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思維方式的無為.doc

說到“無為”，人們通常只是把它與所謂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學(xué)派聯(lián)系在一起，并把它僅僅視為某種具體的思想主張，如政治上的“無為而治”之類。然而本文認(rèn)為：“無為”的思想不只是屬于老子、莊子或道家學(xué)派，它普遍地存在于先秦儒、道、法等主要學(xué)派代表人物的思想學(xué)說之中?！盁o為”在各派人物的學(xué)說中雖然通常體現(xiàn)為內(nèi)容各不相同的許多具體思想主張，但從總體上來看，“無為”實際上是一種思維模式，具有方法論的意義。作為一種思維模式的“無為”，具有相當(dāng)?shù)钠毡樾?，它不僅普遍存在于先秦時期許多思想家的學(xué)說中，而且貫穿于他們思想的許多方面，對后代也有深遠(yuǎn)的影響?？梢哉f，“無為”思維模式是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方法的重要特征之一。本文試圖對這種作為思維模式的“無為”的基本格式，其在不同思維環(huán)境下的表現(xiàn)以及它的思想價值和意義作一些具體的分析。一、“無為”思維模式的幾種基本格式作為思維模式的“無為”，其基本含義是對某種正面主動行為的否定，而代之以某種“不行為”、“非行為”或“反行為”。在具體的思維上下文中，這種“無為”的思維模式通常表現(xiàn)為下列幾種基本格式：（）、“無而”或“不而”式。這里的是指某一既定的目標(biāo)，而則是人們通常認(rèn)為達到目標(biāo)必須采取的行為。而“無為”的思維模式則認(rèn)為可以不必采取行為來達到目標(biāo)，實現(xiàn)目標(biāo)可以不借助于行為。先秦諸子常常把以“無而”或“不而”的方式來解決問題，看做是一種理想的乃至最高的境界。例如：論語衛(wèi)靈公：“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睂O子謀攻：“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崩献铀氖哒拢骸笆且允ト瞬恍卸?，不見而名，不為而成?！鼻f子天道：“天不產(chǎn)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币紫缔o上：“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敝杏梗骸安毁p而民勸，不怒而民威于斧鉞?！惫砉茸颖窘?jīng)陰符七術(shù)：“不見而命，不行而至。”荀子君道：“故天子不視而見，不聽而聰，不慮而知，不動而功?！表n非子難三：“形體不勞而事治，智慮不用而奸得?！保ǎ?、“至無”或“大不”式?！盁o為”思維模式還經(jīng)常認(rèn)為，某一行為的最高境界或極至狀態(tài)恰恰是對這一行為自身的否定，即“不行為”或“非行為”，也就是說，最好的是不。例如：呂氏春秋精喻：“至言去言，至為無為。”老子三十八章：“上德不德”，四十一章：“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睂O子虛實：“故形兵之極，至于無形?！鼻f子齊物論：“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贝髮W(xué)：“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避髯犹煺摚骸肮蚀笄稍谒粸椋笾窃谒粦]。”（）、“因而”或“令自”式。這里的是主體為達到某一目的所欲采取的行為，而則是行為的對象或客體。通常人們認(rèn)為和是對立的。而“無為”思維模式則認(rèn)為主體的行為，不必定要同客體形成對立或?qū)埂Ｏ喾?，主體應(yīng)當(dāng)因順著來實現(xiàn)，甚至可以讓自己來實現(xiàn)。例如：韓非子難三：“因物以治物”，“因人以知人。”揚權(quán)“因而任之，使自事之；因而予之，彼將自舉之。”主道“故虛靜以待，令名自命也，令事自定也?！睂O子虛實：“兵因敵而制勝?！鄙髯右蜓骸耙蛞舱?，因人之情也。.故用人之自為，不用人之為我，則莫不可得而用矣。此之謂因?！惫茏有男g(shù)：“無為之道因也。因也者，無益無損也。以其形因為之名，此因之術(shù)也?！惫砉茸又\篇：“故因其疑以變之，因其見以然之，因其說以要之，因其勢以成之，因其惡以權(quán)之，因其患以斥之?！眳问洗呵镔F因：“禹通三江五湖，.因水之功也?！保ǎⅰ坝取笔?。這里的是某一正面行為，而則是的反行為。和本來正好相反，二者互不相容，要就不能，欲B則不可A。但“無為”思維模式則認(rèn)為要想，不妨可以先，甚至必須先。