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冤假錯案的成因及防范

淺析冤假錯案的成因及防范近一個時期，媒體先后曝光的浙江張氏叔侄強奸案、上海兩梅（梅吉祥、梅吉楊）殺人案以及河南李懷亮殺人案等刑事冤假錯案，給司法公信再次帶來災難性影響。這些案件與之前的湖北佘祥林案、云南杜培武案、河北聶樹斌案、河南趙作海案、湖南滕興善案一樣，一次次挑戰(zhàn)著法律與正義的底線，一次次考驗著人們的心理承受極限。這恐怕也是最高人民法院常務副院長沈德詠撰文“我們應如何防范冤假錯案”的緊迫背景。正如沈副院長所言，“相繼出現(xiàn)的刑事冤假錯案給人民法院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如不妥為應對，將嚴重制約刑事審判工作的發(fā)展，已經(jīng)到了必須下決心的時候”，“防范冤假錯案的發(fā)生是我們守護司法公平正義的末端，我們必須采取強有力的措施將冤假錯案堵在司法審判的大門之外，給黨、給人民、給憲法和法律一個交代”。應當說文章對冤假錯案的認識、分析還是比較深刻的，對防范冤假錯案也提出了應采取的具體措施。但遺憾的是文章對產(chǎn)生冤假錯案的關鍵、核心問題即錯案產(chǎn)生的根源、成因沒有過多論及。筆者認為，要防范冤假錯案，首先必須認真分析冤假錯案發(fā)生的根源、成因，只有準確找出問題所在，才能采取有針對性的措施加以防范，否則將勞而無功或事倍功半。那么，當前冤假錯案產(chǎn)生的根源何在？筆者以為，歸根結底還是理念與制度問題。一、錯誤理念是冤假錯案產(chǎn)生的根源從目前暴露出的冤假錯案的情況看，無論是趙作海殺人案、張氏叔侄強奸案、李懷亮殺人案，還是佘祥林、杜培武案件，案件本身并不復雜，認定犯罪事實的證據(jù)存在重大疑點，而且公檢法辦案人員對存在的問題都很清楚，并由此導致案件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退回補充偵查或發(fā)還重審。如果公檢法任何一個機關能夠堅守法律底線，堅持定案證據(jù)標準，可以說不需要業(yè)務多么精通就能夠作出正確判斷，就可以避免悲劇的發(fā)生。但遺憾的是，就是這樣一些案件經(jīng)過公檢法層層關口，經(jīng)歷慢長時日，大多仍然是以“疑罪從有”、“疑罪從輕”的“留有余地判決”而告終。這也是這些案件之所以引發(fā)公眾強烈不滿的主要因素。而且，這些冤案還有一個共同特點，即事后證實，案件在偵查階段均存在刑訊逼供，案件在很大程度上是靠被告人的供述定案。公安機關在取得嫌疑人的口供之后，馬上作破案、結案處理（而且許多地方政府會立即對公安進行表彰、授獎，根本不考慮還要經(jīng)過法院審判、判決。這已不僅僅是搞“有罪推定”了，而是公安、政府直接作“有罪認定”）。而許多該固定、收集的證據(jù)沒有固定、收集。案件在公安、檢察和審判各階段幾經(jīng)反復，往往是若干年過去，明知案件證據(jù)不充分、不扎實，但再要收集證據(jù)已時過境遷、為時已晚?？梢哉f重口供、輕客觀證據(jù)的觀念，以及因之而來的刑訊逼供是公安機關偵發(fā)”。由此可見這一觀念影響的廣泛性和頑固性。三、制度上的缺陷是冤假錯案產(chǎn)生的直接原因1、立法上的不完善①我國刑事訴訟法，雖經(jīng)幾次修改，但至今并未明確規(guī)定實行“無罪推定”和“疑罪從無”原則。學者、實務人員只是從《刑訴法》第十二條“未經(jīng)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的規(guī)定中，推論出“無罪推定”的意思；從《刑訴法》分則第五十三條、第一百九十五條，推論出“疑罪從無”的意思。其實“不得確定有罪”與“無罪推定”，以及“排除合理懷疑”、“證據(jù)不足，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與“疑罪從無”都還是有明顯區(qū)別的，并不能作等同概念。“無罪推定”作為與先入為主地將被告人作為有罪對待的“有罪推定”的對立概念，其本意就是要“自覺主動”地，甚至說要“先入為主”地將被告人作為無罪對待。而《刑訴法》第十二條的規(guī)定，顯然并不包含此意，如果將“有罪推定”和“無罪推定”劃作兩端的話，該規(guī)定至多處于中間地帶。其實，該規(guī)定正是某領導所說“我們既不搞有罪推定，也不搞無罪推定”的翻版或注腳?？梢哉f立法上的含糊其詞，是導致整個司法人員及社會認識錯誤，觀念錯位的重要因素。②我國刑事訴訟法沒有明確規(guī)定刑事被告人的沉默權。