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世界的生命突圍《邊城》逝者如斯的民間理想

民間世界的生命突圍《邊城》逝者如斯的民間理想

五四運動是一個充滿激情和啟蒙救亡的時代。眾眾熱情熱情開放的態(tài)度，希望通過教育愚蠢的公民來拯救在苦難中掙扎的國家和民族的美麗希望，并以農(nóng)村地區(qū)的名義譴責訂單文學。杜先生希望的光明聲音在遙遠的田野里不會停止，他無法接受。即使我們看到知識分子，像杜先生一樣，理解知識分子的聲音也不會因為恐懼而放棄。他們無法接受的教育不能使知識分子陷入深深的孤獨感和絕望。當我們突然意識到，這條頑固的道路與批判民族愚蠢和民族的黑暗道路完全不同。他熱情熱情地了解了這個為人們熱愛人民一切生命的農(nóng)村學者的聰明伶俐、善良和可愛。事實上，這位年輕的“農(nóng)村居民”向我們展示了一個獨特的湘西民間世界。而作為湘西世界重要代表的《邊城》和它呈現(xiàn)的人物的魅力,也正在于這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民間底層的原始生命質感和強力,這種生命的激情不是在任何道德說教之下培育而成,也不是在任何文明的浸染中滋養(yǎng)生發(fā),而是來自于民間人民人性本質和生命本真中的一種毫不矯揉,無以規(guī)范和制約的蓬勃生機和活力。而這些生機和活力中卻難掩那一抹淡淡的憂傷,這種拂拭不去的憂傷卻也恰恰在于沈從文眼見其執(zhí)著的這一方民間理想在現(xiàn)世中的漸漸消逝。一民間形式的生命活力陳思和先生在定義“民間”時認為,“自由自在”是“民間最基本的審美風格?！辈⒄J為“在這樣一個生命力受到普遍壓抑的文明社會里,這種境界的最高表現(xiàn)形式只能是審美的?！倍谏驈奈牡摹哆叧恰防?就存在著那樣似乎只能在審美的精神領域中出現(xiàn)的一個自由自在的民間世界,而這個小城里的人們,也用自己跳躍的生命和在平凡無奇的生活中涌動著的生生不息的活力淋漓盡致地演繹著屬于自己的人生悲歡。安靜平和的茶峒小城依傍著青山秀水,這里有澄澈見底的溪流,有長著深翠竹林和野花的青山,有在深潭中的游魚和瑪瑙石子,有撐篙的渡船,河街邊的吊腳樓,春天在桃杏花出的人家,夏天晾曬的紫花布衣褂,秋冬在懸崖上濱水邊朗然入目的房屋,黃泥的墻,烏黑的瓦,這些在其它地方沾染著世俗氣息已與大自然的清新格格不入的一切人事物在這座小城,卻都那么妥帖的與四周環(huán)境融為一體,這些不僅使沈從文的湘西世界有了與眾不同的民間特質和地域性,更重要的是,這種與大自然水乳交融的生長環(huán)境孕育了邊疆小城人們同樣無拘無束的生命底蘊和原生本真的獨特的生命形式?；蛟S在每一位作家甚至每個人心目中都有自己對于民間不同的認知和向往,這也是在民間問題上眾說紛紜的緣由之一,但不可否認的是,每一種民間都有自已獨特異質的內(nèi)涵與視角,對于不同的民間形式,我們可以有個人情感傾向上的親遠之分,但于每種民間形式自身而言沒有對錯高下,因此我們不能因對沈從文民間世界的推崇就簡單否定莫言筆下那片充溢著原始生命野性的民間,它們各有各的光彩,而沈從文的湘西民間世界與眾不同的魅力在于其“優(yōu)美、自然、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和無拘無束的生命活力?；蛟S這種生命活力最能盡情釋放的是興奮了那一地居民的當?shù)孛袼?鑼鼓喧天的端午劃龍舟競賽,賽后的捉鴨子場景,過年舞龍耍獅放大筒煙火……這些原始帶有濃厚宗教意味的儀式在演化成娛樂精神的生命活動時,就攜帶著極具地域色彩的風俗畫色彩洋溢出審美層面上對自在生命的禮贊和對活著的愉悅。