例如：老子三十六章：“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六十六章“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睂O子軍爭：“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孟子離婁下：“人有不為也，而后可以有為?！惫砉茸臃磻?yīng)：“欲張反斂，欲高反下，欲取反與?！保ǎ?、“而不”式。這里的“”是行為的強化或延續(xù)，通常是伴隨著、或緊跟著而來的?！盁o為”思維模式則提醒人們不可對行為進行強化和延續(xù)。如果行為已經(jīng)完成，應(yīng)當(dāng)見好就收，到此為止，不可繼續(xù)為下去。例如：孫子軍爭：“窮寇勿迫。”老子二章：“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崩献影耸徽拢骸笆ト酥溃瑸槎粻??！闭撜Z八佾：“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保ǎ?、“無無不”式。也即無“為”而又無“不為”。通常人們把“無為而無不為”理解為既“無為”而又“無所不為”，或表面上“無為”，而實際上“無所不為”。這樣理解并不符合古人原義，道理上也不太說得通。筆者認(rèn)為“無為而無不為”其實是說既不要有意識地去“為”某事，也不必有意識地“不為”某事。一切聽其自然。如果硬是有意識地堅持著“不為”某事，那其實也是一種“為”了。所以無“為”而又無“不為”乃是更深一層的“無為”。例如：論語微子：“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老子三十七章：“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莊子至樂：“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天地?zé)o為也，而無不為也?！倍?、“無為”思維模式的普遍性作為思維模式的“無為”，其普遍意義不僅在于它普遍出現(xiàn)在許多先秦諸子代表人物的學(xué)說中，還在于這種思維模式在諸子們，特別是儒，道，法三大家的哲學(xué)自然觀，社會政治觀，倫理道德觀以至于認(rèn)識論等諸多方面都有具體表現(xiàn)。儒、道、法三家主要代表人物都是程度不同的天道無為論者，他們認(rèn)為“無為”是天地自然的基本特性。孔子說：“無為而物成，是天道也?！保ǘY記哀公問）“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孟子也認(rèn)為：“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莫之為而為者，天也?！保献尤f章上）而莊子書中也說：“無為為之之謂天?！保ㄇf子天地）在道家學(xué)說中，“道”和“天”、“地”等范疇都具有“無為”的特征?！暗莱o為而無不為。”（老子章）“天無為以清，地?zé)o為以寧?！保ㄇf子至樂）韓非子也說：“虛靜無為，道之情也?！保n非子揚權(quán)）這種“無為”的天道觀，體現(xiàn)了一種擺脫了原始神學(xué)的樸素理性精神，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它實際上排擠了人格神或上帝的地位。中國古代真正意義上的宗教之所以從來沒有在社會上具有主導(dǎo)一切的權(quán)威，與精英思想家們這種“無為”天道觀不無關(guān)系。由于“道”和天、地都是“無為”的，而人應(yīng)當(dāng)以“道”與天地為法，所以人事也應(yīng)該“無為”?！笆ト嗽斓刂溃_萬物之理，是故圣人無為，大圣不作，觀于天地之謂也?！保ㄇf子知北游）在社會政治觀上，儒、道、法各家皆以“無為而治”作為政治的理想狀態(tài)?？鬃诱J(rèn)為古代圣王舜就是無為而治的典范：“無為而治，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論語衛(wèi)靈公）老子亦云：“圣人處無為之事”（老子第二章），“我無為而民自化”（老子五十七章）。韓非子則曰：明君無為于上，群臣竦懼乎下。”（韓非子主道）可見他們都認(rèn)為“無為”是圣王明君之治的極至狀態(tài)。當(dāng)然，各家“其無為則同，其所以無為則異?！保ɑ茨献右裕┩瑯訕?biāo)舉“無為”，而具體含義和途徑則各不相同。儒家的“無為”是要通過道德的力量來實現(xiàn)。“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保ㄕ撜Z為政）“其身正，不令而行?！保ㄕ撜Z衛(wèi)靈公）“其身正而天下歸之?！