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友人帳》中的自然之美

《夏目友人帳》中的自然之美自然審美的概念體現(xiàn)在紫式部《源氏物語》的第一個層次——“物哀”美學中。作者通過對四季推移冬春夏趕的描述,給讀者營造出大自然有節(jié)奏的周期性推移變化的獨特美感。而且,從宇宙的變化中，可以感受到生命瞬間重生的美麗。樹葉凋零非舊葉落之而長新葉，是新葉之萌動而催舊葉凋零。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有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客觀發(fā)展規(guī)律。另一方面，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人生的無常之美，讓人們對生命產(chǎn)生敬畏之心，珍惜每個瞬間之美的時間感與存在感。學者葉渭渠也曾指出,“物哀”美學的第一個審美層次是“自然之美?！弊匀恢腊ㄅc生命相關(guān)的自然物。1.萬物輪回之美草木皆有情。劇版《夏目友人帳》中對自然的描寫非常鮮明。清澈的湖的表層微波蕩漾,太陽光就像微波一樣在綠意盎然的森林里蕩漾著。金色的夕陽灑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中，白衣少年夏目貴志與貓老師穿梭在鳥語花香的鄉(xiāng)間小路上。影片中細膩真實的畫面呈現(xiàn),共情力使得觀眾心有所感、心有所惑、心有所動。情景交融,感知物哀?！断哪坑讶藥ぁ凡コ龉擦?播出順序是四季交替的縮影,劇情發(fā)展的走向是以季節(jié)變化為導(dǎo)向。第一季的蟬鳴鳥叫,秋葉殘月。第二季的冬日薄雪,春之落櫻。主人公夏目貴志從一個敏感膽怯的幼童,成長為一位知其事而思,見其物而感的“知物哀”少年。在歸還友人帳中妖怪姓名的同時,劇情圍繞四季的緩慢推進,夏目不斷感知生命的律動與自然生死的輪回。歸還祖母夏目玲子“友人帳”中妖怪之姓名,是夏目延續(xù)玲子生命的輪回,是與帳中妖的微妙緣分。閱四季,知人情。古人有云:“見櫻花則生其趣,見梅花則聞其香,逢春天而心蕩漾,遇秋季則感悲涼?！毕哪恳荒晁募径加小拔锇А钡挠囗嵨⑽⒘魈食鰜?。“雪月花時最懷友”,日本人自古以來就以崇尚自然為座右銘。他們認為雪月花最能表現(xiàn)四季的美麗。在劇版《夏目友人帳》中,櫻花是最具代表性的物哀元素存在,貫穿整個故事脈絡(luò)。在第一季第二集中,守護祠堂的露神得知最后一位供奉他的人類小花不久將離開人世,心懷念想的希望可以觸碰下小花的身體。并與她一起離開這個世界。故事的開端是一位青春活力的少女小心翼翼將鮮艷的小花插在露神祠堂前的杯子里，此刻櫻花飄落,畫面定格在少女明眸的雙眼里,地面覆蓋著櫻花,也藏著露神對少女的愛慕之情。故事的結(jié)局是佝僂的小花最后一次來到祠堂前,仍未肉眼見到露神,手里的櫻花隨之飄落。故事開頭與結(jié)局設(shè)計的落櫻場景,交相輝映。暗示了露神與人類小花的轉(zhuǎn)瞬即逝的緣分,反襯出濃厚的憂傷情緒,一種凄涼的美麗。又如第一季第十集中,琴師淺蔥患了身體如干枯泥土一樣剝落的病,為了能再次為壬生大人彈奏一曲,需借用夏目的身體。撐傘師銅一直守護淺蔥。劇情的推動是銅第一次保護了淺蔥,櫻花如雪花般飄落,一片一片落下。輕小薄粉的櫻花落在了銅的臉上,也停留在銅的心中。畫面唯美動人,暗戀的情愫流淌而出。劇情的高潮是銅為了實現(xiàn)淺蔥愿望,到處尋找做琴工具，然淺蔥決定最后一次彈琴,是為溫柔重要的朋友銅而演奏。