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教材全解】2020年秋高中語文必修一課文相關資料-第2課-詩兩首

第2課詩兩首課文相關資料1.關于《雨巷》1928年8月出版的第19卷8號的《小說月報》上，發(fā)表了戴望舒自松江寄來的新作《詩六首》。其中就有使他名噪一時的《雨巷》。戴望舒這首詩在愛情失落的哀傷中，同時也把自己抱負追求與幻滅的感情世界傾注于象征的形象中。從后一種角度來閱讀，這是一首典型的象征詩。我們不妨把這首詩看作是一份當時青年學問者的一種心態(tài)形象化記錄的資料。詩中描寫的那種陰霾的雨巷，抒情仆人公感到的悠長而寂寥的氛圍，便可視作作者所猛烈感受的時代氣候的一種象征。詩人自己是孤獨而脆弱的深思者和尋夢者。一柄油紙傘遮蓋不住漫天的風雨，也無法排遣自己彷徨苦痛的心境。詩人在彷徨中，渴望一位秀麗姑娘的毀滅。這個幻想中的姑娘有丁香一樣的顏色和芳香，也有丁香一樣的憂愁。奇怪而苦澀的抱負深隱在這個象征的意象中，詩人在苦悶的彷徨中，有秀麗的希冀，而這希冀的失落，留給詩人的照舊是更沉重的苦悶與彷徨。得而復失的奇怪抱負帶給詩人的是一顆苦痛惆悵的心。這首詩表層上的意思是寫愛情，更深層的意義卻是個人乃至一代青年人內(nèi)心簡潔心情的象征。它的內(nèi)涵遠遠超出了個人哀怨感喟的界限，而具有更幽深的思想指向?！队晗铩芬栽姷男问剑瑸?0年月末的文學界送來了一部分進步而又無望的青年時代心情的美的結晶。詩人制造了一個布滿秀麗哀痛而又有著執(zhí)著追求的小小的藝術世界。當時一部分青年抱負得而復失的苦悶惆悵的心態(tài)，得到了深層具象的表現(xiàn)。作者因此而獲得了“雨巷詩人”的稱號。(摘自孫玉石《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潮史論》，北京高校出版社1999年版)2.《丁香》（節(jié)選自阿來《草木抱負國》）中國人未必都生疏丁香，卻可能都知道一兩句丁香詩。遠的，是唐代李商隱的名句：“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就這么兩句十四個字，丁香在中文中的形象就被定格了。后人再寫丁香，就如寫梅蘭竹菊之類，就不必再去格物，再去觀看了，就沿著這個意義一路往下生發(fā)或者有所擴展就是了。于是近的，就有現(xiàn)代詩人戴望舒的名詩《雨巷》：“我期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芳香，/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币粋€女人，假如有了詩中一路傳承下來的某種氣質(zhì)，就是一個惹人愛憐的美人了——這種氣質(zhì)就是丁香。雖然，我們假如在仲春季節(jié)路過了一樹或一叢丁香，那么濃重吵鬧的芳香氣味四合而來，但作為一個中國人的文化聯(lián)想，卻是深長悠遠的哀愁與纏綿?；蛘邞阎娭心欠N薄薄的哀愁在某個園子中經(jīng)過了一樹丁香，可能會想起丁香詩，卻未必會生疏丁香；或許生疏，但也不會駐足下來，好生看看那樹丁香。我甚至想，假如有很多人這么做過的話，這樣的丁香詩就不會如此流傳了。拋開眼前的丁香花暫且不談，還是說丁香的詩，這種象征性意義的固定與流傳，在李商隱和戴望舒之間還有一個連接與轉換。那就是五代十國時南唐皇帝李璟的多愁善感的名句：“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厥拙G波三楚暮，接天流。”但是，丁香花卻并不是真的這么愁怨的，花期一到，就一點都不收斂，那細密的花朵攢集成一個個圓錐花序，同時開放，簡直就是怒放。我在植物園拍一株盛花的火棘時，突然就被一陣濃烈的花香所沉沒了，但我知道，火棘是沒有這樣的香氣的。