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世家的生命力與人才鏈

文學世家的生命力與人才鏈

“在古代的謝堂前，燕飛到尋找普通人的家中?！边@種桑葉和感嘆不僅是對王謝的回應，也是對王謝作為典范的所有家族的無限感嘆?！袄寺偸潜伙L雨吹去，”。每一個文學世家都有興衰起伏的歷史,都有悲歡離合的故事,都有各自獨特的生命周期。然而,在其聚散歌哭的背后卻又有異中之同的種種因素在起作用,呈現(xiàn)出相似的軌跡與規(guī)律。以“文學”與“世家”合稱為“文學世家”,其要旨在于特定家族的文學累積、傳承與貢獻及其在直系血緣關系中的代際延續(xù)。因此,探討文學世家的生命周期,首先需要通過形態(tài)辨析知其“然”,然后通過規(guī)律探尋知其“所以然”,唯此才能逐步臻于歷史與邏輯的辯證統(tǒng)一。一、文學家的類型與作者人格觀察和衡量文學世家生命力的兩大核心標識,一是代際延續(xù)的長度,二是文學貢獻的高度,彼此存在著分合關系。就前者而論,文學世家大致可以劃分為小型、中型、大型、巨型文學世家四大類型;就后者而論,則可劃分為普通、重要、杰出文學世家三大類型。前者側重于“量”,后者則側重于“質”。(一)有關meds-世的社會形態(tài)文學世家之能以“世家”相稱者,應至少在兩代之上,但彼此代際延續(xù)的長度相距甚遠,有的僅為兩代或數(shù)代,有的則延綿不絕,奕世流芳。參照“五服”“九族”之說,依據(jù)代際延續(xù)的長度可劃分為四種類型:2世以上、5世以下者為小型文學世家,前后歷時僅數(shù)十年;6世以上、9世以下者為中型文學世家,前后歷時通常超過百年;10世以上、30世以下者為大型文學世家,前后歷時通常超過五百年;30世以上者可稱為巨型文學世家,前后歷時近千年甚至在千年以上。潘光旦曾對明清嘉興地區(qū)91家望族世系進行統(tǒng)計分析［1］,雖然望族與文學世家本是不同概念,但在中國源遠流長的文官制度與文化傳統(tǒng)的雙重作用下,幾乎所有的望族都注重文學積累,努力發(fā)展和成長為文學世家。因此,以這一區(qū)域性研究為范本,由嘉興而全國,由明清而通代,當有普遍性意義。據(jù)統(tǒng)計,這91家望族世系延續(xù)最短者4世,最長者21世,平均值8.3世。其中4世者8家,5世者15家,共23家,可歸為小型文學世家,占25.27%;6世、7世者各13家,8世、9世者各8家,合之為42家,可歸為中型文學世家,占46.15%;從10世到21世之間者26家,可歸為大型文學世家,占28.57%。三者相較,以中型文學世家為數(shù)最多,比例最高,其代際延續(xù)長度也最接近平均值8.3世。潘著限于明清,故無涉巨型文學世家,但若由此前溯,就有一些世家可連綴至30世以上,最典型的為嘉善錢氏世家,乃五代吳越國君主錢镠后裔播遷于嘉善的一個支系。錢氏第一代錢镠立國后,先后為吳越王者有錢元瓘、錢佐、錢倧、錢俶,其間錢氏家族完成了由武而文的轉型。末代君主錢俶歸順宋廷后,其家族在嚴酷的科舉競爭中表現(xiàn)非凡,據(jù)十三世孫錢國基《錢氏宗譜》卷三統(tǒng)計,宋代錢氏擢進士者多達320余人。［2］科舉發(fā)達不僅再度奠定了錢氏的顯赫地位,也造就了錢氏龐大的文人群體。《中國文學家大辭典·宋代卷》所錄有錢俶從子錢昭度,錢俶子錢惟演,錢倧子錢易,錢易子錢彥遠、錢明逸,錢彥遠子錢勰,錢明逸從子錢藻,錢忱子錢端禮等著名文人［3］,其中錢惟演為宋初西昆派領袖之一,這是舊豪門轉型為新科宦文學世家的成功案例。