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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志與緣情言志與緣情辨

在古代詩歌研究中,有一種相當(dāng)普遍的觀點(diǎn):“志向”和“命運(yùn)”是兩種對立的詩歌?!霸姼枵x”要求詩歌為政治教育服務(wù),“詩歌命運(yùn)”只注重表現(xiàn)出線性精神,不考慮政治教育。筆者對這樣的概括深表懷疑。筆者認(rèn)為,說古代存在著要求為政教服務(wù)和強(qiáng)調(diào)自由抒發(fā)兩種詩學(xué)主張,大致上是可以的,但用“言志”和“緣情”作為標(biāo)目,卻很不準(zhǔn)確。“言志”和“緣情”都只是說詩是作者內(nèi)心的表現(xiàn)、思想感情的抒發(fā),它們并沒有相互對立的意義。要不要為政教服務(wù),那是通過另外的一些表述體現(xiàn)出來的,不是“言志”或“緣情”這兩個詞組本身就具有的含義。比如《詩大序》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這些話本身并未說到與政教的關(guān)系問題;下面又說“止乎禮義”,那才可以認(rèn)為是具有政教意義。陸機(jī)《文賦》說“詩緣情而綺靡”,筆者認(rèn)為這句話不強(qiáng)調(diào)政教,那是因為話中沒有有關(guān)政教的表述,而不是因為用了“緣情”這個詞組。20年前,筆者在《六朝文論若干問題之商討》中曾發(fā)表過這樣的意見,但僅是引其端緒,本文將作較詳細(xì)的說明,以求教于學(xué)界。之所以將“言志”和“緣情”視為具有對立意義的兩個詞組,與朱自清《詩言志辨》的影響很有關(guān)系?!对娧灾颈妗肥且黄獌?nèi)容豐富、目光敏銳、見解深刻的文章。它通過細(xì)致的考察,指出先秦時代“詩以言志”、“詩言志”的提法原本不是從作詩人的角度說的,而是從讀詩人、用詩人的角度說的,是將現(xiàn)成的詩篇當(dāng)作表達(dá)意見的工具。朱先生指出了那個時代人們對詩的認(rèn)識完全是功利性的,還全然沒有詩歌抒情的自覺;又指出從屈原等《楚辭》的作者才“真正開始歌詠?zhàn)约骸?P218),也就是說從此開始才逐漸有了以詩自我抒發(fā)的自覺。這些見解無疑是很精到的。但是,朱先生因先秦時代說“詩以言志”這句話的環(huán)境、背景都與政治或教化有關(guān),便斷定“言志”這個詞組本身就有政教意義,這卻令人費(fèi)解。朱先生又說,隨著自我抒發(fā)意識的發(fā)展,隨著此類詩歌的增加,特別是與政教無干的詩歌的增加,再用原先的“言志”作為詩歌的標(biāo)目就顯得不妥了(因為“言志”是與政治教化緊緊聯(lián)系著的),那么怎么辦呢?朱先生說首先是“言志”的含義一再引申,引申為兼指一己的窮通出處,或歌詠人生義理。但士大夫的窮通出處、人生義理都離不開政教,都反映著政教,因此“言志”一語多多少少總還是與政教關(guān)連著,不便于指稱與政教毫無關(guān)系的作品,如秦嘉《贈婦》那樣的詩,因此迫切需要一個新的標(biāo)目。于是終于出現(xiàn)了陸機(jī)《文賦》“詩緣情而綺靡”那個新語,用“緣情”作為新的標(biāo)目。最后到了清代的袁枚,才將“詩言志”的意義又?jǐn)U展了一步,差不多和陸機(jī)的“詩緣情”并為一談,也就是說直到這時“詩言志”才也包括了那些毫無政教意味的作品。而在袁枚以前漫長的時間里,人們談?wù)撛姷臅r候,常常是把“志”與“情”“含混或調(diào)和”著使用的。朱先生說,從《詩大序》已是如此:既云“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又云“情動于中而形于言”。又說沈約《宋書·謝靈運(yùn)傳論》的“喜慍分情”和“志動于中,則歌詠外發(fā)”,還有《文心雕龍·明詩》的“人稟七情,應(yīng)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還有孔穎達(dá)《毛詩正義》解釋“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時說的一番話,都是將“志”與“情”含混了的。朱先生又說,不過若直用“言志”這詞組,就不能如此含混過去;就總還貼在窮通出處上說,亦即總還不離政教。從朱先生的話,可以歸納出兩點(diǎn):(1)在論詩的時候,“志”與“情”本來含義不同,“情”只一般地指說情感,“志”卻離不開政教;但后人卻把“志”與“情”混淆了。(2)“言志”與“緣情”具有互相對立的意義,雖然“言志”之意引申到可以指說士人的窮通出處、人生義理,但那也還有關(guān)政教,直到袁枚才合二為一。關(guān)于此點(diǎn),朱先生在《文學(xué)的標(biāo)準(zhǔn)與尺度》中說得更為直截明白:“載道或言志的文學(xué)以‘儒雅’為標(biāo)準(zhǔn),緣情與隱逸的文學(xué)以‘風(fēng)流’為標(biāo)準(zhǔn)。