抬頭，就見到一株紛披著滿樹白花的丁香！說紛披，的確是指那些綴滿了頂生與側生的密集花序的枝子沉沉地彎曲，向著地面披垂下墜。那么繁盛的花樹，是怎么引起了古人的愁怨的？待我走到那樹繁花的跟前，那么多蜜蜂穿梭其間，嗡嗡聲不絕于耳，我只在蜂房旁邊才聽到過這么頻密的蜜蜂的唱歌——同時振翅時的聲響。這么樣子的吵鬧，這么猛烈的生命信息，怎么和一個“愁”字聯(lián)結起來？但是，詩人們不管這個，只管依據(jù)某種意思一路寫下去，“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就這么依據(jù)某種意思一路寫下去。所以，李璟寫下“丁香空結雨中愁”時，不僅接續(xù)了李商隱的愁緒，而且請來了雨，讓丁香泛著暗暗的水光，在長江邊的霏霏細雨中了。這位皇帝還把這種寫愁的本事傳給了自己的兒子李煜，他寫愁的詩句甚至比其父更加出名：“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李姓父子身逢亂世，卻不是曹操父子，文有長才，身懷政治韜略與軍事稟賦。所以強敵環(huán)伺時，身在龍廷卻只好空賦閑愁，只好亡國，只好“流水落花春去也”，只好“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這就說到成都這個城市了，李璟李煜寫出那些閑愁詩也是亡國詩的時代，也是我們身居的這個城市產(chǎn)生“花間派”的時代。是那些為成都這個城市的歷史打上文化底色的詞人們用“訴衷情”“更漏子”“菩薩蠻”和“楊柳枝”這樣輕軟調(diào)子的詞牌鋪陳愛情與閑愁的時代。花落子規(guī)啼，綠窗殘夢迷。偏怨別，是芳節(jié)，庭下丁香千結。看看，那時候長江南北戰(zhàn)云密布，偏安一隅的成都就很休閑，那時他們還賜予了丁香后來在中國人文化觀念中固定流行的愛情的意義：“豆蔻花繁煙艷深，丁香軟結同心?！笔裁匆馑迹恳粊硎窃娙烁窳艘幌挛?，看到丁香打開花蕾（所謂丁香結），花瓣開放，這種兩性花露出的花蕊，也就是雄蕊與雌蕊的組合都是那么相像——“同心”，并從今動身聯(lián)想到了愛情（也是同心）。但是，這么一種地方性流派審美生發(fā)出的意義，卻在后來浩大的詩歌洪流中不甚顯著，由于這個地方的文化從來不能順當進入或上升為全國性的主流，當然，李白們、蘇東坡們是例外，由于他們無論是地理上還是文化視野上都超越了地域的局限。所以，后人評花間詞說：“嗟夫！雖文之糜，無補于世，亦可謂工矣?！痹俸髞?，好多很好地描寫了成都的詩文都是外來人的杜甫們所寫下的了，成都太休閑，不要說修都江堰這等大事，連寫詩這樣不太勞神費勁的事，都要外地人代勞了。以上，是我說丁香順便想到的，對成都努力讓自己符合休閑城市這個定位時，關于文化方面一點借古喻今的意見。3.《雨巷》解析對現(xiàn)代詩歌音樂性的追求是戴望舒詩歌藝術的重要特點，也是這首詩最明顯的地方。但是，筆者以為這首詩能夠把古典意境轉化為現(xiàn)代詩情，不僅在于音樂性，更在于以下三個方面：第一，戴望舒成功地對原詞（李璟《浣溪沙》）的抒情仆人公進行了現(xiàn)代轉換。在原詞中，抒情仆人公是一個“依前春恨鎖重樓”的“傷春”女性，而戴望舒的《雨巷》把抒情仆人公轉換為“我”——一個愁悶、彷徨的現(xiàn)代青年，把原詞中的抒情仆人公轉換為抒情對象。原詞僅僅表達了一個情感層次——抒情仆人公的傷春之情，到了《雨巷》則變成了三個情感層次：“我”的期盼與失落，“姑娘”的愁怨、惆悵、凄婉，“我”和“姑娘”的關系所表現(xiàn)出的情感共鳴(冷漠、凄婉、惆悵)。這樣一來，就可以“在真實與真摯的抒情中呈現(xiàn)兩個心靈的追尋、吸引、溝通、碰撞”，細膩地表現(xiàn)詩意的純情和傷感。