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山漢簡所見《告律》考論

張家山漢簡所見《告律》考論

在張家山的《兩年賦法》中，關于《知法》的名字可以在文獻中找到，但在《知法》的開頭。漢簡《告律》現存律文五條,抄于編號126至136的十一枚竹簡上。由于《告律》的首次發(fā)現,有可能對學術界以往的含糊認識甚至錯誤觀點予以厘正,并在此基礎上對其內容及相關法律問題予以討論。不妥之處,敬請方家指正。一、漢律中的“告劾”內容是什么?《史記·蕭相國世家》記載,“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睋?學術界一般認為蕭何制訂的漢律是以其收得之“秦丞相御史律令”為基礎的。至于漢律有九章,則見于《漢書·刑法志》:“其后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於是相國蕭何攈摭秦法,取其宜於時者,作律九章?！钡耪侣赡縿t不見于記載。詳細說出九章律目的是唐代人?！短坡墒枳h·名例》云:“周衰刑重,戰(zhàn)國異制,魏文侯師于里悝,集諸國刑典,造法經六篇:一、盜法;二、賊法;三、囚法;四、捕法;五、雜法;六、具法。商鞅傳授,改法為律。漢相蕭何,更加悝所造戶、興、廄三篇,謂九章之律。”唐人所編《隋書·經藉志》云漢律久亡,大約是漢律內容唐代已佚,僅存篇目。但無論如何在歷史文獻的記載中,漢律九章都沒有《告律》。因此,張家山漢簡《告律》作為一種律名是首次發(fā)現。就現有文獻資料來看,秦律中存在相當數量關于“告訴”之事的法律,但秦律中是否有《告律》之名或以《告律》來分篇尚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漢《告律》是從秦律中有關“告訴”的內容發(fā)展而來。至于《告律》之名系漢初定律時首創(chuàng),抑或秦律已有《告律》之名,我們無從判斷。但張家山漢簡《告律》的發(fā)現,其學術價值是非常巨大的,利用它可以幫助我們厘清古代法律的沿革演變。由于隋唐時漢律久已散佚,因此唐代著述中都無一例外地以為,漢律中有關“告劾”之事的法律規(guī)定包括在《囚律》中。如《晉書·刑法志》:“《囚律》有告劾、傳覆”,后來才“辨《囚律》為《告劾》、《系訊》、《斷獄》”。也就是說,漢律“告劾”方面的內容包括在《囚律》中。直到曹魏末年司馬氏執(zhí)政時改革舊律的篇章體例和類目,到晉泰始三年頒布《泰始律》時,才從《囚律》中分出來單獨成篇,稱之為《告劾律》?！短屏洹芬鄰腿缡怯涗?。在此以前,“從秦漢至晉,未有此篇。”受唐人著述的影響,唐以后研究律學者對此觀點都沒有產生過絲毫懷疑。如沈家本在《漢律摭遺》中將“婦告威姑”、“誣告”、“投書”、“囚徒誣告人反”等漢律歸之于《囚律》,將“先自告除其罪”列入《具律》。程樹德在《九朝律考·漢律考》中的《律名考》中不列此名,在《魏律考》的《魏律篇目》中據《唐六典》和《晉書·刑法志》將《告劾律》列為十八篇之一。劉俊文也認為告訟之事秦漢律皆有之,但有關法律規(guī)范“秦載于《囚律》,漢則分散于《囚律》、《廄律》及科之中,至魏乃創(chuàng)并為《告劾律》?！边t至西晉《泰始律》才“辨《囚律》為《告劾》、《系訊》、《斷獄》”三篇?，F在據張家山漢簡《告律》來看,沈家本將“婦告威姑”、“誣告”、“投書”、“囚徒誣告人反”等漢律條文歸之于《囚律》的分法,以及以后學者的上述說法均不符合歷史實際。