有的人‘達(dá)則兼濟(jì)天下,窮則獨(dú)善其身’,表現(xiàn)這種情志的是載道或言志?!械娜丝v情于醇酒婦人,或寄情于田園山水,表現(xiàn)這種種情志的是緣情或隱逸之風(fēng)?!庇终f:……但是看歷代文學(xué)的發(fā)展,中間還有許多變“化。即如詩本是‘言志’的,陸機(jī)卻說‘詩緣情而綺靡’。‘言志’其實就是‘載道’,與‘緣情’大不相同?!?P5-6)對于這兩點(diǎn),筆者感到懷疑,下面就分別加以申說。一、志為志,大力形成志,無重道,大智志、情兩字原都有意念、心之所存的意思,可以兼包今日所謂偏于理性的思想和偏于感性的情感。因此《左傳》昭公二十五年載子產(chǎn)之言稱好惡喜怒哀樂為“六志”,《荀子·正名》則說“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朱先生也曾說“‘志’與‘情’原可以是同義詞”,但大約因為他覺得“言志”的“志”總有政教意味,因此說《詩大序》中“情動于中而形于言”、“吟詠情性”雖可以算是“言志”的同義語,但“意味究竟不同”。筆者卻覺得沒有什么不同。不錯,先秦典籍說到“詩以言志”、“詩以道志”、“詩言志”等等的時候,總有關(guān)政教,那“志”可以說都是不離乎政教的“志”,但那是由于說那些話時的具體場合決定的,不是由于“志”這個詞本身的含義決定的。先秦人說“詩言志”的時候,只是“用詩來表達(dá)內(nèi)心想法”之意;漢以后的人用這句話的時候,也就是這個意思,至于與政教有關(guān)還是無關(guān),那仍是由具體的語言環(huán)境、由上下文所決定的??傊?“志”字本身并無政教意義,因此“詩言志”這句話中的“志”也不可能具有特殊的政教意義,人們論詩時志、情并用,或互相替代,也很自然,說不上含混或調(diào)和。下面舉一些語例以說明“志”字本身沒有政教意味:1.《論語·先進(jìn)》載子路、冉有、公西華、曾皙“各言其志”,子路等三人所說均是政治方面的懷抱,曾皙所說卻是暮春時節(jié)“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雖然后世的儒家學(xué)者說那是“歌詠先王之道,歸夫子之門”(《論語集解》引包曰),或稱贊曾晳“能樂道知時”(皇侃疏引李充曰),朱先生則說其志關(guān)乎“修身”,但實際上曾皙表述的不愿出仕、自求適意之“志”只是一種生活情趣,并不是政教方面的“志”。2.《周易·睽·彖》:“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男女睽而其志通也?!?卷四,P161)睽之卦體兌下離上,兌為少女,離為中女,故云“二女同居”。二女各自出嫁,故曰“其志不同行”。男女有別,男子主外,女子主內(nèi),卻能共同操持好家庭,故曰“男女睽而其志通”。兩“志”字均泛言心思、想法,并無政教內(nèi)容。以下兩例亦同。3.《易·革·彖》:“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卷五,P202)革卦離下兌上,離為火,兌為澤,二女同居一卦,而有水火之性,故曰“其志不相得”。4.《易·歸妹》九四《象》:“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本砦?卷五,p222謂想要過期之后才將少女出嫁,那是因為有所等待的緣故。5.《莊子·齊物論》:“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卷一下,P112)郭象注“自喻適志”云:“自快得意?!卑础斑m志”猶今之滬語“適意”,志即意。6.《莊子·養(yǎng)生主》:“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卷二上,P119)郭象注“躊躇滿志”云:“逸足容豫自得之謂。”“滿志”即洋洋得意。7.《莊子·達(dá)生》:“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卷七上,P641)用志不分,猶今言用心專一,思想不分散,志乃心思之意。8.宋玉《神女賦》寫楚襄王夢中與神女相會,醒后“罔兮不樂,悵爾失志”(卷十九),“失志”即失意、不得意。又描寫神女云“志解泰而體閑”、“志態(tài)橫出”,“志”、“志態(tài)”猶言“意”、“意態(tài)”。9.《詩經(jīng)·周南·葛覃序》:“后妃在父母家,則志在于女功之事?!?卷一,P30)按毛、鄭的解釋,此詩歌頌文王夫人,有政教意義,但“志”字本身只是心思之意?!爸驹谟谂χ隆?即用心于女功,并無政教內(nèi)容。10.《詩經(jīng)·邶風(fēng)·匏有苦葉》次章毛傳:“衛(wèi)夫人有淫佚之志?!?卷二,P140)此處“志”的內(nèi)容是荒淫放蕩,與政教無干。11.《詩經(jīng)·鄭風(fēng)·狡童》首章毛傳:“昭公有壯狡之志?!本硭?P304)壯狡之志,謂童心、不成熟的心思。12.《禮記·曲禮上》:“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卷一,P8)志不可滿,謂不可過分得意。