這一轉換，不僅使得詩的情感層次更加豐富，而且更加突出了“我”的形象，既傳達了五四文學強調(diào)共性、強調(diào)自我的時代精神，也符合西方現(xiàn)代詩歌以“我”為抒情主體的進展趨勢。從戴望舒的全部詩歌創(chuàng)作來看，以“我”為抒情仆人公的占絕大多數(shù)，這正是現(xiàn)代詩人區(qū)分于古代詩人的一個重要方面。其次，轉變了原詞隱喻抒情的方式，強化了“丁香”和“姑娘”之間的聯(lián)系。在李璟的詞中，“丁香空結雨中愁”是一種隱喻的抒情方式，“丁香”和抒情仆人公之間的關系是隱蔽的、含蓄的、委婉的，是一種間接關系，這是中國古典詩詞常用的藝術手法，是與中國古代詩歌語言的特點相適應的，是中國詩詞藝術追求“余味”“余韻”的具體體現(xiàn)。盡管現(xiàn)代詩也追求含蓄委婉，但這種含蓄和古代詩詞藝術中的含蓄有所不同，在追求整體詩意含蓄的同時，要符合白話的語言特點。戴望舒把原詞中隱蔽的、含蓄的間接隱喻，轉換為顯在的直接明喻，于是，在原詩中僅僅毀滅一次的“丁香”，在《雨巷》中反復毀滅，并與抒情對象形成明朗的修飾關系，變成“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芳香，／丁香一樣的憂愁”，這樣一來，詩意更加流暢，更符合現(xiàn)代讀者的閱讀習慣，可以讓讀者很快地進入詩意空間，伴隨著詩意的情感流程，和抒情仆人公一起愁悶、彷徨、愁怨，共享詩意的純情與傷感，深切地體會詩歌的藝術魅力。第三，在整體抒情結構中，有機地融入了敘事因素，通過人物在典型情境中的“行動”，強化了“傷春”的抒情意味，使人感到“言有盡而意無窮”，達到“一詠三嘆”、內(nèi)斂雋永的藝術效果。《浣溪沙》是在古典藝術思維和文人閱讀習慣的語境下寫出的抒情作品，它追求在有限的字數(shù)內(nèi)表現(xiàn)盡可能豐富的情感內(nèi)涵，因而意象比較擁擠，需要讀者細細地品嘗，才能領悟其中的意蘊。而到了現(xiàn)代社會，人們的文學閱讀習慣與古典文人的閱讀習慣完全不同，由于信息量的擴大，人們不太情愿，也沒有時間反復地咀嚼品嘗，而且白話語言本身并不適合深藏詩意，于是，就給現(xiàn)代詩人的寫作，尤其是像戴望舒這樣寵愛化古典詩詞意境來表達現(xiàn)代情感的詩人，帶來了雙重困難。假如完全依據(jù)白話的習慣再現(xiàn)古典詩詞的意境，則顯得太露，詩意直白而缺乏余味(如胡適的《嘗試集》)；而假如套用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手法改造古典詩詞的意境，則顯得太“藏”，詩意艱澀，給讀者造成過大的閱讀障礙(像李金發(fā)的詩)。《雨巷》之所以能夠成功地借用、化用古典詩詞的意境，關鍵在于戴望舒運用了“稀釋”的方法，通過在整體抒情結構中融入敘事因素，運用敘事藝術的技巧，尤其是“描寫”的作用，“稀釋”了原詞的意象“濃度”，延緩了原詞的情感節(jié)奏，不僅更符合現(xiàn)代詩的抒情方式，而且削減了現(xiàn)代讀者的閱讀障礙。正由于接受了以上三種藝術手段，《雨巷》就像一個抒情意味極濃的敘事短片，抒情仆人公“我”與“丁香一樣”的姑娘的交替毀滅或同時出場，構成一個完整的抒情性大事：第一節(jié)是期盼，通過抒情仆人公“我”在悠長、寂寥的雨巷期盼逢著一個“結著愁怨的姑娘”的“行動”，營造了一種典型的情境氛圍，為“姑娘”的出場充分鋪墊。其次節(jié)是描寫，作者把鏡頭牢牢地對準這個“姑娘”，通過描寫的手法，點出姑娘丁香一樣的顏色、芳香、憂愁。第三、四、五節(jié)“姑娘”走近和遠去，這個“冷漠，凄清，又惆悵”的姑娘彷徨在雨巷，當她走近的時候，特寫“太息一般的眼光”，而當她遠去的時候，特寫“像夢一般的凄婉迷茫”。第六節(jié)是消散，不僅是姑娘的消散，更是“丁香”的消散。