從《告律》的主要內容來看,《告律》是單純就有關“告訴”之事,即對于各類訴訟主體及其訴訟行為進行規(guī)范的法律規(guī)定。那么,唐《斗訟律》中的“告訟之事”應由漢初《告律》發(fā)展而來?！稌x書·刑法志》說漢“《囚律》有告劾、傳覆”之事,現在看來,在漢初的法律中至少不是這樣分篇的。那么,“告劾”之事既歸《告律》,漢《囚律》的主要內容就只有“系囚、鞫獄、斷獄之法”,這些內容后來恰恰都演變?yōu)樘浦稊嗒z律》。因此,此山貰冶子說:“囚法,今斷獄律是也”。很有可能,漢初《囚律》是單純的“斷獄之法”,是對司法官員的鞫訊審判行為進行規(guī)范的法律。關于漢初的《告律》后來的沿革,李力曾撰文認為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囚律》與《告律》仍然并存,一種是漢以后修律時并入《囚律》。據上文引《晉書·刑法志》的記載,《告劾律》在魏晉之際是從《囚律》中析出,那么可以肯定此前一定是曾經被并入《囚律》的,而且當時人們似乎已不知在漢代至少在漢初《告律》曾單篇行用,想必漢初《告律》與《囚律》并列的局面持續(xù)不會太久。漢《告律》在張家山漢簡中雖僅存五條,但其它文獻及出土的竹簡秦漢律中也存在著大量與訴訟有關的條文。下文即以張家山漢簡《告律》為主,結合其它有關的秦漢律,對秦漢時期有關“告訴”的法律進行考述?？偟恼f來,秦漢律中關于“告訴”的法律條文,主要是通過設立訴訟過程中的各種罪名及其相應的刑事責任來規(guī)范訴訟程序的。主要罪名有“誣告”、“子告父母”、“臣妾告主”、“投書”等。此外,還規(guī)定了一些訴訟行為的非罪性,對不具有違法性的“告訴”,法律一般不予禁止,司法官員可以依法“勿聽”,即不予受理。但也鼓勵人們“告奸”及“自告”,并在法律中嚴格區(qū)別“誣告”與“告不審”。對這些內容,以下詳述之。二、一些關于秦漢法律的嚴格訴訟已經被取締1.“死罪”應為“各反其罪”關于誣告,沈之奇說:“捏造虛無事情,告言人罪者曰誣告。”指行為上有陷人于罪的主觀故意且客觀上所告他人罪名與事實有較大出入的一種控告行為。古代一般實行誣告反坐原則,從現有的資料看,無法斷定秦律是否實行“誣告反坐”。但張家山漢簡《告律》明確規(guī)定:“誣告人以死罪,黥為城旦舂;它各反其罪?！薄度龂尽の簳じ呷醾鳌?“民間數有誹謗妖言,帝疾之,有妖言輒殺,而賞告者。柔上疏曰:‘今妖言者必戮,告之者輒賞。即使過誤無反善之路,又將開兇狡之群相誣罔之漸,誠非所以息奸省訟,緝熙治道也?！加抟詾橐顺r賞告之法……’帝不即從,而相誣告者滋甚。帝乃下詔曰:‘敢以誹謗相告者,以所告者罪罪之?！痹谶@里,曹魏只不過是重申漢典。據《晉書·刑法志》載曹魏規(guī)定:“囚徒誣告人反,罪及親屬,異于善人,所以累之使省刑息誣也?！睉菍h律的改進?！稌x書·刑法志》記載張斐《律表》云:“若八十,非殺傷人,他皆勿論,即誣告謀反者反坐?！薄短坡墒枳h·斗訟》:“諸誣告人者,各反坐?！薄爸T誣告謀反及大逆者,斬;從者,絞。”2.在罪刑中的適用主要表現為“干名犯義”的立法階段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子告父母,臣妾告主,非公室告,勿聽。何謂非公室告?主擅殺、刑、髡其子、臣妾,是謂非公室告,勿聽。而行告,告者罪?！