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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吉流寓南方時間新考

鐘思成在《鬼書》中把喬吉列入“已死公才,他人已知”。吉甫,字夢符。太原人。號笙鶴翁,又號惺惺道人。美容儀,能詞章。以威嚴(yán)自飭,人敬畏之。居杭州太乙宮前。有《題西湖》[梧葉兒]百篇,名公為之序。江湖間四十年,欲刊所作,竟無成事者。至正五年二月,病卒于家?!朵浌聿尽氛f喬吉是卒于至正五年(1345),又說:“江湖間四十年”,喬吉自己也說:“批風(fēng)抹月四十年”([正宮·綠么遍]《自述》)。(本文所引散曲雜劇均出自徐征等編《全元曲》,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版。)于是不少文學(xué)史或散曲選注本以喬吉25歲開始浪跡江湖、從事創(chuàng)作活動計算,推斷喬吉的生年為1280年。而李昌集先生的《中國古代散曲史》以喬吉30歲浪跡江湖做推算,喬吉生年當(dāng)為1275年左右。筆者同意李昌集先生的說法。在喬吉現(xiàn)存小令中有幾首提到了自己的大致年齡,最小為30歲。(見[雙調(diào)·水仙子]《夢覺》“三十年幾度花開謝,熬煎成頭上雪。”)喬吉生年當(dāng)在1275年左右,最遲亦在1280年前。李修生、李真瑜、侯光復(fù)先生編校的《喬吉集》指出喬吉應(yīng)在大德年間(1297~1307)或稍晚些即由太原到了湖廣一帶。因為喬吉有一支[水仙子]題為《贈江云》,江云可能是隸屬湖廣行省樂籍的女子。元代另一位著名文學(xué)家盧摯,在大德三年(1299)代祀南海至湖廣行省時,也曾有曲贈江云([蟾宮曲]《廣帥餞別席上贈歌者江云》)。其實喬吉流寓南方的時間應(yīng)更晚些。在延祐元年(1314)楊朝英輯《陽春白雪》成?!蛾柎喊籽番F(xiàn)存元刊十卷本、元刊殘二卷本與九卷、六卷抄本共四種版本,合而計之,共收錄曲家七十余人。而喬吉并無一曲入選。選中曲作家除呂止庵、景元啟、石子章、亢文苑、孫叔順等生平事跡不詳外,其他作家或為南方籍如張可久、劉時中、白賁等;或有仕宦、流寓南方的經(jīng)歷如姚燧、鄭光祖、胡祗、馮子振、吳弘道、馬致遠、關(guān)漢卿、貫云石、盧摯、白樸、薛昂夫等。元刊殘本“陽春白雪選中古今姓氏”通目,錄有70人姓名,其中的24人在所有今存《陽春白雪》版本中已無曲作。但“選中古今姓氏”通目中也無喬吉名;而在楊氏晚年編《太平樂府》時,喬吉的曲選量則居第三。據(jù)此可推喬吉在楊氏編《陽春白雪》時尚未到江南。喬吉應(yīng)是在延祐、至治年間(1314~1323),至遲不晚于泰定元年(1324)南下(因貫云石卒于是年五月;喬、貫均有和阿里西瑛[雙調(diào)·殿前歡]《懶云窩》的散曲作品)。如果喬吉最早在延祐元年(1314)南下,此時他應(yīng)是35~40歲之間。既然他25~30歲時已離開了家鄉(xiāng)太原,開始浪跡江湖,批風(fēng)抹月,那么,在他30歲左右的時候,他有可能去哪兒呢?我認為他有可能在大都,并且孤身一人。喬吉有曲[雙調(diào)·水仙子]《展轉(zhuǎn)秋思京門賦》:瑣窗風(fēng)雨古今情,夢繞云山十二層。香銷燭暗人初定,酒醒時愁未醒。三般兒捱不到天明:地羅幃靜,森地鴛被冷,忽地心疼。而[雙調(diào)·雁兒落過得勝令]《回省》中“身離丹鳳闕,夢入黃雞社”則寫自己入仕無望,失意離開。至早在35歲~40歲,喬吉才選擇了南方。據(jù)喬吉散曲題目,除定居杭州外,他還活動于湖南、浙江、福建、江蘇、安徽等地。《喬吉集》在《附錄·喬吉行蹤考略》中有清楚的羅列。其間喬吉在順帝至元二年(1336),到過紹興。