(“在有標記的情況,否定的轄域可回溯到否定詞之前的成分”(袁毓林,2000:103)),“是老王沒來”的否定轄域應該回溯到“是”所標記的“老王”,但實際上其語感是“來”。如果三個規(guī)則都不違反的話,那當然最優(yōu),所以,對于“不是老王來了”而言,不論是按照袁的語感還是按照徐、李的語感,都會選擇“老王”作否定對象:其實英語也是這樣,這里再以Giv6n(1993:198)的例子為證:(20)a.It’snot[John]Fwhokilledthegoat.(>Someonekilledit,butnotJohn.)b.[John]Fdidn’tkillthegoat.(>Someonekilledit,butnotJohn.)對a而言,取John為否定對象,則三種規(guī)則都沒有違反;對b而言,取John為否定對象,違反了默認規(guī)則,看來Givon的語感同徐杰、李英哲等相同,都是“句法規(guī)則>顯著規(guī)則>默認規(guī)則”。可惜的是,他沒有判斷It’sJohnwhodidn’tkillthegoat中否定詞到底否定什么。③用優(yōu)選論不僅可以解釋語感的個體差異,也可以解釋不同算子在關(guān)聯(lián)行為上的差異,如only只能和其后的焦點關(guān)聯(lián),而even可以跟其前的焦點關(guān)聯(lián)(Kadmon,2001:357):(21)a.[John]Fonlywonthelottery.(‘OnlyJohnwonthelottery’不是該句的可能解讀)b.[John]Fevenwonthelottery.(‘EvenJohnwonthelottery’是該句的可能解讀)這說明only要求“句法規(guī)則>默認規(guī)則>顯著規(guī)則”,even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