自錢惟演編纂《錢氏慶系譜》起,后代即勤于修譜,從中可見錢氏代有英杰,人才輩出,延續(xù)至今,堪稱巨型文化世家。從歷時性角度觀之,漢代早期文學世家以小型為多。魏晉以后,出于門閥與寒素的文學世家在代際延續(xù)上出現(xiàn)了長短兩極分化。自隋唐實施科舉制尤其是宋代實施更嚴格更規(guī)范的科舉制后,基于科舉的文學世家再次出現(xiàn)長短不同的兩極分化,部分文學世家興替頻率加快,代際延續(xù)縮短,即便如培養(yǎng)出永康學派、永嘉學派的學界領袖陳亮、薛季宣那樣的文學世家,也在五世的激情綻放后快速凋謝,可見科場競爭之殘酷。(二)書家的數(shù)量結構就文學貢獻的高度衡量,文學世家又可劃分為普通文學世家、重要文學世家、杰出文學世家三大類型,這主要取決于各文學世家擁有的文人群體、文學貢獻率及社會影響力,是僅僅局限于本家族,還是從家族走向區(qū)域,由區(qū)域走向更廣闊的世界。文學貢獻的高度與世系延續(xù)的長度作為文學世家生命周期的兩大核心標識,往往呈正比關系,即世系延續(xù)愈長,成長為重要和杰出文學世家的可能性愈大。普通文學世家處于三級序列中最基礎的層次,是支撐和產生重要文學世家與杰出文學世家的根基。通常情況下,普通文學世家往往同時又是小型文學世家,或有少量中型文學世家,但幾乎沒有大型或巨型文學世家,其所擁有的文人群體及文學貢獻率與社會影響力多限于家族內部,缺乏進一步超越家族與區(qū)域的實力。重要文學世家在文學貢獻的高度上,處于普通文學世家與杰出文學世家的中間層級,是鏈接普通文學世家與杰出文學世家并推動前者向后者升華與超越的中介,通常對應于中型文學世家,也有少量小型與大型文學世家,其所擁有的文人群體及文學貢獻率與社會影響力多超越家族內部而走向更大區(qū)域,但缺乏進一步走向全國的實力。杰出文學世家在文學貢獻度上處于頂級,是普通文學世家與重要文學世家的升華和超越,通常對應于大型和巨型文學世家,其所擁有的文人群體及文學貢獻率與社會影響力多超越區(qū)域而走向全國。盡管從總體上看,此類為數(shù)不多,但自兩漢以來未嘗中斷,唐柳芳《氏族論》謂:“過江則為‘僑姓’,王、謝、袁、蕭為大;東南則為‘吳姓’,朱、張、顧、陸為大;山東則為‘郡姓’,王、崔、盧、李、鄭為大;關中亦號‘郡姓’,韋、裴、柳、薛、楊、杜首之;代北則為‘虜姓’,元、長孫、宇文、于、陸、源、竇首之。”［4］卷一九九《儒學中·柳沖傳》,5677-5678追根溯源,“四姓”幾乎都是源遠流長、積淀深厚的大型、巨型暨杰出文學世家。又胡應麟《詩藪·外編》云:“唐著姓若崔、盧、韋、鄭之類,赫奕天下,而崔尤著。蓋自六朝、元魏時,已為甲族,其盛遂與唐終始。文皇首命群臣品第諸族,時以崔民幹為第一。嗣后達官膴仕,史不絕書,而能詩之士彌眾,他姓遠弗如也……以唐詩人總之,占籍幾十之一,可謂盛矣?！保?］卷三唐上,166這是合大型、巨型與杰出文學世家于一體的典型案例。以代際延續(xù)與文學貢獻兩大核心標識為坐標,無論是從小型、中型、大型到巨型文學世家,還是從普通、重要到杰出文學世家,其生命力是依次遞增的,但在數(shù)量上則呈逐步遞減之勢。二、文學家周期律演繹流程:這是一個過程性的過程,但l文學世家的生命力演繹為周期律,彼此具有內在邏輯關系,即文學世家的生命力越強盛,其周期律的演繹流程就越豐富、越典型,完形程度也越高。從理論上說,文學世家周期律的演繹流程一般經歷孕育、形成、發(fā)展、鼎盛和衰落,但對絕大部分文學世家而言,往往只能經歷其中某些環(huán)節(jié),以致常出現(xiàn)流程斷裂或混合。通過基于不同個案的整體分析,可以深化對文學世家周期律演繹流程的認識。