边@表明秦律對于卑幼告尊長僅規(guī)定“勿聽”,堅持控告者方才有罪。而張家山漢簡《告律》規(guī)定:“子告父母,婦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勿聽而棄告者市?！边@里“子告父母”中的“子”應涵括“女”在內;“婦告威公”,《說文》女部引《漢律》“婦告威姑”,《廣雅》,姑謂之威。桂氏曰,威姑,君姑也。后世的法律將此種訴訟定為“干名犯義”罪,而且適用的范用有所擴大。如《大清律例》規(guī)定:“凡子孫告祖父母、父母,妻、妾告夫及告夫之祖父母、父母者,雖得實亦杖一百,徒三年;祖父母等同自首者,免罪。但誣告者,不必全誣,但一事誣即絞。”通過比較可以看出,漢律規(guī)定卑幼但告尊長即處以死刑,而后世法律則對于卑幼誣告尊長與卑幼告尊長加以區(qū)別,前者重處以死刑。但無論如何,禁止卑幼告尊長的精神是一致的。其立法為何如此?沈之奇曾解釋說:“名者,名分之尊;義者,恩義之重。子于父母,孫于祖父母,妻妾于夫及夫之祖父母、父母,名分恩義,最尊至重?？v有過惡,義當容隱。乃竟告發(fā)其罪,是滅絕倫理矣?！睋F有的史料來看,這種立法傳統(tǒng)在戰(zhàn)國時代就已出現。過去學術界一般認為漢代儒家思想成為占主導地位的正統(tǒng)思想,在儒家重倫理教化思想的影響下,才在法律制度中出現了這樣的規(guī)定。岳慶平甚至認為“子女告發(fā)父母而被處死并非始于漢武帝時期”,而是漢代以后。這些說法都不準確。當然,魏晉以后的法律更趨儒家化了?！侗笔贰じ]璦傳》:“臣伏讀至三公曹第六十六條,母殺其父,子不得告,告者死。再三返覆之,未得其門。何者?案律:子孫告父母、祖父母者死。又漢宣云:子匿父母,孫匿大父母,皆勿論。蓋謂父母、祖父母,小者攘羊,甚者殺害之類,恩須相隱,律抑不言。法理如是,足見其直。未必指母殺父止子不言也。若父殺母,乃是夫殺妻,母卑于父,此子不告是也。而母殺父,不聽子告,臣誠下愚,輒以為惑?！薄短坡墒枳h·斗訟》:“諸告祖父母、父母者,絞。”“諸部曲、奴婢告主,非謀反、逆、叛者,皆絞;告主之期親及外祖父母者,流?！笨梢姳蔽郝?、唐律皆沿襲自漢律。3.投書、縣懸人書、興起財罪“投書”一詞見于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有投書,勿發(fā),見輒燔之;能捕者購臣妾二人,系投書者鞫審讞之?！^者,見書而投者不得,燔書,勿發(fā);投者[得],書不燔,鞫審讞之之謂殹(也)?！鄙蚣冶菊J為漢之“投書”即“《唐律》之投匿名告人罪也,漢時亦謂之‘飛語’?！睆埣疑街窈喼杏小巴稌?但出現于《盜律》中,與“投匿名告人罪”之投書不同。其原文是“投書、縣(懸)人書,恐嚇人以求錢財”。筆者曾撰文認為“釋文斷句不妥,將“投書、縣(懸)人書恐嚇人以求錢財”從中間斷開,分成為兩種罪名即“投書、縣(懸)人書”和“恐嚇人以求錢財”,這種理解有誤?！巴稌?、“縣(懸)人書”是恐嚇取財犯罪兩種常用的恐嚇方式,否則,“投書、縣(懸)人書”與盜罪無關,不大可能列《盜律》。但不能據此否認漢律中仍然有“投匿名告人罪”一類的“投書”。因為《晉書·刑法志》記載,曹魏為了減輕刑罰,改“投書棄市之科”,是在漢律的基礎上改的?！短坡墒枳h·斗訟》規(guī)定:“諸投匿名書告人罪者,流二千里。棄置、懸之俱是。得書者,皆即焚之,若將送官司者,徒一年。官司受而為理者,加二等。被告者,不坐。