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主義視角下的自我身份建構(gòu)消費夢中的僭越蓋茨比自我身份的想象與拼接

消費主義視角下的自我身份建構(gòu)消費夢中的僭越蓋茨比自我身份的想象與拼接

《偉大的美德》是美國小說家f.西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傳記。在1925年初版之際,T.S.艾略特就在給作者的信中大加褒揚,認為“……在我看來,它是美國小說自亨利·詹姆斯以來邁出的第一步”(何寧,2008:98)。雖然作家在世之年這部杰作沒有得到讀者應有的重視,但是菲茨杰拉德于1940年驟然病故之后,小說卻漸漸得到了包括艾得蒙·威爾遜、約翰·歐哈拉、麥爾克姆·考利等權(quán)威文學評論家的關注,讀者中的擁躉也不斷增加。何寧的文章《菲茨杰拉德研究與中國》全面梳理了美國本土和中國的菲茨杰拉德研究狀況,包括相關論著的數(shù)目統(tǒng)計、理論視角的運用,并且指出國內(nèi)外研究的問題與發(fā)展方向。根據(jù)他文中的數(shù)據(jù),“在1951到1980年間,各類[關于菲茨杰拉德的]文學傳記達21種”(何寧,2008:99)。引人矚目的是,“從二戰(zhàn)后到1980年,僅在美國就有關于[菲茨杰拉德研究]的213篇碩士論文和131篇博士論文”(何寧,2008:99),而《了不起的蓋茨比》作為其代表作品之一,地位不容置疑。在中國,菲茨杰拉德與《了不起的蓋茨比》也越來越受到讀者和評論者的重視。(1)何寧的文章數(shù)據(jù)表明,“在主要的學術(shù)期刊中,研究菲茨杰拉德的論文由1997年的5篇增加到2000年的15篇”;而“以1997至2000年間在各學術(shù)期刊發(fā)表的38篇論文來看,關于《了不起的蓋茨比》的占29篇,其中絕大多數(shù)著重討論《了不起的蓋茨比》的藝術(shù)手法”(何寧,2008:101)。筆者收集的資料顯示,新世紀中國的蓋茨比研究在詩學結(jié)構(gòu)、意象研究之外,評論者更多地注意到了蓋茨比美國夢的破裂。但是,至于蓋茨比本人,按馬科斯威爾·珀爾金斯的話來說,卻“或多或少是個謎”,是一個虛實莫辨、現(xiàn)實生活中難以找到的人物。對蓋茨比這個神秘的人物形象進行深入細致的分析,實為一個值得探究的命題。本文提出,蓋茨比沉溺于消費主義的景觀幻象,自我建構(gòu)起一個基于想象的虛假而虛弱的拼貼身份。蓋茨比之謎是一個自我身份構(gòu)建的問題,也就是他對“我是誰”這個問題的探索和回答。蓋茨比的身份建構(gòu)超越了文本設定并體現(xiàn)的20世紀20年代美國社會的期待視野和接受范圍,僭越了社會與心理界限(Assadi,2007:76)。作為對這種僭越的懲罰,他的毀滅早已注定。德波在《景觀社會》中斷言,“在現(xiàn)代生產(chǎn)條件無所不在的社會,生活本身展現(xiàn)為景觀(spectacles)的龐大堆積。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轉(zhuǎn)化為一個表象”(德波,2007:3)。視覺的功用被放在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而“經(jīng)濟統(tǒng)治社會生活的第一階段,使人們實現(xiàn)了從存在到占有的明顯墮落——人類實現(xiàn)的不再是等同于他們的之所是,而是他們之所占有。