(一)官僚家庭的孕育在文學世家生命周期中,首先都會經歷一個潛在的孕育期,但不同文學世家各自歷時與路徑有很大差異。由于文學世家的主體出于官宦世家,彼此具有最密切的親緣關系,所以由官宦世家孕育為文學世家者,不僅比例最高,而且耗時最短。而由農、商及其他職業(yè)孕育為文學世家者,往往歷時較長,有的甚至歷經坎坷。常州莊氏世家于宋元祐間自鎮(zhèn)江遷居金壇,以務農為生。元代末年,第八代莊秀九由務農轉向經商,并從金壇遷居毗陵。入明后,由經商而求仕,經過一百多年的努力,至莊秀九第四代孫莊襗進士及第,標志著該家族進入官宦之家行列。清代蘇州商業(yè)世家潘氏從二十四世祖潘仲蘭到其后五代潘奕雋、潘奕藻進士及第,也是前后歷五代,歷時一百多年,表明文學世家孕育的艱辛和漫長。(二)文士陳亮的前代領導與入朝文學世家由孕育期進入形成期的主要標志,是成功培養(yǎng)文人并取得文學成果。與孕育期的各有差異、隱而不顯不同,形成期大體清晰可辨。六朝陳郡謝氏至謝衡“以儒素顯,仕至國子祭酒”,正式形成文學世家。宋代永康陳氏經過陳亮曾祖父陳知元、祖父陳益兩代的孕育,至陳亮開創(chuàng)永康學派,由此形成文學世家。秀水朱氏第三世朱國祚萬歷十一年(1583)狀元及第,官至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精《易》,有《介石齋集》,標志著朱氏文學世家正式形成。(三)文士家世的社會形成期經歷形成期后,各文學世家的生命周期與盛衰變化迥然不同,有的迅速趨于衰落,有的則迅速走向鼎盛。對歷時五代以下的文學世家而言,通常還會出現(xiàn)各不同環(huán)節(jié)的合流,甚至由形成期到發(fā)展期乃至鼎盛期混而不分。宋代永康陳氏世家陳亮的出現(xiàn),無疑是其文學世家正式形成的標志,但這一形成期同時也包含了發(fā)展期與鼎盛期,因為在陳亮身后,陳氏世家迅速衰落。當然,對大多數(shù)文學世家而言,總體上呈穩(wěn)步上升之勢,只是彼此時段各有長短或時有波動而已。明清蘇州潘氏從潘奕雋、潘奕藻一代形成文學世家,至子輩潘世恩、潘世榮、潘世璜一代進入鼎盛期,兩代緊密相隨;清代秀水朱氏從朱彝尊曾祖朱國祚一代形成文學世家,至朱彝尊一代進入鼎盛期,中跨兩代。從普遍性意義上看,文學世家的發(fā)展期以歷時數(shù)代為多,也有少數(shù)跨越十世以上乃至數(shù)十世者。(四)陸抗之官系鼎盛期處于文學世家發(fā)展曲線的最高峰值,在其生命周期中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但并非所有文學世家都能順利地從形成期經發(fā)展期進入鼎盛期,更多的文學世家是在平淡中產生,又在平淡中消亡,只有部分文學世家能臻于鼎盛。但彼此世系延續(xù)頗有差異,有的僅限于一兩代,如眉山蘇氏世家的鼎盛期由蘇洵延續(xù)至蘇軾、蘇轍,前后歷兩代;余姚黃氏的黃宗羲、黃宗炎、黃宗會三兄弟,寧波萬氏的萬斯年、萬斯程、萬斯禎、萬斯昌、萬斯選、萬斯大、萬斯備、萬斯同“萬氏八龍”,堪稱兩大世家中最輝煌的一代,但僅此一代而已。也有少數(shù)文學世家的鼎盛期持續(xù)較長,如華亭陸氏世家鼎盛于陸遜一代,陸遜子陸抗也為東吳名將,陸遜族弟陸琩、陸琩子陸喜、陸抗弟陸凱皆有文名,陸抗子陸機、陸云“二陸”為西晉著名文學家,三代間亦政亦學,亦文亦武,為陸氏文學世家的黃金時期。再如建康謝氏自謝安一代進入鼎盛時期,“謝與馬,共天下”,一直到南朝,謝氏英才遍布政界、軍界、學界與文界,人才之眾、歷時之長又遠超華亭陸氏。