輒上聞者,徒三年。”沈家本等人據此認為漢律中有“投匿名告人罪”一類的“投書”。睡虎地秦簡中的規(guī)定與唐律極其相似,由此可見中國傳統(tǒng)法律自秦漢以迄隋唐一脈相承?！巴赌涿嫒俗铩鳖惖摹巴稌蹦壳半m不見于漢律之趨文規(guī)定,但我們不難據此推斷漢律大約繼承了秦律的有關內容。三、提起方式設置的問題與以上幾種嚴行禁止的訴訟方式不同,秦漢時期法律對于某些訴訟的提起方式雖不設立罪名,但不予受理。不予受理在秦漢律中有專門的表述,往往稱為“勿聽”。1.“不得告舉他事”傳統(tǒng)古代社會,老小廢疾及刑徒罪犯的訴訟權利一般會受到一定的限制,如張家山漢簡《告律》規(guī)定:“年未盈十歲及系者、城旦舂、鬼薪白粲告人,皆勿聽?！边@里僅只限制年未盈十歲者,似乎不包括老人。不僅如此,年未盈十歲者也不得為他人“乞鞫”。漢簡《具律》也規(guī)定“年未盈十歲為氣(乞)鞫,勿聽?！边@種傳統(tǒng)被魏晉以后的法律繼承。如《晉書·刑法志》記載:“十歲,不得告言人?！薄端鍟ば谭ㄖ尽酚涊d北齊時期,“豫州檢使白摽,為左丞盧斐所劾,乃于獄中誣告斐受金。文宣知其奸罔,詔令按之,果無其事。乃敕八座議立案劾格,負罪不得告人事?！薄短坡墒枳h·斗訟》:“諸被囚禁,不得告舉他事。”為什么古代法律對未成年人及囚犯的訴權加以限制?沈之奇解釋說:“他事,謂他人所犯之事,與已無涉者也。凡犯罪之人,現被囚禁,未經論決之時,不得告舉他人不干已之事。蓋罪無重科,已經犯罪在禁,縱所告不實,不得加以誣告反坐之罪,恐其妄噬害人也?！盵22j沈家本在考察漢律“囚徒誣告人反”條中解釋說:“囚徒誣告人反,罪及親屬,異于善人,所以累之,使省刑息誣也?！鄙蚣冶景?此魏改《漢律》之一,足證漢有囚徒誣告人反之律,魏特加重耳。《唐律》有誣告謀反大逆條,又有囚不得舉告他事條,《疏議》引《獄官令》,囚明知謀叛以上聽告,是謀反大逆囚亦許告。唐法如是,恐亦本于漢也。2.父母或父母向父母提起的“概況”對其些特殊身份者提出的“告訴”,漢律規(guī)定不予受理。如《告律》:“其子有罪當城旦舂、鬼薪白粲以上,及為人奴婢者,父母告不孝,勿聽。”漢代“城旦舂”、“鬼薪白粲”以上刑徒常年服苦役,為人奴婢者“律比畜產”,其人身權利屬于主人,勢不能為父母盡孝,因而漢律規(guī)定父母對這些人提起的“不孝”控告不予受理。漢代的一些民事訴訟,如果原告拿不出足夠的證據,法律也規(guī)定不予受理。如《戶律》規(guī)定:“民欲先令相分田宅、奴婢、財物,鄉(xiāng)部嗇夫身聽其令,皆參辨券書之,輒上如戶籍。有爭者,以券書從事;毋券書,勿聽。所分田宅,不為戶,得有之,至八月書戶,留難先令,弗為券書,罰金一兩”。四、一般訴訟法是秦漢時期法律中的一般訴訟方法1.先自告除其罪自告指罪犯自首,其主體是犯罪嫌疑人。清代沈之奇說:“自首者將己身所犯之罪,自具狀詞,而首告于官也?！睂τ谶@類訴訟,張家山漢簡《告律》規(guī)定:“有罪先自告,各減其罪一等”,這是秦漢時期重要的刑罰原則。所謂“先自告”,即指本人犯罪未發(fā)覺時先自出首。按照漢律的通例,死罪可減為黥城旦舂,刑城旦舂罪可減為完為城旦舂,完城旦舂罪可減刑為鬼薪白粲,腐罪耐為隸臣妾,耐為隸臣妾改耐為司寇,司寇、遷及黥顏罪贖耐,贖耐罰金四兩,贖死贖城旦舂,贖城旦舂罪贖斬,贖斬罪贖黥,贖黥罪贖耐,耐罪□金四兩罰金二兩,罰金二兩罪罰金一兩。這種“有罪先自告,各減其罪一等”的原則在秦律中已有反映,如《法律答問》云:“司寇盜百一十錢,先自告,何論?