泵献与x婁上人主只要自己德行端正，施行德政，天下的人就會象眾星拱北斗一樣順從其治理，這樣人主便可以實現(xiàn)無為而治。法家則主張通過“寄治亂于法術(shù)”來實現(xiàn)“無為而治”。這主要有兩方面的含義：一是要任法不任智，“名正法備，則圣人無事?！保ü茏影仔模┯辛撕玫姆ǎ磺幸婪ǘ?，人主就可以“不自操事”，“不自計慮”，達到“無為而治”。二是要因順著客觀條件來治理，讓一切人與物的資源各得其所，各盡其能?！胺蛭镎哂兴耍恼哂兴?，各處其宜，故上下無為。使雞司夜，令貍執(zhí)鼠，皆用其能，上乃無事?！保n非子揚權(quán)）道家的“無為”則似乎更加徹底，老子反對以智治國：“以智治國，國之賊（老子六十五章）”；反對以禮治國：“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老子三十八章）”；反對以仁義治國：“絕仁棄義，民復(fù)孝慈（老子十九章）”；反對以法治國：“法令滋彰，盜賊多有（老子五十七章）”；反對以兵治國：“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老子三十章）”。他們主張效法無為的道來治國，也就是說，最好的治國方法是無為，也即以“不治”治之。盡管具體內(nèi)含很不相同，但在向往“無為而治”的理想境界這一點上，儒、道、法三家的思維模式是十分相似的。“無為”思維模式在倫理道德論方面，突出表現(xiàn)為一種不強迫，不硬行，不勉強的態(tài)度，即認(rèn)為道德準(zhǔn)則和道德修養(yǎng)都必須順因人之本性，而非借助外力強加于人。用道家的話說叫做“順物自然”，用儒家的話說叫做“以人治人”，“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孟子認(rèn)為人性本善，仁義禮智皆根植于人所固有的善端，因此道德修養(yǎng)無須人為的強迫，只須順其自然“直養(yǎng)而無害”，自然能使善德生長壯大“塞于天地之間”。而人為的“拔苗助長”只會適得其反，“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荀子解蔽）60所以他認(rèn)為古代圣人是“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孟子離婁下）?！靶腥柿x”是人為地推行；而“由仁義行”則是順著仁義的路子去走，即前述“因而”的格式。荀子雖然認(rèn)為人性惡，主張人為的“化性起偽”，但他也認(rèn)為那些“圣人”、“仁者”行仁義之道是“無為”的。“圣人縱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強？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無為也；圣人之行道也，無強。”（荀子解蔽）行仁義之道并不需要人為的“強”、“忍”、“危”，順其自然，“安而行之”而已。道家的道德修養(yǎng)學(xué)說更是強調(diào)因順自然天性，主張“貴天法真”，“與天為一”，反樸歸真，反對一切人為的舉措。儒家的孝悌仁義在道家看來，仍然屬于人為的勉強，“夫孝悌仁義忠信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保ㄇf子天運）虛靜無為才是最高的道德，“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保ㄇf子天道）“無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保ㄇf子在宥）法家大多主張“不務(wù)德而務(wù)法”，否定道德教化的作用，強調(diào)運用刑賞等法治手段。而他們認(rèn)為刑賞之所以可用，就在于人人都有好利惡害之心。韓非子說：“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惡，故賞罰可用?！保n非子八經(jīng)）人主不必試圖用道德教化去改變?nèi)?，而?yīng)當(dāng)因順著人之本性來治人。顯然，這里仍然可見“因而”的思維模式。在認(rèn)識論問題上，“無為”思維模式則表現(xiàn)為要求人們以虛靜之心，不帶主觀成見地去認(rèn)識事物。如孔子所說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避髯诱J(rèn)為人們在認(rèn)識上出現(xiàn)偏見和錯誤，大多由于“自為”的主觀因素太多，“此其誠心莫不求正，而以自為也”，于是導(dǎo)致“蔽于一曲，而失正求”的偏差。他認(rèn)為正確的認(rèn)識方法應(yīng)當(dāng)以“無為”取代“自為”，“圣人知心術(shù)之患，見閉塞之禍，故無欲，無惡，無始，無終，無近，無遠(yuǎn)，無薄，無淺，無古，無今，兼陳萬物而中懸衡焉?！