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yuǎn)的烏衣巷

永遠(yuǎn)的烏衣巷

烏衣巷者，“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之十里秦淮河畔一條普通街巷也。千百年來，何以具有永恒魅力？也許是因為古城金陵積淀的文化底蘊太豐盛?！扮娚烬報?，石城虎踞〞。秦淮河、夫子廟、朱雀橋、烏衣巷…每一座小橋、每一條街巷，都似乎蘊藏著一個又一個歷史故事。當(dāng)你步入這些景致中，去“神游故國〞，去體味時間的流逝，去感受空間的變遷時，你會頓感詩韻鐘聲響窮尋常巷陌之間，千古回繞。烏衣巷與燕子、王謝家族并提，在詩詞中聯(lián)袂生輝。十里秦淮乃六朝商賈云集之地。羈旅行役者無論遷客騷人、僧侶高士、縉紳商賈，莫不慕名到此一游，飽覽王謝故居。感嘆之余常吟詩作賦以助其興。其中最馳名的莫過于劉禹錫的?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內(nèi)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此詩在金陵懷古題中獨占鰲頭，把已逝的繁華〔王謝家族〕和而今的荒涼〔野草、夕陽、街巷〕以顯隱的方式形成比照，引出對歷史興亡之感慨。在永恒之地朱雀橋、烏衣巷里，有新生的野草，有后起的百姓。暗中比照的是昔日曾有而今已無的王謝家族；有“閱盡人間春色〞而今尚存的燕子；更有昔日、今日、未來永存的夕陽。詩人用新生的野草、百姓，新舊共存的燕子和永恒的夕陽、街巷、小橋三組意象進行比照，哀嘆“風(fēng)流總被雨打風(fēng)吹去〞之滄桑，沉思自然、歷史和天道。

繼劉詩后，眾多文人士子吟詠烏衣巷：北宋周美成?西河。金陵》“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里〞。辛派詞人陳亮?念奴嬌。登多景樓》“因笑王謝諸人，登高懷遠(yuǎn)，也學(xué)英雄涕〞。元人薩都刺?滿江紅。金陵懷古》“王謝堂前雙燕子，烏衣巷口曾識〞。盧摯的小令?蟾宮曲。金陵懷古》“問江左風(fēng)流故家，但夕陽衰草寒鴉〞。皆能點化劉詩為己用，使一條普通街巷平添了文化色彩。王謝兩大家族乃“江左風(fēng)流故家〞，在東晉王朝獨領(lǐng)一代風(fēng)騷。烏衣巷更增其歷史文化魅力。

王謝家族乃中國古代豪族代表的象征。王導(dǎo)、謝安，乃東晉力挽狂瀾于既倒之風(fēng)云人物。王家，歷晉、宋、齊、梁、陳五朝，十幾代人，三百年來，鐘鳴鼎食。王導(dǎo)、王敦、王羲之、王獻(xiàn)之等名士，占盡了風(fēng)流。謝家也世代簪纓，華蓋相接。謝安、謝石、謝琰、謝玄、謝靈運、謝眺等名流，皆政壇風(fēng)云人物。

王導(dǎo)，東晉之締結(jié)者。這位“風(fēng)流宰相〞以過江士人為主體，合南北士人共同輔佐晉元帝司馬睿。被元帝稱為“吾之蕭何〞。在皇帝登基大典上，司馬睿要王導(dǎo)一同“升御床共坐〞，同受百官朝拜。王導(dǎo)推辭再三，司馬才單獨上了龍座?！皶r人為之語曰：〞王與馬，共天下‘“〔?晉書。王敦傳》〕。?世說新語。言語》載：〞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風(fēng)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當(dāng)共戮力王室，克復(fù)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新亭在南京西南，依山臨江，風(fēng)景佳麗，然江山已非昔日。同坐醉眼相視，皆潸然淚下。唯王導(dǎo)呵罵眾人作〞楚囚相對“，鼓勵諸君振奮精神，為克復(fù)神州而努力。這就是〞新亭對泣“的典故。上引陳亮詞句及另一位辛派詞人劉克莊有〞多少新亭揮淚客，不夢中原塊土“〔?賀新郎。送陳真州子華》〕，均借歷史挖苦南宋統(tǒng)治者之茍安。

王導(dǎo)影響了一代政治和士風(fēng)，孕育了另一位“風(fēng)流宰相〞謝安。提起謝安，人們便自然想到“肥水之戰(zhàn)〞、“風(fēng)聲鶴唳〞、“東山再起〞、“草木皆兵〞等一系列歷史故事。謝安不僅是幾代鐘鳴鼎食、風(fēng)流倜儻的謝家之秀，更是江左士風(fēng)之子，是東晉一代理想之化身。其非凡之功令大詩人李白傾倒：“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蒼生未應(yīng)晚〞〔?梁園吟》〕，“安石東山三十春，傲然攜妓出風(fēng)塵〞，“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永王東巡歌》〕。其舉止行為皆士人仿效之范本、時代之楷模。謝安一位同鄉(xiāng)因短少歸資，僅有五萬把蒲葵扇又因時令不合賣不出。安便挑來一把，每天執(zhí)手中作擺飾。京師士庶見之爭相效仿。蒲葵扇價格猛漲。五萬把很快銷完。?晉書》本傳記載：“安本能為洛下書生詠，有鼻疾，故其音濁。名流愛其詠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學(xué)之〞。南渡士人思念故鄉(xiāng)，常學(xué)作洛陽一帶書生詠詩聲調(diào)。安講話帶有祖籍河南腔，加之有鼻炎，語音渾濁，也好作詠。孰料時人皆紛紛捏著鼻子作謝安腔。史書稱“洛下書生詠〞。更令士人敬重的是他超邁的氣度：一次與孫綽等名流乘船出游，遇海上浪涌風(fēng)狂。眾人大驚，唯安沉著閑適，吟詠自假設(shè)。此臨危不懼之雅量、膽識，在肥水之戰(zhàn)中更有上乘表現(xiàn)。四十歲前，安棲身東山，高臥白云，自謂伯夷。朝廷累次征召，他堅辭不就。民間流傳：“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即謝安不出山，那么百姓無望。四十歲后，安出任征西大將軍桓溫的司馬，此謂“東山再起〞。

