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道《瓶史》注譯

袁宏道《瓶史》注譯引夫幽人1韻士2，摒絕聲色，其嗜好不得不鐘于山水花竹。夫山水花竹者，名之所不在，奔競3之所不至也。天下之人，棲止于囂崖利藪4，目瞇5塵沙，心疲計算，欲有之而有所不暇。故幽人韻士，得以乘間而踞為一日之有。夫幽人韻士者，處于不爭之地，而以一切讓天下之人者也。唯夫山水花竹，欲以讓人，而人未必樂受，故居之也安，而踞之也無禍。嗟夫！此隱者之事，決烈6丈夫之所為，余生平企羨而不可得者也。幸而身居隱見之間，世間可趨可爭者既不到，余遂欲欹笠7高巖，濯纓8流水，又為卑官所絆，僅有載花蒔9竹一事，可以自樂。而邸居湫隘10，遷徙無常，不得已乃以膽瓶11貯花，隨時插換。京師人家所有名卉，一旦遂為余案頭物。無扦剔澆頓之苦，而有味賞之樂。取者不貪，遇者不爭，是可述也。噫！此暫時快心事也，無狃12以為常，而忘山水之樂，石公記之。凡瓶中所有品目，條列于后，與諸好事而貧者共焉。【注釋】1、幽人：幽居之人，即隱士。2、韻士：指風(fēng)雅之士。3、奔競：指為名利一類事而奔走爭競。4、利藪(音“餿”)：利益聚集的處所。5、瞇：灰沙入眼謂之瞇。6、決烈：剛烈；堅毅。7、欹(音“欺”)笠：欹，傾斜。即斜載斗笠。8、濯纓：濯，洗滌；纓，系冠的絲帶?！冻o·漁父》中有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焙笥谩板t”表示避世隱居或清高自守之意。9、蒔：移栽。10、湫隘：低洼而狹小。11、膽瓶：長頸大腹、形如懸膽之瓶。12、狃(音“扭”)：習(xí)以為常，不復(fù)措意?！咀g文】天下的隱士或風(fēng)雅之人，由于摒棄了聲色之好，于是往往轉(zhuǎn)而喜愛山水，鐘情于花草林木。在山水花竹之間，既無名利纏繞，也沒有相伴名利而生的奔走爭競。而當(dāng)今之人，身處喧鬧的塵世，他們的一切活動很少不是受著利益的驅(qū)動，整日疲于算計，即使對山水花木有所心儀，也無暇一顧。于是，那些隱士和喜好風(fēng)雅的人們，便得以獨享這份的風(fēng)景。他們處于不爭之地，而以一切讓天下之人。唯獨山水花竹，就是想讓為名利奔走之人分享，也未必會被人接受。因此，流連徜徉于山水花竹之間安而無危，哪怕獨享其樂，也不會招來他人嫉恨。啊!這種恬靜的生活屬于幽居隱逸之士，是堅毅的人的行為，我向往已久，只是無緣獲得。所幸我時而入世，時而退隱，既然我的理想在宦海之中無論怎樣努力也得不到實現(xiàn)，又何必過于奔波呢？于是，我想斜載斗笠，坐在高巖之下，做一個避世隱居、令人艷羨的隱士，可惜又被那頂可憐的、烏紗帽所羈絆!只是我還可以栽花種竹，以此自娛。然而，這點小小的愿望也并不容易實現(xiàn)，因為我在北京的住所既低洼而狹窄，又經(jīng)常搬家，沒有固定的住所。情急之下，只好用各種器皿插花，隨時更換。京城人家所有著名的花卉，一時就都成了我的案頭之物。想想插花一法，既有體味品賞的樂趣，又無逐日澆水、修剪、扦插之辛苦勞累。取他人之花算不得貪心，花的主人也無需因花與人爭執(zhí)，這的確是件值得評述之事。唉!這只是暫時的快意，不可以習(xí)以為常，而忘掉了真實的山水給予人的更大樂趣，因此我要為此作文。凡是涉及插花的技藝，均一一敘述于后，與那些并不富裕，卻又喜愛花卉的有情趣的人們共同享有。一花目1燕京天氣嚴(yán)寒，南中名花多不至。即有至者，率為巨珰大畹2所有，儒生寒士無因得發(fā)其幕上，不得不取其近而易致者。夫取花如取友，山林奇逸之士，族迷于鹿豕3，身蔽于豐草，吾雖欲友之而不可得。是故通邑大都之間，時流所共標(biāo)共目，而指為雋士4者，吾亦欲友之，取其近而易致也。余于諸花取其近而易致者：入春為梅，為海棠；夏為牡丹，為芍藥，為石榴；秋為木樨5，為蓮、菊；冬為蠟梅。一室之內(nèi)，荀香6何粉7，迭為賓客。取之雖近，終不敢濫及凡卉，就使乏花，寧貯竹柏數(shù)枝以充之?！半m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豈可使市井庸兒，溷9入賢社，貽皇甫氏充隱之嗤10哉？【注釋】1、花目：指花卉的名稱。2、巨珰大畹：珰，宦官的代稱；畹，古代地積單位。