目前這個階段則是經(jīng)濟積累的結(jié)果完全占據(jù)了社會生活并進而導向了從占有向顯現(xiàn)的普遍轉(zhuǎn)向,由此,一切實際的‘占有’現(xiàn)在都必須來自其直接名望和表象的最終功能”(德波,2007:6)。從存在淪為占有,從占有淪為顯現(xiàn),社會存在越來越趨于表象化。在這個表象化的景觀社會,在消費主義席卷一切的時代,個人身份認同的定義被顛倒,從本質(zhì)轉(zhuǎn)為外表的呈現(xiàn),外表代表了內(nèi)在。個人所占有的一切,甚至是假裝占有的一切,成為個體本質(zhì)的證明,并通過對他人的展示來獲得認同。個人身份是個人在階級、性別、種族等層面的文化歸屬問題。在美國夢的炫目神話里,人人似乎都有可能通過個人奮斗,突破自身生來歸屬的社會階層的拘羈,從而實現(xiàn)社會階層的流動(socialmobility)。林德博格(Lindberg)認為“我們宣稱的道德和我們?nèi)菰S的行為”之間的空間是“流動的”(Balkun,2006:14),這個看法未免過于樂觀。構(gòu)成社會的各種約束與界限隨著文化的發(fā)展,尤其是表象籠統(tǒng)一切的景觀時代的來臨,已經(jīng)日漸流于不確定性與變動。對真實性的強調(diào)更促進了模仿與偽造,而“如果說真實的自我是內(nèi)在,而不是外在,是本質(zhì),而非表象,那么看似是贗品的反而可以成為唯一真實的物(或自我)”(Balkun,2006:17)。在表象即為本質(zhì)的社會之中,外表的仿真遠遠比內(nèi)在更有說服力。鑒定真實性與區(qū)分贗品的強烈需求與模仿、偽裝的社會心態(tài)互相映襯,而在自由、平等、追求幸福的理念背后,階級劃分依然涇渭分明。想跨過自身的階級范疇,必須在外表看上去煞有介事。而模仿、偽裝、造假的存在,揭露了流動性的缺失(lackoffluidity)(Balkun,2006:14)。如果有流動的空間,個體完全可以本來面目呈現(xiàn)。金克斯指出,現(xiàn)代性無意中引發(fā)了一種不可控的延伸、超越可接受性范疇與常態(tài)表演的欲望,僭越因而成為一個主要的后現(xiàn)代主題(格拉夫,2006:8)。他援引杰維斯的定義,認為“僭越者反思自身的角色,以及把自身定義為他者性的社會的角色。僭越不僅僅是一種倒置,不僅僅是對現(xiàn)存秩序的機械性反轉(zhuǎn)。與壓制和顛覆不同,僭越包含了一種雜合,把既有分類重新混為一起,并質(zhì)疑分類的界線。值得注意的是,僭越并不是顛覆,不是對現(xiàn)存秩序公然的有意挑戰(zhàn);而是對律法的暗中考量,質(zhì)問律法依仗的通常武斷的權(quán)力”(格拉夫,2006:9)。僭越者不是革命者,而在一定程度上默認現(xiàn)存秩序,并寄望于跨越原有分界,企及理想的另一端。一、不同時代的個人身份“人人生而平等”的美國原型訴求似乎意在消除階級的壁壘森嚴,而大規(guī)模廉價商品的生產(chǎn)和消費主義的必然來襲更加使人難以從外表甄別個體的社會歸屬。格拉夫的研究中提出,“和其他國家相比,美國長久以來都認為自己是個‘不存在階級’的國家”(格拉夫,2006:86)。巴爾昆認為,機器時代的到來,以及工廠與城市的同期激增與擴展,使人難以鑒定同事或鄰居的身份,這在美國19世紀后期到20世紀初期成為社會心理的一個焦點(Balkun,2006:4)。然而事實往往站在想象與愿望的對立面。美國固然沒有英國的等級體系那么彰顯階級劃分,但實際上階級和群體之間有嚴格的區(qū)別,這似乎是心照不宣的常識,而小說家下筆之際對此有清楚的意識。