肥水之戰(zhàn)乃謝安再起后之輝煌。公元383

年，北方符堅百萬雄兵以泰山壓卵之勢“投鞭斷江〞而來。安身當(dāng)主帥，命弟謝石為大都督，子、侄謝琰、謝玄為前部先鋒，以八萬之師敵百萬之眾。待侄兒輩破敵捷報傳來，安正與人下棋?？赐牦A報，“了無喜色，棋如故。客問之，徐答曰：〞小兒輩已破賊‘“。如此喜怒不形于色之境界，大有諸葛亮〞安居平五路“之風(fēng)度。是真名士自風(fēng)流！謝安之風(fēng)流是最徹底的。而秦兵百萬贏得〞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流傳后世。符堅〞投鞭斷流“之驕橫也成了千古嘲諷！辛派詞人張孝祥?水調(diào)歌頭。聞采石磯戰(zhàn)勝》下片：〞憶當(dāng)年，周與謝，富春秋。小喬初嫁，香囊未解，勛業(yè)故優(yōu)游。赤壁磯頭落照，肥水橋邊衰草，渺渺喚人愁“。贊美周瑜和謝玄，實那么也是贊美周瑜和謝安。二人均江左名士，均以八萬之師敵百萬之眾，均發(fā)明了以少勝多之戰(zhàn)例〔赤壁、肥水之戰(zhàn)〕。東坡崇拜周瑜〞羽扇冠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之氣度；李白敬仰謝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之超邁。周、謝二郎，真乃江東千古之風(fēng)流人物也！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東晉是一個需要英雄也出了英雄的時代。早在謝玄北伐收復(fù)徐、兗六州，“氣吞萬里如虎〞之前，就有“金戈鐵馬〞的劉琨、祖逖?！澳隙梢鹿谒纪鯇?dǎo)，北來消息少劉琨〞〔李清照?絕句》〕。易安居士所思念的正是最早奮起抗擊胡人亂華的英雄劉琨。想當(dāng)年，劉郎與祖逖同被共寢，“聞雞起舞〞。祖生乃東晉第一位北伐英雄。司馬睿命之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自費籌集兵馬武器，慷慨渡江北上。“〔逖〕仍以本流徙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擊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fù)濟者，有如大江！‘辭色壯烈，眾皆慨嘆“〔?晉書。祖逖傳》〕。劉、祖雖如諸葛亮北伐一樣壯志未酬，然〞聞雞起舞“、〞中流擊楫“之壯語，鼓舞后世豪杰。世間一股英雄氣在縱橫馳騁：〞我欲乘風(fēng)去，擊楫誓中流“〔張孝祥?同上》〕：〞正好長驅(qū)，不須反顧，尋取中流誓“〔陳亮?同上》〕：〞問當(dāng)年，祖生去后，有人來否“〔劉克莊?同上》〕？

“風(fēng)流總被雨打風(fēng)吹去〞。然王、謝后人又留給我們一筆豐厚文化遺產(chǎn)：“王家書法謝家詩〞。烏衣巷增色匪淺！王導(dǎo)幾兄弟皆書法家，傳至侄輩，終于出了個“書圣〞王羲之。羲之于篆、隸、行、草、楷諸體兼善。人們常以“萬字皆別〞、“飄假設(shè)浮云，矯假設(shè)驚龍〞譽之。其?蘭亭集序》乃“天下行書第一〞。有其父，必有其子?！皶エ暤膸讉€兒子均善書法：王凝之善草書，王獻(xiàn)之最有成就，寫盡了八大缸水。其字氣勢磅礴，英俊蕭灑。后人稱“高致逸氣〞〔劉熙載語〕，“風(fēng)流高邁〞〔張彥遠(yuǎn)語〕。父子齊名，并稱“二王〞。

謝家愛詩、吟詩、寫詩。謝安侄女、書法家王凝之的妻謝道蘊，人稱“詠絮才女〞。面對紛紛大雪，安以“白雪紛紛何所似？〞考侄輩詩才。謝道蘊對曰：“未假設(shè)柳絮因風(fēng)起〞。風(fēng)吹柳絮上云霄，恰如雪花漫天舞。絮白似雪，雪輕假設(shè)絮。形象逼真，一時傳為佳話。謝玄之孫謝靈運，開創(chuàng)了中國山水詩一派。其詩文號稱“江左第一〞。其堂侄謝朓開展了山水詩。梁簡文帝蕭綱稱他“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全梁文。簡文帝與湘東書》〕。這大、小二謝的山水詩孕育了后世的山水文學(xué)。“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謝靈運?登池上樓》〕：“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謝朓?晚登三山還望京邑》〕乃傳誦千古之名句。難怪梁武帝蕭衍曰：“三日不讀謝家詩，便覺口臭〞〔?梁書。何遜傳》〕。

“英雄一去復(fù)返，唯有青山似洛中〞〔許渾?金陵懷古》〕。六朝古都在歷史上演繹過多少威武雄壯的活劇。王、謝家族的幾代風(fēng)流使一條普通街巷富有如此深厚的文化底蘊，讓后世文人牽掛、歌詠。沒有諸多詩詞歌賦，風(fēng)景名勝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