指大宦官和有錢的官紳一類人。3、鹿豕：泛指山禽野獸。4、雋士：雋，通“俊”。即俊秀之人。5、木樨：即桂花。6、荀香：相傳漢代人荀彧曾得異香，至人家坐，三日香氣不絕，因其做過尚書令，故又有“令公香”之稱。后用以指風(fēng)雅人士的風(fēng)采。7、何粉：三國時魏國的玄學(xué)家何晏，少即以才秀知名，好老莊之言，與夏侯玄、王弼等人倡導(dǎo)玄學(xué)，競事清淡，開一時風(fēng)氣。因面白而姿儀甚美，人稱“傅粉何郎”。魏明帝也懷疑他傅了粉，暑天叫他吃湯餅，熱得滿頭大汗，何晏以袖擦汗，臉色越發(fā)皎白。典出《三國志·魏志·諸夏侯曹氏傳》和《世說新語·容止》。8、典刑：刑，同“型”。指舊法、常規(guī)?！对姟ご笱拧な帯罚骸半m無老成人，尚有典刑?！笔钦f盡管沒有像伊尹這樣閱歷廣、世事練達(dá)的老臣，但是還有遺留下來的規(guī)范可以遵循。9、溷：同“渾”。10、皇甫氏充隱：據(jù)《晉書·桓玄傳》，桓玄因為歷代都有隱居不仕的高士，惟獨自己這一朝沒有。于是征召皇甫謐的六世孫皇甫希之為著作，“并給其資用，皆令讓而不受，號曰高士。時人名為充隱?！薄咀g文】北京一帶氣候寒冷，南方的名貴花木移栽到這里，多半不能成活。即使還有少量的南國花卉，也都是被那些高官巨賈權(quán)貴們所據(jù)有，一介儒生寒士，無法獲得這樣的名花，也培育不了它們，只好退而就近尋找容易得到的花木。得到一種花木，與結(jié)交一位朋友有異曲同工之處，那些隱逸山林的高士，遁跡于山野之中，與鹿豕、豐草為伍，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想與他們交朋友，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因此，我們可能結(jié)交的朋友，就是那些生活在城市、所有人都認(rèn)同而視為俊才的一類人，我們也樂于和他們交往，畢竟距離近，而且有可能結(jié)識。循著交友的規(guī)則，我選擇的花木，春天有梅和海棠，夏天有牡丹、芍藥、石榴，秋天而是木樨、蓮花、菊花，冬天是蠟梅。于是乎，在一室之內(nèi)，那些有著荀令般香氣、何晏般清雅的花卉，先后登場，與時更易，成為我的入幕嘉賓。需要指出的是，這些花卉雖然是容易得到的，但是我決不肯降低標(biāo)準(zhǔn)，疏于檢擇，使凡花俗卉能側(cè)身其中。如果沒有合適的花木品種，寧可用幾枝竹枝或柏枝替代。古話說得好，“雖然沒有了閱歷豐富、值得稱道的老臣，但是畢竟有規(guī)范可以遵循?！痹趺茨茏屇切┦芯谷嘶烊胭t德之人聚集的場所，讓人嗤笑自己是一個偽造隱士的人呢？二品第漢宮三千，趙姊1第一；邢、尹同幸，望而泣下2。故知色之絕者，蛾眉3未免俯首；物之尤4者，出乎其類。將使傾城與眾姬同輦5，吉士與凡才并駕，誰之罪哉？梅以重葉、綠萼、玉蝶、百葉緗梅為上，海棠以西府、紫錦為上，牡丹以黃樓子、綠蝴蝶、西瓜瓤、大紅、舞青霓為上，芍藥以冠群芳、御衣黃、寶妝成為上，榴花深紅重臺6為上，蓮花碧臺錦邊為上，木樨毬子、早黃為上，菊以諸色鶴翎、西施、剪絨為上，蠟梅磬口香為上。諸花皆名品，寒士齋中理不得悉致，而余獨敘此數(shù)種者，要以判斷群菲，不欲使常閨艷質(zhì)雜諸奇卉之間耳。夫一字之褒，榮于華袞7，今以蕊宮之董狐8，定華林之《春秋》9，安得不嚴(yán)且慎哉！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薄咀⑨尅?、趙飛燕：西漢成帝皇后。善歌舞，因為體輕而被稱為“飛燕”。成帝時入宮，為婕妤，后立為皇后。平帝即位，她被廢為庶人，自殺而死。2、邢夫人見尹夫人而心折，見于《史記·外戚世家》中褚少孫所補入的內(nèi)容：漢武帝時，邢夫人與尹夫人并獲寵幸，皇帝命她們彼此不得相見，但尹夫人卻求武帝許她與邢夫人相見，武帝特令別的女子扮為邢夫人，帶著眾多從者前去，尹夫人一見即知其為偽，于是，武帝又令邢夫人以同樣的打扮前往，尹夫人一見即知其為真。邢夫人俯首而泣，自知比不上尹夫人。3、蛾眉：本意指女子長而美的眉毛。后成為美人的代稱。4、尤：特異、突出的。5、輦：用人力推挽行走的車，后特指君后所乘的車。6、重臺：花之有復(fù)瓣，稱為“重臺”。7、華袞：古代王公貴族的禮服。