霍桑在小說《福谷傳奇》中對社會身份問題就直言不諱:“確實,在社會中,一個真正的美國人從來不夢想越過那道把各階級區(qū)分開來的微不足道的透明界線?！?2)了不起的蓋茨比算不上“真正的”美國人,因為他窮其一生致力于越過透明界限,奔向?qū)Π兜木G色燈火?；蛘?就是因為蓋茨比拼死越界,拒絕真正美國人的道路,才成為菲茨杰拉德筆下“了不起”的人物。蓋茨比原名杰米(或杰姆斯)·蓋茨,父母是碌碌無為的莊稼人。他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在他的思想里從來沒有真正承認他們是自己的父母”(菲茨杰拉德,2004:84;以下僅標注頁碼)。在小蓋茨柏拉圖的理念中“他是上帝之子”(84)。這種理想自我的構(gòu)建拒絕了他出生的真實,超越了現(xiàn)實的局限。鑒于他貧寒的出身,小說敘事者尼克不由地感慨:“有一段時間,這些幻夢為他的想象力提供了一個發(fā)泄的途徑:它們令人信服地暗示現(xiàn)實是不真實的,它們也表明世界的基石是牢牢地維系在仙女的翅膀上的”(84)。為了脫胎換骨,小蓋茨17歲就離家出走。他到過明尼蘇達州南部路德教的圣奧拉夫?qū)W院,可在那里只待了兩個星期:“一方面出于學院對他擂響的命運之鼓聽而不聞,他感到很沮喪;另一方面他不屑為了支付學費去做勤雜工的工作”(84)。蓋茨比的理想身份在第四章他與尼克開車去紐約的途中,表述得非常清楚:“我是中西部的富家子弟——家里人全過世了。我在美國長大,而在英國牛津受的教育,因為我家祖祖輩輩都在那里受教育多年。這是家庭的傳統(tǒng)”(56)。蓋茨比自編的這個家史,完全套用尼克引以為驕傲的家世:“我家祖孫三代在這個中西部城市里一直門第顯赫,殷實富裕[……]我一九一五年從紐黑文畢業(yè),恰好距我父親畢業(yè)晚四分之一個世紀[……]”(4)。兩個版本的家史涵蓋了尼克和蓋茨比共同認可的社會身份,其中包括兩個重要的概念:經(jīng)濟資本和文化資本(布爾迪厄,1997)。經(jīng)濟資本意味著家傳的物質(zhì)財富:“有錢,殷實”。文化資本不待說是指尼克在耶魯讀書的經(jīng)歷。尼克仗著他殷實的家財,打算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既能靠賣證券掙錢又能舞文弄墨的“通才”。與經(jīng)濟資本和文化資本的積累相聯(lián)系的社會資本則體現(xiàn)為家族的社會聲望:家庭成員間代代相傳的親密關系體現(xiàn)了對家族社會聲望的認可與加強。尼克到東部學債券就可以說是個家庭決議:“我的叔叔伯伯、姨姨姑姑為此展開了討論”(菲茨杰拉德,2004:4)才許可的。職業(yè)的選擇確保給其帶來的前途有助于家族及個人的社會地位的鞏固,而這種鞏固進一步加深了與其他階層的差距,使個人身份的超越越發(fā)成為不可能。既無經(jīng)濟資本又無文化資本的支持,蓋茨比顯然無法企及尼克和湯姆家族所具有的社會聲望。理想的身份認同的是“有來頭的頭面人物”,一個具有顯示成功與業(yè)績的社會資本的人。而現(xiàn)實生活中,他只不過是一個無名之輩。社會心理學界定的身份認同主要是要找到恰如其分的“參照人群”(referencegroup):一個被認為是個體歸屬并可作比較的群體。蓋茨比不認可自己出生于貧苦的勞動階級的現(xiàn)實,一心想加入牢牢把持財富地位的有閑階級。照老蓋茨的話來說,兒子總有辦法提高自己,是大有前程的,會像詹姆斯·丁·希爾那樣為國家建設做出貢獻。