(五)兩間衰衰均有漸衰之速“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由興而盛而衰是每一個文學世家不可避免的宿命。其中又有遽衰與漸衰兩種模式,前者指文學世家在其鼎盛之后的一兩代間即走向衰落,如永嘉薛氏在薛季宣一代之后,雖有從侄薛叔似、侄孫薛師右承其緒,但頹勢難挽;秀水朱氏在朱彝尊輝煌之后繼以其子朱昆田之平淡,亦令人感慨其衰之速。漸衰則指文學世家在其鼎盛的數(shù)代之后雖仍能維持家聲,但就整體而言呈下滑態(tài)勢,如謝氏在晉宋齊間因諸多精英先后被殺,此后漸趨衰頹;余姚黃氏在“三黃”后,雖尚有黃百家繼承父業(yè),爾后還有五世孫黃璋、七世孫黃炳垕等出現(xiàn),但也是在一步步走向衰落。(六)中間時段盛而衰、衰而衰文學世家衰落后的命運無非兩種:大多數(shù)徹底衰落,永遠退出歷史舞臺;極少數(shù)則基于種種機緣衰而復興,重現(xiàn)昔日輝煌甚或開創(chuàng)一個新時代。比如華亭陸氏在西晉“二陸”被殺后一度趨于衰落,但因文化積累深厚,后代依然時見回響,如唐代出現(xiàn)了“唐室為之再安”的陸贄,明代出現(xiàn)了陸深、陸楫一脈,再現(xiàn)“垂千百年而無若陸氏為最顯”的世家風采。錢塘錢氏世家就總體而言可謂歷久不衰,但相較于五代北宋與近現(xiàn)代兩頭盛勢而言,中間時段呈回落之勢,其近代以來再度輝煌,也不妨視為盛而稍衰,衰而復盛。對于不同的文學世家而言,上述周期律有各異的演繹流程,但也有部分大型、巨型暨杰出文學世家能大致完整地經歷以上六個時期,極少數(shù)文學世家甚至經歷了衰而興、興而衰的幾度反復。茲以鄱陽洪氏為例略作分析。一、孕育期:洪氏唐末五代間遷至饒州樂平縣巖前村,到宋代洪士良農商并舉,后富而重教;二、形成期:洪士良孫洪彥昇登元豐八年(1085)第,歷任要職,實現(xiàn)了由農而士的轉型;三、發(fā)展期:洪彥昇侄洪皓政和五年(1115)登第,奉命使金,全節(jié)而返,著《松漠紀聞》《金國文具錄》《鄱陽集》等,實現(xiàn)了由官宦世家向文學世家的轉型與升華;四、鼎盛期:洪皓子洪適、洪遵、洪邁連中博學宏詞科,成為卓有成就的文人、學者;五、衰落期:從洪適一代逐步拋棄艱苦剛正家風,轉向淫逸享樂,成為家族由盛而衰的轉折點,南宋后洪氏遷居臨安,后代無聞;六、復興期:至明代,出現(xiàn)以清平山堂著稱的藏書家洪鐘、洪榧、洪楩,洪氏衰而復興;七、再次復興期:至清代,出現(xiàn)以《長生殿》聞名于世的戲曲家洪昇,再現(xiàn)輝煌。以文學世家周期律演繹流程的完形程度衡量,鄱陽洪氏世家無疑具有典范性意義。三、代表文學突出、服務家族之藝術通觀文學世家的盛衰歷史——無論是就個案還是整體而論,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人才興,則世家興;人才衰,則世家衰。因此,文學世家周期之長短,命運之興衰,歸根到底取決于“人才鏈”的有效形成。所謂“人才鏈”,包括人才數(shù)量、質量以及有效“鏈接”三方面內涵。首先,在文學世家中有效地形成一個為數(shù)眾多、代代相繼的人才群體,既是文學世家長期累積與培育的核心成果,又是保障文學世家生命延續(xù)的主體條件。從家族史的角度觀之,文學世家人才群體涌現(xiàn)的前提是支系發(fā)達,子孫繁茂;反之,如子嗣不盛甚至斷代,那么即使昌盛的文學世家也會走向衰落。如余姚王氏中王守仁正室不育,晚年得一繼室之子,弟王守儉、王守章均無嗣,王氏子孫不繁,后繼乏人,遂漸趨衰落。