8、蕊宮：猶蕊珠宮。本指道教所稱的天上宮闕，此指花國。董狐：春秋時晉國史官。晉靈公十四年（公元前607年），晉卿趙盾因避靈公迫害而出走，未出境，其族人趙穿殺靈公。董狐認(rèn)為責(zé)任在趙盾，故在史書上寫道：“趙盾弒其君”。孔子也稱贊說：“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華林：指華林園。古代帝王的苑囿?！洞呵铩罚壕幠牦w的春秋史書。相傳是孔子依據(jù)魯國史官所編《春秋》加以刪訂而成?！洞呵铩肺淖趾喍蹋徽J(rèn)為寓有褒貶，是為春秋筆法?！睹献印るx婁下》言：“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鬃釉唬骸淞x則丘竊取之矣’?！薄咀g文】漢代的帝王，有后宮三千，其中趙飛燕為第一絕色佳人，邢、尹兩位夫人同時受寵于漢武帝，邢夫人見了尹夫人，也只能自嘆不如，悄然淚下。由此，我們知道在絕色佳人的映照下，其他美麗的女子也不得不甘拜下風(fēng)。任何非同一般的事物，都必然會出類拔萃。如果將國色天香、傾國傾城者與其他姬妾同車，讓高人與凡才并駕齊驅(qū)，這難道不是一種過錯嗎？梅花以重葉、綠萼、玉蝶、百葉緗梅等品種最為名貴，海棠以西府、紫錦為上品，牡丹以黃樓子、綠蝴蝶、西瓜瓤、大紅、舞青霓最名貴，芍藥以冠群芳、御衣黃、寶妝成最名貴，石榴以花色深紅復(fù)瓣為好，蓮花以花瓣碧翠、錦邊為好，木樨以球子、早黃為上品，菊花以各色鶴翎、西施、剪絨為上品，蠟梅以磬口香為上品。上述都是花中的名品，一般寒士自然無法將它們搜集齊全、擺放家中，我特意提及這些品種，是為了辨別群花，人們不可將普通品質(zhì)的花卉混同于名貴品種。古人有言：“一字之褒，寵逾華袞之贈”，是說在青史上留下好的名聲、得到一字之褒譽，要勝過獲得高貴的爵?，如今，我作為花國的史官，來纂修花林之《春秋》，怎么能不嚴(yán)格而又審慎呢！孔子說過：“《春秋》的義旨是由我個人加入的?！蔽乙彩侨绱恕Ｈ骶唣B(yǎng)花瓶亦須精良。譬如玉環(huán)、飛燕，不可置之茅茨1；又如嵇、阮、賀、李，不可請之酒食店中。嘗見江南人家所藏舊觚2，青翠入骨，砂斑垤3起，可謂花之金屋。其次官、哥、象、定等窯，細(xì)媚滋潤，皆花神之精舍也。大抵齋瓶宜矮而小，銅器如花觚、銅觶4、尊罍5、方漢壺、素溫壺6、匾壺，窯器如紙槌、鵝頸、茄袋、花樽7、花囊8、蓍草、蒲槌，皆須形制短小者，方入清供。不然，與家堂香火何異，雖舊亦谷也。然花形自有大小，如牡丹、芍藥、蓮花、形質(zhì)既大，不在此限。嘗聞古銅器入土年久，受土氣深，用以養(yǎng)花，花色鮮明如枝頭，開速而謝遲，就瓶結(jié)實，陶器亦然，故知瓶之寶古者，非獨以玩。然寒微之士，無從致此，但得宣、成等窯磁瓶各一二枚，亦可謂乞兒暴富也。冬花宜用錫管，北地天寒，凍冰能裂銅，不獨磁民。水中投硫磺數(shù)錢亦得。【注釋】1、茅茨：茨，屋頂，指茅草屋。2、觚：古時青銅制的酒器，高圈足、細(xì)腰、喇叭狀口。后代也用陶制。3、垤：小土阜。4、觶：古時青銅制的酒器，形似尊而小，鼓腹侈口，高圈足。5、罍：古時青銅制的酒器，小口，廣肩、深腹、圈足，有蓋，肩部有兩環(huán)耳，腹下又有一鼻。6、素溫壺：沒有紋飾的青銅制酒器。7、花樽：即花瓶，供插花用。宋及明朝流行，式樣繁多，有方、圓、懸膽、花口、玉壺春等。有的瓷瓶內(nèi)套錫管以插花枝。8、花囊：供插花用的器皿，呈圓球形，也有其他形狀如梅花筒形等，頂部開有幾個小圓孔，器身有裝飾花紋?！咀g文】養(yǎng)花的花瓶應(yīng)該十分精致、漂亮。譬如后宮中居住的趙飛燕、楊玉環(huán)這類人物，怎么可以想象將她們安置到破敗的茅草屋中呢？又如對待嵇康、阮籍、賀知章、李白這樣的一些名士、詩圣，是決不能把他們請到酒館飯鋪中的。我曾經(jīng)見過江南某人家收藏的一個古董酒器――觚，其色澤青翠入骨，外表有小的砂斑隆起，用它做花瓶，堪稱花之金屋。其次像官窯、哥窯、象窯和定窯等等，它們燒制的瓷器，做工精細(xì)、漂亮，色澤潤滑，也是花神安身的最好處所。一般而言，擺設(shè)于房中的花瓶應(yīng)選用比較矮小的，銅器中如有花紋的觚、銅觶、尊罍、方漢壺、沒有紋飾的溫壺、匾壺等，陶瓷器具則如紙槌、鵝頸、茄袋、花樽、花囊、蓍草和蒲槌等，它們看上去要比較短小，這樣才可以作為觀賞品。