借用夏目的身體后,美妙的音符從夏目手尖流出,如同坐在月亮的倒影旁,一縷縷微波唯美凄涼。音樂戛然而止,櫻花落在琴上的瞬間,婉轉(zhuǎn)悠揚。櫻花的生命是短暫的,綻放的時候耀眼奪目,如同露神與人類小花,淺蔥與銅初次相遇的美好。櫻花的花期為一周,美好的事物稍縱即逝。為他們的命運埋下伏筆,短暫的相遇,卻是相守不了的永恒。以櫻花作為故事劇情的串聯(lián)元素,凄涼悲苦的物哀情節(jié)的演繹,足以觸動人們心中的一絲感觸。于是,彼此的心開始相同,并產(chǎn)生出連帶感及愛心和美感?！睓鸦ǖ奶摶弥溃鹑藗兏鞣N復(fù)雜的情感反應(yīng)，使人們莫名地感到孤獨。《夏目友人帳》中,除了櫻花為物哀的主導(dǎo)元素,還存在著背景為薄雪的物哀元素。在第二季第一集中,人類拯救了森林之主貍追后,貍追感受到了來自人類的善意,愿意接近人類，不料被除妖人封印起來，導(dǎo)致森林里的妖怪決定焚燒人類居住的場所。夏目得知整個事件的發(fā)展后前往阻止妖怪的行動，得救后的貍追與夏目相見一幕,雪花飄落。時間靜止在溫柔的空氣里,伴隨紛飛的薄雪,貍追內(nèi)心獨白:“人的一生真是短暫呀,我有點明白為什么大家會說我笨了,可我是喜歡人類的?！北蝗祟愓冗^卻又傷害過的貍追。選擇了相信。即使是與人類之子小小的離別帶來的寂寞,一瞬間的邂逅與分別,一個一個的剎那,他想珍惜。漫天雪花為背景,輕柔同柳絮，純凈無暇的森林之主的天使形象在白雪的襯托下,承載了深層的文化含義與暗喻。淺層次的寓意為薄雪象征純潔,具有真誠的情感。封印已久的貍追沖破結(jié)界后白光四起,以他為中心的光芒閃耀四周,雪花的夾持營造了絕美神秘的想象時空,至凈至純之白色雪花影射出情感美的幻想。對人類之子夏目的友善表示傾慕。深層次的寓意源于“寒”，妖之搶奪友人帳且襲擊人類的村子皆為人性心理陰暗的影射。人類封印起森林之主是貪欲的表現(xiàn),暗指冷漠的人類為了私欲嬌蠻放縱，同時喻示森林之主帶領(lǐng)妖怪走向了超脫救贖之路。夏目救贖貍追也是拯救自己寂寥的過程,雪易消融,蘊藏的無常哀感成為情感影射且無盡的接近生命本相。薄雪中感悟之寂寥至極的人生,在風雅洗練的美中體味物哀。2.妖怪形象之美日本文化中的妖怪文化有著悠久的歷史。日本民族對大自然的敬畏感是孕育千奇百怪妖怪的溫床。此后妖怪文化延伸至日本動漫中來表述“物哀”精神，其一，傳統(tǒng)的“物哀”精神與妖怪文化之間具有可追溯性。其二是日本動漫的高度兼容性。何為妖怪?井上圓了指出:“妖怪者,異常變態(tài),而其道理不可解,屬于所謂不可思議者。約言之,見不可思議者與異常者也?！逼渲腥毡狙治幕c“物哀”美學都萌發(fā)于日本古代,盛于平安時代。平安時代，是“人神共存”的妖怪文化盛行的文化頂峰。人們耳熟能詳?shù)难中蜗蟠蟛糠殖霈F(xiàn)在平安時代，紫式部創(chuàng)作的《源氏物語》誕生于平安時代,是“物哀”美學讓日本人能夠重新振作的時代。在《夏目友人帳》的動漫系列中,以夏目貴志從“友人帳”中歸還妖怪的名字為線索展開。每一位妖怪背后都有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每一位出現(xiàn)在夏目生命中的妖怪都流露出人類自身具有的細膩情感。主人公夏目身邊的高級妖怪貓老師,借以爭奪“友人帳”為由,一直化作招財貓的形象守護陪伴在他身旁。如同多年好友一般感悟夏目情感的或喜或悲,或怨或愁。夏目遇險,他奮不顧身前去相救，夏目夢中憶起童年不幸往事,他默默陪伴在其左右。夏目幫助妖怪度過難關(guān),他鼎力輔助。初遇時,貓老師的寶物是“友人帳”,久處后擁有友人帳的夏目才是真正的寶物。目之所及,心之所感。