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徐熙鋪殿花或裝堂花的繪畫題材與技法

論徐熙鋪殿花或裝堂花的繪畫題材與技法

學術界對《蒙斯特編年史》中的“人行道花”和“大廳花”進行了深入的討論。相關研究很多。許多科學家在文獻研究的基礎上進行了研究。其中,部分學者以考古材料結合文獻記載進行研究,如鄭巖以唐代的考古資料考察了裝堂花的平列對稱構圖及其產(chǎn)生的原因,李清泉則詳細地探討了裝堂花在徐熙前后的歷史脈絡及風格演變。盡管他們對鋪殿花或裝堂花的論述比較詳盡,但是他們均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又極具說服力的一則材料,即南唐二陵的裝飾畫。這則材料對“鋪殿花”或“裝堂花”的討論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本文擬從南唐二陵的裝飾畫入手,探討徐熙“鋪殿花”或“裝堂花”的風格和技法以及南唐二陵中的裝飾繪畫和棺床石刻繪畫與徐熙繪畫的關系。南唐時期的考古遺存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南唐二陵——李昪陵和李璟陵。南唐二陵的建筑規(guī)模大致相同,在布局方面,自外而內(nèi),分前、中、后三主室,每室都附有陳設隨葬品的側(cè)室。在結構方面,李昪陵的前中二室用磚造,后室用石造:李璟陵全部用磚造。二陵的內(nèi)面四壁均為仿木建筑式樣,做出柱、枋、斗栱等。在裝飾方面,二陵內(nèi)均有彩繪,李昪陵內(nèi)還有石刻浮雕。其中的建筑樣式與彩色裝飾繪畫、石刻花紋是目前所見有關南唐藝術的最豐富的考古材料。與同時期的其他墓葬一樣,南唐二陵也采用了模仿死者生前居舍的樣式而作,這種墓葬的建筑裝飾是自戰(zhàn)國秦漢以來延續(xù)至五代南唐的建筑裝飾傳統(tǒng),其目的就是為了表現(xiàn)“事死如事生”的喪葬思想,因此,可以說南唐二陵建筑就是當時南唐宮廷建筑的樣式,其裝飾圖案也基本是模仿了南唐宮廷的裝飾題材和風格。下面以李昪陵中的繪畫為例作一分析。李昪陵墓門上的闌額和柱頭枋的繪畫的畫法,是在刷石灰的表面上,周邊留出約3厘米的地方,用朱紅色線畫出邊框,邊框內(nèi)畫枝葉回繞的牡丹花。牡丹花是以深紅色線條勾出花瓣及枝葉的輪廓,內(nèi)涂赤黃色,花葉及花瓣上涂石青、石綠,花心點朱紅色。在花葉的空隙處,涂朱紅色為襯地。前室闌額上的彩畫為柿蒂紋,系用深紅色線條勾出輪廓,其內(nèi)涂土黃色,蒂心點朱紅,柿蒂紋與周邊的菱形之間均涂赤黃。前室柱頭枋上的彩畫是相連續(xù)而中間稍有間隔的蕙草云紋。中室闌額上繪牡丹花,柱頭枋上畫柿蒂紋,與墓門闌額和柱頭枋一樣。后室闌額上亦繪牡丹花。斗栱彩畫,墓門上轉(zhuǎn)角鋪作中泥道栱的畫法是,先在周邊留出邊框,邊框外緣涂石綠,框內(nèi)畫牡丹花,先用赭色線勾出花葉的輪廓,在其周圍涂朱紅色襯地,然后在花瓣及花葉上用赭色線構成重瓣及花心,重瓣內(nèi)涂石青、石綠,花心點朱紅色。散斗的畫法與泥道栱相似,所畫為寶相花。前室、中室的斗栱上畫有牡丹花葉。后室斗栱繪有寶相花。倚柱和立枋上都繪滿了彩畫,題材有枝葉回繞的牡丹花、覆蓮、柿蒂紋、寶相花、枝葉回繞的海石榴花、蓮花、仰瓣束蓮等。