對于文學世家而言,子孫繁盛未必人才輩出,但若子嗣不盛甚至后繼無人,則肯定無法形成“人才鏈”。其次,從文學世家的生命周期來看,人才群體的數(shù)量與之成正比,即周期越長,人才群體數(shù)量越多,反之亦然。有的文學世家生命周期之長、人才群體之眾,令人嘆為觀止。上引柳芳《氏族論》“四姓”中,以關中、山東“郡姓”及江東“僑姓”人才群體最突出,其中最具典范意義的是京兆韋氏與杜氏。韋、杜二氏起于漢代分別以韋孟、韋賢、韋玄成為代表和以杜延年、杜欽、杜林為代表的經學世家,延續(xù)至唐代,憑借門蔭與科舉雙軌并進,其家族成員拜相者,杜氏11人,韋氏則多達20人,為全唐之冠。1其他各世家拜相者依次為:趙郡李氏、河東裴氏各17人,博陵崔氏15人,趙郡李氏、隴西李氏各12人,弘農楊氏、京兆杜氏、滎陽鄭氏各11人,太原王氏、范陽盧氏各8人,瑯琊王氏4人,河東薛氏、柳氏各3人。同時,這些世家還都通過家族文學化與文學家族化的積累與延續(xù),逐步形成了陣容龐大的家族文人群體,如杜氏之東漢杜篤,西晉杜預,唐杜佑、杜審言、杜甫、杜牧,崔氏之“初唐之融,盛唐之顥,中唐之峒,晚唐之魯,皆矯矯足當旗鼓”［5］卷三,174,充分顯示了這些歷史悠久、積淀深厚的文學世家與世俱變、與時俱進的生存適應能力。再次,在人才輩出、燦若星河的巨型暨杰出文學世家中,通常都會出現(xiàn)一位或數(shù)位人才巨星,就人才鏈的成效與作用而論,尤以代表文學世家盛世的人才巨星貢獻最著、作用最大,主要體現(xiàn)在開創(chuàng)盛世、延續(xù)盛世和復興盛世三個方面。1.開創(chuàng)盛世。誠然,在一個世家的人才巨星將其帶向輝煌之前,多有一位或數(shù)位先輩“導夫先路”,但歷史更傾向于銘記那些開創(chuàng)盛世的巨星,如眉山蘇氏之蘇軾,廬陵歐氏之歐陽修,臨川王氏之王安石,婺源朱氏之朱熹,余姚黃氏之黃宗羲,等等,他們的卓著成就強有力地推動了本家族的生命進程并使之超越家族、地域乃至國家、時代而走向家族歷史的盛世之巔?？梢韵胍?若沒有人才巨星的橫空出世,這些文學世家只能停留于重要甚至普通文學世家而不可能上升為杰出文學世家。2.延續(xù)盛世。創(chuàng)業(yè)維艱,守成不易,盛世猶難相繼。一個文學世家在某一代臻于鼎盛之后,總會面臨后代如何延續(xù)的嚴峻考驗。西漢韋氏世家始興于韋孟,韋孟四代孫韋賢以《詩經》“韋氏學”授人,為昭帝太傅、宣帝丞相,開創(chuàng)韋氏盛世;韋賢子韋玄成繼承家學,并為元帝太傅、丞相,父子相繼,再續(xù)盛世華章。文學世家盛世的延續(xù),歸根到底是以人才巨星的產生與作用為前提的,延續(xù)世系越長,難度越大。3.復興盛世。一個文學世家無論是開創(chuàng)盛世還是延續(xù)盛世之后,都不可避免地由盛而衰,而有的世家則可賴人才巨星的崛起,通過其主觀努力再現(xiàn)盛世。所謂復興,是相對此前盛世而言,彼此至少相隔一代,通常相隔數(shù)代,也有的相隔十幾代乃至幾十代者;歷時少則數(shù)十年,長則數(shù)百年,甚至上千年。晉代潯陽陶氏世家陶侃首開盛世,陶侃子陶茂、孫陶逸雖曾為太守,但整體已呈衰勢,直到玄孫陶淵明出而得以復興,從陶侃到陶潛相隔三代,也有許多文學世家經歷更多代際和更長時間才得以復興,如前文所述華亭陸氏,長久沉寂之后方因中唐陸贄而復興。復興盛世較之延續(xù)盛世,顯然更為復雜,結果也有相當大的差異。大多數(shù)是由一位人才巨星擔當,然后盛而復衰,但也有兩位以上甚至一個群體出現(xiàn),如海寧查氏在近現(xiàn)代即出現(xiàn)了穆旦與金庸兩位大家,錢塘錢氏近現(xiàn)代更是群星燦爛,涌現(xiàn)出一大批學術、教育、文藝、科技方面的杰出人才。