刑事訴訟法雖有不能強迫被告人自證其罪的規(guī)定，但又有被告人必須如實陳述、認罪從寬的規(guī)定。立法的不明確導致了公安偵查階段仍然重口供，刑訊逼供屢禁不止。2、刑事訴訟結構上的缺陷隨著刑事司法改革的不斷推進，我國刑事訴訟抗辯式訴訟模式基本確立，“控、辯、審”三角訴訟結構也進一步形成，但是刑事訴訟制度中一些突出問題仍未得到有效解決，這就是強勢偵查、優(yōu)勢公訴、弱勢審判的格局尚未根本扭轉。依據(jù)《刑訴法》第七條規(guī)定，公、檢、法三機關實行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原則。據(jù)此，我國形成了刑事訴訟中立案、偵查、批捕、起訴、審判與執(zhí)行的流水線作業(yè)模式。其中，偵查機關處于打擊犯罪的最前沿，公訴機關則處于傳遞接力棒的地位，人們形象地把三機關之間的關系喻為“做飯、端飯與吃飯”，通常是偵查機關“做什么飯”---無論是否夾生飯甚至有毒有害食品，公訴機關就“端什么飯”，審判機關也就“吃什么飯”。同西方國家的“審判中心”，構造相比，我國流水線模式屬于典型的“偵查中心”架構，多數(shù)時候是由“做飯的說了算”。由偵查中心向司法審判中心轉變進程緩慢、阻力重重，司法審判機關憲政地位未得到切實保障，依法獨立審判面臨障礙。3、公、檢、法三機關地位、職能不平衡，制約機制難以有效運行。雖然《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公、檢、法三機關既要實行互相配合，也要互相制約，但現(xiàn)實是，公安機關有強大的政府作后盾，具有強勢地位，而檢察機關既是公訴機關又是法律監(jiān)督機關，在刑事訴訟中一身二任，具有明顯優(yōu)勢。而且由于公安與檢察機關作為國家追訴部門有著共同的職責：打擊犯罪，全力以赴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決不讓有漏網(wǎng)之魚，于是就有了“命案必破”。兩機關的偵查、批捕與提起公訴關系非常緊密，由此形成十分密切的“利益共同體”。因此，可以說檢察機關與公安機關之間主要是配合、監(jiān)督關系而非制約關系。而且由于二者的“利益共同體”關系，檢察機關對偵查活動的監(jiān)督也隨之弱化。然而，司法審判與偵查、公訴職能顯然是一種制約而非配合關系，這也是“控、辯、審”三角訴訟結構的基本要求?，F(xiàn)實中這種制約功能發(fā)揮如何呢？筆者在某區(qū)法院旁聽的一起刑事案件開庭情況就很能說明問題。該區(qū)檢察院檢察員在法庭上底氣十足地講到：“作為國家公訴人對XX涉嫌犯罪一案提起公訴，同時對本庭訴訟活動實施法律監(jiān)督?！贝搜圆粌H立馬讓辯護律師矮了半截，同時也警示法官，不要忽視其雙重身份。法院和法官因為處在被監(jiān)督的地位，擔心被找茬，也只能“重配合、輕制約”，法院對檢察的制約作用難以有效發(fā)揮。清華大學教授張建偉對三機關的關系有一個很形象的比喻：三機關的關系本來應該是“魏蜀吳”一樣“三足鼎立”，但實際上現(xiàn)在的公檢法的關系就像“劉關張”一樣，是“桃園三結義”。而我以為公檢法的現(xiàn)實關系更像是“張關劉”，即公安是“猛張飛”、檢察是“威武關公”，而法院是“柔弱劉備”。正是基于這一顛倒的地位和關系，導致法院對公檢制約的弱化。有研究表明，我國刑事訴訟的有罪判決率為99%以上，真正決定犯罪嫌疑人命運的程序階段在偵查而非審判。一旦偵查權肆意橫行，得不到監(jiān)督與制約，出現(xiàn)錯案在所難免。審判機關與追訴機關一味強調配合而忽視制約是冤假錯案能夠“順利通關”的重要原因。4、雖有制度但可操作性差、難以落實①非法證據(jù)排除制度被稱為遏制偵查人員非法取證行為、預防刑事錯案的“利器”，但由于其立法過于粗疏，又缺乏配套措施，可操作性差，實施效果并不理想。而且非法證據(jù)排除程序的啟動與裁判又成了辯審關系緊張的新導火索，主要是法院在非法證據(jù)排除程序中往往是“力不從心”，不能主持正義。②證人出庭制度由于缺乏有效的證人保護和拒絕出庭的處罰措施，實際上也難以落實,尤其是要求關鍵證人和偵查人員出庭，仍然困難重重。③律師辯護制度薄弱?，F(xiàn)實中刑事訴訟結構本已傾斜即控方實力強大，缺乏制約，而辯方職能弱化，刑事辯護對控方的抗衡制約作用不能有效發(fā)揮。在此難堪的局面下，有的辯護律師不敢直面對抗公訴方，于是就與法官形成對抗，所謂“死磕”法官。究其原因，一是律師相較法官而言更加懼怕檢察官，怕被“穿小鞋”；二是在刑事訴訟中，法官職權主義仍較為明顯，糾問色彩較重，主動詢問明顯，甚至個別時候與公、檢形成同盟，在此形勢下，律師自然容易與法官形成對抗，結果成為法庭“孤獨、單薄的抗爭者”。