并寫下了[折桂令]《丙子游越懷古》,這一現(xiàn)存作品中惟一標(biāo)明年份的曲子。至正五年(1345)的二月,年約七旬的喬吉病卒于杭州的家中。喬吉一生至少有40年浪跡江湖,與他交往的除了歌妓,就是一些達官貴人或文人墨客。喬吉題贈過的妓女有18人:江云(《贈江云》);王柔卿(《贈柔卿王氏》);朱阿嬌(《贈姑蘇朱阿嬌會玉真李氏樓》、《贈朱阿嬌》);李楚儀(《席上賦李楚儀歌一曲以酒送維揚賈侯》、《楚儀贈香囊賦以報之》、《嘲楚儀》、《賈侯席上贈李楚儀》、《會州判文從周自維揚來道楚儀李氏意》、《楚儀來因戲贈之》、《別楚儀》);孫蓮哥(《紅指甲贈孫蓮哥時客吳江》);常鳳哥(《贈常鳳哥》);朱翠英(《贈朱翠英》);顧觀音(《贈顧觀音》);孫梅哥(《贈孫梅哥》);羅真真(《贈羅真真》);劉夢鸞(《雨窗寄劉夢鸞赴宴侑樽》);張?zhí)煜?《贈張氏天香善填曲時在陽羨莫侯席上》);瞿子成(《簾內(nèi)佳人瞿子成索賦》);周士宜(《毗陵張師明席上贈歌妓周士宜者》);王玉蓮(《仲明同知坦然齋集蘇老琵琶吳國良簫歌者王玉蓮》);劉牙兒(《贈劉牙兒》);郭蓮兒(《贈郭蓮兒》);李琬卿(《李琬卿》)。在這些作品中題贈李楚儀(揚州名妓)的曲子多達7首。故而,趙景深先生曾經(jīng)鉤稽喬李戀情。喬吉應(yīng)是和李楚儀有較深的感情。再看與喬吉交往的達官貴人。有維揚賈侯(《席上賦李楚儀歌一曲以酒送維揚賈侯》、《手帕呈賈伯堅》、《賈侯席上贈李楚儀》);紹興于侯(《紹興于侯索賦》);雅齋萬戶(元帥)(《陪雅齋萬戶游仙都洞天》、《安溪半江亭陪雅齋元帥飲》);張謙齋左轄(《張謙齋左轄席上索賦》);仲明同知(《仲明同知坦然齋集蘇老琵琶吳國良簫歌者王玉蓮》);廉香林(《廉香林南閣即事》);國公十一公子(《玉壺園題水亭贈國公十一公子》);文從周州判(《會州判文從周自維揚來道楚儀李氏意》);張師明(《毗陵張師明席上贈歌妓周士宜者》)。其中,賈伯堅即賈固,山東沂州人。曾任揚州路總管,后拜中書省左參政事[1:291]。于侯,即于九思,泰定三年(1326)為紹興路總管(據(jù)黃氵晉《黃學(xué)士文集·元故中奉大夫湖南道宣慰史于公行狀》)。廉香林名希貢,畏吾人。官至昭文館大學(xué)士,善書法。另據(jù)散曲內(nèi)容,李仁仲也應(yīng)是官員(《賦李仁仲懶慢齋》)。與喬吉交往的文人,據(jù)散曲題目可知,有高敬臣、胡善甫(《高敬臣病》、《秋日與高敬臣、胡善甫輩飲湖樓即事》)、里西瑛(《里西瑛號懶云窩自敘有作奉和六首》)、徐德可(《紅梅徐德可索賦類卷》)。其中,高敬臣,名克禮,河間人,《全元散曲》錄存小令四首。里西瑛,即阿里西瑛,回族人,《全元散曲》錄存小令四首。徐德可,名再思,嘉興人。今人任訥將其散曲與貫云石作品合輯為《酸甜樂府》。再就阿里西瑛所寫[雙調(diào)·殿前歡]《懶云窩》三首,和作者有喬吉、貫云石、吳西逸、衛(wèi)立中、楊朝英。喬吉應(yīng)與上述散曲家有交往。據(jù)《陽春白雪》的編選時間判斷,他們交往的時間應(yīng)在延祐元年(1314)以后。又據(jù)郎瑛《七修續(xù)稿》引無名氏《千文虎序》可知喬吉、張可久、鐘嗣成、王曄等分類品題了朱凱《包羅天地》一書。喬吉與朱凱、張可久、鐘嗣成、王曄等亦有來往(《包羅天地》編于至正年間,毀于元末兵燹)。從喬吉的生平、行蹤、交游可知,喬吉一生相當(dāng)多的時間是當(dāng)度曲清客,陪酒侍宴;同時又是江湖名士,所以游歷各地,和公卿、名妓、文士交往。喬吉交游雖廣,卻“平生湖海少知音”。鐘嗣成[雙調(diào)·凌波仙]《吊喬夢符》:平生湖海少知音,幾曲宮商大用心。百年光景還爭甚?空贏得雪鬢侵,跨仙禽路繞云深。欲掛墳前劍,重聽膝上琴,漫攜琴載酒相尋。雖不能“漫攜琴載酒相尋”,但讓我們試從他用心良苦的創(chuàng)作入手去作他的知音吧!