也有少數(shù)世家如上述鄱陽洪氏世家,經歷了由盛而衰、衰而復盛的數(shù)度循環(huán)。再如昆山歸氏世家,唐歸崇敬奠定盛世,后漸趨衰落,至明歸有光出而復興光大,其子孫輩雖努力維持但終有盛衰之別,至歸有光玄孫歸莊出而重現(xiàn)歸氏之盛。數(shù)度盛衰之變,總是衰多盛少,衰長盛短,既令人感慨,也令人反思。假如將一個文學世家比作一座綿延起伏的群山,人才巨星即是聳立于群山之上的高峰。沒有群山的襯托,就沒有高峰的聳立;而沒有高峰的巍峨,群山就會缺少應有的威儀。人才巨星之于整個文學世家的貢獻,即在于其努力將自身塑鑄為群山之巔的同時,也將整個文學世家推向群山之巔,由此領袖群倫開創(chuàng)輝煌。因此,人才鏈之于文學世家生命周期的關鍵作用,不僅僅在于人才群體的涌現(xiàn),也不僅僅在于人才巨星的出現(xiàn),而是有賴于在正態(tài)分布的前提下人才群體與人才巨星的有效鏈接。四、體系:從“律、人才鏈”到“網”基于特定文學世家又超越其上加以觀照,則文學世家的生命力、周期律、人才鏈,最終都可以歸結為生態(tài)圈的支持體系。這里所說的生態(tài)圈包括各世家內部關系構成的“內圈”、世家與世家婚姻關系構成的“中圈”、世家其他各種社會關系構成的“外圈”以及彼此的互動效應。(一)強化規(guī)范意識,建設世界經濟新格局從特定個體文學世家的盛衰命運,到通代文學世家的發(fā)展演變,都充分顯示了由各文學世家內部關系構成的“內圈”支持體系的形成與優(yōu)化具有基礎性、根本性的作用。文學世家孕育于先秦諸子時代,廣泛形成于漢代經學世家,當經學傳承由學緣轉向血緣,由個體轉向群體,由群體轉向家族,就會進而產生經學世家以及以此為主體的文學世家。而經歷漢魏六朝九品中正制與隋唐科舉制的沖擊、洗禮與考驗后,文學世家生態(tài)圈“內圈”支持體系也日益完善。以應對科舉制為例,在隋唐時代主要表現(xiàn)為延續(xù)原有門閥世家的優(yōu)勢與新興科舉世家展開競爭,然后又在激烈競爭中趨于多元融合并不斷激發(fā)新的活力,先后出現(xiàn)了一批大型或巨型文學世家,在家學、家訓、家風等方面逐步形成了嚴格規(guī)范與良好傳統(tǒng)。宋以后,全面實施嚴格規(guī)范的科舉制,所有士人回到了同一起跑線上,為了應對嚴峻挑戰(zhàn),宋人普遍高度重視生態(tài)圈“內圈”支撐體系的建設和優(yōu)化。具體而言,一是纂修族譜,強化血緣認同。宋代族譜的性質、作用、內容、體例及編纂與管理,都發(fā)生了巨大而深刻的變化,不再是作為劃分社會政治地位與“家之婚姻”的依據(jù),而是以“敬宗睦族”“尊祖收族”為宗旨,極大地強化了宗族內部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二是制定家規(guī),強化倫理規(guī)范。上承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而加以推廣,如司馬光訂《家范》、陸游訂《放翁家訓》、葉夢得訂《石林家訓》等。三是建立宗祠,強化宗族情感。在族內設立祠堂,合族共祭,南宋朱熹參照民間祭祀禮儀制定《家禮》,使之更加規(guī)范化。四是設立義莊。強化道德責任。北宋范仲淹率先在家鄉(xiāng)蘇州創(chuàng)設義莊,承擔撫恤、教育族人的責任,各地迅速效仿,較之六朝世族莊園更具道德色彩。五是傳承家學,強化學業(yè)傳承。