若是花瓶粗壯高大，豈不是像大堂中供奉的香火用具？即使花瓶古舊，也會令人感覺俗氣。當(dāng)然花形還有大小之別，像牡丹、芍藥、蓮花，花形較大，自然不在限制之列，可以用大瓶插供。我曾聽人說，古銅器由于深埋土中，年代久遠(yuǎn)，吸收了很多的地氣，用來插花會有很好的效果，其花色鮮艷，如同還在枝頭，開花很快而且經(jīng)久不凋，又能在瓶中結(jié)果，古陶器也有相類似的作用。由此可知，古舊珍貴的瓶子并非只供玩賞，用它養(yǎng)花也能趕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是一個貧寒的人家，哪里收藏得起古玩，只要能得到距今不遠(yuǎn)的明代宣德和成化年間的一兩枚磁瓶，就已經(jīng)是乞丐暴富了。冬天養(yǎng)花，插花座內(nèi)宜套錫管，因為北方天寒地凍，一旦水結(jié)成冰，不但能將磁瓶凍裂，就是銅器也不例外。另外一種防凍方法是在瓶水中放入少許硫黃，也有較好的效果。四擇水京師西山碧云寺水、裂帛湖水、龍王堂水，皆可用；一入高梁橋，便為濁品。凡瓶不須經(jīng)風(fēng)日者。其他如桑園水、滿井水、沙窩水、王媽媽井水，味雖甘，養(yǎng)花多不茂?？嗨燃?，以味特咸，未若多貯梅水1為佳。貯水之法：初入甕時，以燒熱煤土一塊投之，經(jīng)年不壞。不獨養(yǎng)花，亦可烹茶?！咀⑨尅?、梅水：在梅雨季節(jié)，以缸甕收蓄的雨水，據(jù)稱此種水水質(zhì)甘滑。經(jīng)年不變味。【譯文】插花用水可選擇北京西山碧云寺內(nèi)的水、裂帛湖的水和龍王堂的水，而一旦進(jìn)入西直門附近的高粱橋后，多數(shù)水源便污濁起來，不堪使用。養(yǎng)花的水最好經(jīng)過風(fēng)吹日曬后再使用。至于桑園水、滿井水、沙窩水、王媽媽井水，這些地方的水味道雖然甘甜，但是養(yǎng)的花卉卻長得不茂盛。最劣等的水要數(shù)苦水，其味道很咸，還不如多貯存一些梅水。貯水的方法是，在貯水的甕中，加入一塊燒紅的煤炭，可以防止水變質(zhì)發(fā)臭，用上多年也不會壞。這樣處理過的水，不但可以養(yǎng)花，也可以煮茶。五宜稱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過二種三種，高低疏密，如畫苑布置方妙。置瓶忌兩對，忌一律，忌成行列，忌繩束縛。夫花之所謂整齊者，正以參差不倫，意態(tài)天然，如子瞻1之文隨意斷續(xù)。青蓮2之詩不拘對偶，此真整齊也。若夫枝葉相當(dāng)，紅白相配，以省曹3墀4下樹，墓門華表也，惡得為整齊哉？【注釋】1、子瞻：即蘇軾。字子瞻。他是北宋文壇的領(lǐng)袖人物，在散文、詩歌、辭賦、書畫等領(lǐng)域均有突出建樹。2、青蓮：即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唐代大詩人。詩風(fēng)雄奇豪放，語言流轉(zhuǎn)自然，音律和諧多變。3、省曹：指官署。4、墀：臺階。【譯文】插花不宜過于繁雜，也不宜太單薄。瓶中最多插兩、三個品種，造型要求高低錯落，疏密有致，如同一幅線條、色彩和主題都很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的繪畫，這便是最佳意境。擺放花瓶切忌成雙成對，忌千篇一律，忌排成行列、整齊劃一，忌用繩系花。所謂花的整齊有別于其他事，插花藝術(shù)追求的正是參差不齊，意態(tài)天然，千變?nèi)f化，正如蘇軾的文章，隨意落筆，卻曲折舒緩，又如李白的詩歌，并不拘泥于辭句工整對仗，這便是大學(xué)問，也是真整齊。若是花枝高低相同，顏色紅白相配，就如同官府衙門前聳立在臺階兩旁的樹木，又好像墓門左右端立的華表，雖則整齊，豈不是有些索然無味嗎？可見，插花切忌排列整齊。六屏俗室中天然幾1一，藤床一。幾宜闊厚，宜細(xì)滑。凡本地邊欄漆桌，描金螺鈿2床，及彩花瓶架之類，皆置不用?！咀⑨尅?、幾：一種用來放置物件家具。2、螺鈿：螺，具有回旋形貝殼的軟體動物；鈿，用介殼以及金、銀等物鑲嵌器物。