志,意也。13.《禮記·王制》:“命市納賈以觀民之所好惡。志淫好辟?!?卷十一,P363)謂命市場管理者報告商品價格,以了解人民的好尚,若民風(fēng)質(zhì)樸則實用的物品價昂,民風(fēng)淫侈則奢侈品價昂。鄭玄注:“民之志淫邪則其所好者不正?!敝?指心意、心思?!爸疽?當(dāng)然也決不是政教方面的志,而是縱欲享受的志。14.《禮記·樂記》:“子夏對曰: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wèi)音趨數(shù)煩志,齊音敖僻喬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卷三九,p1124)淫志、溺志、煩志、喬志,分別指使人心思邪僻、沉溺、煩勞、驕逸。這里的“志”,只是泛指人的心思而已。上舉例句中的“志”,都沒有什么政教內(nèi)容。9至14諸條的內(nèi)容與政教有關(guān),但“志”字本身的意思也還是心意、心思等。不能說“志”字只能用于政教場合。所舉諸條的時代大抵在先秦、漢初,漢以后的例子還很多,毋庸一一枚舉。現(xiàn)在再說到“情”字。情字同樣可用于一般場合,也可用于政教場合?!吨芤住は缔o下》:“圣人之情見乎辭?!?卷八,P297)意謂周文王那樣的圣人的想法、思想見于他所撰寫的卦爻辭中。這“情”字本身所指的可說就是有關(guān)政教的內(nèi)容。又《左傳》莊公十年:“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P150)杜注:“必盡己情。”那么“必以情”的情字乃心思、心智之意,莊公自稱必盡心竭智審察案件。這也是用于政教場合。屈原作品中屢用“情”字,如《九章·惜誦》:“發(fā)憤以杼情”、“情與貌其不變”、“又莫察余之中情”、“恐情質(zhì)之不信兮”(卷四,P121,P1122,P124,P127),其情乃忠君諷諫之思,當(dāng)然有關(guān)政教。王逸注其情字云:“志愿為情”、“情,志也?!辈⑽磪^(qū)別情、志。正因為志、情兩字可以是同義詞,因此我們能看到不少兩字并用的語例。姑舉數(shù)條:1.屈原《思美人》:“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沈菀而莫達(dá)?!鼻榫褪侵?。“志沈菀而莫達(dá)”,也就是“情沈抑而不達(dá)”(《惜誦》)。屈原還屢屢用“心”、“思”、“中”字樣,如“心郁郁之憂思兮”(《抽思》)、“心郁邑余侘傺兮”(《惜誦》)、“聊以舒吾憂心”(《哀郢》)、“思蹇產(chǎn)之不釋兮”(《抽思》)、“中悶瞀之忳忳”(《惜誦》)等(卷四,P123,P124,P134,P137),其實志、情的意思也就都是心、思、中。2.莊忌《哀時命》:“志憾恨而不逞兮,杼中情而屬詩?!?卷十四,P259)王逸注:“意中憾恨,憂而不解,則杼我中情,屬續(xù)詩文,以陳己志也?!笨烧f志、情都是“意”的同義詞。3.班昭《東征賦》:“遂去故而就新兮,志愴恨而懷悲。……酌樽酒以弛念兮,喟抑情而自非。”(卷九)可說志、情與“念”意思相近,都是“心中所想”之義。上舉屈原、莊忌作品可說與政治有關(guān),班昭這里卻只是抒發(fā)一己去家遠(yuǎn)行的悲戚而已。4.陳琳《止欲賦》:“伊余情之是悅,志荒溢而傾移。”(卷十八,P332)志、情都是指自己愛慕一位美女的心思而言。以上所舉為辭賦中的例子,下面所舉則見于一般散文之中:5.《禮記·問喪》:“故哭泣無時,服勤三年,思慕之心,孝子之志也,人情之實也?!薄爸尽辈⒎墙袢账^“志向”之志,而是一般的心思、心情之意。同篇有云:“孝子親死,悲哀志懣,故匍匐而哭之?!?卷五六,P1536)可以參讀。志就是情感之意。6.《周易·升》六四王弼注:“若能不距而納,順物之情,以通庶志,則得吉而無咎矣。”(卷五,P193)7.《周易·睽·彖》“男女睽而其志通也?!焙罟?“出處雖殊,情通志合。”(P357)(《周易集解》卷八引)情通志合,猶今言情投意合,不必釋為“感情相通而志向、目標(biāo)一致”。8.《周易略例·明爻通變》“合散屈伸與體相乖?!毙檄q注:“……乾之初九潛龍勿用,初九身雖潛屈,情無憂悶,其志則申,故曰屈伸?!笨傊?在表示“心中所存想”這一意義上,情與志是同義詞?!抖Y記·表記》“子曰無辭不相接也?!编嵭?“辭所以通情也?!?卷五四.P1471)辭以通情,與“言以足志”(《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詩以言志”其實同一意思,只是“辭”原系特指諸侯朝聘聚會時的言辭,而“詩”特指詩篇而已(詩也是“言”,是特殊的“言”,言語中引詩是提高“言”的表現(xiàn)力的修辭手段),至于情、志兩字,其義并無差別。上舉情、志字并用各例,證兩字同義,是就一般情況而言。下面再舉專門論詩的場合。這方面的例子,首先就是《詩大序》。《詩大序》志與情、性情并提,在后世具有典范的意義,那是由于《詩經(jīng)》的崇高地位,自無須多論。