主要包括應用性的舉業(yè)教育,提高科舉應試能力;學術性的專學教育,培養(yǎng)代代相承的學術傳人;全方面的文化素養(yǎng)教育,促進家族成員的全面發(fā)展。以上五個方面,依次從血緣認同、倫理規(guī)范、宗族情感、道德責任、學業(yè)傳承上增強家族的凝聚力,促進家族的持續(xù)性發(fā)展,這既是保障宋代科宦世家盛久不衰的有效措施,又是通過科舉世家及時轉化為文學世家的重要成果,其中對于家族的道德使命感、向心力和凝聚力的強化以及全能型人才培養(yǎng)的成效,既是宋代科宦世家與文學世家的共同財富,同時也為其后的明清兩代所繼承。(二)有利于提升門第地位由世家與世家婚姻關系構成的“中圈”,處于由各世家內部關系構成的“內圈”與由世家其他社會關系構成的“外圈”之間,具有通過特殊紐帶將相關文學世家鏈接為特定社會網絡的重要功能。《禮記·昏義》曰“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6］1618,可見婚姻雖是不同家族男女兩性的結合,但首先是以家族利益為本位,再綜合考慮其他因素。中國歷代盛行不衰的門第婚姻,即是以家族整體利益為本位的集中體現(xiàn)與必然結果。盡管這與婚姻主角的個人幸福時有矛盾,并不斷演繹出各種悲歡離合,但從文學世家生存與發(fā)展的角度而言,各世家之間的婚姻尤其是累世聯(lián)姻有其不可否認的積極作用。一是有利于門第聲望的提高。以門閥制度與門第婚姻最為嚴格的兩晉南朝為例,不僅士族一般不與庶族通婚,而且士族內部不同等級間也往往不婚,少數(shù)的門第不當婚(包括士庶婚、高門與次門婚)之所以出現(xiàn),往往是由于雙方門第發(fā)生了變化,門第高者衰落,門第低者提高,因而使雙方門第實際上趨于一致［7］,歸根到底是出于維護和提升門第的需要。其中東晉瑯琊王氏和陳郡謝氏更是通過六宗累世聯(lián)姻,共同壟斷了東晉的政治資源并主導了東晉的政壇與文壇。而其他世家與王謝聯(lián)姻,更有提升門第地位的普遍效應。二是有利于文化環(huán)境的優(yōu)化。明清時期江南產生和延續(xù)女性作家群的文學世家明顯增多,其中人數(shù)最眾、成就最著、影響最大者,當推吳江葉氏、沈氏,兩大世家三代聯(lián)姻,不僅構成了文化上的門當戶對,而且?guī)砑易彘g的文化優(yōu)勢整合并催生了一些有意義的文學活動,對文學發(fā)展產生了積極影響。［8］三是有利于優(yōu)秀人才的培養(yǎng)。世家聯(lián)姻可以將兩家乃至多家的教育資源集聚于對下一代優(yōu)秀人才的培養(yǎng),其中母教尤其具有普遍性、先導性和奠基性的作用,母教之不同于父教,乃因其是通過婚姻途徑向其他文學世家最直接的資源移植與借鑒。與此直接相關的是甥舅關系的人才培養(yǎng),如顧炎武之于外甥“昆山三徐”徐乾學、徐元文、徐秉義;另一途徑是翁婿關系的人才培養(yǎng),如南宋理學家劉彥沖之于女婿朱熹。四是有利于學術流派的成長。常州學派首創(chuàng)者常州莊氏世家莊存與,莊存與女嫁劉氏世家劉召揚,生劉逢祿;莊存與弟莊培因女嫁宋氏世家宋簡,生宋翔鳳,劉逢祿、宋翔鳳先后受教于莊存與、莊述祖,得莊氏家學真?zhèn)?正如錢穆所謂“常州之學,起于莊氏,立于劉、宋”［9］590者也。五是有利于文學世家生命周期的延續(xù)。一方面是先天遺傳基因的作用,世系延續(xù)越長,文學貢獻越大,則遺傳基因越優(yōu)越,基因優(yōu)越的世家間通婚乃至累世聯(lián)姻,可以促進基因進一步優(yōu)化。另一方面則得益于后天綜合資源的作用。