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三百首版本考

唐詩三百首版本考

一、關于“孫裝置”的編碼《唐詩三百首》寫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署名為《龍?zhí)岭[士》。事實上，它是由孫朱和他的妻子徐玉蘭編撰的。由于他們沒留下真實姓名,因此在《唐詩三百首》成書以后的相當長的時間里,人們只知蘅塘退士而不知孫洙。1943年,朱自清在《<唐詩三百首>指導大概》中說到:“有一種刻本‘題’字下押了一方印章,是‘孫洙’二字,也許是選者的姓名。孫洙的事跡,因為眼前書少,還不能考出、印證。這件事只好暫時存疑?！庇纱碎_始,《唐詩三百首》的編者姓名引起人們的極大關注,經過多方考證、論證后,基本確認“蘅塘退士”的真實姓名就是孫洙。而對孫洙的了解,最早來自于金性堯的《唐詩三百首新注》,金在《前言》中提到孫洙的兩段簡史,分別來自于顧光旭《梁溪詩抄》和竇鎮(zhèn)《名儒言行錄》。至此,人們對《唐詩三百首》的編選者才算有了較清楚的了解:孫洙(1711—1778),字臨西(一作苓西),號蘅塘,晚號退士,江蘇無錫人。乾隆十六年(1751)進士,歷任直隸大城知縣、盧龍知縣、山東鄒平知縣、江寧府教授等職。從顧光旭《梁溪詩抄》和竇鎮(zhèn)《名儒言行錄》對孫洙生平的描寫中,可以看出孫洙在世57年,自幼家貧,好學讀書,為官后亦清廉愛民,兩袖清風。二、孫三百首,為國系學會生成本孫洙編選《唐詩三百首》的目的,是想要替代《千家詩》成為新的“俾童而習之亦莫能廢”的家塾課本。在《唐詩三百首》卷首有編者乾隆癸未年春的題辭:“世俗兒童就學,即授《千家詩》,取其易于成誦,故流傳不廢。但其詩隨手掇拾,工拙莫辨,且止五七律絕二體,而唐宋人又雜出其間,殊乖體制。因專就唐詩中膾炙人口之作,擇其尤要者,每體得數(shù)十首,共三百余首,錄成一編,為家塾課本。俾童而習之,白首亦莫能廢,較《千家詩》不遠勝耶?諺云:‘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堃允蔷庲炛?。”《題辭》雖然簡短,但是說明周詳,透露著《唐詩三百首》的編撰目的。他雖然首先肯定了《千家詩》具有“易于成誦”的優(yōu)點,但更多地指出了其不足之處。由此可見,孫洙不滿《千家詩》選詩不精、不純、不全的特點,想要編出一部選擇精嚴、體裁完備、體制純粹的唐詩選本。清科舉改革始于康熙十七年,其間斷斷續(xù)續(xù),并未成定制,直到乾隆二十二年規(guī)定:“會試二場,表文可易以五言八韻首?！辈耪酱_立了試詩制度。詩歌成為學子仕進的重要階梯,“是以教,未可以為詞章末事也?！边@樣的背景下,《唐詩三百首》的編選目的與科舉考試有著一定的聯(lián)系。這種童蒙讀本的自身定位,是孫洙編選《唐詩三百首》條重要基線,為初學考慮的印記表現(xiàn)在該書的方方面面。所謂“白首亦莫,是要將《唐詩三百首》所選“膾炙人口之作”烙印在孩童的心中,成為生受益的精神給養(yǎng)。三、《唐詩三百首》所收唐代詩的數(shù)量為從洋洋五萬多首唐詩中選出三百首來,孫洙的選錄標準是什么?近年來眾多研究者,如王水照先生,在《永遠的<唐詩三百首>》里認為該書的成功之處就體現(xiàn)在編選體例和選取標準上;王步高在《對<唐詩三百首>的再認識》分析了歷來對這部書的誤解。我們可得出該書的選錄標準:一是膾炙人口;二是各體兼取,三是幼婦孺皆可誦。孫洙所選多是唐詩中的膾炙人口之作,從實際出發(fā),較全面地反映了唐詩的風貌,多方面的反映了那個時代復雜的社會生活,使《唐詩三百首》成為“唐代生活小小的一個縮影”。歷代的唐詩選本,經常囿于宗派或偏好,往往缺少全面的觀點?！短圃娙偈住?