如果說這些熱鬧的民俗節(jié)日飽含著生命的自由與活力外現(xiàn)了邊城人民生命旺盛的激情與強悍雄健的力量的話,那么這方土地上人們的豪放不羈的氣度和品質則內(nèi)斂為質樸平凡健康,波瀾不驚卻優(yōu)美詩意的生活狀態(tài)。所以,我們方能看到一種自然生成的心性,一種簡單善良的生存方式:老船夫因渡頭屬于公家所以渡人不收錢,有卻請不過的也要將多給的錢買了茶葉和草煙慷慨奉贈予過渡人,自己買肉卻不肯沾別人半點便宜,盡忠職守不論晴雨守在船頭;身為商人的順順大方灑脫、濟人之急,公正無私,既明事理又不愛財;豪放豁達的大老天保和秀拔出群的二老儺送身為船總的兒子卻同樣充伙計背纖吃苦,和氣親人,不驕惰浮華,不仗勢欺人……他們“誠實勇敢”“也愛利,也仗義”,就連在封建世俗觀中與骯臟邪惡形影不離的妓女“也永遠那么渾厚”,在邊地的淳樸民俗浸染中,這些為生活所迫以肉體為生的人們也“重義輕利“守信自約”“切切實實盡一個妓女應盡的義務”的同時卻秉持著同樣干凈的靈魂甚至把生命揉進那些真摯的感情愛憎得失中,而旁觀者也“從不用讀書人的觀念,加以指摘與輕視?！彼?使這些素樸的人物們更撼動人心的不在于他們強勁的生命活力,更具力量的在于他們具有的民間人民本質的閃光人性,對尊嚴對做人對美德他們有自己特有的感受和衡量規(guī)范,在這片與現(xiàn)代文明和道德說教隔絕封閉的鄉(xiāng)土,這種“優(yōu)美、自然、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完全是土生土長,自我孕育而非任何外力所賦予所培養(yǎng)的,它來于民間底層傳統(tǒng)自發(fā)形成和沿襲,來于自然人性本質的樸古樸淳厚的處世態(tài)度和人情原則。而《邊城》中對愛情的描寫更是展現(xiàn)了情感行為方式的民間韻味,單是川黔邊地青年男女唱歌覓偶的自由戀愛形式的自在性就已經(jīng)帶有了超前于封建禮教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意識,在縱情歌聲中飛揚的對愛情的向往和直率追求無不顯現(xiàn)著個體意志的自由和生命的灑脫。而翠翠作為父母唱歌相愛后的結晶,在儺送竹雀般浪漫動聽的歌聲里萌發(fā)了純真生澀的愛情。然而,血脈相連個性氣質迥然不同的大老二老在共同承澤自然雨露的同時亦共同喜歡上了散發(fā)著濃濃的自然靈氣和魅力的翠翠,翠翠祖父面對“車路”和“馬路”的矛盾,完全順從尊重翠翠自己的選擇體現(xiàn)出隨自由愛情的尊重和“放任”。天保和儺送面對愛情與親情這種本應兩難的尷尬情狀,他們沒有現(xiàn)實世俗中情敵敵對的你死我活,也沒有道德禮教中虛偽造作的相互謙讓,沒有親與愛的掙扎苦痛沒有彼此成全的退縮放棄,他們帶著對兄弟之誼的敬愛帶著對愛情理想的執(zhí)著,用當?shù)亓晳T所認可的對歌比賽從容坦然,義無反顧的爭取愛的資格,競爭卻磊落坦蕩,公平柔和不陰霾狹隘,這樣大氣灑脫的行事作風,對愛情勇敢大膽的追求,如同邊城那條明凈的河流一樣,充溢著自然的虎虎生機自在的流淌。這種不受封建倫理道德束縛與影響完全與其相悖的行為方式無疑散發(fā)著生命原始沖動的狂熱和激情,指向的是生命自由的震撼和光華,即陳思和老師所說的“民間的傳統(tǒng)意味著人類原始的生命力緊緊擁抱生活本身的過程,由此迸發(fā)出對生活的愛與憎,對人生欲望的追求,這是任何道德說教、任何政治律條都無法約束,甚至連文明進步美這樣一些抽象概念也無法涵蓋的自由自在?！比欢?自由自在的邊城亦非斷絕了人間煙火躲開了凡塵俗世的世外桃源。如同其他承受著各自的一份苦難的萬千的民間底層人民一樣有著自己面對命運和人生活著以及怎樣活著的愁緒。