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不會被夏天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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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不會被夏天吞噬李玫

①望見過兩棵樹。那兩棵樹直到清明過去一周才隱隱地露出些綠意來,清瘦的樹干，稀疏的小枝，隱隱透著寒意，像留在春天深處的結(jié)果一抹雪，有倪瓚畫里的簡凈和澹泊。

②在春天的深處這樣寒素的樹,身上有一種臨大事而有靜氣的冷靜。

③跟人類的呼朋引伴相比，樹的世界多少是有些疏離的。它們在季節(jié)里的變綠變紅還是變黃，都有些各自為政的感覺。楓楊綠得早，水杉綠得晚，欒樹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醒來，我們是直到初秋見到它滿樹都是成簇的黃色小碎花，才想起它在那里。

④但大多數(shù)的樹到了夏天就不大會被人望見了。四處都是綠，人在好多時候不會留神綠也有濃淡疏密，反正都是綠，連那些對節(jié)氣物候奇怪敏感的人，也會在春天一次次新芽的驚喜之后逐漸習(xí)以為常。

⑤在人的眼里，一棵樹和另一棵樹差不多，不動聲色，開花結(jié)果，葉子顏色和果子的外形也可以疏忽不計。人會眉開眼笑怒氣沖沖，樹卻沒什么表情，它們通常跟同一家族的其它樹共用一個名字：馬褂木、橙果海棠或者紫葉李。但一個細(xì)心的人會知道，樹也是有屬于自己的心情的。初夏節(jié)令，有人問起：那些在同一片土地上按一致節(jié)氣生長的同一品種的樹，結(jié)出來的果實味道為什么會差那么多呢？某博物人士回復(fù)說：這取決于樹的心情。所以紫葉李的果實成熟的季節(jié)，我在校園里遇到每一棵果樹時都會在樹下滿地野花的草叢中撿一粒來嘗嘗：這一棵是略顯酸澀，下一棵樹的是清甜。情節(jié)無從知曉，但一棵樹的心情是這樣深埋在果子的味道里。鳥在滿地的果子中跳來跳去，東啄一口，西啄一口，早就讀懂了樹的心事，只有人還不知道一棵樹的心情，除非他們?nèi)菰S彎下腰來在樹下的草叢中撿一棵熟落的果子，輕輕地咬一口。

⑥比心情更讓人深感震撼的，是它們還會有深深埋藏著的故事。一棵樹要是在夏天里有自己的故事，它說出它們的方式才是真正的委婉和沉靜。

⑦最早意識到這點，是在清理一只陶的花盆時。那只花盆在前一年的春天曾經(jīng)長出過一棵小小的構(gòu)樹。這原本是理應(yīng)驚喜的，但從第一天鑒別出它是一棵樹而不是普遍的野草花時，我就開頭時時生出些無力感來：除了像養(yǎng)花那樣定期澆水施肥，我不知道該怎么在花盆里養(yǎng)活一棵樹。

⑧這并不影響它在整個夏天的瘋長。有一段時間，我曾經(jīng)無端地想著它可以一向這樣長下去了，盆景不也是一棵樹長在盆里嗎，或者樹都是可以隨遇而安的也說不定呢，植物總是悄悄地

呈現(xiàn)它的各種品質(zhì)給我們驚喜不是嗎，我于是在無所適從中退到一邊渴望奇跡的展現(xiàn)。但冬天之后，它沒有再發(fā)芽。

⑨倒出盆土?xí)r察覺，它儼然長出過這么多的根，一圈一圈的卷繞在花盆里，長成花盆的外形。一棵樹曾經(jīng)這樣努力地探索出路，用它自己的方式，但終究沒有找到——它怎么可能找到。全體的這些努力都是在泥土之下的黑暗中悄悄完成的，但那些根的外形說出了它的機(jī)要，它曾經(jīng)自身在黑暗中的驚心動魄，由于感知到窘境而探索出路但終究沒能找到——它沉靜不語的一生里原來有過這樣的努力和放棄。