當耐為隸臣,或曰貲二甲。”漢律的這種規(guī)定往往被表述為“先自告除其罪”。例如《漢書·衡山王傳》:“元狩元年冬,有司求捕與淮南王謀反者,得陳喜于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以為陳喜雅數與王計反,恐其發(fā)之,聞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贏上書發(fā)其事,即先自告所與謀反者枚赫、陳喜等?！薄稘h書·刑法志》載文帝變更刑制時張蒼、馮敬建議,“臣謹議請定律曰:諸當完者,完為城旦舂;當黥者,髡鉗為城旦舂;當劓者,笞三百;當斬左趾者,笞五百;當斬右趾,及殺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賕枉法,守縣官財物而即盜之,已論命復有笞罪者,皆棄市?！睅煿旁?“殺人先自告,謂殺人而自首,得免罪者也。”事實上,這種表述并不準確?！跋茸愿娓鳒p其罪一等”是通例,其表述嚴密準確。而“先自告除其罪”并不是一條原則性的規(guī)定。因為自告者原是有罪之人,其罪有輕有重,不可能無條件地統(tǒng)一免罪。從現有的文獻資料看,“先自告除其罪”并非漢律原文。此語一見于《漢書·衡山王傳》,是以“孝”的口氣說“聞律”如此這般,可見這只是漢代人一種并不嚴密的對漢律通俗的理解。另一出處則是顏師古對漢律的解釋:“殺人先自告,謂殺人而自首,得免罪者也。”古今中外,殺人都是重罪,豈能以殺人者能先自告而免罪?這是極不合乎常理的!因此,筆者臆測這里是指“謀殺”而言。秦漢時期的“謀殺”一般指“謀而未殺”。如果犯罪嫌疑人能自首并中止其犯罪行為,真心悔罪,當然可以考慮免罪。從《漢書》中僅有的幾個例子分析,漢代“先自告”者可以免罪一般有如下特殊條件:第一,預謀犯罪或在犯罪的準備階段,先自告者可以免罪。如淮南王謀反案中,劉孝即是如此。第二,在預謀犯罪階段,犯罪“自告”者是在犯罪未發(fā)的情況下,如伍被在淮南王謀反案中“首為王畫反計”,“后事發(fā)覺,被詣吏自告與淮南王謀反蹤跡如此”,武帝“以伍被雅辭多引漢美,欲勿誅”,但張湯仍依法處其死罪。第三,一些輕罪、從罪及被牽連入罪者自告可以減罪,甚至除罪。如《錢律》規(guī)定:“捕盜鑄錢及佐者,智(知)人盜鑄錢,為買銅、炭,及為行其新錢,若為通之,而能頗相捕,若先自告、告其與,吏捕,頗得之,除捕者罪?！薄稇袈伞芬?guī)定:“諸不為戶,有田宅,附令人名,及為人名田宅者,皆令以卒戍邊二歲,沒入田宅縣官。為人名田宅,能先告,除其罪,有(又)畀之所名田宅,它如律令。”《亡律》規(guī)定匿罪人,“其所匿未去而告之,除。諸舍匿罪人,罪人自出,若先自告,罪減,亦成舍匿者罪?！碑斎?漢律針對一些特殊犯罪規(guī)定了“自告者皆不得減”。如《告律》:“殺傷大父母、父母,及奴婢殺傷主、主父母妻子,自告者皆不得減?！庇秩纭毒呗伞?“城旦刑盡而盜臧(贓)百一十錢以上,若賊傷人及殺人,而先自告也,皆棄市。”后代法律一脈相承而稍作完善。明代律學家雷夢麟說:“犯罪未發(fā)而自首者,免其罪,取其悔心之萌,其人能改,即止不治矣?！鼻宕蛑嬲f:“懼法悔罪,出于本心,則免其罪,所以大改過也?！迸c“自告”不同,漢律中還有“自訟”制度?！白栽A”一詞,語義較多?！