螺鈿是用貝殼薄片制成人物、鳥獸、花草等形象嵌在雕鏤或漆器物上的裝飾，是我國著名手工藝之一。【譯文】有插花的房間，可擺放具有天然風(fēng)味的幾案一只，藤制的床一個。幾案最好是厚重寬大、光滑細(xì)膩。凡屬本地有邊欄的漆桌、鑲有貝殼畫的描金床，以及有彩色圖案的瓶架等富麗繁復(fù)的家具，均不宜與插花布置在同一室內(nèi)。七花祟1花下不宜焚香，猶茶中不宜置果也。夫茶有真味，非甘苦也；花有真香，非煙燎也。味奪香損，俗子之過。且香氣燥烈，一被其毒，旋即枯萎，故香為花之劍刃。棒香合香，尤不可用，以中有麝臍故也。昔韓熙載2謂木樨宜龍腦3，酴醾4宜沉水5，蘭宜四絕，含笑宜麝6，薝卜7宜檀8。此無異筍中夾肉，官皰9排當(dāng)10所為，非雅士事也。至若燭氣煤煙，皆能殺花，速宜摒去。謂之花祟，不亦宜哉？【注釋】1、花祟：祟，災(zāi)禍。2、韓熙載：五代時后唐進(jìn)士，又歸南唐。以蓄聲妓、開門館招攬賓客。累至官中書侍郎、光政殿學(xué)士承旨等官。善為文，著有《擬議集》、《定居集》，今亡佚。3、龍腦：植物名。樹干經(jīng)蒸鎦后得到的結(jié)晶，稱為龍腦或冰片，是一種香料，中醫(yī)學(xué)上用為芳香開竅藥。4、酴醾：植物名。落葉灌木，莖綠色，有棱，生刺，初夏開花?？晒┯^賞。5、沉水：即沉香。其木之心與節(jié)堅黑，置水則沉，故名沉香。6、麝：動物名。臍與生殖孔之間有麝香腺，由此分泌的麝香，可作香料用和藥用。7、薝卜：花名。木高七八尺，二三月生白花，香氣襲人。8、檀：植物名。此處指檀香，木材極香，可制器具、扇骨等，刨片入藥，為芳香、健胃劑。9、庖：廚房；亦指廚師。10、排當(dāng)：帝王宮中設(shè)宴之稱?！咀g文】室內(nèi)如有插花，便不宜焚香，如同茶水中不宜放入果子一樣。茶中自有其本味，并不宜于加入或甜或苦的味道，花卉也有其真香，無需香煙薰燎。那樣做只能奪走和損害它們原有的味道和香氣。是一種俗人的做法。而且，若是室內(nèi)點燃的香料氣味過于濃烈，花卉就容易中毒枯萎，因此，這些香料都是花卉的大敵。其中棒香、合香，尤其切忌與插花同室，因為它們含有麝香，會危害花卉的培養(yǎng)。五代時的一位名人韓熙載曾說，木樨可與香料中的龍腦相搭配，酴醾花可與沉木搭配，蘭花則適宜于四絕，含笑適宜于麝香，薝卜適宜于檀香。但是在我看來，這無異于是將筍和肉放在一道吃，很像官府和皇宮中宴席的做法，而不是文人雅士的風(fēng)格。至于室內(nèi)燃燒的蠟燭和煤煙，都能致花卉于死地，應(yīng)該迅速搬至屋外。說它們是花卉的大敵，當(dāng)然是不為過的。八洗沐京師風(fēng)霾1時作，空窗凈幾之上，每一吹號，飛埃寸馀。瓶君之困辱，此為最劇，故花須經(jīng)日一沐。夫南威2、青琴3，不膏4粉，不櫛澤5，不可以為姣6。今為數(shù)葉殘芳，垢面穢膚，無刻飾之工，而任塵土之質(zhì)，枯萎立至，吾何以觀之哉？夫花有喜怒寤寐7曉夕，浴花者得其候，乃為膏雨。淡云薄日，夕陽佳月，花之曉也；狂號連雨，烈炎濃寒，花之夕也。唇檀8烘日9，媚體藏風(fēng)，花之喜也；暈酣10神斂，煙色迷離，花之愁也；欹枝11困檻12，如不勝風(fēng)，花之夢也；嫣然流盼，光華溢目，花之醒也。曉則空庭大廈，昏則曲房奧室，愁則屏氣危坐，喜則歡呼調(diào)笑，夢則垂簾下帷，醒則分膏理澤，所以悅其性情，時13其起居也。浴曉者上也，浴寤者次也，浴喜者下也。若夫浴夕浴愁，直花刑耳，又何取焉。浴之之法：用泉甘而清者細(xì)微澆注，如微雨解酲14，清露潤甲。不可以手觸花，及指尖折剔，亦不可付之庸奴猥婢。浴梅宜隱士，浴海棠宜韻致15客，浴牡丹、芍藥宜靚妝妙女，浴榴宜艷婢，浴木樨宜清慧兒，浴蓮花宜嬌媚妾，浴菊宜好古而奇者，浴蠟梅宜清瘦僧。然寒花性不耐浴，當(dāng)以輕綃16護(hù)之。標(biāo)格17既稱，神彩自發(fā)，花之性命可延，寧獨滋其光潤也哉？【注釋】1、霾：大氣混濁呈淺藍(lán)色(以物體為背景)或微黃色(以天空為背景)的天氣現(xiàn)象。因大氣中有懸浮的細(xì)微煙、塵或鹽粒而導(dǎo)致。2、南威：亦稱“南之威”，春秋時晉國的美女。3、青琴：人名。古代傳說中的女神。4、膏：油脂。5、櫛澤：櫛，梳頭發(fā)；澤，化妝用的脂膏。指用頭油梳發(fā)。