喬吉有幾首小令自述了大致的年齡,本文試圖以此為主線,來勾勒出喬吉的心路歷程。且看30歲時的喬吉。[雙調(diào)·水仙子]《夢覺》:喚回春夢一雙蝶,忙煞黃塵兩只靴。三十年幾度花開謝,熬煎成頭上雪,海漫漫誰是龍蛇。魯子敬能施惠,周公瑾會打踅,千古豪杰。30歲的喬吉為著功名到處奔波,希冀著像魯子敬、周公瑾那樣成為“千古豪杰”,然而“忙煞黃塵兩只靴”,只落得事與愿違?!皫锥然ㄩ_謝”后,儒家的入世熱情隨著早添的白發(fā)漸漸消磨于艱難困頓之中。無人像魯肅那樣對他施以恩惠,而他也沒像周瑜那樣有能夠投靠到魯肅的幸運。只有在曲中一吐塊壘,空問句“海漫漫誰是龍蛇”。袁桷在《清客居士集·贈陳太初序》中曾形容元代的游士“弊裘破履”,但成功者“十不得一”。對此,元文人從不自責(zé)胸中無才,而是慨嘆無人賞識。他們飽讀詩書,曾躊躇滿志地等待著“學(xué)而優(yōu)則仕”。但這種自我肯定,其衡量標(biāo)準(zhǔn)是傳統(tǒng)的,在現(xiàn)實中不僅不能實現(xiàn)也不能為他人所承認。馬致遠[雙調(diào)·撥不斷]:“嘆寒儒,謾讀書。讀書須索題橋柱。題柱雖乘駟馬車,乘車誰買長門賦?!睆埧删肹中呂·齊天樂過紅衫兒]《道情》:“人傳《梁甫吟》,自獻《長門賦》,誰三顧茅廬?”喬吉[雙調(diào)·水仙子]《歌者睥睨潦倒故賦此咎焉》:“升仙橋曾題柱,卓文君不駕車,誰識相如?”司馬相如沒有發(fā)跡的時候,從四川去長安途經(jīng)成都升仙橋。他在橋柱上題云:“不乘高車駟馬不過此橋?!痹娜颂龟愖约阂袼抉R相如那樣求取功名富貴。從他們的向往中可以看出他們所崇尚的儒家觀念已不是正宗的了,僅僅是個人價值實現(xiàn)的手段。但不幸的是在現(xiàn)實中碰壁,志不獲展。失意之中,由自負變?yōu)樽詶?批判富貴功名不過是杯弓蛇影、莊生夢蝶。因而回省,“名利酒吞蛇,富貴迷蝴蝶”([雙調(diào)·雁兒落過得勝令]《回省》);因而悟世,“富貴三更枕上蝶,功名兩字酒中蛇”([雙調(diào)·賣花聲]《悟世》)。決計“喚回春夢一雙蝶”,選擇隱逸。“想起來連云棧,不如石番溪垂釣竿”(《豐年樂》)。所謂“想起來”,所謂“不如”,只不過是一種揣測。借用新敘事學(xué)的術(shù)語,可叫做“未來話語”。蘇珊·弗萊希曼提出,可以把未來話語看做人類投射各種情態(tài)化觀念的一個時間屏幕,譬如可能性和不確定性,這些觀念植根于現(xiàn)在時間,投射人們現(xiàn)在體驗的希望和擔(dān)憂。潦倒的精神感受,使喬吉向往著隱逸。但隱逸也不容易?!靶泻?官大憂愁大;藏呵,田多差役多”([雙調(diào)·雁兒落過得勝令]《自適》)。想用世,卻敵不過諸多邪惡;想隱居,又無奈于生計問題。多么尷尬的處境!就是在這種尷尬之中,喬吉不得不長期漂泊江湖。50歲時的喬吉充滿了羈旅愁思。[雙調(diào)·折桂令]《客窗清明》:風(fēng)風(fēng)雨雨梨花,窄索簾櫳,巧小窗紗。甚情緒燈前,客懷枕畔,心事天涯。三千丈清愁鬢發(fā),五十年春夢繁華。驀見人家,楊柳分煙,扶上檐牙。節(jié)日本來就是常態(tài)生活的中斷,更何況還下著清明時節(jié)的細雨紛紛。百無聊賴的他望著雨絲風(fēng)片,望著巧小窗紗。這些細碎的景物承載著一位游子的孤獨與落寞。萬千心事,縈繞在枕畔燈前,能有什么好心緒呢?往事如煙,繁華似夢,只有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偏偏在這清愁中,驀地看見人家,楊柳堆煙,裊裊地分開,像被人扶上了檐牙。那種溫馨是別人擁有的,它可以溫存著客窗下喬吉的眼睛,卻會深深刺痛他敏感多傷的心靈。前程渺茫,不知所向,天涯孤旅的傷感透過雨窗向整個世界彌散著。在淡淡的憂傷中,心靈中激蕩躁動的成分被剔除了,無奈與呻吟尋求到了心理層次中某種微妙的平衡。