第七節(jié)是失落和新的期盼，“結著愁怨的姑娘”飄過之后，“我”失落，而“我”在失落中又期望“飄過”“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盡管在這首詩中，“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反復毀滅，但由于融入了敘事因素，使得每一次毀滅，都在大事的不同進程中，顯示出既有整體感而又相對獨立的意義，不僅沒有重復拖沓之感，反而加深了詩的抒情意味，取得一詠三嘆，余味無盡的藝術效果。（節(jié)選自南志剛《古典意境的現(xiàn)代性轉換——戴望舒〈雨巷〉解析》，選自《語文建設》2005年第6期）4.徐志摩的康橋情結康橋因康河而得名，被詩人贊為“全世界最秀麗的一條水”，它那曲折、逶迤、風光無限、脫盡了“塵埃氣”的柔波，流經(jīng)上游的拜倫潭，越過上下河分界的水壩，在越出越密的星光下輕吟——徐志摩說這令人心動的傾聽，是他“康橋閱歷中最奇怪的一種：大自然的秀麗、安靜、調(diào)諧在這星光與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的淹入了你的靈性……”“有一個果子園，你可以躺在累累的桃李樹下吃茶，花果會掉入你的茶杯，小雀子會到你的桌上來啄食，那真是別有一番天地”。我在康橋的日子，可真幸福，深怕這輩子再也得不到那樣甜蜜的洗禮……我的眼睛是康橋教我睜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橋給我撥動的，我的自我的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我在美國忙的是上課，聽講，寫試卷，嚼橡皮糖，看電影，賭咒。在康橋我忙的是閑逛，劃船，騎自行車，抽煙，閑談，吃五點鐘茶牛油烤餅，看閑書。在風景秀麗的康河兩岸，他仰臥在有星星黃花點綴的蔥綠的草坪上，或看書，或看天上的行云，有時到碧波蕩漾的康河里劃船，他完全沉醉在康橋的美景中。據(jù)他自己后來回憶，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1922年2月，徐志摩離英返國的前夕，曾作長詩《康橋，再會吧》，在詩中稱康橋為“我難得的知己”“永為我精神依戀之鄉(xiāng)”。最能“魔術般”吸引徐志摩留意力、令他永志不忘的，是輕挽在康河腰身上的三環(huán)洞橋——“雖說它只是怯憐憐的一座三環(huán)洞的小橋，它那橋上櫛比的小穿闌與闌節(jié)頂上雙雙的白石球，也只是村姑子頭上不夸張的香草與野花一類的裝飾；但你凝神地看著，更凝神地看著，你再反省你的心境，看你還有一絲屑的俗念沾滯不?只要你審美的本能不曾泯滅時，這是你的機會實現(xiàn)你純粹美感的奇怪!”(選自馮亦同著《徐志摩》，江蘇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5.胡適《追悼志摩》靜靜的我走了，正如我靜靜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ā对賱e康橋》）志摩這一回真走了！①可不是靜靜的走。在那淋漓的大雨里，在那迷漫的大霧里，一個猛烈的大震驚，三百匹馬力的飛機碰在一座終古不動的山上，我們的伴侶額上受了一下致命的撞傷，或許馬上失去了知覺。半空中起了一團天火，像天上隕了一顆大星似的直掉下地去。我們的志摩和他的兩個同伴就死在那烈焰里了!我們初得著他的死信，都不愿信任，都不信志摩這樣一個可愛的人會死的這么殘酷。但在那幾天的精神大震撼稍稍過去之后，我們?nèi)滩蛔∫?，那樣的死法或許只有志摩最配。我們不信任志摩會“靜靜的走了”，也不忍想志摩會死一個“平凡的死”，死在天空之中，大雨淋著，大霧掩蓋著，大火焚燒著，那撞不倒的山頭在旁邊冷眼瞧著，我們新時代的新詩人，就是要自己挑一種死法，也挑不出更合適，更悲壯的了。