面冷心熱的高級妖怪被人性化了,人們終究將人世間的愛恨情仇延伸到了妖怪界，將人類的善良、溫柔、正義賦予給了妖怪。同樣守護在夏目身旁的中級妖怪牛顏與一目,為了讓他看見山頂?shù)陌嘴F氣花,在其放學回來路上“劫持”夏目。為此夏目受涼感冒。在自責與內(nèi)疚中牛顏與一目為取得治療感冒的藥草,不惜到深山妖怪處搬石像。屢次嘲笑夏目身體孱弱,卻總是口是心非的對其關(guān)懷備至。知曉藥草治愈不了夏目感冒后,失望之處仍采集白霧氣花放置夏目家門前,看著鮮花會令人心情愉悅。一直憎惡人類的妖怪丙,被夏目感化后發(fā)出感嘆:“如果你對人類厭煩了,隨時來找我?！鄙屏嫉呢埨蠋熍c八原的妖怪們具有的美好品性與豐富的感情是“知物哀”之延伸。人們對一切正面感情“知物哀”使其泛化,擴展至妖怪領(lǐng)域后,妖怪們的愛恨情仇也表現(xiàn)出“物哀”之感。反之,人們在對妖怪的認知世界里而“知物哀”,達成審美關(guān)照。妖怪世界和人類的世界有著同樣的情感基調(diào)。妖怪體內(nèi)彰顯了人類善良、溫柔、勇敢的品質(zhì)。細節(jié)處表現(xiàn)“知物哀”。但是，“物哀”的范圍，不僅包括“物之心”,也包括“事之心?！蹦郎谔斓亻g揮散不去的負面情緒,如怨恨、貪婪、冤枉、哀愁、悔恨等,具象化的形成了充滿怨恨的妖怪。人類在欲望中塑造了妖怪時雨,被拋棄后的時雨認定自己為不潔之人。滿腔的怨氣化作怨靈的軀殼,墜入無邊黑暗的深淵中在窒息邊緣處準備報復(fù)人類。(第一季第四集)夏目、笹田一行人在廢棄的宅院中進行游戲“試膽大會”,時雨在搶奪“友人帳”的同時給人類施以妖法，夏目為阻止時雨的行為把“友人帳”中之名歸還于他。畫面一度勾勒往事,回憶中的時雨曾也是溫柔少年,在亦正亦邪蜷縮之際，把屜田丟落的護身符用棍棒交與她手中。感慨自己的不潔之身不敢奢望與人類接觸。當你凝望深淵的同時,深淵也在凝望你。因為邪惡和不正的感情而“知物哀”即為“知其惡”，時雨的惡來自丑惡的情感,其核心來自于人的欲望?！皶r雨大人,把名字歸還給你。這是支撐了一位少女心靈的溫柔名字?！薄皩Σ黄?人類啊,沒有將我作為不潔之物而害怕的只有你和玲子?！睆浟糁H夏目與時雨的對白暗示了妖怪的“知其惡”是對復(fù)雜情緒的集中體現(xiàn)，故事的結(jié)局“不潔”之物的時雨觸及到了人類屜田,看到了想要交錯的心靈。妖為人類貪欲的衍生體,是人性陰暗面的實體影射，滋生的“惡”是對黑暗中的執(zhí)著追求。玄與翠兩位神靈成雙凈化森林,棲身在石像中。天氣干旱人類的農(nóng)作物顆粒無收,人類祈求它們庇佑滋潤土地,然玄與翠也無能為力,懦弱無能的人類怪罪于他們(第二季第二集)?！盀槭裁次覀?yōu)槿祟惼砬笮腋?守護他們至今,現(xiàn)在卻要被毀滅?！贝湓诤诎抵写蠛?人的心是愚蠢的，是墮落的，欲望是無止境的。主體真實情緒的支配顯示出人性的弱點,不久也將被吞噬的玄在自責中反省，這種“知其惡”的感慨往往來源于對善的向往與認可。對于善的過度追求才會對惡事的產(chǎn)生感到把握不定、擺脫不了、尤為當惡勢力戰(zhàn)勝了善時,更加感嘆人世的無奈與丑惡故事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夏目點燃了他們身處深淵的那束微光，唯一能救贖的只有自己。結(jié)尾處翠與玄一起消失在純凈的白雪中,一絲絲陽光穿過云層透進雪花中。夏目在他們消失的田野里灑滿了鮮花,既知人類喜愛鮮花,那妖怪也會喜歡。花會告示春天的到來，無處不在的“物哀”情懷的涌現(xiàn)。如前所述，所有種類的妖怪都有“知物哀”的愛意，丑惡的另一面“知其惡”也是種種復(fù)雜情緒的綜合的具像化。