沈約《宋書·謝靈運(yùn)傳論》、劉勰《文心雕龍·明詩》所說,已見本文開頭部分所引,這里不再重復(fù),只說明一點(diǎn):朱先生說沈、劉之例是情、志混用或調(diào)和;是既要表明詩的“緣情”作用,又不敢無視“詩言志”的傳統(tǒng),因而只得既襲用那個“志”字,卻又想要影射“詩緣情”那句話。這個觀點(diǎn)筆者表示懷疑。既然志、情是同義詞,那么并用二字,是談不上混淆和調(diào)和的。下面著重來看裴子野那段有名的話:古者四始六義,總而為詩,既形四方之風(fēng),且彰君子之志,勸美懲惡,王化本焉。……大明之代,實好斯文。……自是閭閻少年,貴游總角,罔不擯落六藝,吟詠情性。學(xué)者以博依為急務(wù),謂章句為專魯。淫文破典,斐爾為曹,無被于管弦,非止乎禮義。深心主卉木,遠(yuǎn)致(《文苑英華》卷七四二作志)極風(fēng)云,其興浮,其志弱,巧而不要,隱而不深。……(P389)“吟詠情性”出自《詩大序》,這里用為作詩的代稱,而顯然有貶意。《詩大序》在說“吟詠情性”、“發(fā)乎情”的時候,還說“止乎禮義”,兩者合起來才是儒家的文學(xué)思想,才具有政教意義;光說“吟詠情性”,則可能止乎禮義,也可能不合禮義,這四個字本身并不具有政教意義。同樣,“詩言志”之“志”,雖出自儒家經(jīng)典,但本身并不具有政教意義。因此裴子野說的“勸美懲惡”的“君子之志”是有政教意味的,而“其志弱”的“志”就指無關(guān)政教的志。他的話文從字順,并不曾如朱先生說的將志與情“混為一談”。朱先生認(rèn)定論詩時用“志”字原本該有政教意義,“情”字則表示一般無政教內(nèi)容的心思,而“遠(yuǎn)志極風(fēng)云”和“其志弱”中的“志”卻不含政教內(nèi)容,因此認(rèn)為是混用。其實裴氏的話恰可幫助我們理解志、情兩字并無那樣的區(qū)別,理解“詩言志”的志(包括“詩言志”全句)是中性的,無所謂干不干政教。干不干政教,須看其語言環(huán)境,看上下文。同樣,孔穎達(dá)《毛詩正義》說“作詩者所以舒心志憤懣”、“感物而動,乃呼為志”、“悅豫之志”、“憂愁之志”也都不是什么“言志、緣情兩可的含混的話”,因為志與情、言志與緣情本來就是同義語。上文力圖證明志、情兩字在“心之所之”、心之所存想這一意義上是同義詞,它們都既可用于政教場合,也可用于非政教場合,本身無所謂干不干政教。這樣說,當(dāng)然并不意味著志、情兩字在任何情況下都同義。比如說表示人生的追求、志向時,特別是表示樹立宏偉的目標(biāo)時,往往用“志”字;表示情欲、特別是男女戀愛之情時,常常是用“情”字?!段倪x》所錄賦有志類,又有情類。志類錄張衡《思玄賦》、《歸田賦》和潘岳《閑居賦》,那都是表現(xiàn)作者對人生道路的抉擇和思考,或如朱自清所說有關(guān)窮通出處、人生義理;情類錄宋玉《高唐》、《神女》、《登徒子好色》三賦和曹植《洛神賦》,都寫男女之情。又如諸葛亮《誡外生》:“夫志當(dāng)存高遠(yuǎn),慕先賢,絕情欲,棄凝滯,使庶幾之志,揭然有所存,……若志不強(qiáng)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滯于俗,默默束于情,竄伏于凡庸,不免于下流矣?!憋@然志、情兩字意義不同。但一般情況下,“詩言志”、“詩緣情”中的“志”和“情”并不是這種狹義的用法,它們只是泛指“心之所存想”之意而已。(特殊的情況也是有的。如朱自清所指出的,袁枚《答蕺園論詩書》自稱愿效白居易、杜牧,不刪自己的“緣情詩”,那“緣情詩”便只是指男女私情之作。)二、“言志”應(yīng)為“材”首先舉一些語例,以說明古人使用“言志”這個詞組時,未必具有政教意味。古人說“言志”時,確實常如朱先生所說,與窮通出處、人生義理相關(guān),或如上文所說,體現(xiàn)了一種對人生道路的抉擇和思考;但也有許多例子,只不過將“言志”用作“抒寫內(nèi)心”之意,甚或只是用為作詩的代稱而已。即使是體現(xiàn)對人生道路的抉擇和思考,也未必能說就都與政教有關(guān)。1.潘岳《悼亡》三首,盡情抒寫悲情。第二首末有“賦詩欲言志,此志難具紀(jì)。命也可奈何,長戚自令鄙”之語。(卷二三)朱先生說這里“言志”顯然是指人生義理。筆者以為這么說未必妥當(dāng)?!按酥倦y具紀(jì)”還是說悲酸之情傾訴不盡,“志”主要指悲情而言。呂向注就說:“悲情不可具紀(jì)者,言多也?!?.《南史·顧歡傳》:“知將終,賦詩言志曰:五涂無恒宅,三清有常舍。精氣因天行,游魂隨物化。鵬鹍適大海,蜩鳩之桑柘。達(dá)生任去留,善死均日夜。委命安所乘,何方不可駕?翹心企前覺,融然從此謝?!鳖櫄g是一個隱士,終身不仕,信奉道教。這首詩倒是體現(xiàn)了對人生義理、死生問題的思考,但它表現(xiàn)的純是個人的情懷,與政教并無干系。抒寫這樣的情懷,也是“言志”,可見“言志”也就是抒懷之意,不能說必定與政教有關(guān)。3.陳子昂《晦日宴高氏林亭》,系友朋聚飲之作,其序有云:“豈可使晉京才子,孤?lián)柯逑轮?魏室群公,獨(dú)擅鄴中之會。盍各言志,以記芳游?!?P911)當(dāng)時與會21人詩俱在,皆描寫園林風(fēng)景和貴族文人宴飲之樂,絲毫不及于政教,也與出處窮通、人生義理無關(guān)。