作為童蒙讀本,打破了這種慣例,不偏執(zhí)于一種詩歌風格,不局限于某種詩學理論,態(tài)度公允,照顧全面。這就適應了各種讀者的不同趣味,成為它廣泛流行的重要原因。但唐代是我國古典詩歌發(fā)展的極盛期,清康熙時所編《全唐詩》九百卷,錄詩人2700余人,詩49000多首,散佚的尚無法計算?！短圃娙偈住芬?7位詩人300余首作品,想要窺斑一豹,不是件容易的事。為更清楚地看出《唐詩三百首》這種選錄標準的特點,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分析:首先是從各種體式收詩篇數(shù)來看。按篇數(shù)多少排列,《唐詩三百首》依次為:(1)五律80首,占26%;(2)七絕及樂府60首,占19%;(3)七律及樂府51首,占16%;(4)七古及樂府42首,占14%;(5)五古及樂府40首,占13%,(6)五絕及樂府37首,占12%。再來看施子愉在《唐代科舉制度與五言詩的關系》中作的統(tǒng)計,該統(tǒng)計雖只包括存詩一卷以上的詩人的作品,但所計篇數(shù)接近《全唐詩》百分之七十,已很能說明唐代各體詩的發(fā)展情況?！度圃姟犯鞣N體式收詩篇數(shù)依次為:(1)五律9571首,占28%;(2)七絕7070首,占21%;(3)七律5903首,占17%;(4)五古5466首,占16%;(5)五絕2140首,占6%;(6)五排1934首,占6%,(7)七古1778首,占5%。兩者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唐詩三百首》舍棄了排律,這顯然是孫洙經過一番斟酌的,排律的典故多,不便于初學者掌握,所以舍而不選;就古體詩而言,《全唐詩》占21%,《唐詩三百首》占27%,比例相當;就近體詩而言,五律、七律、七絕在兩書中的比例也基本相同,只有五絕比例相差大一些,但如果就絕句這一體裁言,兩書亦相差無幾。這就說明孫洙所選《唐詩三百首》各體詩的數(shù)量,并不是依據(jù)個人的偏好,而是符合唐代各體詩發(fā)展的情形。其次從各個時期收詩篇數(shù)來看,《唐詩三百首》選初唐詩11首,占總數(shù)的3%;盛唐詩154首,占總數(shù)的50%;中唐詩78首,占總數(shù)的25%;晚唐詩67首,占總數(shù)的22%。四個時期盛唐詩數(shù)量占了一半?！度圃姟肥粘跆圃?053首,占總數(shù)的6%;盛唐詩5347首,占16%;中唐詩13286首,占39%;晚唐詩13176首,占39%。兩者比較,可以看出《唐詩三百首》所收盛唐詩比例高出《全唐詩》三倍多。這真實反映出盛唐的詩歌成就在唐代的分量之重。但孫洙并不是一味以初盛中晚之分選編詩歌,每類詩在各個時期的多少基本符合歷史發(fā)展。如《唐詩三百首》所選古體詩:盛唐60首,中晚唐19首。中晚唐數(shù)量不到盛唐的三分之一。這是因為中晚唐詩人大多致力于律絕,古詩佳作的數(shù)量不多。而所選的近體詩:初唐8首,盛唐94首,中晚唐126首。中晚唐詩超過盛唐三分之一。因為律詩成熟較遲,所以初唐較少,而中晚唐詩人多精于制律,不僅數(shù)量多而且多為名篇,所以在三百首中占有很大的比重。至于絕句,晚唐詩人如杜牧、李商隱等人佳作很多,所以選得也多。第三,從詩人詩作的選擇上看?！短圃娙偈住愤x詩310首(也有302首、307首和313首等不同的說法),從數(shù)量上看是比較適中的。為了在嚴格控制住詩人的數(shù)量同時還能全面反映唐詩的特色,孫洙也是動了一番腦筋。在《唐詩三百首》中,孫沫選取了77位詩人,從縱向看,涵蓋了初唐、盛唐、中、晚的各個時期。