畫法基本與前略同:前室東西兩壁的八角形倚柱上,柱身上部用赭色畫出邊線,邊線內(nèi)正中畫一朵寶相花,花葉用赭色線勾勒,再用石綠暈染,花心點黃色,花與邊框之間涂紅色襯地。倚柱的中間部分繪有枝葉回繞的海石榴花紋,花葉枝條均用赭色線勾勒,花葉涂黃色,再用石綠暈染,花心點黃色?；ㄈ~空隙處,均涂朱紅色為襯地。后室棺床由六塊大青石板拼合而成,棺床的表面周邊刻繪有淺浮雕紋飾——枝葉回繞的海石榴花紋,棺床的前、左、右三個側(cè)面有高浮雕龍紋。李昪陵墓門上闌額和柱頭枋的繪畫、斗栱彩畫、倚柱和立枋繪畫的題材和畫法是否與徐熙繪畫的題材和畫法一致,還要通過文獻的記載來分析?！妒コ嬙u》云:“徐熙,鐘陵人,世仕偽唐,為江南名族。熙善畫花竹林木、蟬蝶草蟲之類。多游園圃以求情狀,雖蔬菜莖苗,亦入圖寫,意出古人之外,自造其妙,尤能設色,絕有生意。”《圖畫見聞志》又云:“徐熙,江南處士,志節(jié)高邁,放達不羈,多狀江湖所有,汀花野竹,水鳥淵魚,今傳世鳧雁鷺鷥、蒲藻蝦魚、叢艷折枝、園蔬藥苗之類是也?！蓖瑫衷?“亦有寒蘆、野鴨、花竹、雜禽、魚蟹、草蟲、蔬苗、瓜果并四時折枝等圖傳于世。”上面三則文獻所載徐熙的繪畫題材主要是“野逸”之類的題材。然而,李昪陵中的裝飾繪畫題材主要有枝葉回繞的牡丹花、柿蒂紋、蕙草云紋、寶相花、枝葉回繞的海石榴花以及仰、覆蓮花等傳統(tǒng)富貴、吉祥圖案,這是否就可以認為徐熙的繪畫與南唐二陵的裝飾繪畫無關呢?文獻中有沒有徐熙繪制富貴題材的記載呢?《宣和畫譜》載北宋御府所藏徐熙二百四十九幅繪畫目錄,其中大部分為富貴吉祥題材的繪畫,主要有牡丹、芍藥、海棠花、寶相花、玫瑰花、蓮花、杏花、桃花等。據(jù)孔六慶先生研究,“在249幅作品中,有97幅屬富貴類題材,其中御禽御物類有9幅,富貴類占這些畫目總數(shù)的39%。一般類為38幅,占15%。作為體現(xiàn)徐熙野逸作品114幅,占總數(shù)的46%?！睋?jù)此,可以認為,徐熙不僅繪制野逸題材的繪畫,而且還繪制富貴題材的繪畫。關于徐熙繪畫的技法,《宣和畫譜》亦云:“今之畫花者,往往以色暈淡而成,獨熙落墨以寫枝葉蕊萼,然后傅色,故骨氣風神,為古今之絕筆。”其畫法是先落墨后傅色。沈括《夢溪筆談》云:“徐熙以墨筆為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氣迥出,別有生動之意?！闭f明是先落墨,再施以一點丹粉。正如徐熙自撰《翠微堂記》云:“落墨之際,未嘗以傅色暈淡細碎為工。”對這種落墨技法,米芾評價說:“黃筌畫不足收,易摹;徐熙畫,不可摹。”以上述李昪陵中的繪畫來看,也是以這樣的技法繪制的,所不同的是:李昪陵中的花葉、蕊萼的勾勒不是用墨,而是花葉以深紅色線條或赭色線條勾出,蕊萼以朱紅色或黃色點出。那么,李昪陵中的花葉為什么不用墨來勾勒呢?從中國傳統(tǒng)的墓葬裝飾繪畫來看,漢魏南北朝以來,墓葬繪畫的勾勒一般是使用紅色線條,暈染亦用朱紅色、深紅色等,這種鮮艷、明亮的顏色能夠產(chǎn)生一種熱烈的視覺效果,“花光艷逸,曄曄灼灼,使人目識炫耀”,能給陰森的地下世界一種溫暖、祥和的感覺。此外,在花葉的空隙處和周圍,涂紅色、朱紅色或黃色為襯地的做法,也可以在文獻中得到印證。如《壯陶閣書畫錄》記徐熙裝堂花卉卷云:“氣勢雄厚,賦色濃艷。四時之花具備而勾勒精勁,尤見筆力,花葉枝干外滿涂蔚藍以助其妍麗,如旭日晴天云霞五色。所見唐宋花卉無精于此者?！笨梢娦煳跹b堂花的花葉枝干外也有襯地,不過不是紅色,而是滿涂蔚藍而已,然其所用技法卻是相同的。