獲取和利用綜合資源的成效,主要取決于婚姻的層次、深度與廣度,是與普通、重要還是杰出文學世家結成婚姻,是偶爾通婚還是累世聯(lián)姻,是與特定還是眾多世家通婚或累世聯(lián)姻。不同形式產生不同結果,最終都會對文學世家生命周期的延續(xù)產生不同影響。(三)文學生態(tài)的“圈”構成文學世家生態(tài)圈“外圈”支持體系的核心要素是政治生態(tài)、經濟生態(tài)與文化生態(tài)。1.家族制社會原因文學世家,顧名思義,是以文學積淀為先決條件,以文學成就為盛衰標準,但在長期官本位的中國歷史中,政治地位反倒成為決定文學世家興衰的關鍵因素,文學世家的興盛與衰落往往與政治地位的高低相對應。文學世家的政治地位,主要由家族成員的仕進之盛奠定,其核心是家族與皇權的關系。然而家族制社會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家族某一成員一旦觸犯皇權,往往給整個家族帶來毀滅性打擊。華亭陸氏世家在東吳時因陸遜、陸抗兩代出將入相而榮極一時,至西晉時因陸機、陸云被殺而由盛轉衰。海寧查氏世家在康熙、雍正兩朝兩次文字獄之間曾一度榮顯,康熙四十一年(1702),查慎行賦詩中旨,命入值南書房,次年中進士,欽授翰林院庶吉士,隨康熙巡游四方。然至雍正四年(1726),查慎行三弟查嗣庭文字獄案發(fā),被捕入獄而死;二弟查嗣瑮充軍陜西,老死戍所;查慎行以家長失教牽連入獄,次年郁郁而亡。經此打擊,查氏家破人亡,元氣大喪。2.以經濟之收、以文學之商的文學先營之業(yè)更是商業(yè)之朝經濟實力是文學世家賴以延續(xù)與興盛的物質保障。據(jù)有關文獻,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許多占據(jù)政治高位的世家大族,往往富甲天下,不少擁有家族大地產或莊園,并以此作為其重要經濟來源,如《宋書》卷七七《沈慶之傳》載:“(慶之)廣開田園之業(yè),每指地示人曰:‘錢盡在此中?！保?0］列傳第三十七,2003對源于官宦之家的文學世家而言,其經濟來源主要是朝廷俸祿。1假如一個家族能持續(xù)處于高官行列,通過不斷積累,其經濟實力更非一般世家可比。宋代以降,尤其到明清時期,隨著商業(yè)經濟的發(fā)展,出現(xiàn)了許多亦學亦商的新型文學世家,大致分兩類:一是文學世家而兼營商業(yè),這一現(xiàn)象較為普遍;二是由商業(yè)世家轉型為文學世家,如蘇州潘氏、徽州汪氏等,較之以俸祿為主的一般文學世家,其經濟來源更多樣化,經濟實力也往往更雄厚。3.文學集中于文學權的運作過程文化積淀深厚與否,是文學世家之所以為文學世家的核心標志,也是文學世家得以持續(xù)發(fā)展的內在動因。文化積淀需要幾代人持續(xù)不懈的努力,自官宦之家、豪強之家、商業(yè)之家而成長為文學世家者,彼此基礎與路徑頗有差異。(1)源于官宦之家的文化積淀。從官宦之家到文學世家,淵源最近,文化積淀最厚,轉型也最易。古代官僚群體基本是“學而優(yōu)則仕”的結果,一方面,“仕”的資本在于“學”;另一方面,一旦出仕之后,其學又可賴“仕”之資源不斷增殖,彼此相互影響、相互促進。自隋唐實施科舉制以來,至宋代,科舉更成為文人入仕的主體路徑,亦官亦學結合更為緊密也更為普遍,所以官宦世家往往就是文學世家,反之亦然。對源于官宦之家的文學世家而言,盡管個體差異相當明顯,但在其文化積淀與世家轉型過程中,仍有許多共通軌跡與規(guī)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