妖怪立體的形象是以陰暗邪惡為基本色調(diào)后,滲透了林林總總的其他色彩,遠遠不是一個反面符號。3.生命無常之美生如夏花之璀璨,死如秋葉之靜美。生與死的話題一直是物哀的主體,日本民族對自然生命的崇尚感、敬畏感賦予了獨特的“物哀性”?！断哪坑讶藥ぁ纷蚤_播以來,每一個故事單元都敘述回憶了消亡祖母夏目玲子的過往點滴。幾乎每一位要求歸還名字的妖怪都把夏目當成了他們的故友夏目玲子，且容顏與氣味的重合度極高,夏目玲子終究是故人已逝。尤以第二季第十集為例:整個劇情圍繞祖母夏目玲子與夏目因緣巧合共同守護過滋叔叔家為線性展開。故事中講述了樂于在宅邸里安居的妖怪第一次造訪藤原家時為滋叔叔幼年時期,回憶中滋叔叔對玲子的記憶片段為不論何時她都是一個人,成為朋友后玲子主動要求去藤原家拜訪,實則是為這個人類朋友消滅妖怪。陽光灑滿了院子,屋子里的陳設(shè)簡單卻充滿生活煙火味。影片中響起了玲子的內(nèi)心獨白：很溫暖、很溫柔,如果能住進來,一定很幸福。最終玲子消滅妖怪后離開了藤原家。生死的輪回頌揚了人情的動人之美。夏目玲子的后人夏目生活在了滋叔叔家，且第二次打敗了同一個妖怪守護這個家。夏目玲子的死何嘗不是夏目的生。在“生—死—生”這個永恒的輪回中,影像中體現(xiàn)出的夏目玲子肉體的腐敗消亡與靈魂的超脫,這與物哀哲學思考是一致的:生亦死,死亦是生?！断哪坑讶藥ぁ分幸粤嶙邮占坝讶藥ぁ敝忻种料哪繗w還“友人帳”名字情節(jié)交織纏繞,為我們觀眾展現(xiàn)了物哀思想中“死亡”審美的盛宴。肉體與靈魂的脫離,意味新的輪回的開始。更多的蘊含了唯美多姿的豐富色彩的情感表達。關(guān)于個體生命的意義一直是日本動漫電影中與物哀主題探討的話題。玲子的一生短暫而美好，雖然像櫻花一樣放出耀眼的光輝，但也有落入塵埃的命運。妖怪丙與玲子初遇時,玲子奮不顧身跳進湖水中為其找回遺落的簪子。即使有生命危險,亦是無怨無悔。為了讓妖怪霧葉親自看見大海的浩瀚遼闊,玲子把他的名字掛在森林里最高的樹枝處。突破自己心理防線的霧葉如愿以償,看到的波光粼粼的大海旨在折射出玲子的生命之光中生命之美可以永恒。又如影視作品中出現(xiàn)詩意的一幕,能看見妖怪的夏目貴志與同學結(jié)城共同走向樹林深處去見證傳說中的巨大瀑布與妖怪,到達目的地后，他們被告知是在兩個完全相反的世界。結(jié)成看見的是石壁,而夏目看到的是水花飛濺的壯麗瀑布。當他試圖觸碰水珠而被妖怪制止:“這里的水滴象征人的生命,人的生命脆弱,一點輕微觸碰就可影響它的期限?！鄙@一主題涵蓋了物哀思想個體的存在意義,在動漫電影創(chuàng)作中以傳統(tǒng)美學思維作為動漫創(chuàng)作風骨,圍繞多角度生命主體在抽象表達上的樸素情愫的哲思。人生的“無常感”構(gòu)成了動漫電影中的“物哀”審美美學?！盁o常”本是佛教理論中十分重要的概念,轉(zhuǎn)而意識至人的生命脆弱無常,進一步對生命無常這一佛教理論有著進一步的體味。櫻花飄落無常聯(lián)想至人生命的無常,無常哀感不斷涌出。在第三季第五集中,影片一幕中上演了人與妖的生死離別之痛。病房里的老人安靜祥和的離去,小妖怪們用人類的醫(yī)療器材試圖拯救這個喜愛妖怪的人類，場面看似滑稽卻又催人淚下。故事中多軌的爺爺慎一郎瀕死成為了人類與妖怪情誼溝通的契機,悲傷的情緒通過死亡從而體現(xiàn),生命的無常感因死亡而染上悲哀的氣息,情緒的涌動引起了觀眾的強烈共鳴,物哀的生命無常之美并非消極,更看重的是人類在感情中所迸發(fā)的雋永力量。正如多軌而言,能看見也就意味能相遇，妖怪對爺爺?shù)木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