再從選取詩作數(shù)量上看,前20名的詩人依次是杜甫、李白、王維、李商隱、孟浩然、韋應物、劉長卿、杜牧、王昌齡、李碩、白居易、岑參、盧綸、柳宗元、劉禹錫、韓愈、錢起、盧綸、沁古、崔穎,而今人葉痔躍根據(jù)四十六種唐詩選本統(tǒng)計出唐代著名詩人,前20名依次為杜甫、李白、李商隱、劉禹錫、王維、白居易、杜牧、岑參、劉長卿、韋應物、孟浩然、王建、王昌齡、溫庭箔、張籍、柳宗元、許渾、元棋、賈島、盧綸。孫沫選取得著名詩人和今人的科學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之間高度的吻合,前20名中重疊者有15人之多,顯示選編者在選擇詩人時考慮到了詩人的聲望。有些詩人兼有各種風格,孫洙也都兼收并采,并不偏廢。如王維,選了他的山水詩,也選了樂府《洛陽女兒行》和《老將行》,除了悠閑恬靜之外,又見其雄健、清麗;再如李商隱,既選了他的《無題》,表現(xiàn)其晦澀秾麗,也選了他的《韓碑》,體現(xiàn)出其雄渾蒼勁的一面;又如柳宗元,既在《江雪》中展現(xiàn)了兀傲的性格,又在《晨詣超師院讀禪經》中流露了超脫之心。這樣的處理,可以讓讀者接觸到更多的風格,從而立體地了解一個詩人,也更符合童蒙本的定位。作為童蒙本,在選本的可接受性上,孫沫的選錄標準也是很明確的,那就是要為幼婦孺皆可誦。首先是他注意到所選內容除淺顯易懂外,最能讓人接收的,莫過于人倫情感,如父母兒女之間、兄弟姐妹之間、夫妻朋友之間的情感。這種感情最真摯、也最容易讓人接收。因此,按照這個標準,孫洙收錄了大量送別、思親的詩。而對于以廣闊的社會歷史為背景,反映深刻的社會現(xiàn)實的詩,卻很少選錄。孫洙不選“三吏”、“三別”,也不選白居易、元鎮(zhèn)的新樂府詩,主要是因為這些詩往往牽涉到復雜的歷史背景,不容易為兒童或初學者所接受。作為兒童啟蒙讀物,它必須能滿足兒童將來的審美、科舉、酬答等各方面的需要。因此《唐詩三百首》中選取了大量送別詩;仕宦、羈旅他鄉(xiāng),免不了對月傷懷,因此選取了大量的思鄉(xiāng)懷人的詩;另外還有酬唱贈答、寫景狀物、登高抒懷的詩。四、詩歌的語言風格《唐詩三百首》的教育對象是七至十五歲的蒙童,他們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等都處于萌芽狀態(tài),因此,在啟蒙后的發(fā)展時期對他們的教育和引導至關重要?！短圃娙偈住纷鳛橥杀?它對兒童的審美價值教育主要是使兒童在閱讀后,能夠在思想、道德、情感和認識等方面達到教化作用,即發(fā)揮其詩教功能。清代處于封建社會,儒家的詩教是統(tǒng)治階級歷來所提倡的,所以作為儒家讀本,《唐詩三百首》其溫柔敦厚的詩教原則貫穿于始終?！皽厝岫睾瘛币辉~,出自《禮記·經解》,“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良易,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春秋教也”,溫柔敦厚,是一種詩教,唐人孔穎達在《禮記正義》中進一步疏解說:“溫柔敦厚,詩教者也。溫,謂顏色溫潤;柔,謂性情和柔。詩依違諷諫,不指切事情,故曰溫柔敦厚詩教也。這是“溫柔敦厚”比較原始的解釋,詩歌是作為一種教化工具出現(xiàn)的。其強調的重點或終極目的,是協(xié)調社會上層和下層之間的的關系,詩歌是上下層社會之間抒發(fā)政治觀點、進而調整各自行為的手段。作為統(tǒng)治者,要依據(jù)本階層的政治利益和倫理標準,通過詩歌對下層人民進行熏陶和塑造;作為被統(tǒng)治的階層,要運用比興寄托等方式,溫柔的表達對政治的看法和建議,從而實現(xiàn)上下的和諧和社會的長治久安。