父親對兒子的信心接近崇拜,這既是因為小蓋茨表現(xiàn)出了非凡的理想,也是因為父子倆都錯誤地以為個人可以憑借才華與努力超越自身的社會等級,實現(xiàn)階層的流動。蓋茨比毫不奇怪地選擇了湯姆、黛西作為自己的參照人群,企圖制造新的自我,獲得經(jīng)濟資本和文化資本,實現(xiàn)理想身份。二、不同身份的身份認同蓋茨比身體力行,夢想按照通用的消費文化的標準,對自我重新塑造,努力使自己一眼看去就是一個真正的紳士,能經(jīng)得起見多識廣的上流階層人士目光的無情打量。他從小就顯示出改變自己身份地位不凡的意志和決心,為此還制定了詳細的日程安排和個人決心表,寫在他愛讀的書《牛仔卡西迪》最后的空白頁上。蓋茨比的個人規(guī)劃書體現(xiàn)的價值觀多半來自時下暢銷書的教導:最重要的是鍛煉身體,學習實用技術(shù)、中上層社會流行的體育運動,還有練習演說、儀態(tài)。與富蘭克林《自傳》中提到的關于節(jié)制、沉默、決心、節(jié)儉、謙遜等13條美德相比,蓋茨比的計劃具體而細微,關注更多的個人形象問題而非內(nèi)在修養(yǎng)的提高,而教養(yǎng)主要成了外在的、表面的東西。小蓋茨有次因為說父親吃飯的樣子像豬而挨了打。這個細節(jié)反映了他對于儀表、舉止的敏感,以中產(chǎn)階級的眼光判斷自己出身寒微的父親,在還沒有能力獲取經(jīng)濟改善之時已經(jīng)疏遠了自己所屬的階層。在蓋茨比的身份建構(gòu)中,最核心的部分都與黛西有關。黛西在書中被描寫為明眸善睞,嘴唇嬌艷。但除此之外,她的相貌模糊不清,文中多處提到她的一身白衣,“聲音細微而又激奮,喉嚨里耍起了呢喃作嗲的花樣”(89),是一個矯情世故的上流社會女子。蓋茨比回憶初見的印象大有深意。使他驚異的是黛西的家:“他從來沒進過這樣漂亮的住宅”(125),在路易斯維爾“旗子中最大的旗子和草坪中最大的草坪都是屬于黛西·費伊家的”(65)?！安萜骸笔撬接锌臻g的標志,“國旗”更象征主流的社會地位,這一切金錢與消費理念打造的景觀征服了蓋茨比。集財富、社會地位、顯赫身世于一身,美貌出眾的黛西成為身價不菲的符號,成為一個含義豐富的能指。蓋茨比不由地感嘆:“她是[我]所認識的第一個‘大家閨秀’”(125)。他的參照體系有了明確的標準,黛西和她出身的家庭成為蓋茨比的執(zhí)著夢想,他的未來就是與黛西擁有共同的時空。還有一點讓蓋茨比激動不已:“很多男人曾經(jīng)愛過黛西……這抬高了她在他眼中的價值”(125)。黛西在蓋茨比心中的意義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情愛因素,成為社會競爭中的高級戰(zhàn)利品,也是一種象征身份地位的消費品。在蓋茨比自我身份的設計中,黛西的美貌、出身、財富都指向他理想的歸屬。他能得到黛西是對他超越現(xiàn)實身份努力最大的肯定。他心目中的黛西既是物化的又是精神化的,他對黛西的熱戀驗證了自己的理念;登上那在他心中可以跨越的社會階梯,他就擁有了黛西和她代表的理想身份,就“可以吮吸生命的漿液,大口吞下那無與倫比的神奇的瓊漿玉液”(94)。他追求黛西是一種獻身于理想的追求。黛西是財富,也是衣裝,是可以炫示的表面,是他理想身份歸屬的證券。沒有黛西,蓋茨比的人生夢想已經(jīng)沒有意義?！镑煳飨癜足y一樣熠熠發(fā)光,安然高據(jù)于窮苦人激烈的生存斗爭之上”(126)。如費德勒所言,黛西對于蓋茨比而言,是成功的象征——即,美國本身。而這個從中西部東進的年輕人追求的不是藝術(shù)、經(jīng)驗,對罪惡的逃避,而是一種更終極的天真夢想:豪宅、名車、金錢、女人,皆大歡喜的絕對美國(Fieldler,2003:35)。