翠翠爺爺經(jīng)歷了女兒的悲劇后在一系列的誤會中又無法扭轉孫女重復同樣宿命的趨勢,大佬懷著愛情不得的創(chuàng)傷卻意外沉船,二佬有著矢志不渝的愛卻因兄長的死駕船下行,順順在兩個兒子同時愛上翠翠亦因此失去了大兒子后卻仍在翠翠祖父去世后仍寬容的將翠翠接至家中,翠翠母親當年不理會的楊總兵最后卻做了翠翠這孤雛的唯一信托人,而翠翠也在祖父去世愛人出走后獨自承受這所有的變故撐船擺渡癡癡地等著……每一個人都嘗過生活的苦與累、傷與痛,可這些人力無法阻擋只能眼睜睜看他發(fā)生的無可奈何的悲劇卻沒有摧毀所有人的頑強的生存意志和不息的生命活力,他們?nèi)匀贿^著一如既往的生活,雖然一些生命在他們的眼前逝去,一些悲苦難以避免的到來,可他們終究還是“靜靜地很重視的在那里活下去?！?用浮沉不定的個體生命日復一日的遵循著人生規(guī)律的自然流程。面對生活給他們的如許磨難和鍛造,面對命運給他們的諸多不幸和災難,他們不但沒有對辛勞的抱怨反而以一種樂天知足的心態(tài)頑強的活著,甚至以一種詩性的生命存在抵御著現(xiàn)實的生存壓力和人生憂患。雖然邊城人民的生活也同樣充滿了艱辛和憂傷的人生圖景,但我們讀來卻沒有苦難沉重的壓抑之感,作者也似乎和活在邊城切身經(jīng)歷著那些艱辛和憂傷的人們一樣沒有意識他們的存在,作者也沒有刻意去渲染放大人們的悲苦和不幸以引起觀者的同情和憐憫,那些生命中承受的無奈就這樣在沈從文的筆下從容平靜緩緩地流淌著漸漸的成為過往,不尖迫的直逼生存,不銳利的刺痛內(nèi)心,身臨其中的人們似乎也不覺其悲慘仿佛超越了痛苦也就一直那么泰然灑脫不苛求不抱怨地過著一如既往的正常生活。可對于局外人的我們卻永遠留有那么一抹憂傷揮之不去,或許它沒有吶喊來的激情昂揚來的毅然決絕,然而它總會在我們的內(nèi)心里占有了自己的分量,并在這種分量中沉淀出更深沉也更綿遠的情感,而這情感感人至深的力量就來自于這些民間人民對于苦難柔韌的凌越之后坦然活下去的勇氣和豁達的態(tài)度,這也是在民間生靈身上蘊藏并升華了的簡單樸素卻寬厚博大的生存智慧和生命哲理。二人性的異化:情感的復歸沈從文和邊城的人民一樣,被平靜的水流隱藏了樸素的情感與人性而顯得收斂而沉穩(wěn),可邊城人內(nèi)心的赤誠與熾熱卻亦如養(yǎng)育他們的的邊城水一樣百折不回。而這種赤誠與熾熱體現(xiàn)在沈從文身上就在于他對民間美好理想的追求與希望的寄托。而當這種赤誠的理想遭到現(xiàn)實的冷眼以對和社會的打擊時,反而變得更加義無反顧的堅決,正是這種悲哀的反差使我們閱讀《邊城》時,看到的不僅僅是表面優(yōu)美的田園牧歌世界,而是一個更深邃的流露著民族與個人憂思與沉痛的理想哀歌。當年輕的沈從文帶著對農(nóng)村殘暴殺戮“以萬物為芻狗”的愚蠢墮落的現(xiàn)實的厭棄,懷著對文化運動的熱忱和拯救國家民族的理想來到北京,卻發(fā)現(xiàn)信仰卻日漸淪為一些人逐權奪利以之做戲的政治口號,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文明籠罩下城市人的虛偽自私冷漠衰微的人性,這一切讓沈從文深情回眸曾經(jīng)逃離的故土時,看到的是過去農(nóng)村的真善美,并希望能用自己的筆,將這些愛與美注入腐化的城市和倒退的農(nóng)村中,進而“想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蠻人的血液注射到老態(tài)龍鐘,頹廢腐敗的中華民族身體里去,使他興奮起來,年青起來”。所以沈從文的民間理想一方面來自于他對生于斯長于斯的浣水小城的熱愛和對過去素樸美好的人性的懷念,另一方面來自于他對被所謂現(xiàn)代物質文明滋養(yǎng)出的腐臭的深深厭惡和對人性異化墮落的絕望,這種在對現(xiàn)實的憤懣和對信仰的渴望中衍生的對于復歸過去的民間情態(tài)以拯救民族的理想,而這種理想的難以復歸使得沈從文自己的生命和作品中都彌漫著一抹淡淡的哀愁,他和承繼了他的衣缽的汪曾祺雖共懷著對于民間人民和生活的“不可言說的溫暖”,但與后者自在怡然灑脫自得其樂的心境和樂天通達的品性比較起來,沈從文的民間總是帶著逝者如斯的凄美和孤絕讓人感慨無盡。