志摩走了，我們這個世界里被他帶走了不少云彩。他在我們這些伴侶之中，真是一片最可愛的云彩，永久是溫存的顏色，永久是美的花樣，永久是可愛的。他常說：我不知道風是在那一個方向吹——我們也不知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可是狂風過去之后，我們的天空變慘淡了，變孤獨了，我們才感覺我們的天上的一片最可愛的云彩被狂風卷去了，永久不回來了！這十幾天里，常有伴侶到家里來談志摩，談起來經(jīng)常有人痛哭。志摩之所以能使伴侶這樣哀念他，只是由于他的為人整個的只是一團憐憫心，只是一團愛。葉公超先生說：“他對于任何人，任何事，從未有過確定的怨恨，甚至于無意中都沒有表示過一些憎嫉的神氣?！标愅ú壬f：“尤其伴侶里缺不了他。他是我們的連索，他是粘著性的，發(fā)酵性的。在這七八年中，國內(nèi)文藝界里起了不少的風波，吵了不少的架，很多很熟的伴侶往往弄得不能見面。但我沒有聽見有人怨恨過志摩。誰也不能抵制志摩的憐憫心，誰也不能避開他的粘著性。他才是和事老，他有無窮的憐憫，他總是伴侶間的連索。他從沒有疑心，他從不會嫉妒，使這些多疑善妒的人們格外慚愧，又格外艷羨?！彼囊簧媸菒鄣南笳鳌凼撬淖诮?，他的上帝。我攀登了萬仞的高岡，荊棘扎爛了我的衣裳，我向飄渺的云天外望——上帝，我望不見你——……我在道旁見一個小孩，活潑，秀麗，襤褸的衣衫，他叫聲“媽”，眼里亮著愛————上帝，他眼里有你——（《他眼里有你》）志摩今年在他的《猛虎集·自序》里曾說他的心境是“一個曾經(jīng)有單純信仰的流入懷疑的頹廢”。這句話是他最好的自述。他的人生觀真是一種“單純信仰”，這里面只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他幻想這三個抱負的條件能夠會合在一個人生里，這是他的“單純信仰”。他的一生的歷史，只是他追求這個單純信仰的實現(xiàn)的歷史。社會上對于他的行為，往往有不能諒解的地方，都只由于社會上批判他的人不曾懂得志摩的“單純信仰”的人生觀。他的離婚和他的其次次結婚，是他一生最受社會嚴峻批判的兩件事。現(xiàn)在志摩的棺已蓋了，而社會上的談論還未定。但我們知道這兩件事的人，都能明白，至少在志摩的方面，這兩件事最可以代表志摩的單純抱負的追求。他萬分懇切地信任那兩件事都是他實現(xiàn)他那“美與愛與自由”的人生的正值步驟。這兩件事的結果，在別人看來，好像都不曾能夠?qū)崿F(xiàn)志摩的抱負生活。但到了今日，我們還忍心用成敗來談論他嗎？我忍不住我的歷史癖，今日我要引用一點神圣的歷史材料，來說明志摩決心離婚時的心理?！懊駠笔荒耆拢较蛩姆蛉颂嶙h離婚，他告知她，他們不應當連續(xù)他們的沒有愛情沒有自由的婚姻生活了，他提議“自由之償還自由”，他認為這是“彼此重見生命之曙光，不世之榮業(yè)”。他說：“故轉夜為日，轉地獄為天堂，直指顧間事矣。……真生命必自奮斗自求得來，真幸福亦必自奮斗自求得來，真戀愛亦必自奮斗自求得來！彼此前途無限，……彼此有改良社會之心，彼此有造福人類之心，其先自作榜樣，勇決智斷，彼此敬重人格，自由離婚，止絕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這信里完全是青年的志摩的單純的抱負主義，他覺得那沒有愛又沒有自由的家庭是可以摧毀他們的人格的，所以他下了決心，要把自由償還自由，要從自由求得他們的真生命，真幸福，真戀愛。后來他回國了，婚是離了，而家庭和社會都不能諒解他。最驚異的是他和他已離婚的夫人通信更勤，感情更好。社會上的人更不明白了。志摩是梁任公先生②最疼惜的同學，所以“民國”十二年任公先生曾寫了一封很長很懇切的信去勸他。