⑩人類的機(jī)要有時會如蚌腹之砂，層層磨礪之后化為一粒珍寶，開啟時僅有溫潤可人，時光里的輾轉(zhuǎn)隱痛都不復(fù)可見。而那些沒能在時間的打磨中化蛹為蝶的片面，卻是另一種形態(tài)。我生活的小區(qū)里，有個中風(fēng)之后神志和手腳一并變得失控的老人，經(jīng)常步履蹣跚著在陽光下大聲斥罵著誰，口齒獰厲地宣泄著大約壓抑很久了的機(jī)要，情節(jié)概括，指名道姓。

⑾人類靠自己守口如瓶來守住一生的機(jī)要原來并不成靠，那些秘不示人的愛戀和長久壓抑的怨恨或者在某一天就這樣在亮堂的陽光下奔涌而出，那樣的場景總是讓人覺得奇怪慘烈。

⑿跟人相比，樹的無聲無息里有著不易覺察的聰慧，它們像是用一種只有少數(shù)人才能讀懂的文字寫下的記錄——那些能讀懂的人是真的懂了，會因此生出些讀懂之后的相惜和靜默；讀不懂的人即便是路過，也什么都看不見。

⒀那些從未被傾聽的故事，會細(xì)心地等在泥土里，然后一圈一圈地長成年輪，從樹根到枝梢，每一圈都是記憶。好多年之后，一個專注的工匠會在鋸末紛飛中望見深藏已久的它們，那些在時間里沉淀出來的好看的紋。他會在反復(fù)比劃之后挑一個最好的角度讓那些木紋成為暗藏在木器中的畫，然后，在某一天的晨光里，另一個晨起伏案讀書的清凈之人，會望見它們。

⒁在盛夏的喧囂之外，一棵樹的沉靜里可以有著多數(shù)這樣古典而豐盈的品質(zhì)，它們在時間里逐漸沉淀。

⒂跟它們的靜默相比，人類轉(zhuǎn)瞬即逝的雄辯滔滔好多時候真的是不值得一提。

11．為什么說“大多數(shù)的樹到了夏天就不大會被人望見了”？（3分）

12．賞析文中劃線的句子。（4分）

（1）在春天的深處這樣寒素的樹，身上有一種臨大事而有靜氣的冷靜。

（2）鳥在滿地的果子中跳來跳去，東啄一口，西啄一口，早就讀懂了樹的心事，只有人還不知道一

棵樹的心情，除非他們?nèi)菰S彎下腰來在樹下的草叢中撿一顆熟落的果子，輕輕地咬一口。

13．為何用較多筆墨寫“清理一只陶的花盆”的體驗？（4分）

14．第十段在文中能否刪去？請說說你的理由。（4分）

15．請從樹的“多數(shù)這樣古典而豐盈的品質(zhì)”中概括出兩點，并結(jié)合文意談?wù)勀愕母形蚝蛦l(fā)。（5分）

參考答案：

11．（1）夏天四處濃綠，人們很少區(qū)分其濃淡疏密的識別，樹也便被吞噬不見了；（2）體驗了對春天新芽的驚喜后，人們對滿眼的綠習(xí)以為常；（3）在人們的眼里，一棵樹和另一棵樹差不多，不動聲色地開花結(jié)果。（每一點1分）

12．（1）擬人。將在綠意濃濃的春天遲遲現(xiàn)綠的樹人格化了，為下文寫樹的心情和深藏的故事作了鋪墊。（手法1分，分析1分）

（2）擬人和比較。形象生動地寫出了樹的心情深埋在果子里，唯有細(xì)心的人才會像鳥兒一樣知道，而多數(shù)處境下人們對此卻是疏忽不見的。（手法1分，分析1分）

13．（1）表示了樹的故事——在窘境和黑暗中的努力；（2）突出了樹說出自己的故事的方式委婉和沉靜；（3）點題，“樹不會被夏天吞噬”。（答出兩點即給總分值）

14．不能。（1）寫出了人性的繁雜和脆弱（或人類的機(jī)要之繁雜與脆弱）；（2）與樹表達(dá)自己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