曾經(jīng)許多人批駁沈從文認為其粉飾現(xiàn)實,現(xiàn)實中的人民過的是水深火熱的生活而他卻視而不見只專注于自己傾心的自然人性,殊不知沈從文也已經(jīng)意識到了當前農(nóng)村與過去農(nóng)村的區(qū)別,也深知“這個民族的過去偉大處與現(xiàn)在墮落處”,看到了“二十年來的內(nèi)戰(zhàn),使一些首當其沖的農(nóng)民,性格靈魂被大力所壓,失去了原來的質樸、勤儉、和平、正直的型范以后,成了一個什么樣子的新東西”。他們受橫征暴斂以及鴉片煙的毒害,變成了如何讓窮困與懶惰?！倍髌分猩畈氐某镣磁c隱憂,也正因他深深預感到已成為過往的“邊城”世界的不可挽回,而他所謂的“逃避現(xiàn)實”只是將被現(xiàn)實所吞噬的自己所向往的富有人情的“希臘小廟”用他飽含深情與期待的筆曲折的呈現(xiàn)出來,并以此來襯托和警醒現(xiàn)世的道德的沉淪與人性的衰微。如果說他描寫的詩情畫意的一隅世界的確是浣水邊人們生活情狀的真實寫照的話,那也只是對過去而非當下的寫照,然而,邊城中的民間理想過也并非完全存在于作者的主觀臆想和虛空的憧憬中,因為它在過去存在過甚至今時今日也能尋得到美好的影子,這種逝去的美好相對于丑惡現(xiàn)實的矛盾存在又同時使《邊城》具有了社會層面上內(nèi)容與藝術的張力。作為文化保守主義者的沈從文,雖然把封建宗法制社會美化了,但同時也給當代的人創(chuàng)造了一個心靈中關于真善美的寄托和希望,讓人還可以感受到那并不存在的人類的伊甸園,還保留著對原始生命力和自由自在生活的向往。他所追求的是一種田園牧歌式的隱逸的鄉(xiāng)村生活,雖然有些逃逸遁世,但是也正契合了傳統(tǒng)士大夫的文化理想,“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身處亂世的沈從文,把自己的理想寄托于平常的普通百姓,從他們身上發(fā)掘出人性的光輝,同時也是對當時社會的一種強有力的批判。通過兩相對比,沈從文在這里又表達了一種悲劇意識,一種對于逝去的美的惋惜和傷感,他并無意于把悲劇歸結為某一種原因,而是認為悲劇,也是生命所呈現(xiàn)的一種形態(tài),即使身在悲劇中的人,也并沒有把這理解為悲劇。因為他們的生活還是一如既往,對他們的生活甚至并沒有多少的改變,對他們的生命也構不成重大的轉折或者轉變,他們也只是把這一切都看做是一種很正常的事情,并沒有我們所理解的面對悲劇的那種痛苦,絕望,低落的負面情緒表現(xiàn)出來。因此我覺得沈從文要表達的只是一種本真的生活形態(tài),在這里造成悲劇的人,既沒有主觀的刻意為之,也沒有主觀的刻意的去改變這種悲劇的結果,或者對他們來說,悲劇也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們甚至也不認為這個是一種悲劇,他們只是按照生活本來的面目,按照自己的內(nèi)心的主觀愿望去生活。在這里沈從文或許在不經(jīng)意中表達了對自由、對個性的張揚和向往。同時《邊城》的悲劇結尾也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美在彼岸的道理,而悲劇,也只是為了成全彼岸的美。讓人在塵世中苦苦掙扎的時候,還能看到美的希望,不至于生活太過瑣碎和平庸,彼岸的美,是此岸人心中的桃花源。就像《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