如陳詩云:“尋春游上路,追宴入山家。主第簪纓滿,皇州景望華。玉池初吐溜,珠樹始開花。歡娛方未極,林閣散余霞?!彼^“言志”,其實只是作詩的代語而已。這樣的用法,在六朝、初唐尤多。4.《太平廣記》三三二引《通幽記》載唐晅手記,記晅與鬼妻歡會,臨別時晅贈以詩,妻欲作答,晅曰:“曩日不屬文,何以為詞?”妻曰:“文詞素慕,慮君嫌猜,而不為言志之事。今夕何爽!”(P2635)此處“言志之事”,顯然也是代指作詩而已。5.《太平廣記》四八九《周秦行記》,云牛僧孺夜行至一大宅,見薄太后及戚夫人、王嬙、潘妃、楊貴妃、綠珠等美人,飲酒作樂。太后曰:“牛秀才固才士,盍各賦詩言志,不亦善乎?”(P4018)諸詩內(nèi)容,皆感傷身世,惆悵今昔,如薄后詩云:“月寢花宮得奉君,至今猶愧管夫人。漢家舊是笙歌處,煙草幾經(jīng)秋復(fù)春。”綠珠詩云:“此日人非昔日人,笛聲空怨趙王倫。紅殘翠碎花樓下,金谷千年更不春。”牛秀才詩云:“香風(fēng)引到大羅天,日地云階拜洞仙。共道人間惆悵事,不知今夕是何年。”此類抒情之作,而以“言志”稱之。故事雖然荒誕,但“賦詩言志”的用語卻正是當(dāng)時文人聚會作詩而稱之為“言志”那種情況的投影。6.楊億《冬夕與諸公宴集賢梅學(xué)士西齋,分得今夕何夕,探得云字》詩序:“……足以知《周南》變風(fēng),誠二雅之可繼;鄭卿言志,豈七子之足多?”“鄭卿”兩句,正是用《左傳》襄公二十七年所載鄭子展等7人賦詩、趙孟“觀七子之志”的典故,意謂今日我們作詩“言志”,亦不亞于古人。原是政治外交場合的“言志”,楊億這里卻僅指一般聚會賦詩。其詩云:“今夕知何夕,良交會以文。燭花寒旋落,漏滴遠(yuǎn)稀聞。酒面輕浮蟻,歌喉細(xì)遏云。明河光未沒,候管氣初分。玉笛梅花怨,金爐蕙草焚。唯愁曙光發(fā),搔首嘆離群?!迸c政教毫無關(guān)系??梢姉顑|并不認(rèn)為“言志”只能用在與政教有關(guān)或言及出處窮通、人生義理的場合。7.司馬光《頃為諸生,常受經(jīng)于錢丈,學(xué)賦于張丈,今乃叨忝同為侍臣,蒙錢丈賜酒,張丈賜詩,愧悚之深,言志為謝》詩云:“疇昔勝冠日,曾為絳帳生。九言聞至教,一顧得虛聲。不意叨嚴(yán)近,于今接老成。寧須詩酒賜,侍坐已知榮?!奔葻o關(guān)政教,也未言及自己的志向抱負(fù),只是抒發(fā)感激之情而已??梢姟把灾尽钡暮x、用法甚廣。8.楊士奇《沙村江樓詩序》云:“……是日雪霽,酒酣,(劉伯川)以予兩人循溪行詠,命各賦小詩言志。(陳)孟潔對曰:‘十年勤苦事雞窗,有志青云白玉堂。會待香風(fēng)楊柳陌,紅樓爭看綠衣郎。’予即一時景趣塞責(zé)曰:‘飛雪初停酒未消,溪山深處踏瓊瑤。不嫌寒氣清人骨,貪看梅花過野橋?!櫭蠞嵭υ?‘十年勤苦,只博紅樓一看耶?’又曰:‘不失一風(fēng)流進(jìn)士?!櫽栊υ?‘雖寒士,當(dāng)耐?!衷?‘人有不為而后可以有為,其勉之!’后伯川卒二十余年,孟潔登第,為翰林庶吉士而卒,今又二十年,余幸存余喘,皆如伯川言。然余未能有副其所望,恒用內(nèi)愧?!贝藙t材料頗有趣。劉伯川要兩人以詩言志,是要他們表述自己的抱負(fù)、志向。楊士奇的詩所表現(xiàn)的不是什么大的志向,只是此時此地的一點(diǎn)情趣而已。在他想來,那也是自己生活中的一點(diǎn)小小追求,也是一種“志”。劉伯川將這一時的意趣聯(lián)系到一生的志節(jié),那并不是楊的本意??梢娂词乖趯ⅰ霸娧灾尽钡摹爸尽崩斫鉃樘刂钢鞠?、抱負(fù)時,也還是內(nèi)涵很廣,可以包括一般的生活情趣在內(nèi)。那樣的作品,離開政教很遠(yuǎn),視之為一般的“緣情”又有何不可。與論詩時使用“言志”語相映成趣的,是類書《藝文類聚》、《淵鑒類函》的《人部》有“言志”門,小說《何氏語林》中亦有“言志”類。觀察這些門類的內(nèi)容,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古人所謂“言志”的內(nèi)涵。這些門類中,當(dāng)然有涉及政教、樹立大志者,有言及窮通出處、人生義理者,但也有許多表現(xiàn)一般的生活意趣、抒發(fā)一般的想法懷抱者。下面也舉幾條例子:1.《東觀漢記》:“初,光武適新野,聞陰后美,心悅之。后至長安,見執(zhí)金吾甚盛,因嘆曰:仕宦當(dāng)作執(zhí)金吾,娶妻當(dāng)?shù)藐廂惾A?!?卷二六,P464)這是劉秀的人生理想,仕宦可說關(guān)系政治,娶妻則與政教無干。2.張璡《漢紀(jì)》:“孔融拜大中大夫,雖居家失勢,賓客日滿其門。愛才樂士,常若不足。每嘆曰:坐上賓常滿,罇中酒不空,吾無憂矣。”(卷二六,P465)這也是一種生活趣味。3.《晉中興書》:“畢卓為吏部部中,常謂人曰: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卷二六,P465)朱先生說表現(xiàn)縱情于醇酒婦人者,屬于緣情之作。但這里則屬之“言志”。4.晉張翰詩曰:“暮春和氣應(yīng),白日照園林。青條若總翠,黃花如散金。榮與壯俱去,賤與老相尋?!?卷二六,P467)5.