這種脆弱的心理與狹小的“雨窗”空間正好對應(yīng)。所以喬吉寫《雨窗即事》“客懷寥落雨聲中”;寫《雨窗寄劉夢鸞赴宴以侑樽云》“妒韶華風(fēng)雨瀟瀟”;寫《暮春即事》“風(fēng)吹絲雨口巽窗紗”;寫《中秋后一日山亭賞桂花時雨稍晴》“窗雨絲收絡(luò)緯閑”。同樣是“客思雨中深”(陳與義《雨思》),同樣是“斷腸人在天涯”,我們不妨看看徐再思在想什么。[雙調(diào)·水仙子]《夜雨》: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后。落燈花棋未收,嘆新豐孤館人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憂,都到心頭。久客不歸,一事無成,徒令雙親擔(dān)憂。從對面落筆,表達了無限的悲慨。相形之下,喬吉就平和得多?!霸俨恢改笐n,再不還兒孫債”,“急跳出風(fēng)波大海,作個煙霞逸客”([南呂·玉交枝])。甜齋的曲子浸潤著焦慮自責(zé),是“情中緊語”(王世貞《藝苑言》),夢符的曲子則充滿著落寞傷感,彌散而沖淡。這還不夠,他要表現(xiàn)自己玩世、傲世的高蹈。我們看晚年的喬吉。[正宮·綠么遍]《自述》:不占龍頭選,不入名賢傳。時時酒圣,處處詩禪。煙霞狀元,江湖醉仙,笑談便是編修院。留連,批風(fēng)抹月四十年。本來“不占”、“不入”已被傳統(tǒng)否定,但非要強調(diào)自己無意于功名,樂于歸隱,方顯出名士派頭?!拔沂莻€鍛煉成的鐵連環(huán),不比您捻合就的泥圈套”(《風(fēng)情》)。俗世的功名、富貴被“人生達命自灑落”(王陽明)的豪情暫時擊退,在風(fēng)流自賞、激揚文字中,以情感的宣泄來獲得快感。既然潦倒,索性把面子放下。傳統(tǒng)的定位找不到,不妨逆向?qū)徝?來個黑色幽默:自我放逐,寄情詩酒。“載酒吳船,擊筑秦歌”(《問春》),“憐花寵柳,未肯回頭”(《感興》),“放浪形骸臥”、“酒和花快我平生”(《重九后一日游蓬萊山》),“一條青穗滌,傲殺你黃金帶”([南呂·玉交枝]),“華陽巾鶴氅蹁躚,鐵笛吹云,竹杖撐天。伴柳怪花妖,麟祥鳳瑞,酒圣詩禪。不應(yīng)舉江湖狀元,不思凡風(fēng)月神仙。斷簡殘編,翰墨云煙,香滿山川”([折桂令]《自述》)。他在文人雅集中發(fā)現(xiàn)了放大的自我,在寫作生涯中得到了尊敬與承認。那種放肆、得意、高傲承受住了時代冷遇,但也減少了進取的責(zé)任感。同樣是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蘇軾),但再也不必“致君堯舜”,恰“便是握霧拿云志已疏,詠月嘲風(fēng)心愿足”(沈和[賞花時]《瀟湘八景》)。儒士“立德”、“立功”的不朽境界與他無緣,于是退而求其次“立言”。余闕說:“夫士惟不用于世,則多致力于文字之間,以為不朽”(《青陽先生文集·貢泰父文集序》);周浩說:“紙上清名,萬古難磨?!?[雙調(diào)·折桂令]《題錄鬼簿》)。而且這種“立言”不過是將蘊于胸中的世情種種發(fā)于筆端,從事雜劇散曲創(chuàng)作。但喬吉狂狷地認為:自己的笑談之作就是翰林院的高文典策。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王國”,心靈的;也樹立了自己的生命價值觀,虛幻的。可是他跳不出傳統(tǒng)話語構(gòu)筑的現(xiàn)實界:狀元、黃金帶、麟祥鳳瑞……在這些比附中,更見其“不甘”的傷感和無奈。奧斯卡·王爾德說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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