保ㄜ髯咏獗危┮簿褪钦f要排除一切主觀偏見，使自己的內(nèi)心“虛一而靜”，這樣才能獲得比較客觀的認(rèn)識。這與法家的韓非子在認(rèn)識論上主張“去喜，去惡，虛心以為道舍”（韓非子揚權(quán)）意思是一樣的。道家在認(rèn)識論上的“無為”，幾乎到了實際上否定認(rèn)識活動本身的地步，似乎只有無知，才是最大的知。（“至無”式。）如莊子書中說：“弗知乃知，知乃弗知，孰知不知之知？”（莊子知北游）“無視無聽，抱神以靜”，“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多知為敗?！保ㄇf子在宥）也就是說只有不識不知，不進行任何人為的認(rèn)識活動，才能得到真知。所以老子說：“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yuǎn)，其知彌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保ɡ献铀氖哒拢┚C上所述不難看出，“無為”決不只是某家某派某個人物在某個具體問題上的一種思想主張，它貫穿于各家學(xué)說討論的許多問題之中，而在具體內(nèi)容上則有不同的含義和表現(xiàn)。因此“無為”是一種思維模式，具有方法論的意義。三、“無為”思維模式的意義先秦諸子文章中時有以大禹治水為例來說明“無為”、“靜因”之道者。如孟子說：“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孟子離婁下）所謂“行其所無事”也就是無為。呂氏春秋也說：“三代所寶莫如因，因則無敵。禹通三江五湖，決伊闕，溝回陸，注之東海，因水之功也?！保▍问洗呵镔F因）禹治水的方法跟他的父親鯀不同。鯀的方法是人為的“湮”，費力多而功效低。禹的方法則不同，他因順著水的自然流勢無為而治，“高高下下，疏川導(dǎo)滯”（國語周語），把水引進了東海。傳說鯀的性格是為人“悻直”（楚辭離騷），“負(fù)命毀族”（史記五帝本紀(jì)）。可知是個剛愎自用之人。而禹的性格亦與其父相反，古書上說他“好問好察邇言”（中庸），“樂取于人以為善”，（孟子）性格頗有隨和因順的色彩。也許先秦思想家“無為”“靜因”的思想方法確曾從大禹治水的方法中得到過某種啟示。另外，“無為”、“靜因”的思維模式的形成，可能和中國古代以農(nóng)業(yè)耕作為主要生存方式的社會形態(tài)有關(guān)。這種生存方式?jīng)Q定了人們對于天時、地利等客觀外在條件的極大的依賴性。與富于遷徙性的游牧民族不同，農(nóng)耕社會的人們祖祖輩輩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生于斯，長于斯，死于斯。在他們尚無足夠的力量來同自然力量相抗?fàn)幍那闆r下，對自己生活于其中的客觀外部環(huán)境的因順與適應(yīng)，乃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同時也是十分明智的選擇。其后果當(dāng)然是使主體的自我意識和開拓性、創(chuàng)造性、進取性等精神，在“靠天吃飯”的嚴(yán)酷現(xiàn)實面前，受到了壓抑。因而“無為”思維模式的消極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傳統(tǒng)文化中諸如聽天由命、隨遇而安、隨波逐流、無所作為等消極方面，與“無為”思維模式不無關(guān)系。但是，也應(yīng)當(dāng)看到問題的另一面?！盁o為”思維模式，特別是當(dāng)我們把它放到“后現(xiàn)代”的話語環(huán)境中來加以評價時，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它有不少極其可取的，很有價值的意義。筆者認(rèn)為其意義主要有如下幾個方面：（）、“無為”思維模式是一種辯證的思維模式，具有一定的樸素辯證法色彩。它引導(dǎo)人們注意到矛盾對立面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和同一性，以及事物之間相互關(guān)系的復(fù)雜性與多樣性。如“為”與“不為”，行為的主體與客體，一件事情的原因和結(jié)果，目標(biāo)與手段等等，它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是單一不變的，而是多種多樣，有多種可能性，而且是可以改變的；不是絕對對立的，而是相反相成，而且可以互相轉(zhuǎn)化的。（）、“無為”思維模式帶有反向思維的特征。它提醒人們在處理具體問題時，不妨運用反向思維，腦筋急轉(zhuǎn)彎，換個角度看，回過頭來看，退下一步看，也許解決問題的鑰匙就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