在這信里，任公提出兩點：其一，“萬不容以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歡快。弟之此舉，其于弟將來之歡快能得與否，殆茫如捕風，然先已予多數(shù)人以無量之苦痛?！逼涠皯賽凵袷榻裰倌晁鶚返?。……茲事蓋可遇而不行求。……況多情多感之人，其幻象起落鶻突，而得滿足得寧帖也極難。所幻想之神圣境界恐終不行得，徒以苦惱終其身已耳。”任公又說：“嗚呼志摩！天下豈有圓滿之宇宙？……當知吾儕以不求圓滿為生活態(tài)度，斯可以領悟生活之妙味矣?！舫撩杂诓恍斜氐弥畨艟常煺蹟?shù)次，生意盡矣，郁悒侘傺以死，死為無名。死猶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墮落至不復能自拔。嗚呼志摩，可無懼耶！可無懼耶！”任公一眼看透了志摩的行為是追求一種“幻想的神圣境界”，他料到他必要無望，又怕他少年人受不起幾次挫折，就會死，就會墮落。所以他以老師的資格警告他：“天下豈有圓滿之宇宙？”但這種反抱負主義是志摩所不能承認的。他答復任公的信，第一不承認他是把他人的苦痛來換自己的歡快。他說：“我之甘冒世之不韙，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兇慘之苦痛，實求良心之支配，求人格之確立，求靈魂之救渡耳?！比苏l不求庸德？人誰擔憂現(xiàn)成？人誰不畏艱險？然且有突圍而出者，夫豈得已而然哉？其次，他也承認戀愛是可遇而不行求的，但他不能不去追求。他說：“我將于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他又信任他的抱負是可以制造培育出來的。他對任公說：“嗟夫吾師！我嘗奮我靈魂之精髓，以凝成一抱負之明珠，涵之以熱滿之心血，朗照我淺顯之靈府。而庸俗忌之嫉之，輒欲麻木其靈魂，搗碎其抱負，殺滅其期望，汙毀其純潔！我之不流入墮落，流入庸懦，流入卑污，其幾亦微矣！”我今日發(fā)表這三封不曾發(fā)表過的信，由于這幾封信最能表現(xiàn)那個單純的抱負主義者徐志摩。他深信抱負的人生必需有愛，必需有自由，必需有美；他深信這種三位一體的人生是可以追求的，至少是可以用純潔的心血培育出來的。——我們?nèi)魪倪@個觀點來觀看志摩一生，他這十年中的一切行為就全可以了解了。我還可以說，只有從這個觀點上才可以了解志摩的行為；我們必需先認清了他的單純信仰的人生觀，方才認得清志摩的為人。志摩最近幾年的生活，他承認是失敗。他有一首《生活》的詩，詩暗慘的可怕。陰沉，黑暗，毒蛇似的曲折，生活逼成了一條甬道：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手捫索著冷壁的粘潮，在妖魔的臟腑內(nèi)掙扎，頭頂不見一線的天光，這魂魄，在恐怖的壓迫下，除了毀滅更有什么愿望？他的失敗是一個單純的抱負主義者的失敗。他的追求，使我們慚愧，由于我們的信念太小了，從不敢幻想他的幻想。他的失敗，也應當使我們對他表示更深厚的敬重與憐憫，由于偌大的世界之中，只有他有這信念，冒了絕大的危急，費了很多的麻煩，犧牲了一切平凡安逸，犧牲家庭的親誼和人間的名譽，去追求，去試驗一個“幻想之神圣境界”而最終免不了殘酷的失敗，也不完全是他的人生觀的失敗。他的失敗是由于他的信仰太單純了，而這個世界太簡潔了，他的單純的信仰禁不起這個現(xiàn)實世界的摧毀；正如易卜生的詩劇《Brand》里的那個抱負主義者，抱著他的抱負，在人間處處碰釘子，碰的焦頭爛額，失敗而死。然而我們的志摩“在這恐怖的壓迫下”，從不叫一聲“我投降了”——他從不曾完全無望，他從不曾確定怨恨誰。他對我們說：“你們不能更多的責怪。我覺得我已是滿頭的血水，能不低頭已算是好的。”（《猛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