墩撜Z·公冶長》:“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自訟者也?！卑套⒃?“訟猶責也,言人有過,莫能自責。”這里“自訟”是指一種道德修善方式,大意是自省自責,自我批評的意思,這一語意至今仍沿用?！白栽A”還有一種意思,即自己替自己申訴。如《漢書·東方朔傳》:“久之,朔上書陳農戰(zhàn)強國之計,因自訟獨不得大官,欲求試用?！薄白栽A”也指爭取自身的權利。如《后漢書·光武帝紀》:十四年“十二月癸卯,詔益、涼二州奴婢,自八年以來自訟在所官,一切免為庶人,賣者無還直?！睂嶋H上,秦漢時期“自訟”一詞最常用的含義是指被告為自己所作的無罪或輕罪辨解,它是一種特殊的法律制度。如《后漢書·楊琁傳》:“荊州刺史趙凱,誣奏琁實非身破賊,而妄有其功。旋與相章奏,凱有黨助,遂檻車征琁。防禁嚴密,無由自訟,乃噬臂出血,書衣為章,具陳破賊形勢,及言凱所誣狀,潛令親屬詣闕通之。詔書原琁,拜議郎,凱反受誣人之罪?！薄白栽A”者也可以是被告之外的第三人。如《三國志·魏書·高柔傳》:“頃之,護軍營士竇禮近出不還。營以為亡,表言逐捕,沒其妻盈及男女為官奴婢。盈連至州府,稱冤自訟,莫有省者?！薄白栽A”作為一項法律制度也見于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但唐以后的律典均未見有“自訟”制度?！白栽A”者不同于“自告”者,“自告”者往往確實有罪,在主觀上也能悔過自首,并愿意接受司法裁判。而“自訟”者己被認定有罪,但在主觀上卻不接受這種司法裁判。自訟者或者真實有罪,或者無罪而被冤,因此,漢律關于“自訟”的規(guī)定比較嚴格,對于“自訟不審”者將加刑。如《告律》規(guī)定:“奴婢自訟不審,斬奴左止(趾),黥婢顏,畀其主?！币驗椤白栽A不審”者被視為有罪而不認罪、不悔罪者。此外,“自訟”也不同于“乞鞫”,乞鞫往往在鞫訊之后進行?！妒酚洝しB滕灌列傳》注引《晉令》云:“獄結竟,呼囚鞫語罪狀,囚若稱枉欲乞鞫者,許之?！倍白栽A”則在成為被告時即已開始。2.“國權神品”與“盜犯罪”秦漢時期“告他人”有兩種情形,一種是受害者提起訴訟,一種是第三人提起訴訟。無論何種情形,均可口頭“告訴”,不似后世凡告必有“狀紙”,采用書面形式。如《具律》:“諸欲告罪人,及有罪先自告而遠其縣廷者,皆得告所在鄉(xiāng)。鄉(xiāng)官謹聽,書其告,上縣道官。廷士吏亦得聽告?！逼渲小皶涓妗本褪怯舌l(xiāng)官將口頭告訴記錄在案,防止隨意性的弊端。秦自商鞅變法以來,鼓勵普通老百姓舉告犯罪,尤其是對第三人的舉告,所謂“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這在漢律中也有大量體現。如《捕律》規(guī)定,在追捕逃亡的過程中,如能探悉罪人行蹤,“诇告罪人,吏捕得之,半購诇者?！薄跺X律》規(guī)定,在捕盜鑄錢者的過程中,可以“有(又)復告者一人身,毋有所與。诇告吏,吏捕得之,賞如律。”甚至鼓勵夫妻之間相互舉告,并予以免除連坐:“夫有罪,妻告之,除于收及論;妻有罪,夫告之,亦除其夫罪?！庇行┓蓷l文不僅鼓勵百姓告奸,甚至賦予其捕逃的權力。如《亡律》:“取亡罪人為庸,不智(知)其亡,以舍亡人律論之。所舍取未去,若已去后,智(知)其請(情)而捕告,及诇告吏捕得之,皆除其罪,勿購?！蹦承翁囟殑盏娜吮环少x予告奸的強制性義務,如果不告,則要構成犯罪。如睡虎地秦簡中的《金布律》:“賈市居列者及官府