6、姣：美好。7、寤寐：寤，醒時；寐，睡時。8、唇檀：檀，淺絳色。指嘴唇紅艷之色。9、烘日：指被渲染過的太陽。10、暈酣：暈，光影色澤模糊的部分；酣，濃、盛。11、欹枝：欹，傾斜。指花枝傾斜。12、困檻：用欄桿圈起來。13、時：伺候。14、解酲：酲，酒醒后所感覺的困憊如病狀態(tài)。即消除酒后的難受感覺，恢復(fù)正常狀態(tài)。15、韻致：韻，風(fēng)雅；致，情趣。即風(fēng)雅而有情致。16、綃：生絲織成的薄綢；薄紗。17、標(biāo)格：猶風(fēng)范、風(fēng)度?！咀g文】京城的氣候，有時風(fēng)沙和煙塵飛揚，每到這種日子，潔凈的窗戶和幾案上，都會罩上厚厚的灰塵。此時，瓶花最容易受到損害，所以必須每日為它洗沐一次。不難設(shè)想，即使像南威、青琴這樣的美女，如果不涂脂抹粉，不梳理秀發(fā)，也很難保持嬌美的容顏。何況幾枝插花，若是任其污穢不堪，與塵土為伍，不加以清洗修飾，立即就會枯萎，那樣的話，我們又將如何觀賞？我認(rèn)為花草也有喜有怒，有曉夕、醒睡之別，為花沐浴正得其時，則如同滋潤的雨露。淡云薄日，夕陽佳月，此時可視為花之曉，正是它生長的時節(jié)；狂風(fēng)怒號，連日陰雨，炎夏隆冬，是花之夕，只會促成它的衰敗。太陽被紅彤彤的光彩渲染襯托著，春光明媚，和風(fēng)煦煦，這是花草最適宜和喜愛之時；相反，天色陰沉神收氣斂，煙色迷離，是為花卉愁苦之時?；ㄖA斜將倒，一副弱不禁風(fēng)之勢，則為花草的睡眠期；若是嫣然流盼，光華溢目，可視為花草的蘇醒期。花之曉，令人想到空庭大廈；花之夕，猶如置身曲房奧室；花之愁則如同人在屏氣危坐；花之喜時它們自然歡呼調(diào)笑；花之夢便垂頭喪氣，帷簾緊閉；花之醒則梳妝打扮，精神倍增。所以，為花卉沐浴必須把握它的性情，按照它的生長規(guī)律進(jìn)行調(diào)理。于花之曉澆注則為最恰當(dāng)之時，在花之夢時澆注次之，花之喜時澆注最糟糕。若是在花之夕、花之愁時為之沐浴，則簡直就是使花草受邢了，一定不可效法。澆注花草的方法，可采用潔凈的甘泉，慢慢進(jìn)行澆注，如同微雨解酲，清露潤甲。最好不用手觸摸花卉，也不要用指尖折剔花草，而且應(yīng)自己親自料理，不可讓鄙俗的下人插手。最宜于為要梅花沐浴的人是山林隱士，最宜為海棠沐浴的人是風(fēng)雅而有情致的高人，最宜于為牡丹和芍藥沐浴的人是靚妝少女，最宜于為石榴沐浴者是艷麗漂亮的婢女，最宜于為木樨沐浴者是純凈聰慧的少年，最宜于為蓮花沐浴者是嬌媚之妾，最宜于為菊花沐浴的人是好古而非同尋常之人，最宜于為蠟梅沐浴的人是清瘦恬淡的僧人。但是寒冬時節(jié)的花卉不耐涼水沐浴，可用薄紗進(jìn)行護(hù)理。養(yǎng)花的人與花卉的風(fēng)范相稱，則花之神彩自然煥發(fā)，其生命可以延長，而不只是使它滋潤亮澤。九使令1花之有使令，猶中宮之有嬪御2，閨房之有妾媵3也。夫山花草卉，妖艷實多，弄煙惹雨，亦是便嬖4，惡可少哉？梅花以迎春、瑞香5、山茶為婢，海棠以蘋婆6、林檎7、丁香為婢，牡丹以玫瑰、薔薇、木香為婢，芍藥以罌粟、蜀葵8為婢，石榴以紫薇9、大紅、千葉、木槿10為婢，蓮花以山礬11、玉簪12為婢，木樨以芙蓉13為婢。菊以黃白山茶、秋海棠為婢，蠟梅以水仙為婢。諸婢姿態(tài)，各盛一時，濃淡雅俗，亦有品評。水仙神骨清艷，織女之梁玉清也。山茶鮮妍，瑞香芬烈，玫瑰旖旎，芙蓉明艷，石氏之翾風(fēng)，羊家之凈琬也。林檎、蘋婆姿媚可人，潘生之解愁也。罌粟、蜀葵妍14于籬落15，司空圖16之鸞臺也。山礬潔而逸，有林下17氣，魚玄機之綠翹18也。黃白茶韻勝其姿，郭冠軍之春風(fēng)也。丁香廋，玉簪寒，秋海棠嬌，然而有酸態(tài)，鄭康成19、崔秀才之侍兒也。其他不能一一比像，要之皆有名于世。柔佞纖巧，頤氣有余，何至出子瞻20榴花、樂天21春草下哉!【注釋】1、使令：指被指使的人。2、嬪御：嬪，古代宮廷中的女官名；御，妃嬪。指帝王宮中的妃嬪女官。3、媵：隨嫁的人，男女皆可謂之媵。4、便嬖：帝王所親近寵愛的人臣。5、瑞香：常綠灌木。高1.5-2米，枝細(xì)長光滑；葉互生，長橢圓形至倒披針形；花白色或稍有淡紫色，有濃香，花期在早春3-4月。6、蘋婆：喬木。