這種襯地的裝飾特色亦可以從近年來大量發(fā)現(xiàn)的漢唐墓葬壁畫上看到。因為李昪陵是地下的宮殿,所以用這種色調(diào)來裝飾帝陵與傳統(tǒng)的墓葬裝飾習慣完全相符。有一點還需說明,前揭《圖畫見聞志》中說徐熙“鋪殿花”或“裝堂花”,“意在位置端莊,駢羅整肅,多不取生意自然之態(tài),故觀者往往不甚采鑒”,這與《圣朝名畫評》對徐熙繪畫“意出古人之外,自造其妙。尤能設色,絕有生意”的評價不甚一致。這種矛盾的說法可以解釋為,繪制在宮殿里的是屬于裝飾繪畫,目的是“位置端莊,駢羅整肅”,而用于欣賞性的繪畫則需要“自造其妙”、“絕有生意”。所以,這兩條史料的記載并不矛盾,以前揭李昪陵的繪畫可以印證《圖畫見聞志》的記載是正確的。如前所述,徐熙為南唐李主繪制掛設之具,被稱“鋪殿花”或“裝堂花”,其中既有富貴吉祥題材,又有野逸題材。然而,這里的李主究竟是誰呢?這可以從文獻中再加一推論。前揭《圣朝名畫評》說徐熙“世仕偽唐,為江南名族”,可見其家族聲勢顯赫。關于徐熙和南唐宮廷的關系,《宣和畫譜》云:“江南偽主李煜銜壁之初,悉以熙畫藏之于內(nèi)帑”。《圖畫見聞志》云:“李后主愛重其跡,開寶末歸朝,悉貢上宸廷,藏之秘府”。說明南唐后主時,徐熙的盛名遠播,其畫已為世人所重,不僅從學者甚眾,而且后主李煜亦視其繪畫為珍貴之物而收藏。再者,南唐先主李昪及其家族人物中,雅好丹青者就有多人。到中主李璟時,更是建立畫院,推崇繪畫,延攬名師。據(jù)此亦可推測,盛名之下的徐熙和南唐先主、中主的關系可能也比較密切?！肚瀹愪洝吩?“保大五年元日大雪,李主命太弟以下展燕賦詩,……乃集名手圖畫,書圖盡一時之技:真容,高沖古主之;侍臣法部絲竹,周文矩主之;樓閣宮殿,朱澄主之;雪竹寒林,董源主之;池沼禽魚,徐崇嗣主之。圖成,皆絕筆也?！币闹械男斐缢媚诵煳踔畬O,其能夠與高沖古、周文矩、董源等一代大師同場獻技,主畫“池沼禽魚”題材,說明徐崇嗣已經(jīng)繼承家學,卓有成就了。徐崇嗣的地位及其與南唐中主的關系是十分密切的。徐熙“鋪殿花”或“裝堂花”繪制的時間與南唐二陵的制作時間是否一致的問題,還需要做進一步考證。如前所述,徐熙的“鋪殿花”或“裝堂花”是為李主繪制的,李主是誰呢?南唐享國39年,李主共有三位,分別是李昪、李璟和李煜。李昪在位7年,李璟在位18年,李煜在位14年。徐熙的具體生卒的時間不詳,劉道醇《圣朝名畫評》說“李煜集英殿盛有熙畫,(熙)后卒于家”,據(jù)此分析徐熙卒于李煜在位后期,即南唐末年。而沈括《夢溪筆談》則記其卒于南唐亡于北宋后,今以《圣朝名畫評》為據(jù)。因此,徐熙繪畫活動基本是在南唐先主、中主時期,以南唐二陵的繪畫和裝飾畫來考察徐熙的繪畫“鋪殿花”或“裝堂花”在時間上是可行的。綜合分析,徐崇嗣主要服務于中主李璟和后主李煜的宮廷,而更早一些的徐熙應該與先主李昪有密切關系。理由是:先主李昪時期正值徐熙年富力強之時,可能曾為先主李昪的宮廷服務,此其一;其二,到中主李璟時期,徐熙孫徐崇嗣、徐崇矩也已頗有畫名,徐崇嗣并與當時著名畫家高沖古、董源、周文矩等同為宮廷服務。而此時徐熙年事已高,寄情山水,多狀江湖所有、汀花野竹、水鳥淵魚、園蔬藥苗之題材,基本不會再為宮廷服務。其三,后主李煜時,徐熙年老體衰,繪畫數(shù)量少,而后主可能因為先主、中主皆推崇徐熙繪畫,并且其繪畫水平高超,求之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