宋謝靈運(yùn)《憶山中詩》曰:“《采菱》調(diào)易急,《江南》歌不緩。楚人心昔絕,越客腸今斷。斷絕雖殊念,俱為歸慮款。”(卷二六,P467)上一首嘆老嗟卑,此首思鄉(xiāng),都是一般抒情之作。6.梅堯臣《閑居》:“讀《易》忘饑倦,東窗盡日開。庭花昏自斂,野蝶晝還來。漫數(shù)過籬筍,遙窺隔葉梅。唯愁車馬入,門外起塵埃?!?.陳師道《絕句》:“書當(dāng)快意讀易盡,客有可人期不來。世事相違每如此,好懷百歲幾回開?”上首及此首,均敘寫一般的生活意趣。此首略有一點(diǎn)“人生義理”的意味,但無須牽扯上政教。8.“趙子固清放不羈,好飲酒,醉則以酒濡發(fā),歌古樂府,自執(zhí)紅牙以節(jié)曲。”9.“顧仲瑛晚年閱佛書有悟,遂祝發(fā),稱金粟道人。自題其像曰: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青山骨可埋。若說向來豪俠處,五陵衣馬洛陽街。一時賞其曠達(dá)。”上舉諸例,當(dāng)可表明古人所謂言志,涵蓋甚廣。言其心中所欲所存想,即是言志,未必都是有關(guān)政教。志有各式各樣。楊士奇《圣諭錄》中“永樂七年”:“詩以言志。明良喜起之歌(指《虞書》所載舜與群臣賡和)、南薰之詩(指舜歌南風(fēng)),是唐虞之君之志,最為尚矣。后來如漢高《大風(fēng)歌》,唐太宗‘雪恥酬百王,除兇報千古’之作,則所尚者霸力,皆非王道。漢武帝《秋風(fēng)辭》,氣志已衰。如隋煬帝、陳后主所為,則萬世之鑒戒也?!标愂鍖殹顝V所為,當(dāng)指其宮體靡靡之音,亦在“詩以言志”之列。朱右《諤軒詩集序》:“詩以言志?!度倨贰罁P(yáng)規(guī)諷,猶有三代遺意。……屈宋之貞,其言也懇;李蘇之別,其言也恨;揚(yáng)馬多材,其言也雄;曹劉多思,其言也麗;六朝志靡,則言蕩而去古遠(yuǎn)矣。唐人以詩名家不下千數(shù),其間憂喜懷思,放情感興,……亦皆各極其志而致其辭焉。”整個詩史、所有作品,均為“言志”,六朝詩包括梁陳宮體亦不例外,只是其“志靡”而已。張肯《蘭庭集序》:“《書》曰‘詩言志’,心之所之之謂詩?!闹煌?而其詩亦有憂抑傷感、憤怨悲戚、喜樂和悅之異,觀其詩則知其所志矣?!睖蟆锻跛讫S詩序》:“詩以言志,而雜出于貞淫正變。”清人朱鶴齡《輯注杜工部序》云:“……故曰‘詩言志’。志者,性情之統(tǒng)會也。性情正矣,然后因質(zhì)以緯思,役才以適分,隨感以赴節(jié),雖有時悲愁憤激,怨誹刺譏,仍不戾溫厚和平之旨;不然則靡麗而失之淫,流漓而失之宕,雕鏤而失之瑣,繁音促節(jié)而失之噍殺,綴辭欲工,離本逾遠(yuǎn)矣?!?上冊,P51)沈祥龍《論詞隨筆》:“詞導(dǎo)源于詩,詩言志,詞亦貴乎言志。淫蕩之志可言乎哉?‘瓊樓玉宇’,識其忠愛;‘缺月梧桐’,嘆其高妙:由于志之正也。若綺羅香澤之態(tài),所在多有,則其志可知矣?!?P4047)總而言之,正如《朱子語類》七十八所載:“或問‘詩言志……’曰:‘古人作詩,只是說他心下所存事?!币嗳珏X謙益《范璽卿詩集序》所云:“詩者,志之所之也。陶冶性靈,流連景物,各言其所欲言者而已?!?上冊.P8)“心下所存事”,“所欲言者”,何其林林總總,有正有不正,也決不限于有關(guān)政教者。這里舉這么多例子,無非是想說明:詩人之志有各種各樣,這是一般的觀念,并不是只有袁枚才說“詩人有終身之志,有一日之志,有詩外之志,有事外之志,有偶然興到、流連光景、即事成詩之志”(P229)的(見其《再答李少鶴書》)。上面著重觀察“言志”,下面再看“緣情”。如上文所舉以“言志”當(dāng)作詩歌或作詩的代用語一樣,“緣情”也有這樣的用法。如《周書·王褒庾信傳論》說十六國文人“競奏符檄,則粲然可觀;體物緣情,則寂寥于世”,王維《送高判官從軍赴河西序》說“緣情之制,獨(dú)步當(dāng)時”,楊慎《祭用貞弟文》說“楷札師顏(真卿),緣情效杜(甫)”,等等。緣情就是因情而發(fā),循情而發(fā)。情、志一也,因此“緣情”與“言志”并無原則上的區(qū)別。緣情一語,未必就不具有政教意味,未必不能用于政教場合:1.權(quán)德輿《唐使君盛山唱和集序》:“古者采詩成聲,以觀風(fēng)俗;士君子以文會友,緣情放言。言必類而思無邪,悼《谷風(fēng)》而嘉《伐木》。同其聲氣則有唱和,樂在名教而相博約。此北海唐君文編《盛山集》之所由作也?!?卷四九〇)以士君子友朋之間詩詠唱和稱為“緣情放言”,以“思無邪”(《論語·為政》)、“友賢不棄……不遺故舊則民德歸厚”(小雅《伐木》序)、“樂在名教”(用樂廣語)、“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論語·子罕》)之類儒家話頭稱頌此種朋友之間的關(guān)系,這里作者對“緣情”一語的運(yùn)用當(dāng)然是有教化色彩的。2.李玨《唐文宗皇帝謚策文》:“聽政余力,游藝緣情。探二《南》之風(fēng)雅,窮六義之教化?!?卷七二〇)稱頌唐文宗能詩,用的全是儒家的語匯。3.唐昭宗乾寧二年勅試新及第進(jìn)士,賦、詩各兩首,詩題為“詢于萏蕘”、“品物咸熙”。試畢所下勅稱趙觀文等四人“深窮體物之能,曲盡緣情之妙”。