四、社會環(huán)境對刑事司法活動的不當影響①刑事案件特別是重大刑事案件容易引發(fā)受到公眾和媒體的高度關注，案發(fā)地的黨委、政府出于維穩(wěn)的考慮，往往對案件處理做出明確具體的批示意見，這些意見對司法職權的正常行使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我們在歷史過程中形成的重大案件公檢法三長協(xié)調機制，以及三機關聯(lián)合辦案等獨立于法律制度體系之外的刑事政策、習慣做法，在提出和運作之初曾經(jīng)作為行之有效的做法加以推廣，但法治實踐證明，這些做法違反了刑事司法原則，干擾了刑事司法職權的獨立行使。②近年來，司法機關尤其是公安、檢察機關由于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出現(xiàn)了違反司法規(guī)律的政績觀，實行不合理的考核指標，如不切實際的要求“命案必破”、一味追求破案率、起訴率、有罪判決率、以及抗訴率。這也是造成辦案急功近利，證據(jù)粗糙，甚至為盡快破案采取刑訊逼供，造成極大的負面作用。③一些刑事案件引發(fā)全國關注，加之媒體缺乏規(guī)制的報道，形成強大的輿論壓力。五、防范措施找到了冤假錯案產(chǎn)生的根源，我們要做的就是對癥下藥，采取措施。筆者認為應從兩個方面下手：1、切實轉變不合時宜的錯誤的刑事司法理念。理念至關重要。有完善的制度而沒有先進的理念，再好的制度也難以得到有效實施?？梢哉f，理念決定行動，轉變刑事司法理念，關鍵是刑事司法主體要轉變理念。從刑事司法程序、環(huán)節(jié)和階段來說，首先是作為追訴、控訴部門的公安機關、檢察機關的司法人員觀念轉變的問題（本文認為公、檢由于有著共同的職能和目標，系某種程度上的“利益共同體”，故其應有著共同刑事司法理念）。偵查、預審、批捕、起訴階段，是刑事司法程序的起始和中間階段，也是至關重要的基礎階段。絕大多數(shù)冤假錯案，在偵查階段就已偏離正確軌道，走向了先入為主、刑訊逼供、強迫自供其罪的歪路。那么在此階段公安、檢察人員應當樹立什么樣的刑事司法理念呢？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四點：一是必須真正樹立打擊犯罪與保護人權并重的理念；二是必須真正樹立重客觀證據(jù)的理念，不輕信口供，堅決杜絕刑訊逼供；三是必須真正樹立重程序規(guī)范，堅持合法取證，堅決排除非法證據(jù)，不僅收集有罪、罪重的證據(jù)，也要注重收集無罪、罪輕的證據(jù)，嚴格證據(jù)標準，力爭不枉不縱；四是尊重司法規(guī)律、科學規(guī)律，不一味追究破案率、批捕率、公訴率和有罪判決率。此外，檢察機關科學合理運用監(jiān)督職責，妥當擺正位置，既要發(fā)揮案件流程上的承上啟下以及法律監(jiān)督的職責，又不能與公安偵查機關搞聯(lián)合辦案，形成過分緊密的“利益共同體”，也不能利用監(jiān)督權，向審判機關施壓，追求有罪判決。同時檢察機關要堅持依法獨立行使檢察權，不受任何不正當干預，不搞三長協(xié)調定案。其次，對于審判機關來說，轉變刑事司法理念更為關鍵。第一位的就是切實樹立“無罪推定”、“疑罪從無”刑事司法理念，堅決破除“有罪推定”、“疑罪從輕”、“疑罪從掛”以及“留有余地判決”的錯誤理念；二是要嚴格證據(jù)標準，尤其是對重罪、死刑案件要做到排除一切合理懷疑，堅持按零口供定案標準考量重大疑難案件；三是要堅持依法獨立行使審判權，既要抵制外部各種干預，包括輿論媒體干擾，也要排除來自公安、檢察機關的壓力，堅守法律底線；四是堅持實體程序并重，打擊犯罪與保護人權并重理念；五是要尊重律師辯護職能，注重發(fā)揮律師作用，堅持居中裁判，對公訴和辯護雙方不偏不倚。最后，全社會的法治觀念必須加以改變，形成良好的法治和司法環(huán)境。首先是各級領導干部要用法律思維和法律方式對待司法工作，不能以人治的、行政的思維和方式過問干預司法工作；不能為了一時、一地、一案的所謂的穩(wěn)定，而要求司法機關放棄原則；更不能違背法律、程序、超越職權地影響司法機關依法獨立行使職權。其次媒體和公眾也要理性看待破案率，理性看待錯案率，要共同營造良好的司法壞境。2、完善制度機制，堵塞漏洞。一是完善立法?？紤]到我國“有罪推定”、“疑罪從輕”等錯誤刑事司法理念的長期性、廣泛性和頑固性，《刑訴法》要明確將“無罪推定”、“疑罪從無”作為刑事訴訟的基本原則加以規(guī)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