對小蓋茨身份重塑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另一因素是丹·科迪。這是一個19世紀后半期靠采礦發(fā)了大財?shù)娜宋铩Ｋ且粋€拾荒者,有著一張“外表剛毅、內(nèi)心空虛的臉”(85),他把“邊疆妓院和酒館的粗獷和狂暴帶回到了東部沿海地區(qū)”(85～86)。杰米·蓋茨在蘇比利爾湖東飄西蕩為糊口干雜事的時候遇見了他。當時小蓋茨看見科迪的游艇在最險惡的沙洲上拋錨,便借了條小船劃去警告科迪可能有大風暴。科迪見他聰明伶俐就收他為私人雇員。從科迪那里,小蓋茨得到了“獨特而實際”的教育,其“模糊輪廓已經(jīng)逐漸充實,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了”(86)。這教育包括為了金錢爾虞我詐,甚至殺人害命,新聞小報,法律手段,女色的厲害,而這些伎倆似乎與光鮮體面的上層人士的形象斷然迥異。要取得進入上層社會的入場券,成為其中的一份子,蓋茨比就像他公館的前主人釀酒商一樣,“白手起家”(91)。蓋茨比自我塑造和積累資本的過程,因為科迪的“添磚加瓦”而得以定型,但是科迪的手段就是不擇手段,蓋茨比想跨越階級的透明線,就只能不擇手段。蓋茨比想要超越自己的經(jīng)濟、文化階級身份,塑造自我的努力體現(xiàn)在各個方面:他講究談吐,卻到了近乎造作的地步:“說話措辭文雅,文縐縐得近乎可笑”(44),給人的強烈印象是他“字斟句酌”;在黛西身上他明白了“財富怎樣幫助人們擁有和保持青春與神秘”,才能體會到“衣裝怎樣使人保持清新靚麗”(125)。同樣,他在穿衣打扮上更是花盡了心思:“我有一個人在英國專替我買衣服。每年春秋兩季開始的時候,他都挑選一些東西送來給我”(79)。蓋茨比不惜重金添置的行頭絕非可有可無。他與同樣出身寒微的茉特爾看法如出一轍,認為“皮鞋”、“西服”是真正的紳士派頭,它們代表的紳士風度等同于文化教養(yǎng)。在這種衣飾詮釋社會身份、外表表征內(nèi)在的消費文化中,服裝可以比言語透露更多關于社會身份的信息。蓋茨比鋪天蓋地的襯衫也是一個小小景觀,但卻不足為奇。不僅在個人外表上下足工夫,蓋茨比還買了豪宅、名車、水上飛機,在自己的豪宅中堆滿了各種象征品位的元素,把家弄得像是擺富顯闊的“博物館”。巴爾昆認為,他收藏一切消費文化指向的流行物,是為了把夢中情人黛西也收藏其中,成為最昂貴的藏品(Balkun,2006:127)。蓋茨比懷著宗教般的虔誠,在離開黛西5年的時間里不惜一切打造自我,渴望重新開始,從而回到過去,重新贏得黛西。巴爾昆引用了波德里亞的理論,認為“重新開始”的概念是廣告中屢見不鮮的一個策略,把商品描述為能夠讓購買者變得更好、更干凈、更聰明、更有吸引力。消費文化背后的機制就是廣告,而消費文化則“建立在缺失之上”(Balkun,2006:136)。蓋茨比渴望自己沒有的一切,黛西表征了他的所有缺失。通過非法手段聚積的財富使他有能力拼湊出一個重生的、理想的自我,但是這個自我不可避免是虛假的,是不堪一擊的。蓋茨比夢想通過得到黛西,就能得到她所具有的讓他渴望的真實性,使自己的虛假身份得以正名,使表象成為內(nèi)在,模仿成為本質(zhì)。三、“專橫”—僭越的代價:格格不入與走向毀滅蓋茨比煞費苦心拼貼出一個全新的身份,盼望置身他夢寐以求的社會階層。但是他的種種努力,只不過是外表的光鮮與炫目。在僭越身份的同時,他也必然要承受這一僭越帶來的所有危險。