據(jù)詩題,其所作內(nèi)容當(dāng)然都有關(guān)政教,而以陸機(jī)“緣情”之語稱之。4.宋白《宮詞一百首序》:“……至于觀往跡以緣情,采新聲而結(jié)意,鼓舞升平之化,揄揚(yáng)嘉瑞之征,于以示箴規(guī),于以續(xù)騷雅,麗以有則,樂而不淫?!瓊鹘駝t思繼頌聲,述古則庶幾風(fēng)諷。大雅君子,其將莞然。”謂所作宮詞有頌美箴諷之意,而亦以“緣情”稱之。5.許翰(北宋人)《謝元城劉待制舉文章典麗可備著述科啟》:“故商周之《書》灝噩而《春秋》之辭謹(jǐn)嚴(yán),《易》倚數(shù)而經(jīng)奇,《詩》緣情而盡麗?!庇谌寮医?jīng)典《詩經(jīng)》,也以“緣情”稱之。明人蘇伯衡《古詩選唐序》載林敬伯之言云:“竊聞《詩》緣情而作者也,其部則有《風(fēng)》《雅》《頌》,其義則有賦比興。”又明人許相卿《友竹詩集序》則云孔子刪詩,里巷民俗之謠(指《風(fēng)》詩)亦得與廟朝之樂(指《雅》《頌》)并陳,是因為其“緣情敦質(zhì)”是一致的,故均得“為經(jīng)而世訓(xùn)之”。也同樣以“緣情”稱說《詩經(jīng)》。6.宋濂《樗散雜言序》:“夫《詩》一變而為《楚騷》,雖其為體有不同,至于緣情托物,以憂戀懇惻之意而寓尊君親上之情,猶夫《詩》也?!辈坏浴熬壡椤狈Q《詩經(jīng)》,又進(jìn)而稱《楚辭》,且亦稱其合乎禮義。7.楊士奇《恒軒韓先生詩集序》:“先生生平吟詠甚富?!壡閿⑹?溫厚清邃,所謂發(fā)乎情止乎禮義之作與?”“緣情”即“發(fā)乎情”,“溫厚清邃”則與“止乎禮義”相關(guān)。又皇甫汸《遵巖先生文集后序》(代劉公溱作)亦云:“至其為詩,亦必緣情止義,……唯求合乎麗則,不詭于風(fēng)人?!?卷三八)“緣情止義”,就是《詩大序》的“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熬壡椤敝饕部梢躁P(guān)乎政教,“止乎禮義”。8.王廷相《與郭價夫?qū)W士論詩書》:“(《離騷》)不曰己之守道也,曰‘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guī)矩而改錯;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則己之守道,緣情以灼?!鼻又笆氐馈碑?dāng)然是有關(guān)政教的,而此種品格乃緣乎情即通過抒情而彰顯?!熬壡椤币徽Z在這里與政教聯(lián)系在一起。9.馮班《鈍吟雜錄》卷四:“有韻無韻皆可曰文,緣情之作則曰詩。詩者思也。情動于中形乎言,言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之不足故詠歌之,有美焉,有刺焉,所謂詩也。不如此則非詩,其有韻之文耳?!?P56)馮氏說得明白,以“緣情”之作實行美刺。舉例已經(jīng)不少,總之古人并未視“緣情”之語與政教為對立關(guān)系。下面所引的話,可更直截地看到,古人原本是將“詩者志之所之”和“詩緣情”視為一回事的,也就是將“詩言志”與“詩緣情”視為一回事:1.權(quán)德輿《監(jiān)察御史清河張府君墓志銘》:“時以緣情比興,疏導(dǎo)心術(shù)。志之所之,輒詣絕境?!?卷五二〇)“緣情”乃陸機(jī)語,“志之所之”為《詩大序》語,權(quán)氏并舉,未覺有任何扦格之處。2.王禮(元人)《魏松壑吟稿集序》:“《詩大序》曰:‘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傳》曰:‘志之所至,詩亦至焉?!旁姾?莫非其志之所之也。五言起于蘇、李,其離別贈答,中情繾綣,藹然詞氣之表。下至?xí)x隋,陸機(jī)之論詩則曰‘緣情而綺麗’,而文中子亦云‘詩者,民之情性也’。故詩無情性不得名為詩。其卓然可傳于后世者,皆其善言情性者也。”王禮這里將陸機(jī)“緣情”之語置于《詩大序》、《禮記·孔子閑居》和王通論詩語同一系列。按《詩大序》、《禮記》和王通是重視詩的政教作用的,陸機(jī)“緣情”語卻并未言及政教。但王禮該序強(qiáng)調(diào)的是詩須發(fā)自內(nèi)心、有感而作,不可以堆砌怪麗詞藻為能事,并不涉及政教,因此他盡可那么做。在他看來,詩言其志和詩緣情,這兩種說法并無不同。3.陸符(明人)《詩存自序》·:“《詩序》曰‘詩者志之所之’,又曰‘情動乎中而形于言’,陸士衡曰‘詩緣情而綺靡’,沈休文曰‘賞好異情,意制相詭’。由是言之,離情與志,莫可言詩。志極情生,景斯以叩?!度倨范?騷、賦、樂府、五七言、歌行、律絕,意制詭譎,云委波屬,要之多情語也。無情之語,不可久視?!嘀姟栽庥谇槎O于辭……要不足以當(dāng)古人。特非其志意之所寄,則躑躅燥吻,終日不能以濡一翰?!蓖瑯右躁憴C(jī)語與《詩大序》語并列,情與志并提,絲毫沒有情、志對立的意味。4.皇甫汸《禪棲集序》:“矧詩本緣情,情悒郁則其辭婉以柔;歌以言志,志憤懣則其音慷以激?!娍梢耘d,可以怨,不在茲乎?”(卷四一)緣情與言志,情與志,正是同義之語。以上各條,其意均在于強(qiáng)調(diào)詩歌抒發(fā)內(nèi)心情志的特質(zhì)。