高10米，葉大，矩圓狀橢圓形；圓錐花序下垂，無花瓣，花萼粉紅色。7、林檎：即“花紅”，亦名“沙果”。落葉小喬木。葉卵形或橢圓形，頂端驟尖，邊緣有極細(xì)鋸齒；春夏之交開花；果實扁圓形，果味似蘋果，供生食。8、蜀葵：植物名。又稱“熟季花”、“端午錦”、“一支紅”。多年生宿根草木，植株高2米，直立，少分枝；葉大粗糙；花大，直徑可達(dá)8-12厘米，花色多變，有紅、粉、黃、紫、白、黃及青蓮、墨紫等色，花期6-8月。9、紫薇：落葉灌木或小喬木。高達(dá)7米，樹皮光滑，呈淡褐色；葉橢圓形或倒卵形，先端鈍或稍尖，表面光滑；花多為粉紅色、紅色或紫色。10、木槿：落葉直立灌木或小喬木。又名“障籬花”。高2-3米；葉三角形至菱狀卵形，先端有時三淺裂，邊緣有缺刻；花有白、粉紅、紫紅等色，花瓣基部有時紅或紫紅，花期在6-9月。11、山礬：落葉喬木。又稱“灰木”。葉互生，卵狀披針形，邊緣具淺鋸齒；花小，白色。12、玉簪：多年生宿根草本。又稱“玉春棒”、“白鶴花”。根狀莖粗大，白色，并有多數(shù)須根；株高50-70厘米；葉大型，卵形至心形；花梗自葉叢抽出，高出葉面，花白色，具香，花期在6-7月，花于夜間開放。13、芙蓉：即荷花。14、妍：美。15、籬落：即籬笆。16、司空圖：唐代詩人兼詩論家，官禮部郎中、中書舍人。后隱居中條山王官谷。所撰《詩品》對后代的詩論多有影響。17、林下：《世說新語.賢媛》言：“王夫人（謝道韞）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fēng)氣?！焙笠蚍Q婦女儀度閑雅者為有“林下風(fēng)致”。18、魚玄機之綠翹：魚機為唐代女詩人。本為李億妾，頗受其寵愛，但因夫人嫉妒，李億就將她遣送到咸宜觀做了女道士。綠翹為其侍婢，魚玄機因嫉殺綠翹而被官府處死。19、鄭康成、鄭玄，字康成。東漢經(jīng)學(xué)家。其著述以古文經(jīng)說為主，兼采今文經(jīng)學(xué)，遍注群經(jīng)，成為漢代經(jīng)學(xué)的集大成者，被稱為“鄭學(xué)”。其家婢都好讀書。20、子瞻：即蘇軾，字子瞻。21、樂天：即白居易，字樂天?！咀g文】花卉之有使令，猶如人間的后宮中有妃嬪、閨房中有媵妾一樣，它們也有與之相配的生命。那些山花草卉中，不乏妖艷的植物，它們和人相通，弄煙惹雨，有情有意，也是便嬖，怎么能缺少它們呢？梅花以迎春、瑞香、山茶作為陪襯，海棠以蘋婆、林檎、丁香為陪襯，牡丹以玫瑰、薔薇、木香為陪襯，芍藥以罌粟、蜀葵為陪襯，石榴以紫薇、大紅、千葉、木槿為陪襯，蓮花以山礬、玉簪為陪襯，木樨芙蓉為陪襯，菊以黃白山茶、秋海棠為陪襯，蠟梅則以水仙為陪襯。前者如同主人，后者好似婢女，諸婢之姿態(tài)，各極一時之盛，其濃淡雅俗，人們自有品評。水仙神骨清艷，如同織女之梁玉清。山茶花亮麗明妍，瑞香芳香醇厚，玫瑰旖旎多姿，芙蓉明艷照人，它們?nèi)缤缂业逆九Q風(fēng)和羊家的婢女凈婉。木檎和蘋婆，姿態(tài)嫵媚可人，如同潘生的婢女解愁。罌粟和蜀葵，清妍奇絕，遠(yuǎn)勝過平常人家的綠籬，宛如唐代詩人司空圖的侍女鸞臺。山礬潔凈而閑逸，有林下風(fēng)致，宛如唐代女詩人魚玄機的侍女綠翹。黃、白茶花，其風(fēng)韻氣度勝過外表容貌，正如郭冠軍的侍女春風(fēng)。丁香清廋，玉簪耐寒，秋海棠嬌媚而有書生酸寒之氣，正如漢代經(jīng)學(xué)大師鄭玄以及崔秀才家的侍兒。其他各品種，雖然無法將它們與人一一相比，但確實都可以與人同論。這些花卉，無論柔佞纖巧，頤氣有余，都不在蘇軾的榴花和白居易的春草之下。十好事嵇康1之鍛也，武子2之馬也，陸羽2之茶也。米顛3之石也，倪云林4之潔也，皆以癖而寄其磊傀俊逸之氣者也。余觀世上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之人，皆無癖之人耳。若真有所癖，將沉湎酣溺，性命死生以之，何暇及錢媽宦賈之事？古之負(fù)花癖者，聞人談一異花，雖深谷峻嶺，不憚蹶5躄6而從之，至于濃寒盛暑，皮膚皴7鱗，污垢如泥，皆所不知。一花將萼，則移枕攜襆8，睡臥其下，以觀花之由微至盛至落至于萎地而后去?；蚯е耆f本以窮其變，或單枝數(shù)房以極其趣，或嗅葉而知花之大小，或見根而辨色之紅白，是之謂真愛花，是之謂真好事也。