蓋茨比夢想加入的上流社會有教養(yǎng)的階層遠看很美,但是實質(zhì)上與他的本來面目完全不同,依然不會歡迎這個贗品、這個外來者。蓋茨比受蠱于景觀,并且制造出炫目的財富景觀,強調(diào)自己無中生有的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但是他自己卻始終與這個景觀格格不入。固然,按照巴爾昆的研究,蓋茨比的時代恰好是魚龍混雜,可以施展身手模仿偽造的時代,是最強調(diào)真實性、卻又充斥著贗品的時代,但是老辣的湯姆還是識破了蓋茨比用名車、華裳、豪宅和夜夜笙歌拼湊起來的爵士時代世家弟子的偽裝。湯姆說他是“一個江湖騙子”(91),并且一句話道出了蓋茨比晚會的失敗:“你非得把自己的家搞成豬圈才能交朋友”(110)?？墒芰丝畲哪吧藚s不領他的情,往往是借著他慷慨提供的美酒的勁頭對他大加詆毀。另一個上層社會的代表人物尼克在敘事里早就給了蓋茨比一個確定的位置。同樣是那天在去紐約的路上,尼克把蓋茨比和以下人物相提并論:渾身是勁地在加油機旁喘著氣替人加油的威爾遜太太;身邊行駛的氣急敗壞的警察;送殯的憂傷的東南歐新移民;3個坐在白人駕駛的大型轎車上的時髦黑人。尤其是最后的一群,“他們帶著一副蓄意較量一番的傲慢神氣,沖著我們翻翻白眼”(59)。尼克忍不住大笑,心里說“過了這座橋,看來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所以,冒出這么個蓋茨比來,毋須大驚小怪”(59)。讓尼克發(fā)笑的是蓋茨比的僭越:他本來是屬于威爾遜太太一類的勞動階層,與有色人種、貧窮的移民為伍,現(xiàn)在卻像騎在白人頭上的黑人一樣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被這種只注重外表的教養(yǎng)所堆積起來的文明的代表者湯姆則顯示了時代所謂的文明的另一面:專橫,自以為是,自私自利。湯姆身上的文明的真正含義是狹隘和排他性。他對他晚會上形形色色的人嗤之以鼻,拒絕與他們結(jié)識,倒寧愿“以一個默默無聞的人的身份看看這么多有名的人”(89)。而黛西雖曾傾心于蓋茨比,后來尤其被他表現(xiàn)出來的社會身份所打動,但在本質(zhì)上始終與湯姆保持一致,滿意于自己穩(wěn)固的擁有,排斥地位低微的階層超越社會等級的種種企圖。她在晚會上很不習慣與那些人物打交道,“厭惡它那突兀的命運引導它的居民沿著一條捷徑白手起家,買空賣空”(71)。她接受的是蓋茨比虛構(gòu)的身份,而一旦了解了真相,明白了他的偽裝,她便恐懼地退縮回沒有了愛情的家庭之中。就連蓋茨比自己,其實也對全新的身份及其象征的一切拿捏不準。在他浪漫的幻想中,他可以顛倒自己的社會出身,重塑自我,但在跟尼克的談話里卻顯示出他對自己理想的身份認同時信心的不足:對這自編的身世他缺乏底氣,說話時“一帶而過,或者說半吞半吐,哽哽噎噎,仿佛這句話以前曾使他犯過嘀咕”(56)。尼克不由地感到:聽蓋茨比交代身世他好像“匆匆翻閱十幾本雜志一樣”(57)。他所能表現(xiàn)出來的一切都不過是流行消費文化所導向的一些概念的拼貼而已。蓋茨比一擲千金,想把各種沒有聯(lián)系的人拉在一起,建立聯(lián)系,建立真正的社區(qū)。而這樣試圖僭越自己的文化身份,融入到不屬于自己的群體之中,是注定要失敗的。他徒勞地想打造自己的金錢帝國,以強化自己建構(gòu)的社會地位。但是事實證明,在一個注定與自己沒有交集的階層中蓋茨比始終建立不起聯(lián)系,找不到真正的歸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