將詩視為自我表現(xiàn)之具,這是我國傳統(tǒng)詩學(xué)的重要內(nèi)容,可以說詩言志、詩緣情都是這一觀點(diǎn)的表述。但隨著詩歌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人們漸漸認(rèn)識到詩也有體物寫景敘事的功能。這樣,詩歌抒發(fā)主觀和描繪客觀兩方面的功能,都被論者所言及。而由其用語,也可看出緣情就是言志。試舉數(shù)例:1.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上:“建安陶阮以前詩,專以言志;潘陸以后詩,專以詠物。兼而有之者,李杜也。言志乃詩人之本意,詠物特詩人之馀事?!庇衷?“然詩者,志之所之也。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豈專意于詠物哉?子建‘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本以言婦人清夜獨(dú)居愁思之切,非以詠月也,而后人詠月之句,雖極其工巧,終莫能及。淵明‘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本以言郊居閑適之趣,非以詠田園,而后人詠田園之句,雖極其工巧,終莫能及?!睆埵纤^言志,包含了思婦之哀思、陶潛之閑適,也就是一般的抒情之意。2.楊慎《梅花落序》:“旅行松次,適見梅花落,乃援舊題,以成新曲。雖有愧緣情,庶不謬體物云耳?!?卷十四)這里將緣情、體物對舉,反映了對詩歌兩大功能的認(rèn)識。3.張英《潘木厓詩集序》:“善于緣情寫物,又于香山為近?!?.張玉書《葉星期西南草序》:“緣情繪事,妙入至理。”5.《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謝宗可編詠物詩提要》:“……中間如雍鷺鷥、崔鴛鴦、鄭鷓鴣,各以摹寫之工得名于世,而宋代謝蝴蝶等遂一題衍至百首。但以得句相夸,不必緣情而作,于是別歧為詩家小品,而詠物之變極矣?!?卷一六八,P1453)將2至5條與第1條相比較,自不難體會:在古人心目中,言志、緣情原本一致。最后,還應(yīng)對幾條易滋誤會的材料稍作辨析:1.李諤《上隋高祖書》批評當(dāng)時士人風(fēng)氣,有“以緣情為功業(yè),指儒素為古拙”之語(P1544),是否表明“緣情”兩字本身即包含漠視政教之意?答曰:并非如此。這里只是以“緣情”為作詩的代用語而已。李諤批評士人不瞻仰儒經(jīng)而只重視作詩,正如裴子野批判時人“擯落六藝,吟詠情性”一樣?!耙髟伹樾浴痹恰对姶笮颉分姓Z,裴氏也只是借用為作詩的代稱而已。2.楊慎《選詩外編序》:“……世代相沿,風(fēng)流日下……蓋緣情綺靡之說勝,而溫柔敦厚之意荒矣?!?卷二)楊氏此言,豈非對“緣情”之說加以批評?答曰:楊氏指出晉宋以后,詩人但求詩之美麗動人而與儒家詩教日遠(yuǎn),確以為緣情綺靡之語于詩教有所偏離。但他是就“詩緣情而綺靡”全句而言,不是僅就“緣情”兩字而言。傳統(tǒng)詩教云發(fā)乎情,又云止乎禮義、美刺教化;陸機(jī)此語則僅言發(fā)乎情,且以追求美麗為鵠的而未言及政教。楊慎所批評者在于此而不在于“緣情”兩字。3.朱彝尊《與高念祖論詩書》:“《書》曰‘詩言志’,《記》曰‘志之所至,詩亦至焉’,古之君子,其歡愉悲憤之思感于中,發(fā)之為詩。今所存三百五篇,有美有刺,皆詩之不可已者也?!簳x而下,指詩為緣情之作,專以綺靡為事,一出乎閨房兒女子之思,而無恭儉好禮廉靜疏達(dá)之遺,惡在其為詩也?”(卷三一)這不是將言志、緣情二語相對立嗎?不是批判“緣情”嗎?答曰:朱氏批判重點(diǎn)仍在于“專以綺靡為事”即不言美刺禮義。其《錢舍人詩序》云:“緣情以為詩,詩之所由作,其情之不容已者乎!……情之摯者,詩未有不工者也?!薄毒砣?對“緣情”的說法是肯定的。執(zhí)此與《與高念祖論詩書》中“皆詩之不可已者也”相比較,豈非緣情即言志?又朱氏《憶雪樓詩集序》:“且夫詩也者,緣情以為言而可通之于政者也。君(王君瑛)于蔬果之微,不忘其親;山水之游,惟氓是恤;而又篤于朋友,……懷舊之感溢于言表。其用情也摯,斯溫柔敦厚之教生焉?!?卷三九)明言詩緣情而可通之于政。合而觀之,知朱氏決不以“緣情”兩字為“言志”的對立面。4.紀(jì)昀《云林詩抄序》:“《大序》一篇,確有授受。……其中‘發(fā)乎情,止乎禮義’語,實探風(fēng)雅之大原,后人各明一義,漸失其宗。一則知‘止乎禮義’而不必‘發(fā)乎情’,流為金仁山《濂洛風(fēng)雅》一派;……一則知‘發(fā)乎情’而不必‘止乎禮義’,自陸平原‘緣情’一語引入歧途,其究乃至于繪畫橫陳,不誠己甚與!”(下冊,P537)這不是批判“緣情”兩字導(dǎo)致梁陳宮體嗎?答曰:亦不然。紀(jì)昀固然對陸機(jī)此語加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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