若夫石公之養(yǎng)花，聊以破閑居孤寂之苦，非真能好之也。夫使其真好之，已為桃花洞口人矣，尚復(fù)為人間塵土官哉？【注釋】1、嵇康：三國魏文學(xué)家、思想家和音樂家。官中散大夫，民稱嵇康中散。崇尚老莊，講求養(yǎng)生服食之道。為“竹林七賢”之一，與阮籍齊名。善打鐵。又長于鼓琴，以彈《廣陵散》著名，并著有《琴賦》。有《嵇中散集》。2、武子：王濟(jì)，字武子，晉人，武帝時人侍中。杜預(yù)謂其有“馬癖”。據(jù)《馬癖記》：王武子好馬，非馬不行。正旦則折柳金障泥，上元則滿月韉，清明則剪水鞭，重午則龍嬌鞁，中秋則玉櫳總絡(luò)頭，重九則蟬幾鐙，春秋社則涂金鞁，冬至則嘶風(fēng)鐙，除日則藥玉鞍，每節(jié)則飼馬以明沙豆、薔薇草。2、陸羽：唐朝竟陵(今湖北天門)人。性詼諧，一生閉門著書，不愿為官。一度曾為伶工。陸羽以嗜茶著名，對茶道很有研究，人稱“茶神”。撰有《茶經(jīng)》，也長于詩文。3、米顛：即米芾。北宋書畫家。因舉止怪異顛狂，人稱“米顛”、“米癡”、“狂生”。又有潔癖。能詩文，擅書畫，精鑒別。其書法與蘇軾、黃庭堅、蔡襄(一說蔡京)合稱“宋四家”；其畫法則有“米氏云山”和“米派”之稱。4、倪云林：即倪瓚。元代畫家。字元鎮(zhèn)，號云林子、幻霞子、荊蠻子等。性好潔而迂腐，人稱“倪迂”。擅山水畫，其簡中寓繁、似嫩實蒼的風(fēng)格，給文人水墨山水畫以新的發(fā)展。與黃公望、吳鎮(zhèn)、王蒙合稱“元四家”。兼工書法，善詩。5、蹶：倒；顛仆。6、躄：瘸腿。7、皴：肌膚受凍而坼裂；有皺紋。8、襆：包袱。【譯文】嵇康愛好打鐵，王濟(jì)愛馬，陸羽嗜茶，米芾愛石，倪瓚好潔，他們都在自己的愛好中寄托了宏大而獨立不羈、閑逸而才智超人的志趣。我看生活中那些語言乏味、面目可憎的人，都是沒有癖好、沒有情趣的人。人一旦真正有所嗜好，將會沉湎浸溺其中，全身心投入，生死以之，哪里還有余暇去想什么升官發(fā)財之事。古時候愛好花草的人，聽說哪里有奇異的花木，哪怕是遠(yuǎn)在深山峻嶺，也會不惜跋山涉水，克服重重困難，前去尋覓。至于隆冬酷暑，皮膚皴裂，污垢如泥，全拋到了腦后。每逢花朵含苞待放之時，必定帶著枕頭和行裝，搬到花下守候，這樣就能看到花朵由初綻而盛開而凋零以至于墜地的全過程。那些愛花的人，有的觀賞千株萬本以窮究其間的變化，有人的單枝數(shù)朵中得到無窮樂趣，有的僅憑嗅一下葉片便知花朵的大小，有的看一眼根莖就能分辨出花朵的顏色，這樣的人才是真正愛花的人，也是真正有情趣的人。若是論我個人養(yǎng)花的情形，只不過是聊以慰藉閑居時的孤寂之苦，并非真的算得上愛花。假如是真的喜好，早就應(yīng)該做桃花源的隱士了，哪里還會在俗世做官呢？十一清賞茗賞者上也，談賞者次也，酒賞者下也。若夫內(nèi)酒越茶及一切庸穢凡俗之語，此花神之深惡痛斥者，寧閉口枯坐，勿遭花惱可也。夫賞花有地有時，不得其時而漫然命客，皆為唐突。寒花宜初雪，宜雪霽1，宜新月2，宜暖房。溫花且晴日，宜輕寒，宜華堂。暑花宜雨后，宜快3風(fēng)，宜佳木蔭，宜竹下，宜水閣。涼花宜爽月，宜夕陽，宜空階，宜苔徑，宜古藤巉石4邊。若不論風(fēng)日，不擇佳地，神氣散緩，了不相屬，此與妓舍酒館中花何異哉？【注釋】1、雪霽：霽，本指雨止，引申為風(fēng)雪停，云霧散，天氣放晴。雪霽即雪后放晴。2、新月：月球和太陽的黃經(jīng)相等時的月相，即月球運行到地球和太陽之間，和太陽同時出沒所呈現(xiàn)的的月相。這一天被定為農(nóng)歷每月的初一日，是為朔日。3、快：舒暢；爽適。4、巉石：高峻險峭的石勢?！咀g文】賞花有三種情形，品著茶賞花最為雅正，一邊聊天一邊賞花則次之，喝著酒賞花則等而下之了。至于與茶無緣，只是以酒相伴，甚至出言庸俗污穢，那么這便是花神所深惡痛絕的事情了。與其這樣，還不如坐在一邊，閉口不語，免得惹花神惱怒。賞花又需要在恰當(dāng)?shù)牡攸c和時間進(jìn)行，不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就隨意與客人賞花，未免有些唐突。冬天賞花的最好時間和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