對于詩歌,這種怨而不怒的要求主要是針對具有諷諫作用的現(xiàn)實主義詩歌,如杜甫的詩歌千余首,但《唐詩三百首》中僅選38首,他的名作如“三吏”、“三別”、《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等都沒有選取,這主要是因為“三吏”、“三別”等詩歌語言直白犀利,對統(tǒng)治階級或現(xiàn)實的不滿噴發(fā)而出,而不像《唐詩三百首》中的詩篇那樣溫厚和平,杜甫沉郁頓挫的詩歌風格正符和儒家溫柔敦厚的要求。同樣,如元白詩派,韓孟詩派的作品選取較少,白居易、元鎮(zhèn)等的詩歌在語言上最大的特點就是直白犀利,將對現(xiàn)實的不滿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韓愈、孟郊、賈島等詩人的詩歌語言陡峭險怪,這都與溫柔敦厚之意相違背,所以,《唐詩三百首》對他們的詩歌選取很少,而即使選取的少量的作品,在語言風格上也都從容委婉,如孟郊的《游子吟》,賈島的《尋隱者不遇》等。與此密切相關的是重視詩歌的比興藝術。比如他在評論《寒食》時說:“唐代宦官之盛,不減于桓靈,詩比諷深遠?！边@首詩借漢喻唐,揭露了皇家恩澤所施,只及上層王侯貴戚的現(xiàn)實。而此詩從字面上看,只是描寫了寒食節(jié)的景色,記載了皇家在這個傳統(tǒng)節(jié)日里一件例行的故事,似是一篇頌揚皇帝對臣子恩澤的詩,用意深刻而表現(xiàn)含蓄。據(jù)說詩人晚年閑居在家的時候,唐德宗因為欣賞這首詩,起用他為知制誥。這類貌似歌頌而實寓諷刺的詩歌還有王昌齡的《春宮怨》,此詩用漢武帝的情事諷刺唐朝現(xiàn)實。在行樂情景的描寫中,深含著對皇帝荒淫無恥的諷刺,可謂深情幽怨,意旨微茫。孫洙在溫柔敦厚的原則下又以樸素自然的審美情趣為尚。追求自然之美是中國古代審美心理的一個重要特征。莊子曾倡言:“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劉勰曾主張“自然會妙”;鐘嶸曾強調“自然英旨”和“真美”,皆以自然為藝術美之上乘,于自然中見深厚的藝術魅力?！短啤匪x作品從總體上來看,它們有著共同的特點:具有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這些詩歌往往來自日常平凡的生活,感情真摯,語言質樸流暢而又韻味無窮,因此最易與讀者心靈相契合,易于吟唱和背誦,具有興發(fā)感動的力量。作為一種審美情趣,自然美是對詩歌形式和內容相統(tǒng)一的美學要求。唐詩的美首先就在于思想感情的真率自然,詩人們似乎無意于寫詩,只是情動于中而形于言,感情便如泉水自然流出,真摯動人,這是《唐》所選詩作的一個重要特點。選詩中山水田園詩的語言自然流暢,能夠體現(xiàn)自然樸素之美,如孟浩然的《宿建德江》、《春曉》、《過故人莊》等,詩歌朗朗上口,真實的描寫自然、生活,表達對恬淡生活的真切向往,流露出的是詩人對自然生活的真實情感,給人樸素平淡之美。李白詩歌語言以自然流暢著稱,《唐詩三百首》選李白詩26首,以古體詩和絕句為主,而他的古體詩和絕句的語言是自然流暢風格的代表,其古體詩的語言天馬行空,使作者內心的情感一瀉千里。如《子夜吳歌》,砧聲、秋風、秋月、秋聲交織成情意深長的懷人境界。清人王夫之評曰:“前四句是天壤間生成好句,被太白拾得?！币陨显姼?感情真率自然,語言風格或樸質、或清新、或沖淡、或含蓄,但都一樣的樸素自然,明白如話,而又韻味無窮,達到了爐火純青的自然美之境界。它們瑯瑯上口,易于成誦。千百年來,這些詩歌不斷地喚起人們對生活美孜孜不倦的追求和深深的愛戀。由于蘅塘退士崇尚自然之美,故而那些語言過分晦澀、形式冷僻怪誕之作一般不選。不選李賀的詩,原因就是在此。五、《唐詩三百首》其他注疏本的版本嘉慶年間編成的《唐詩近體》中著塘退士的《唐詩三百首》己經很流行,人奉一編,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